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楔子 (7)

劉老師傅就帶着陶瓷組新來的組員挨個組打招呼,現在正巧到了方城在的字畫組,劉老師傅在門口笑喊:“老王!”

王師傅老花眼鏡下擡眼:“啊?”

“劉師傅好。”呂蒙揚打招呼。

劉師傅朝呂蒙揚颔首,對王師傅驕傲道:“老王,我帶新徒弟來見你了。這手藝可不比你家阿城差。”

劉師傅身子擋着一人。

“是嗎,我瞅瞅。”王師傅擱下手裏軟刷,摘了手套,走到門口。

呂蒙揚也脖子伸得老長。

劉師傅身後走出一人,烈焰紅唇,亞麻色短發,一邊碎發卡于耳後,黑色細高跟過膝長筒靴,腿型極好,人高挺,氣質上佳,一襲普通白大褂,倒是穿出了時裝周的感覺。

“王師傅您好,我叫孫含宛,陶瓷組新人。”孫含宛禮貌問候。

王師傅上下打量了孫含宛幾眼,誇獎道:“你這徒弟光長相就給你們陶瓷組争臉了,水靈的。”

劉師傅哈哈一笑,“那是,含宛她現在可是我們陶瓷組的門面。”

倆老師傅有說有笑,方城從洗手間回來恰好看到這一幕。

聽見皮鞋聲,劉師傅側臉看了看,招呼:“阿城,快來。”

方城淺淺一笑,步伐加快了些,“徐師傅。”

劉師傅給方城介紹,“阿城,這是我新徒弟。”

孫含宛微笑,伸出手:“你好,我叫孫含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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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方城。”方城禮貌性一握,又松開。

劉師傅扭過頭看王師傅,“行了,老王,人我也帶給你們見過了,我那兒還忙,就帶含宛先回去了啊。”

“行,去忙吧。”王師傅擺手。

“含宛,走吧。”劉師傅說。

孫含宛點頭,又向王師傅微微鞠躬,才跟在劉師傅身後走去。

孫含宛與方城擦身而過時,她餘光最後掃了他一眼。

等人走遠了,呂蒙揚戴着口罩說了起來,“王師祖,師傅,那個孫含宛還長得挺漂亮的。”

方城沒反應,自顧自地進屋繼續工作。

王師傅也踱回去,戴起手套,提起嗓音說:“看那姑娘的打扮,不像是能靜下心的人。不過,人不可貌相。”

呂蒙揚點點頭,“明白,海水不可鬥量嘛。”

王師傅颔首,給呂蒙揚比了個贊的手勢。

呂蒙揚突然想到了什麽,看向方城:“師傅。”

“嗯?”

“我今兒個聽他們說,孫含宛可是跟你一個大學畢業的。”

方城漫不經心:“是嘛……”

“是啊,我确定。”

“哦……沒見過。”

呂蒙揚歪頭問他,“師傅,孫含宛好像就比你小一屆,人又長得出挑,沒道理你在學校沒見過她呀。”

王師傅聽着笑了,“蒙揚,你還不知道你師傅啊,他在巴黎美院天天不是畫畫,就是學習,哪裏有空在意別人。”

呂蒙揚深有同感颔首,他師傅,真的是個規矩到無趣的人,不惹事,不張揚,不愛八卦。

方城淡淡一笑,王師傅講的沒錯,他無法反駁。

孫含宛跟着劉老師傅回到了陶瓷組,劉師傅進門後,問着她,“含宛,你看方城怎麽樣?”

孫含宛細眉一揚,“挺好的。”

劉老師傅慈愛地問:“阿城他還沒有女朋友,你也沒男朋友,你倆都不小了,要不要師傅給你搭根線?”

孫含宛搖搖頭,哭笑不得:“師傅,不用了。”

孫含宛手機在白大褂口袋裏震動,“師傅,我接個電話。”

劉師傅點點頭,示意她去吧。

孫含宛拿出手機,看了眼來電顯示,唇角上揚,踩着高跟鞋頗有氣勢走出了陶瓷組,來到外頭的走廊,她彎腰,手搭在玻璃護欄上,慢悠悠接起電話,“喂?”

