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楔子 (6)
潔白的大理石上映出了水墨畫竹子的影像,色澤非亮麗,卻水煙缭繞,纏纏生動。
方城嘆口氣,看她問:“敲門有事?”
于桐擠擠眼,說:“你……不吃晚飯的嗎?”
方城恍然大悟,晚飯……
又睨了眼時間,他估摸着于桐這副樣子應該是餓了,他一忙就會忘記時間,全然把晚飯這件事給省去了。
方城思考後說:“點外賣吧。”
于桐吃驚,外……外賣?
方城這樣的人也會點外賣???
resting!!!
“怎麽了嗎?”方城看她微愣的模樣。
于桐啧啧搖頭,“沒,沒什麽。”
方城重新走回書房,于桐探了個腦袋向內看去。她被眼前的場景驚到說不出話,滿屋子的書,四周牆壁,地上,書桌旁,滿滿當當的書,走路的地方也還有一小條。方城的書桌早已被書給淹沒,宛如滄海一粟。
手裏拿了樣東西,方城返回。
他幾步跨出,将自己的手機遞給于桐,“美團,餓了麽,自己選。”
于桐接過那個黑色的觸屏手機,手感真的一級棒诶,跟她的完全不是一個檔次的。
“方城,你這個手機市面上是沒有的吧。”于桐前後翻看了下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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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定制的。”方城回答。
于桐點點頭,怪不得是她沒見過的款型。
于桐握着手機愣在那裏,局促半晌也沒動。
“怎麽了嗎?”方城看着她問。
于桐尴尬擡頭,笑了笑問:“美團和餓了麽是什麽?”
她咬咬唇:“我剛用手機,這些都不會……”
她前不久才買的手機,能把微博玩順就已經不錯了,外賣她聽別人說過,卻不知道怎麽點,平日她都是跟爺爺吃吃地瓜或者別的小攤位上的飯菜湊合着過的,從不講究。
手機除了用來跟她爺爺打電話,刷微博,看視頻其他的一概用不上。別人一直說的□□和微信這種聊天軟件她也沒有。
因為她沒有朋友,所以……不需要。
方城看了一眼有些失落的于桐,随後從她手中拿過手機,打開app,他選着外賣的店,輕聲問:“吃便當可以嗎?”
于桐點點頭。
他溫和問:“照燒雞腿飯可以嗎?”
于桐繼續點頭。
方城手指在屏幕上輕劃幾下,下單完成。
方城淡淡說:“好了,一會兒我下去拿。”
于桐颔首,小聲說:“謝謝。”
方城未語,是他說了要包食宿的,結果給忙忘了。
“對了。”方城眼神不自然的飄忽。
“嗯?”
方城慢悠悠說:“我們剛才有了肢體接觸,所以明早的十點……”
于桐擺手,“沒關系的,那個肢體接觸不算。”
于桐伸出手給他解釋,“我剛才手碰了你的肩,但是是隔着衣服的,沒有從皮膚觸及你的骨頭,所以無效。”
于桐尴尬,笑嘻嘻繼續:“至于嘴……我只是單純的唇瓣蹭了一下,沒碰到你骨頭,況且嘴又不能摸骨,所以也無效。測試可以繼續。”
方城清了清嗓子,眼神游離,“嗯,明白了。”
于桐傻笑:“哈,哈哈,哈哈哈,不好意思哈,剛才莽撞了。”
兩人心知肚明,于桐指的莽撞是什麽。
方城不自然向裏走,轉頭扯開話題問于桐,“要進來看一下嗎?”
于桐忙點頭,“好啊!”
方城走回了自己的書桌前坐下,繼續在電腦前敲打着。
于桐環顧四周,感慨道:“方城,你的書也太多了吧,而且很雜。”
方城漫不經心回:“嗯,比較愛看書,随便挑一本都能看一下午,打發時間。”
于桐點點頭,笑說:“這點我跟你一樣,我也喜歡看書。”
“哦?”方城擡頭看了她一眼。
于桐有些驕傲:“其實我也算是博覽群書,真的,不騙你。”
方城一笑。
于桐拿了一本史學書,席地而坐翻看起來。
方城餘光瞥她一眼,認真說:“往右坐點,那兒有毯子,女孩子直接坐在地上對身體不好。”
于桐向右扭頭,果然有條絨毯,她撐起手挪了一段距離,坐在了毯子上,又遠看一眼依舊在忙的方城,彎起眉眼微微一笑。
除了爺爺,好像沒人敢這麽跟她唠叨。
外賣是方城下樓去拿的,兩人面對面坐在餐桌一言不發的吃完這頓晚餐。
飯後,兩人就跟說好了似的,一起走回了書房,方城坐在電腦桌前也不知道在忙什麽,于桐則津津有味看着那本史學書。
滴答滴答,時間不知不覺就那麽過去了,于桐眼睛酸,她揉了揉眼,再确認一眼時間,已經快要晚上十二點了。
于桐頹廢弓起背,疲累叫:“方城……”
方城從電腦屏幕後探出雙眼睛,“嗯?”
