88 ☆、帝夢醒絕命謝浮世,大廈傾樹倒散猢狲

過完年後,天氣開始回暖。玉梨館的梨花開得早些,紛繁的一片。有風過時,花瓣簌簌而落,白茫茫的,似乎與冬天也沒什麽不同。

艾家是徹底冷清了。彤烏自瞧過賬本方知,艾家不過撐着一個空架子。起初,九詩兩次入獄,艾老爺又被關在警察廳,家中費心打點,已是難支。如今二老新喪,又費去不少銀錢。彤烏不得不遣散些人,只留了些親近的仆人,左右家中只她一人,哪需得前呼後擁地伺候?只是那些臉面虛禮……罷了,又做給誰看呢?

艾家辦完喪事後,郁府派去的人也都回府了。郁太太偶爾嘆兩句“三丫頭命苦”,別的也不提什麽了。

朱墨知曉此事,已是一月後。也不見她責怪旁人隐瞞,倒是時常去瞧瞧彤烏。彤烏開始學佛,人也平和不少,不似從前那般焦慮,大抵也算得件好事。朱墨來時,她多是在念經,或是抄寫經文,送過朱墨一些,也送過郁府一些。其餘的,盡燒給了父親與公婆。

彤烏總是勸朱墨少來些,畢竟她自己還病着。可朱墨心中是有愧有憐的。久而久之,彤烏也不勸了,她自抄她的經,朱墨坐一陣子,也便去了。

這日清晨,朱墨打了簾子起身,驀地覺得胸口悶得慌。屋外陰沉沉的,刮着微風,俨然快下雨的模樣。她理好了發,病恹恹的,只覺四肢發軟,提不起精神。

“少奶奶!少奶奶!不好了!”只見洗月、澧塵猛沖進來。

朱墨驚得一霎站起,滿臉惶恐。洗月一個不穩,竟被紗帳絆倒。澧塵看她一眼,咬牙道:

“沒用的東西!”

洗月只是哭。朱墨拉起她,只向澧塵道:

“你哪裏來的脾氣?要撒她身上!”

“我是急糊塗了!”澧塵忙道,“少奶奶……我……”

朱墨見她模樣,心下驚慌,忙問:

“出什麽事了?”

驀地一陣死寂。洗月、澧塵二人你看我,我看你,半晌憋不出話來。朱墨狐疑間,瞧見澧塵背後藏着東西。她正色道:

“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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澧塵遮遮掩掩,不肯示人。朱墨搖搖頭,自從她身後取出,澧塵也不敢用力拽着。原是今日的報紙。朱墨看了她倆一眼,緩緩打開來。

袁!世!凱!退!位!

幾個大字刺入眸子,朱墨猛退了幾步,正撞上窗棂。恰此時,小環忽進來了。只見她一身素衣,面色慘淡,朱墨盯着她,說不出話來。

“少奶奶……”小環輕喚。她忽瞧見朱墨手中報紙,驚道,“少奶奶,都……都知曉了?”

朱墨擡起眸子,驚訝地瞧她。她心中知曉,小環所言,絕非只是袁世凱退位的事。她不敢想下去,只顫抖着身子,聲音也抖得厲害,只道:

“我該……知道什麽?”

小環嘆了口氣,眼淚滿含在眼裏,千般的委屈,直叫人揪心。她弱聲道:

“北平的電報,少爺昨夜,吞……吞槍自盡……大小姐也……飲毒而亡,了……”

話還未罷,小環已嚎啕大哭起來。朱墨怔怔愣在那裏,一動不動,腦中盡是泊雍才離開寧春園時寫的信。“命之所終,旦暮而已”,“此去有日,歸來無期”,他早就知道,他早知的!他總算,得以去見他的玉箜了。呵!終成眷屬!

她想,泊雍為她“同病人”,此番去了,去尋玉箜,生生死死,天上人間,也算是了了心願。可自己,不定哪日去了,又能去尋誰呢?乾坤蒼穹,黃泉碧落,竟沒個可去的地方,便生成孤魂野鬼麽?也好,否則又能如何……

朱墨背過身子,望向窗外,似乎很平靜,問道:

“他的靈柩,何時送回?”

小環一心還在悲痛中,聞得朱墨聲音,猛回過神:

“老爺太太說,就不來蘇州了,過兩日,接回揚州老家便是。還煩少奶奶在寧春園設個靈堂,供蘇州親友盡盡哀思。待過些日子,再接少奶奶回揚州。”

“親友?”朱墨自語,“這番光景,又有甚親友!”

泊雍生前囑咐朱墨,願死後與玉箜同穴而葬。可如今玉箜身在南京,他又要回揚州。同病一場,總該盡些心思。朱墨轉身對小環道:

“你打電報去,請老爺太太在南京留幾日,我自會寫信道明因由。”

“這……”小環覺得不妥,如今最要緊的,是送少爺遺體歸鄉。

“事關泊雍遺願,你照做便是。”朱墨道。

小環只得應下:

“如此,我這便去發電報。靈堂之事,管事已着手安排,待一切妥當,自會報與少奶奶。少奶奶務必保重身子,切莫過于悲傷。”

“知道了,你去吧。”朱墨點點頭。

“少奶奶節哀。”

罷了,小環便去了。不久,管事送來麻衣。朱墨卸下首飾,內裏換了素絲中衣,鬓邊簪上一朵雪白梨花,是方才折下的,以此作替。蒼白的面色,蒼白的衣衫,似乎更盛門外梨花。這番病恹恹的模樣,倒極合乎如今的境遇,淡薄而蒼涼。

諸事畢了,朱墨向洗月、澧塵道:

“你們去看看,管事那裏可有需要幫忙的。”

“少奶奶,那您……”洗月有些不放心。

“不妨,有事我自會叫你們。”

“不若我一人去吧。”澧塵道,“少奶奶身邊總得留個人,萬一犯病,也有個照應啊!”