“接個電話要這麽久?”

電話那頭一個男聲冷冷說。

孫含宛指腹敲打玻璃護欄上頭的木制扶手,懶散答:“我很忙啊。”

“你忙什麽?”

孫含宛沉吟片刻說:“忙工作啊,不然能忙什麽。”

那頭人繼續冷嘲熱諷:“你忙工作?我怎麽以前沒見你那麽熱愛工作?”

孫含宛笑着接話:“那是你少見多怪。”

那頭人不說話,也不挂電話。

孫含宛:“啞巴啦?打我電話有事?”

那人問:“你回國了?”

“嗯,兩周前回的國。”孫含宛平靜地說。

“你怎麽沒跟我說?”

孫含宛言語有些犀利:“韓旭,你回國也沒跟我交代,我有什麽義務跟你交代。”

“你……”

韓旭被嗆的說不出話。

“挂了,我忙。”孫含宛話說到這兒,也不給韓旭接話的機會,徑自挂斷。

掐斷電話,孫含宛紅唇依舊揚着,顯然心情不錯。

于桐坐在電動三輪車上,三輪車上烤紅薯的機器正散發出陣陣誘人香氣,這紅薯攤前排隊的人也多得很。

一個老阿媽問:“姑娘,昨天怎麽沒賣紅薯啊?”

于桐一想,昨天他爺爺估計收拾行李跑路了,根本沒來賣,“昨天家裏有點事,就沒賣。”

“老阿媽,明天我就不在這兒賣了。”于桐又補充了一句。

老阿媽嘆口氣點頭,“生意不好做是吧……”

于桐沒應聲,生意還行,只不過她不得不頻繁換址。

“那你阿公呢?”

于桐笑說:“爺爺他出去旅游了。”

心裏卻在碎碎念臭老頭。

老阿媽開始念叨:“一大把年紀一個人出去旅游啊,不安全噠。”

于桐想了想,她爺爺估計一打十都沒問題,安全不在話下。錢估計也不缺,畢竟他倆那些小積蓄全被他帶走了。

“沒事的,我爺爺他經驗豐富。”

于桐跳下車椅,打開機器,一只手戴上兩個棉紗手套,從裏頭拿出幾個地瓜用紙包上,裝進塑料袋給眼前的老阿媽。

“老阿媽,地瓜好了。”

“好好好。”

這一爐賣完,接着又是下一爐,天氣好,生意也好,人潮一波又一波,有些是新客人,有些則是回頭客。

總算得了空,于桐坐上三輪車車椅,拿出手機,本來刷着微博,又想到了什麽,切回主屏幕,打開電話簿。

上面就兩個聯系人:爺爺和方城。

她點開方城號碼的短信輸入框。斟酌半晌,開始敲打起來。

【方城,求收留。】

啧……她瞧了瞧,這樣怎麽跟求包養似的,不行不行。她又給删了,重打。

【方城,我這樣一個弱女子露宿街頭,指不定哪天凍死了,你就得一輩子失眠了。】

她點點頭,這樣好像還行,按下發送鍵,等着他回信。

十分鐘後,方城回:【放心,你凍不死。】

于桐鄙視,有沒有同情心……

于桐回:【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方城:【我不是借你錢了嗎?】

于桐:【中午說過了,不夠租房子。】

方城:【那你想幹嗎?】

于桐抖抖腿,發:【住你家,方便你我他。治我流鼻血方便,治你失眠也方便,還省了房租。】

方城:【你一個姑娘家的,跟我住?】

于桐:【我又不跟你睡一張床。】

方城:【那也不行。】

于桐跳下車座,來回走着,手一會兒撓頭,一會兒環胸,一會兒甩來甩去。

于桐拿起手機,按下了撥通鍵。

方城在工作室,手上也忙,手機在一旁嗞嗞震動,他瞧了眼四周無人,用小指指尖按下了接通鍵,順便開了揚聲器。

“喂?”方城淡淡應。

于桐支支吾吾開口:“方城,我實話跟你說,我每月還要還銀行錢,真的沒錢租房子。”

方城一聽,眉梢動了動,問:“你怎麽那麽多事兒?還要還銀行錢?”