“我有點困,就睡外面沙發了。”于桐伸手指了指外邊的沙發。
方城一愣,“等等,先洗漱。”
于桐點點頭,困累到蔫巴,無精打采站起來。
方城帶她到洗手間,拿出一套客用的洗漱用品,“洗吧。”
于桐恍惚點頭。
方城替她關上門,又回到了書房。
等他再忙完走出來時,就看見一個小小的人影抱着個靠枕縮在沙發上甜酣。
他蹑手蹑腳走過去,單膝半蹲下,瞅了她幾眼,他抓起另一個沙發上的薄毯輕輕給她蓋上,雖然于桐不怕冷,但他還是覺得蓋上睡覺才不會感冒。
做完一切,他關了客廳的燈,黑暗中,他又回頭瞧了眼于桐。他是不是沒盡到地主之誼,竟然讓客人睡沙發。
他淺淺一笑,本欲叫醒她去睡客房,看她熟睡的模樣,想了想還是作罷。
方城輕掩上書房門,繼續工作。他和前幾回一樣,一絲睡意也沒有,躺在床上估計又得睜眼到天明,還不如找點有意義的事情做。
翌日,方城一夜未眠,黑眼圈又重了幾分。
九點半了,他推開書房們,于桐還躺在沙發上睡着,昨晚他給她蓋的薄毯,早就掉落在了地上,方城嘆口氣,向她走去。
他彎腰撿起薄毯,抖了抖灰,眼角餘光瞥了一眼于桐。
驀地,他停下了手裏的動作,低下頭去看于桐。
于桐細嫩的脖子裏掉出來一根銀色的鏈子,方城緩緩蹲下,定睛去看。
銀色鏈子的末尾有隐約的淡粉色,他輕手輕腳,用兩指指尖夾住那根鏈子,向外扯。
一個粉玉小葫蘆掉了出來,落在方城的掌心,還帶着于桐的體溫,有些燙人。小葫蘆有方城大拇指指甲蓋那麽大,小巧玲珑,精致剔透。
他微微蹙眉,這個玉葫蘆……
突然,方城的手臂被抓住,于桐醒了,她睜眼嚴肅問:“你幹嗎?”
隔着衣料,方城能感覺到于桐的力道,不是一般的重,看得出這個小葫蘆對她很重要。
方城收回手,小葫蘆又落回了于桐鎖骨那兒,他平靜說:“覺得這葫蘆有些稀奇,看了一眼。”
于桐緩緩松手,呼口氣,“你發出些聲音也行啊,吓死個人。”
于桐剛坐直,方城忽地笑了。
于桐朝他翻了個白眼,“你笑什麽?”
“你流鼻血了。”
于桐一愣,打算伸手去擦,方城握住了她的手腕,制止了她這個舉動。他坐上沙發,抽了兩張紙巾遞給于桐,于桐接過,堵住自己的鼻子。
于桐:“是不是十點了?”
方城:“嗯,将近十點了。”
“你看吧,我沒騙你,真的會流鼻血。”
“嗯,我知道。”
因為他又是徹夜未眠。
于桐瞥他一眼,試探問:“那測試算完成了……”
“我……能摸你的手骨了嗎?”