朱墨點點頭,早已無心這些事:

“也好,你穩重些。”

自澧塵去後,朱墨便移步至書案前。洗月替她鋪紙研墨,原是寫給公婆的信,只見她書道:

公姆大人謹鑒:

未亡人郁氏朱墨,垂首叩拜。鄙至寧春園,經年有餘,深閨幽居,少有示人。然人情變故,冷暖興衰,秋草落花矣。餘病體沉重,未得榻前侍奉,不盡孝道,尤自惶恐。公姆雖慈,莫敢乞憐,唯願身康體健,餘心得安。

先夫之事,實天意耳,累及大姑,未敢多言,尤恐悲不自持。先夫曾告之,身後所願,唯與妻同葬,妻者,玉箜也。先夫癡情,生前言及,莫不一字一嘆,淚眼相對,聞者傷心。故其千般囑咐,誠不敢忘。

妾本草芥之命,承蒙照撫,保全殘生,莫不感念于心。曾聞古人雲,為妻之德,不敢妒也。吾雖不敏,願效前人。玉箜之墓,先夫所立,尚在南京。肯祈公姆,過南京而合白骨,歸揚州而入宗祠。千言萬語,唯望成全。

不肖媳郁氏朱墨頓首

擱筆封信,她緩緩起身,往屋外走去。洗月忙順了件披風替她掩上,再繞至她身前,系了個仔細的結子。

朱墨驀地晃神,那夜除夕,她最狼狽之時,念恩不顧衆人非議,替她送了個鬥篷。那個朱紅的鬥篷,好看得緊,是年前為着除夕特意趕制的。如今,這些人都不在了……她嘆了口氣,看向屋外挂起的白花白綢。她鮮少出玉梨館,屋外的一切顯得陌生。忽覺一陣寒風,她緊了緊身上的衣,這春日,竟也有些冷的。

泊家管事細心,那些開得豔麗的花,皆籠上了白紗。寧春園從未有過這樣的肅穆,若是泊雍尚在,也不知是否還認得。

“少奶奶!”忽一個聲音将朱墨喚住。

朱墨回身,見他模樣,應是大管事,似乎是見過一兩回的。

“少奶奶,”只見他恭敬行禮,“靈堂已布置妥貼,還請少奶奶移步。”

朱墨輕點一下頭,便随管事去了。她心中只道,莫道跪這幾日,便是跪上一年,又有幾個人來呢?這樣的靈堂,不過是給自己人看的。

她跪在那處,像一個紙糊的人,蒼白而單薄。新月初升,白燭搖曳,燈火稀微,晃得靈堂似一樽琉璃,飄渺易碎,盡是虛無。

似乎有風穿堂而過,她驀地咳了兩聲,掩了掩罩衣,眉間重重倦意。洗月忙至身旁,道:

“少奶奶可還撐得住?不若歇一陣子,左右是你身子不好,想來泊家人也不會怨你。”

朱墨輕微吸氣,只搖搖頭。

“這是何苦呢?”洗月嘆道。

朱墨心道,這一跪,為癡情人跪,為同病人跪,送他終去,世間又少一癡兒。洗月哪裏懂得呢?若念恩在,必定是解得七分。若說能解十分……惟他一人……他……朱墨一時恍惚,不知天地歲月。

“少奶奶。”只見澧塵步入靈堂,“娘家來人了。”

朱墨一驚,果真是想也想不得的。她回神,輕道:

“請大嫂進來吧!”

澧塵聲音有些顫抖:

“是,是大少爺!”

朱墨一瞬呆住。是他?是他麽?他竟來了!不是從此不願相見麽?不是對她失望透頂麽?為何又來?為何此時來?朱墨腦中一團亂麻,剪不斷,理還亂,她深蹙着眉,不敢相信所聞的一切。

她忽覺眼前一暗,一襲雪白長袍飄然身前。

“天涼,起來吧。”他依舊柔聲。

那聲音像是來自天外,冷淡而恍然,那樣不真實,卻又那樣叫人不舍。朱墨不敢看他,只垂首搖頭。他嘆氣,衣擺一動不動。朱墨緊抓着素衣,深咬下唇,擠出二字:

“哥哥。”

丹青閉眼,咽了咽喉頭,只道:

“原本,該午間便來。”

朱墨不語。

丹青緩了緩,又道:

“只是,出了些事……你随我回去吧……”

她驀地一驚,轉而又低眉垂目。

“哥哥,糊塗了……”她淡然道,舉重若輕,更是難以承受。

他低頭看她,新寡新喪,病弱更比從前,加之一身的蒼白,叫他如何說得出口?可又如何能不說?

“是娘……”他輕嘆。

朱墨猛地擡頭,四目相對,滄海桑田。

她已作婦人發髻,而他,滿目疲憊,滿目蕭瑟。過去的時光,遠得如一個夢,欲眠還醒。他依舊一身白衣,俊逸而挺拔。那是她的哥哥,這一生,只能是哥哥。

她一時晃神,忽瞥見他臂上一抹皂紗,腦中一片空白,驚地不知言語。她似乎想說什麽,卻只顫抖着唇,一字也說不出。

丹青看了一眼臂上黑紗,輕點了點頭:

“是娘。”

朱墨一瞬瞪大了眼,眼前一黑,直直暈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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