于桐發愁:“這事兒說來話長。”

“那你就長話短說。”

“我說不清啊。”

方城掃了眼手機,無波無瀾:“那就別說了,挂了。”

于桐急匆匆:“別別別,你就收留我一下下,就一下下,不行嗎?”

“不行。”

于桐沉默半晌,清了清嗓子,說:“方城!我跟你說哦~我跟你可是骨頭裏結下的緣分吶!你,你,你……你可是我未來丈夫!”

方城一愣,淡淡笑了,還真把她逼急了。

上回明明不想跟他扯這檔子莫名其妙的摸骨師緣分,還用實際行動證明了下,現在倒好,變臉比變天還快。

“啊???師傅你有未婚妻啦!!!”

呂蒙揚和王師傅不知什麽時候回來了,前邊于桐說的一句都沒聽見,恰好這最後一句,他們聽得真切。

方城這手機揚聲器收音效果還好,呂蒙揚那一聲驚訝的叫喚,被于桐聽見了。

她加大嗓音,生怕呂蒙揚聽不見,喊着說:“是啊是啊!我是你師母!”

方城:“……”

☆、第①⑦章

字畫組空氣凝滞,呂蒙揚張大了嘴巴,過了幾秒,方城淡定地将于桐的電話挂斷。王師傅在呂蒙揚身後輕輕推了他一把,示意他向裏走,別堵在門口,呂蒙揚才緩過神走了進來。

方城眉頭都沒皺一下,繼續着手上的工作。王師傅雖沒說話,笑意滿滿,一臉欣慰。

呂蒙揚翻看着資料,一個勁兒地瞥方城。

方城平靜開口:“別看了,于桐剛才在電話裏開玩笑的。”

呂蒙揚又吃驚:“啊?電話裏那姑娘是于桐啊!”

他壓根兒沒聽出來,不說于桐還好,一提于桐,呂蒙揚本來打算信,也變不信了。

呂蒙揚清了清嗓子,發表起個人意見:“師傅,于桐她是真對你有意思吧。”

方城聽後淡笑,“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哪樣?她都認定你是她未來丈夫了。”

方城只是搖頭,沒回答。

呂蒙揚也識趣,沒死皮賴臉問到底。

于桐接着又打了五、六個騷擾電話,都被方城無情挂斷了,估計知道方城是真不理她了,也就沒再打來。

傍晚時分,冬天太陽落的早,天已經暗黑了,路燈亮起,一盞盞串起,像沒有盡頭的白色珍珠項鏈。

方城回隔間洗了個手,坐在裏頭的木凳上,從口袋裏掏出手機,翻出最近通話的那個號碼,深思熟慮了許久,手指才在屏幕上慢慢敲打起來。

手機短信編輯框裏删删減減,最終,一條短信發了出去。

于桐守着自己的地瓜爐,下班時間生意最是火爆,應接不暇,她恨不得自己有三頭六臂,老爺子不在,她就像個陀螺似的,不停轉啊轉,停歇的時間都沒有。

斜挎包裏的手機屏幕亮了,于桐也未曾注意。

一個小時後。

于桐終于能摸出手機玩一會兒了,按亮屏幕,她吃驚,方城居然給她發的一條短信。

方城:【在哪裏?】

于桐對着手機做了個鬼臉,又瞧了瞧四周,必須得怎麽凄慘怎麽來,這樣才能博取同情,這些都有益于方城收留她。

于桐:【石觀街東南橋頭賣地瓜呢,生意慘淡,沒吃晚飯。】

隔了會兒,方城回:【朝着東南方向,張大嘴巴。】

東南方向?張大嘴巴?