她有些期待,當務之急就是止住鼻血。
方城對上她亮晶晶的黑眸,妥協緩緩點頭。
他伸出自己的左手,手掌向上,修長白皙的手指,寬厚的手掌,擺在于桐眼前。
于桐撇撇嘴,她怎麽覺得方城的手長得比她好看些。
于桐左手用餐巾紙捂着鼻子,右手緩緩伸了過去,又觑了一眼方城,小心翼翼,才将手覆了上去。因于桐灼熱的體溫,方城有些不适應,身體微僵。
于桐抿抿嘴,微用力,有些貪心,将自己的手指一點一點卡進了方城的指縫,十指緊扣,握住他的手。
她拿下餐巾紙,鼻血不流了。
可手……不願松開。
于桐盯着二人交握的手,嘟囔:“方城……你有感受到嗎……”
方城沉默不語,此刻的感覺他無法形容。
他只能确定,這一切,從來不是于桐單方面的索取。
于桐只感陽光灑進來,暖暖的,甜甜的。
明明晴朗白日,她深覺天空上被遮去的星星一顆顆迸濺開,燙着她的心口。
于桐密長的睫毛忽閃,偏過臉,看向現在在她身邊的人……
他眼神溫柔,迎着陽光,淺淺笑意在臉上漾開。
就像那句歌詞唱的那樣——
期待今夜天空星星不熄滅,
在心裏約定陪你到永遠,
擡頭看一遍,
星星眨眼,
現在你就在我身邊。
☆、第①⑥章
嚴冷的空氣,光禿的樹枝,寬闊的街道車水馬龍,四周熙熙攘攘。
于桐漫步在水泥路上,她低着頭,眉頭微微皺着,接二連三地嘆氣,原因無非就一個——方城。
此時此刻,她滿腦子都是他剛才的那個笑容,她伸出自己的右手,幾根手指一道摩挲了幾下,意猶未盡。
她內心懊悔,剛才就應該多摸一會兒才對!!!
她害羞個毛啊!!!
于桐猶記方才的場景,她臉微微發燙,心跳聲如同打鼓,像觸電一般,她着急松開他的手,就跑去了盥洗室,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完畢。
返回客廳,她當着方城的面,火急火燎背上自己的斜挎包,戴上帽子,嘴裏絮絮叨叨說自己該回去了,她爺爺該等急了。
随後去到門關,換上鞋奪門而出,連再見也沒說。
于桐琢磨着,她怎麽跑得比兔子還快?
上回似乎也是這樣,她落荒而逃了。
心裏想着,她嘴裏也跟着嘀咕:“落荒而逃……”
嗯?
這個詞一點也不适合她好嗎!!!
于桐在街上嗷嗷叫,又撓撓頭,引的路人頻頻回頭看她。她頹廢扶額,現在只要一看見方城那樣溫柔的笑,她就整個人都不對勁,跟着了魔似的。
英雄難過美人關???
她是英雄?方城是美人?
于桐猛甩頭,什麽亂七八糟的,怎麽越想越偏,她要回去賣地瓜冷靜冷靜。
方城坐在書房的靠椅上,手指雖放于鍵盤,但已足足五分鐘未動,他微微皺眉,在思索些什麽。
片刻後,他拿起一旁的手機,翻了翻電話簿,找出一個號碼,撥了過去。
電話提示音響了三聲,那頭的人接通了,“喂,阿城?”
“是我,徐叔。”
徐建問:“阿城,有事?”
方城猶豫片刻,說:“徐叔,上回奶奶找的那兩個摸骨師……”
徐建接話:“那兩個摸骨師啊,老太太這幾天找不着了,派了一圈人出去,也沒見半個人影。”
于桐在躲他奶奶……
方城沉聲思考,于桐避他奶奶如豺狼,估摸着原因只有一個……
假設于桐真能看生途,蒙揚的過去、那個黃牙男子的未來,于桐随口都能說出。唯獨關于他的,他先前一詢問,于桐就沉默。
想必……于桐看不出他的命數吧。
方城用指腹輕敲前額,摸骨看命以及重骨那事兒,他覺着玄乎,他心裏也沒底。能信多少,該信多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方城繼續問:“徐叔,奶奶怎麽會突然找人來給我摸骨?”
那頭靜了靜,徐建才說:“你曾祖父就是因為摸骨師看命才發的家,所以老太太才千尋萬尋,找來那天那對爺孫,也想心裏有個底兒,你明白的,老太太她……”
徐建沒說下去。
方城低聲應:“嗯……明白……”
徐建在那頭好奇問:“阿城啊,你怎麽突然對這事兒感興趣了?”
方城輕聲一笑,“沒事,就問問。怕奶奶再找來給我看命。徐叔,你知道的,我不信那個。”
徐建在那頭也笑了,“知道知道,我還能不知道你……阿城,你天天對着個儀器啊什麽的,累不累?”