要幹嗎?

想了會兒,于桐翻了個白眼,對着手機輕哼一聲,居然讓她喝西北風,有沒有同情心!

于桐扔了手機,不想理方城,不收留就不收留,還來打趣她,下次見到他,一定把他揍扁!

可于桐沒想到,她心中所想的下次見面,居然就是十五分鐘後。

寒風凜冽吹過,于桐覺着腦袋冷,趕忙去她那兩個大行李包裏翻找自己的帽子,随後麻溜兒戴上。

剛把帽子拾掇好,于桐一愣,緩緩站直。

嗯?(⊙_⊙)

後方五十米?

她匆匆回頭,方城正站在前方光禿的樹下看她,他的車停在一旁,顯然是已經下班了。

于桐納悶,想着方城怎麽來了。

她手從帽子上怔怔拿下,撇着嘴,思考着要不要沖上去揍他一頓的時候,方城翩翩然向她走了回來,模樣鎮定自若。

走到她面前,于桐也毫不畏懼,直勾勾看他,眉毛揚起,有些挑釁。

“寒舍簡陋,未曾想過您會大駕光臨,鄙人有失遠迎,請見諒。”于桐擡着下巴,學着古裝劇裏演的那麽講。

方城:“你這兒有舍嗎?”

于桐:“……”

方城舉起右手,公文包連着塑料袋一起提了起來,“吃吧,不是說沒吃晚飯嗎?”

于桐呆呆的,雙眸盯着方城舉着的塑料袋,裏頭是個快餐便當,剛才大概是被公文包擋住了,她都沒看見。

“給我的?”于桐伸手指了指自己。

“嗯。”

她嘻嘻一笑,接了過去,便宜誰不想占,她坐在三輪車邊緣,解開塑料袋,捧在手裏吃了起來。

飯和菜還是溫的,于桐垂下眼簾,也不記得飯菜是什麽味兒,在這樣的冬天,她就覺得好吃,人間美味。

然而,以後細細想來,這只是一個普通冬天的普通盒飯而已,她當時幹嘛一臉沒見過世面,表情跟享受山珍海味似的。

“你怎麽來了?”于桐包着飯問。

方城也坐在車邊緣,餘光看她,“來撿你回去。”

撿……她回去?

于桐眼睛眨了好幾下,思索他這話的意思,等反應過來,她欣喜若狂,轉頭看他,“你答應收留我啦!”

方城平淡道:“嗯,我還不想因為失眠英年早逝。”

答的風淡雲輕,卻不知道為了做這個決定,浪費了多少腦細胞,為了等她回信,在隔間就那麽盯着手機坐了一個小時。收留她,是因為可憐她,還是因為對未知心頭湧來的刺激感,無從得知。

于桐嚼着飯傻笑,風卷殘雲扒完一盒飯,她塑料袋一紮,扔到了路邊的垃圾桶,又小跑回來。

她一手插在衣服口袋,一手拍了拍方城的肩:“兄弟,大恩難忘!”

方城面無表情,“收拾收拾走吧。”

于桐忙點頭,轉身搗鼓起爐子裏的火苗。

方城後退三步,望着她的背影,望着水泥橋頭,又望着這街道,他總覺得這地方似曾相識,以前是不是也來過類似的地方。

地瓜……橋墩……

“于桐。”他叫她。

“嗯?”于桐回頭。

“你和你爺爺,以前在別的橋墩賣過地瓜嗎?”

于桐低眉思索,“沒有啊,我們以前都在街上賣,你幾年前不是在長流街上見過我們嘛,這兩年,我才跟爺爺搬橋墩兒賣。”

橋墩一般是地域劃分的中介線,她和爺爺為了省去租地費,每座橋墩簡直是地利。

于桐見方城愣愣,問:“怎麽了嗎?”

方城緩緩搖頭,示意沒事,他最近總有些神經兮兮的。

方城率先回到了他住的那片公寓區,停好車後,他又走回大門口保安室,等了好一會兒,于桐才騎車到達。

方城跟安保人員溝通,他彎腰在他們遞來的紙上寫着什麽,而後安保人員遞給他一張證件。

安保人員升起了攔車的道閘,于桐的電動三輪車大搖大擺地開了進去,直奔方城公寓樓下。

方城跟安保人員打了聲招呼,快步跟了上去。

于桐四處望了望,等方城走到她身邊了,問:“我的車停哪兒?”

方城:“地下車庫,那裏有插座,你的車還要充電。”

于桐點點頭,方城居然都替她想好了,心細如塵。

“這個拿着。”方城将手裏的東西給于桐。

于桐:“這是什麽?”

“通行證,有了這個之後,不要再翻牆了。”

“謝了。”于桐笑說。

已經來過一回,于桐也算輕車熟路。

進了方城家,方城領着她好好轉了一圈,把每個房間跟她細說了一遍,哪個該進,哪個不該進,而後又帶着她去客房。

握住門把推開門,方城說:“你的房間。”

于桐滿意點頭。

方城觑她,“東西放這裏,整理好後,來客廳約法三章。”

于桐恍惚:“什麽約法三章?”

“等會兒你就知道了。”

“……”

正對的沙發兩側分別坐着于桐和方城,方城腿上擱着電腦,在敲打些什麽。

于桐手肘撐在分開的腿上托腮,嘴嘟着,腳還抖兩下,腦袋也跟着晃,念叨:“方城……你已經寫了幾十條規矩了,差不多了吧……”

方城掃她一眼:“今天你對呂蒙揚說,你是他師母,所以再加一條,情急之下不可胡言亂語。”

手指噼裏啪啦敲着。

“哦……”于桐應聲。

“鑒于摸骨需求,我們有不可避免的肢體接觸。”

于桐低聲:“然後呢?”

“摸骨的範圍僅限于手。”

于桐點頭,她無所謂,只要能摸到骨頭就行,“都可以。”

方城繼續淡淡說:“為了保證我每日的睡眠,我需要實行你爺爺的建議,也就是每日至少兩小時的骨頭接觸。”

他補充:“這兩小時就當是你付的房租錢,你覺得如何?”

于桐猛點頭,“可以可以,非常可以。”

摸兩個小時抵房租,很劃算啊,她又不虧。

“好了,你在這兒等一下。”方城舉着筆記本電腦站了起來。

于桐有些蔫巴颔首。

過了會兒,方城從書房出來,手裏拿了兩張a4紙,走到于桐面前,遞給她一支筆,“簽吧,我已經簽好了。”

于桐掃了眼兩張紙上的內容,就是剛才方城羅列的條條框框,她眼睛也沒眨一下,趕緊簽了。

寫下她大名後,于桐心底怎麽總有一種小媳婦簽了賣身契的感覺。

“簽完了。”于桐雙手奉上。

方城接過,“嗯,字不錯倒是不錯。”

難得的誇獎。

“我去洗手間。”于桐站起來,蹦噠過去。

“于桐”,方城叫住她,“注意事項第12條,在家走動一定穿拖鞋。”

于桐低頭看了眼自己的光光的白腳丫,背着方城做了個鬼臉,又聳聳折回,乖乖趿拉上拖鞋,“知道啦。”

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軟,住人家的就得聽話。

大半夜,于桐坐在自己客房的大理石窗臺上看月亮,剛才給她爺爺打電話,交代了自己的情況,她爺爺一個勁兒樂呵,怎麽她聽起來總有種找到孫女婿的感覺,氣得她半死。

于桐伸了個懶腰,今天累到不行。

她躺回床上,難得能有個安穩舒适的住處,她嘿嘿一笑,真是便宜她了。住在方城家她心安,倦意陣陣襲來,她扯了被子就睡,過了會兒嫌熱,又給一腳踹了。

如此反複,進入夢鄉。

方城躺在床上看讀物,觑了眼時間,淩晨一點了,依舊失眠。今天兩人回來時已經不早了,沒實行那個“兩小時”計劃,讓于桐直接洗漱睡覺了。

方城合上書,擱在床頭櫃,剛想拉夜燈,就聽見外頭有動靜。

拖鞋趿拉在木地板上的聲音,咚咚作響,腳步聲慢慢向他房間靠近,方城皺了皺眉,坐了起來。

門外有人握着他房門的門把,重重擰了兩三下,沒擰開,外頭又安靜了下來。

方城他每晚都有睡覺鎖門的習慣。

門外沒動靜了,方城依舊望着門口。

“砰——”