方城平淡回答:“不累。”
那頭人遲疑片刻,勸着說:“阿城,你奶奶就希望你能回來……”
“徐叔。”
方城打斷他,他對家裏的那些瑣事,都不感興趣,或者說……是不想挂心。
徐建在那頭嘆口氣也不說話,方城又稍稍寒暄了幾句,就匆匆挂了電話。
方城十指交叉,頭支在骨節上,眉頭擰起嘆口氣,他奶奶依舊指望着他能繼承方家的企業嘛……
許久後,方城眼皮打架。
果然,被于桐碰過之後,他睡意鋪天蓋地襲來,簡直跟打開了按鈕似的。
方城站了起來,伸展了下身體,向卧室走去。
方家環湖別墅。
別廳裏,絲絲檀香味飄逸,裏頭明黃色的燈光,看着溫暖,但別廳的空曠宏大,反而顯出幾分落寞和寂寥。
徐建将手中的電話收回口袋,前方沙發上靠着一老人,正是方城的祖母——溫秀雅。
老人吹着手中瓷杯的熱茶,淡淡問:“還是不肯回來嗎?”
“嗯……”
老太太擱下了手中的瓷杯,又問:“那個女孩子怎麽樣了?”
徐建将一直握在手中黃色紙質文件袋遞給老太太。
老太太接過,一圈圈将白線繞開,她撐開袋子一看,随後将袋子一反,把裏頭的東西倒出來。
一沓照片落在老太太的墨綠色長棉衣上,她将紙袋放于一邊,一張張看了起來。
全部都是于桐和方城的合照,從角度能看的出都是偷拍的,拍攝地點是方城工作室的食堂。兩人那時正坐在餐桌上吃飯,還有幾張是他和于桐站着打鬧的場景。
老太太柳葉眉一揚:“就這些?”
徐建一本正經說:“嗯,食堂單向玻璃,外頭不能偷拍,在室內再湊近的話……會被發現,阿城和那女孩的警覺性都很高。”
老太太颔首,示意清楚了。
老太太慢慢翻看着這幾張照片,倏地,滿是褶皺的臉上露出笑意,“徐建啊……”
“嗯?”
老太太眯眼仔細瞅着照片上的二人,舉着一張正對徐建給他看,問道:“你說阿城和這個女孩,是不是有些般配?”
徐建淺淺一笑,“大概吧。”
老太太自顧自點點頭,和藹說:“我覺着……還蠻配的……”
于桐走了許久,才回她和她爺爺最近擺攤的地方。
奇怪的是,她老遠就看見那兒空了一塊。
她家的地瓜車呢???
她爺爺呢???
于桐趕忙問隔壁的煎餅攤的老板:“大娘,看見我爺爺了嗎?”
裹着方巾的煎餅攤老板瞧了眼于桐,搖頭說:“一天都沒看見,我還以為你們換地方了。”
于桐這幾天才在這兒開始賣地瓜,其實與她們不熟。
于桐心頭一揪,急匆匆禮貌說了句,“謝謝啊。”
話畢,她趕緊往她和老爺子的出租屋跑。
來到出租屋,門外他們擺攤用的電動三輪車還在。
于桐趕忙推門,喊:“爺爺!”
屋內空無一人,于桐環顧四周,就兩個大布包擺在中間的八仙木桌上。
于桐走上前,瞧了眼,這些都是她的行李啊。
桌上還放了兩個信封,不好的預感,于桐幾步上前,拿起來瞅了瞅,兩個信封外殼上都寫了三個字——給丫頭。
是她爺爺的筆跡。
于桐先拆了上面的那封,從裏頭抽出兩張紙,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字。
信上老爺子寫着自己去旅游了,讓于桐別找他,還有一大堆啰啰嗦嗦叮囑的話。
于桐一句句念着,讀到信的最後,她真是忍着火氣沒發出來。
旅游?
又出去旅游了??
于桐掏出電話,趕緊給她爺爺撥了過去,電話那頭女聲念着:您所撥打的電話……
居然還真關機了!!!
她爺爺還在信上說,每晚八點他才會開手機,別的時候就別找他了,找不到。
于桐哀怨:“臭老頭!!!”