一聲巨響。

下一秒,門被踢了個稀巴爛。

方城望着滿地碎片,眼神深沉,人卻依舊巋然不動。

外頭晃晃蕩蕩走進來的一人。

方城叫她:“于桐?”

于桐轉個身,走近方城,方城有些防備。誰知于桐跟做自由落體運動似的,一下撲進了他懷裏,倒在被子上,沒了動靜。

方城看于桐章魚似的趴在他身上,臉埋在被褥裏,他艱難用手掰過她的臉,于桐雙眼緊閉,嘴巴微張,正淺淺呼吸着。

方城又擡眼看四散的房門殘骸,而壓在身上這人根本就睡的跟豬一樣,雷打不動。

他唇角微抽,夢……游?

☆、第①⑧章

于桐腿夾着被褥,兩手扯住被角,生物鐘的緣故,她嘴裏嘟囔一聲後漸漸轉醒,好幾個橫着木制的衣櫃花影在于桐眼裏慢慢合成了一個,她恍惚,眼睛又睜大一些。

她房間的這個位置不是窗戶嗎?

于桐木讷向左轉,左邊牆上只有垂地的巴洛克風格複古窗簾,可以想象窗簾向兩邊升起,陽光灑進來時那明亮幹淨的意蘊。

所以……這不是她的房間!

于桐猛然坐起,手撓着糟亂的頭發,四處掃了一眼,這房間怎麽沒門?

或者說,這門有些抽象?

門軸上就挂了幾個搖搖欲墜的木片。

于桐低頭瞧了眼自己的衣服,穿得好好的,也沒有奇怪的痕跡,她又側過臉看床頭櫃,上頭擺着黑框裱着的一張照片,湊近一看,那幾人裏有方城,應該是張全家福。

于桐皺眉,這是方城的房間?

她怎麽來這裏的?

通道裏腳步聲漸漸靠近,于桐緊盯門口。

幾秒後,方城出現,眼神不太友善。

于桐趕緊掀了被子下床,光腳踩在木地板上向方城走去,剛開始幾步還走的好好的,接下來幾步就一瘸一拐。

特麽的……她右腳腳跟……

賊疼!!!

于桐忍着痛,走到方城面前,挑眉仰視他。

她用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床,擡下巴:“方城,解釋。”

方城單手插褲袋,抿了口手裏舉着的咖啡,“我也想你給我個解釋。”

“我?”于桐指着鼻子,“我解釋啥?”

方城眼神觑向支離破碎的門,掠到一團亂的床,再定格在蓬頭垢面的于桐臉上,薄唇微啓,輕吐:“全部。”

于桐默聲,全部是指啥?

“腳疼嗎?”方城瞥了眼于桐一直半提的右腿。

于桐颔首,怎麽這麽疼。

方城讓了讓位置,讓于桐能看清已破爛的門,“這門是你昨晚一腳踢開的,你練的金鐘罩?鐵布衫?”

于桐瞪了他一眼,居然敢酸她,她問:“我怎麽一點印象也沒有啊?”

方城:“這得問你,你不知道自己夢游?”

于桐吃驚,“我?夢游?”

方城點頭。

“不可能!我要是夢游的話,我爺爺早跟我說了。”于桐否認。

方城面無表情,“這門,難不成還是我自己踢爛的?”