于桐又拆開第二封信,裏頭是一張信紙,還一疊人民幣。
于桐慶幸,還好,還給她留了點生活費。
展開信紙,讀完後于桐大跌眼鏡。
老爺子說這些錢是用來付房租的,讓她把他們這半年的房租去房東那兒付了,明天這屋子正好到期。
所以今晚過後……她住哪兒???
信上還提到,她已經成年了,可以自給自足,生活費就沒有了。
于桐吼:“臭爺爺!!!”
晚間,于桐抱着兩個大布包,坐在床榻上,她把下巴擱在布包上,等着手機上的數字跳到二十點整。
終于,到了八點,她拿起手機,給她爺爺打了電話。
電話一下就接通了,她生氣喊:“爺爺!!!”
老爺子在那頭開心笑了:“丫頭?生氣啦?”
于桐碎碎念:“你又出去旅游!還不跟我提前講!上回也是這樣!上上回也是!”
老爺子已經不是頭一回這樣了。
每次老爺子出去旅游,一走就是幾個月,最長的一次,花了一年。
先前沒手機,她只能等老爺子一個月寄回的一封信。現在有了手機,至少聯系方便了些。
老爺子嘿嘿一笑:“哎呀~我也要私人時間的嘛~都這把年紀了,總要享受享受~”
于桐:“那我呢!”
老爺子感慨道:“丫頭,你已經長大了……”
于桐一愣,默聲,她還不想長大。
電話那頭吵吵鬧鬧的,似乎人群熙攘的模樣,老爺子加大聲音說:“丫頭,我挂了啊!要上火車了,記得明天去給房租啊!還有……銀行貸款也記得還啊!”
“等等,爺——”
于桐還沒來得及說什麽,電話就挂斷了。
于桐靜坐,望着手機屏幕由亮至暗,她擡頭環顧四周空蕩蕩破舊的屋子,複将腦袋緩緩埋進行李包中。
第二日,陽光從報紙貼着的窗戶縫裏漏進來,幾絲照在于桐臉上,于桐朦朦胧胧睜開眼,左右扭頭看了看,一切都是真的,她爺爺又走了。
于桐舒展了下筋骨,從床上跳下,洗漱一番,重新編了個麻花辮,對着有裂痕的破鏡子比了個帥氣的微笑,昨晚的陰霾煙消雲散,日子還得過下去。
她背起自己的那兩個大布包,向門口走去,步伐一頓,她又回頭看了眼這個屋子,偶爾的避風港又沒了。
她微嘆口氣,扛着布包踏出門檻,門一關,鑰匙一拔,這兒再也不是她的家。
于桐将行李扔在電動三輪車後邊,潇灑的擰着手把,揚長而去。
于桐聯系了房東,把老爺子留給她的房錢付清了,現在她身上統共就剩幾張毛爺爺。
她車停在路邊,看着來來往往的車輛,有些漫無目的,不知歸處。
除了爺爺,除了她自己,她還能靠誰。
以前興許沒有,但她現在腦內蹦出一個名字,身體裏似乎有惡魔和天使在戰鬥,一邊喊着,去找他去找他,另一邊則相反。
于桐手環胸,眯眼瞧了眼太陽,舍棄自尊氣節好像也沒什麽,畢竟她之前在方城面前也不是一次兩次那麽做了,不在乎再多這麽一次。
下定決心,于桐拍拍手,給自己鼓舞士氣,“出發!”
電動三輪車利索地穿梭在街道上,也不知過了多久,于桐來到了方城工作的地方。
她拿出手機,從斜挎包裏掏出幾個剛才在路邊買的東北大餅,慢慢啃了起來。
離方城上班似乎還有一段時間,她能感覺到他在向這兒靠近。
等待的時間并不長,于桐向左扭頭,果然一輛黑色汽車正從路邊開入,停在了不遠處樹蔭底下的一個停車位上。
于桐快速向他跑去。
方城剛下車,拿出公文包擡頭,就看見向他全速跑來的于桐。
他先是一愣,又恢複鎮定,一臉見怪不怪,他淡定地手插褲袋,站在原地等她跑到這兒。
于桐竄到他面前,仰視他,給了他一個标準露八顆牙的微笑。
方城瞅她,淡淡道:“還沒滿三天。”
于桐:“我知道,我知道。”
頭點的厲害。
“還有別的事?”
“有有有。”
方城靜靜等她說,于桐清嗓子,想着怎麽掰扯,才能名正言順讓他收留她。
“方城啊……”
“之前我爺爺不是說過嘛……”
“要摸你骨兩個小時,你的失眠症狀才會好特別特別多,是吧?”
“所以,昨天那一下下,只是讓你昨晚睡了個好覺。”
方城微微挑眉,琢磨不透這姑娘今天到底是要講什麽。
于桐痞痞一笑:“我問你,你想不想睡個好覺?”
方城眼珠轉溜一圈,說:“不想。”
靠!
還讓不讓人進行對話!
方城邁步向前走,于桐賊兮兮跟在他身旁,繼續說:“你要說想,這樣我才能告訴你我想幹嘛呀。”
方城餘光瞥她一眼:“你可以直說,拐彎抹角不像你。”
他可依舊記得那時她在食堂豪邁的樣子,直言直語道,摸手摸臉摸腿都不在意,只要能摸他就行。
“我不好意思說嘛。”于桐偶爾別扭。
“為什麽不好意思?”
“我怕我說了,你肯定一杆子打死拒絕啊。”
“你先說說看。”
于桐張開雙手,攔在方城面前,不讓他繼續走。方城停下腳步,居高臨下看她,微擡下巴,示意她講。
于桐眨眨眼,試探問:“你能收留我嗎?”
方城:“嗯?”
“我沒住的地方了。”
“你爺爺呢?”
“呃……出去旅游了……”
“沒錢嗎?”
“身上還剩一百五十塊五毛。”
“……”
方城繞過于桐,沒打算搭理她。
于桐在他身後說:“你看吧,我直說你肯定拒絕我。”
方城停下步伐,回頭,“我剛才并沒說拒絕。”
于桐幾步上前,欣喜:“那你是答應了?”
方城表情冷淡:“我現在說,拒絕。”
“我,拒,絕。”
他又特地強調了一遍。
于桐嘟嘴,不高興:“你是不是故意耍我!”
方城不緊不慢說:“沒有,我用了‘剛才’和‘現在’兩個詞,時間上并不沖突,剛才我在思考,現在我做出回應。”
于桐啞口無言,她咬咬唇,鼻子出氣。
這人怎麽這麽能說呢!
方城看她沒有要說話的樣子,于是繼續向前走,走出幾十米遠,玻璃大門前,他最後掃了眼站在原地依舊沒動的于桐。
瘦弱小小一個,精神面兒卻十足。
他垂眸,收回視線,進了大樓。
呂蒙揚步伐匆匆沖進工作室,喘粗氣,嘴裏念叨:“诶呀,差點就遲到了。”
王師傅看他一眼,慢悠悠說:“蒙揚,你每天早起十分鐘,就不會這麽趕了。”
呂蒙揚嘿嘿一笑,“冬天了,被窩跟我說離不開我。”
王師傅笑笑搖頭,“就你嘴貧。”
呂蒙揚幾口啃完手中的幹糧包,換上白大褂,望向正在工作的方城,他叫:“師傅。”
方城回他:“嗯?”
呂蒙揚走到方城對面的工作臺,佯裝無意問:“師傅,你猜我剛在樓下見着誰了?”
一旁的王師傅突然笑了,“不就是于桐嘛。”
呂蒙揚:“诶?王師祖,你也見到啦。”
王師傅點頭,“可不是,剛剛我還跟你師傅說了她。”
呂蒙揚慢慢道:“我看她大冬天,就坐在電動三輪車座椅上,嘴裏吃着大餅,望着我們這層樓,有些可憐。”
方城手一頓,轉瞬恢複,繼續動作。
王師傅也嘆息幾句:“是啊,小姑娘家的,怎麽老一人獨來獨往,看起來年紀不大,應該在上學才對。”
呂蒙揚思了思說:“我覺得她應該家境不是很好,早早出來打工賺錢了吧。”
王師傅點點頭,覺得呂蒙揚說的有道理。
“師傅。”呂蒙揚擡頭看方城。
“嗯?”
“于桐是不是來找你的啊?”
“不是。”
“可她在這樓裏,不就認識你一個嗎?”
方城擡眼,對呂蒙揚說:“她還認識你,還認識王師傅。”
呂蒙揚:“……”
話畢,方城低頭,聚精會神工作起來。
呂蒙揚也不再說話,生怕他師傅怼他,他總覺得剛才那一秒,他師傅語氣怪怪的,有點急于辯解的意思?