于桐:“……”

華麗麗的餐桌前,悠揚的輕音樂下,洗漱完編了個□□花辮的于桐嘴裏叼了片方城給的切片面包也不嚼,雙手托腮,明顯是在費力思考。

她夢游?沒道理啊!瞎瘠薄夢游!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于桐眯眼看方城,門是他自己踢壞的?

那更加不可能……

“方城。”于桐叫他。

“嗯?”

“你昨晚睡哪兒了?”

“沒睡。”

方城從廚房走去換衣間,于桐去看他的臉,他什麽都好,就是黑眼圈重的厲害。

于桐心虛,他這樣會不會早死啊……

于桐想着想着就跺跺腳,右腳剛一踩地,她倒吸一口涼氣。

“嘶——”

她的腳,真特麽好疼……

個破門……怎麽能那麽厚實……

于桐咬斷面包,将剩下的放進面前的白盤子,彎腰瞧了眼自己寫的右腳,還好不是很嚴重,她昨天得使了多大力氣啊。

“疼?”

方城從換衣間出來,剛好瞧見了于桐彎腰這一幕。

于桐側個腦袋看他,心底本來就煩悶,語氣不好,“你去踢個門試試疼不疼?”

話說出口,于桐後悔了。

方城現在可是她大爺!!!她的掌上明珠!!!她房東吶!!!

于桐趕緊換張臉,想了想電視裏嬌滴滴女主的賣萌方式,輕聲細語說:“疼,可疼了,疼死了。”

方城睨她兩眼,沒說話,倒是笑了笑,轉身走去一旁的內嵌櫃子前,搗鼓半天,他又走回來,啪啪啪扔給于桐三樣東西。

于桐眼疾手快,穩穩接住,紅花油?麝香壯骨膏?雲南白藥?

喲呵,還挺齊全,民間跌打損傷三寶,人人用了都喊好。

“謝了。”于桐帥氣揚了揚眉。

方城嘴角扯了扯,像是淺笑,示意不客氣。

接住藥,于桐看了眼時間,不早了,她還得賺錢呢。

于桐狼吞虎咽把面包吃完,抓起自己的斜挎包,把方城給的藥扔進包包裏,一瘸一拐走到門關,急匆匆側個臉,對坐在沙發悠哉看報紙的方城說:“方城,我得走了!要做生意!”

方城也沒搭理她。

于桐打開門走了出去,又想起什麽探了個腦袋進來,說:“方城,晚上見!今晚一定給你治失眠!順便給你個解釋!”

方城擡頭,門已經砰的一聲關上了。

忘記跟她說,修門錢要賠的……

于桐大概是方城這個高檔小區公寓唯一一個騎電動三輪車進出的人。

現在才早晨六點,門口安保人員看她的眼神都不太對,于桐明白,她窮,她寒酸,她與這兒的其他住戶格格不入。可這她也沒辦法,人生來不平等,讨生活而已,習以為常就好了。

電動三輪車駛出了小區,于桐照常先去收購地瓜和燒火木頭。

車後地兒塞得滿滿當當,于桐則開始尋覓新的賣瓜地兒,之前方城奶奶追她追得緊,她真是三天換一地兒,逮着哪個橋墩沒人了,就占了那兒賣瓜,所幸其他一攤戶性子好,要不然直接給她一頓轟走。

于桐騎着三輪車,溜了半天,終于相中了一個人流還算廣的幾個小區門□□彙處。

早飯在這樣的地方賣的一向好,年輕人圖個快,簡單,方便,易攜帶,她現在只要烤她那幾爐,不擔心賣不出去。

于桐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快七點半了,生意流即将湧來。

不出所料,七點半之後的那個上班高峰,于桐攤上的生意就沒冷下來過。

八點半後,攤前人影寥寥,高峰過去,于桐閑了下來,她往車邊一坐,擡起自己隐隐作痛的右腳,從斜挎包中掏出方城給的藥,敷在腳跟和腳踝的位置輕輕搓揉。

一邊揉着,她還有些心不在焉,眉頭擰成丘,就是想不起來自己昨晚幹了什麽。

她往哪裏跑不好,非往方城床上跑,要不是方城脾氣好,估計把她當成個“饑渴”成年女性扔出家門了。

啧……還有那門……

方城沒說要賠,她能不能賴掉。方城家的東西又不便宜,可愁死她這個窮光蛋了,于桐苦大仇深,邊揉邊嚎。

驀地,于桐被幾個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太陽,她微蹙眉,手繼續搓着自己的腳踝,佯裝漫不經心的樣子,擡頭看向來人。