呂蒙揚聳聳肩,不管了,他師傅多溫吞一人,很少跟人急,對他更不會急,應該是他多慮了。
午飯點,一直低着頭的方城放下手中的鑷子,轉了下脖子,這工作,一個姿勢久了,容易得各種脊椎疾病。
“師傅,王師祖,該吃飯了。”呂蒙揚摘了手套說。
三人走出字畫組大門,方城向右看向走廊盡頭的窗戶,站在原地也不動。
呂蒙揚發現了,回頭說:“師傅,你怎麽不走?”
方城淡淡說:“來了。”
下到食堂,方城跟往常一樣點了幾個菜,和呂蒙揚、王師傅一起坐在窗邊吃了起來。
呂蒙揚啃着糖醋排骨,喝了口湯,擡頭的一瞬,吓得他被湯嗆到了,“咳咳——咳咳——”
方城:“蒙揚,怎麽了?”
“師傅……咳咳……你後面……咳咳……”
方城和王師傅回頭,看見于桐正十分哀怨地貼在玻璃上看他們。
呂蒙揚喝了口溫水,冷靜下來:“師傅,這玻璃不是單向玻璃嗎?”
方城輕聲低語:“是單向玻璃沒錯……”
呂蒙揚奇怪:“那她怎麽看得見我們?透視眼啊?”
方城皺了皺眉,站起身,向食堂門口走去。
于桐先是靜靜在原地站了三秒,眯了眯眼,随後一笑,向一旁跑去。
呂蒙揚奇了,納悶問王師傅:“王師祖,我們食堂這玻璃換過?”
王師傅淡然:“管它換沒換過,吃飯吃飯,還有那麽多事兒沒幹呢。”
呂蒙揚擰眉思索,點點頭繼續動起筷子,嘶……還是覺得奇怪。
方城剛走出大樓,于桐已經在門外等他了。
她笑嘻嘻問:“你吃完飯了嗎?”
方城沒回答她,隔着衣服拽住她的手腕向一旁走去,也不顧安保人員好奇的眼神。
到了個僻靜的角落,方城微皺眉頭問:“難不成你還有透視眼?”
于桐笑着搖頭:“沒有啊。”
方城:“那你怎麽知道我坐那兒吃飯?”
于桐:“我能感知啊,距離方位都能感知,又推測了下大樓格局,看了眼時間,就猜你在吃飯。”
方城突然一笑,無奈說:“你行。”
于桐賊兮兮接話:“我既然這麽行,你還不打算收留我?”
“不打算。”他依舊風淡雲輕拒絕。
于桐手叉腰,抖腿,流裏流氣問:“一丢丢也不考慮?”
方城問:“你會做飯嗎?”
于桐搖頭,她從來都是吃外面的。
“會打掃衛生嗎?”
于桐繼續搖頭,住的地方從來都亂到不用打掃。
“那我收留你有什麽好處?”
于桐抿抿嘴,湊近他,說:“我什麽都不會,但能讓你睡個好覺。”
外人聽來這話估計得想歪,方城還是明白的。
方城退後一步,微有不自然:“你一個女孩,跟我這個陌生成年男子一起住,這樣很不好。”
嗯???
于桐眼珠滴露轉一圈,笑說:“我不是女孩,請叫我擁有自我防衛能力的成年女性。”
方城面色淡然,低眉望着她那氣勢如虹的模樣,黑曜的眼眸一閃一閃,嘴唇微嘟,幾分可愛。
他淡淡一笑,“是,成年女性。既然成年了,那就生活自理吧。”
一副欲離開的樣子。
于桐攔在他跟前,絞盡腦汁說:“我一沒學歷,二沒長相,打工人家肯定也不願提前支我工資,賣藝也賣不出去。所以山窮水盡,沒地方住,自理不了,你不會忍心看我露宿街頭的哦?”
方城無聲觑她,最喜看她的眼睛,也最怕看她的眼睛,是魔力,是毒.藥。
他別過臉看遠處,伸手一指,“喏,你的地瓜車不是還在,賣地瓜去掙錢。”
于桐嘀咕:“身上那些錢,成本都不夠。”
方城從衣服口袋掏出錢包,刷刷刷抽了好幾張紅票票,遞到她面前,“借你,要還的。”
于桐眼前一亮接過,就是喜歡這種爽快的人。
她嘻嘻一笑,“雖然我現在有成本錢了,可今天的盈利還不夠租房子住。”
方城餘光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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