“大哥們,買地瓜?”于桐淺淺一笑,打量起這些人。

還好,不是她認識的那些尋仇人,要不然,就她現在這腿瘸的樣子,多半不能走着回去了。

圍着于桐地瓜車的是七八個墨鏡耳麥男子,穿着上佳,于桐一看就知道又是有錢人家的保镖。

其中一個保镖讓開,一個右嘴角有一道疤的光頭中年男子走了上來,面相兇狠,眼神淩厲,他負手而立,開口問:“摸骨師?”

聲音有些惡心,于桐仿佛能聽出他喉嚨裏卡着的那口老痰。

于桐笑臉相迎,“是,是摸骨師。”

這幾天她為了躲方城奶奶,頻繁地換地兒,居然還有人能找上她,說明這波人盯她很久了。

看來,今天這生意,她是不想做,也得做。

那光頭男子比了個請的手勢,“我家先生已經等你很久了。”

于桐順着他手比的方向看,好幾輛車整齊停在路邊。

于桐把藥放回包裏,穿好自己的鞋子,站了起來,淡定自若說:“那我這車……”

光頭男子說:“會帶着一起去的。”

于桐拿塑料袋從車上裝了幾個地瓜,拎在手裏,對光頭男子說:“那走吧。”

那嚴肅的男子一絲笑,做了個請的手勢,于桐瞧見他那笑臉,就覺得瘆的慌。

這幾輛車風風光光開往了市裏最大最奢侈的五星級酒店,于桐咋舌,她這也算是變相體驗了一把新娘子的婚車。

畢竟誰家這麽大排場,接她這個摸骨師還搞這麽大陣仗,真是不怕別人知道。

車子停下,有人給于桐開車,表面看上去是讓你有賓至如歸的感覺,但于桐四下掃了幾眼這些保镖的站位,跟天羅地網沒區別。

她現在要是逃,肯定會被打成狗屎,沒準還死無全屍。

于桐暗暗咬牙,今天可真背。

在一行人的“護送”下,于桐進入了酒店大堂,她環顧四周,寥寥數人,完全不符合逃生的條件。

就在她被一群人圍着等專座電梯時,另一部專座電梯“叮”的一聲開了門,于桐被圍的嚴實,在人逢裏瞧見了那人的身影,她微愣,眼熟的很,是……

随後她用她那奧斯卡般的演技從塑料袋裏拿出了個地瓜,手輕輕一松,地瓜落在地上,腳尖一踢,地瓜在衆人腿間滾了出去,她心痛喊:“啊呀!我的祖傳地瓜呀!”

于桐作勢撞着那些保镖,彎腰去撿那個地瓜,就快得逞時,一雙皮鞋落在她眼前,滿是老繭的手替她撿起了那個地瓜,于桐直起腰,看向那個光頭男子。

男子把地瓜遞給于桐,嘴裏冷冷說:“地瓜。”

于桐接過,心裏咒罵:靠……

她剛要轉過身,有人叫住了她。

“于桐?”

于桐微愣,她回頭看向光頭男子身後,那人身形挺拔,一對劍眉意氣飛揚,一雙琥珀色的眼眸正觑着她。

于桐一笑,打招呼:“韓旭,好巧。”

方才另一部專座電梯出來的那人就是韓旭,于桐沒認錯。

“叮——”于桐面前電梯到了。

光頭男子擋住于桐視線,“請吧。”

于桐點點頭,又側開身看了韓旭一眼,才向裏走,于桐踏進電梯,保镖緊随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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