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楔子 (18)

他們怎麽想都不重要，我要娶你，他們也攔不住。”

于桐搖頭：“他們可以不給你戶口本，這樣你就娶不了我了。”

“不會的，奶奶一定會給。”

“為什麽？”

“奶奶最疼我，她……希望我娶個喜歡的人。”

于桐臉一紅，怎麽覺得方城這話跟說情話似的，他這樣不就是在變相講他有多喜歡自己嘛。不過于桐能感覺出方城的奶奶特別疼他，從第一回見他開始，就能看得出方奶奶眼中對他的疼愛。

于桐奇怪：“那奶奶為什麽派人監視你？”

方城慢慢解釋：“奶奶想看看我平日裏在做什麽，還怕我闖禍被父親知道。父親更喜歡弟弟一些，我若闖禍，父親就有理由把大部分股份給弟弟，而奶奶更希望我繼承家業。”

方城眸色黯了黯，究其根本，只是想逼他回家而已。

于桐挑眉，果然是富家人的憂愁啊。

于桐輕笑打趣他：“方城，合着你還腰纏萬貫啊，突然覺得你好吃虧，打算娶我這麽個一窮二白的。”

方城好氣又好笑，捏捏于桐的臉。

“疼疼疼——”于桐直叫喚。

方城趕緊放手，他不巧捏在了她被打的地方，他揉了揉：“還疼嗎？”

于桐搖頭，摸着方城的臉啧啧道：“你們這種大家庭的孩子也是苦，我跟爺爺沒錢，但每天都很開心。”

方城：“于桐，我一直想問問你，既然摸骨能賺錢，你為什麽不拿筆錢當做本金去投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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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桐抓起方城的手，玩起了他的手指：“我和爺爺永遠都是走一步看一步生活，目标是還清債務，做投資的話太費精力，我們都不喜歡。開店做些小本生意，那是更不可能，估計三天兩頭有人找上門，所以我們就幹脆推輛小車賣地瓜好了。雖然我們屁股後面有仇人跟着，但生活一直逍遙自在，無拘無束。”

于桐繼續，頗為驕傲：“從小到大，我和爺爺為了躲人，去過很多地方，在無數地方賣過地瓜，也算見過萬千風景，游遍小半個中國了。雖然苦，但可開心了，這個你沒有吧。”

方城淺笑豔羨：“嗯，沒有。”

興許就是于桐身上的那股子自由吸引了他。

于桐抿嘴想了想：“我現在住在你家，會不會給你帶來麻煩啊。”

“不會。”

“你确定？今天你都跟別人打架了。”

“嗯，我姓方，有腦子的正常人不會來招惹我。”

如今于桐跟他扯上關系，別人尋仇動手時，也會有所顧及，算是給了于桐一柄保護.傘。

于桐噗嗤笑了，用頭頂撞了撞方城下巴，打了個哈欠：“那我就放心了，講了這麽久……有點困了……”

方城揉揉她的頭發：“那睡吧。”

于桐“嗯”了一聲，從方城懷裏挪回自己的地盤，雖然不蓋被子，還是扯了個被角抱在懷裏，這樣比較有安全感。

方城看着她一笑，視線又掃過于桐脖子裏挂着的那個粉玉葫蘆，他垂眸思了思，随後移開視線，伸手關燈，拉上被子睡覺。

第二天醒來——

于桐跪床，大聲承認錯誤：“我錯了！我保證以後絕對不犯了！”

她這回沒撕被子，把方城的睡衣撕了，她心虛瞥着上身光溜溜的方城，一眼不夠，又多瞄了幾眼。

方城掃了她一眼，淡定起床，撿起自己的睡衣碎片：“毛毯送回來前，你還是睡門外吧。”

于桐可憐巴巴，捋起袖子給方城看：“我今天身上的傷口都變青紫了……”

方城冷哼一聲，向外走：“沒看見。”

于桐屁颠屁颠跟上他，“我昨晚沒對你做什麽奇怪的事吧？”

方城停住腳步，回頭說：“奇怪的事你基本都做了。”

于桐擡起自己的雙手，盯着啧啧搖頭，随後繼續追着方城說：“沒關系的嘛，我會負責的～”

方城：“……”

于桐：“我們是未婚夫妻，不要害羞嘛～”

方城：“……”

于桐：“都這麽大人了，臉皮不要那麽薄嘛～”

方城冷冷看她一眼，咬牙切齒說：“你試試睡到深更半夜，毫無防備，突然有人撲上來撕你衣服，還給撕個稀巴爛。”

于桐：呃……她這麽勇猛……

“你還……”方城欲言又止，說不下去。

于桐：呃……估計她還幹了更過分的事……要不然她早晨醒來時方城不會兩手死死抱着她，還抓着她兩只手，并且用腿用力壓住她的腿。

于桐脅肩抖腳，清清嗓子，挺起胸膛，緊閉雙眼，對方城說：“來吧，請盡情報複吧，盡情撕扯吧。”

方城望着緊閉雙眼的于桐，揚唇笑了，實在太不正經。

于桐感覺到方城拽住了她的衣領，她滴娘！真撕？！方城将她向前一扯，她吓得睜眼。

方城的唇落在她額頭上，溫和悅耳道：“算了……”

☆、第④⑥章

年初，四處張燈結彩,繁華漫漫。于桐守着地瓜機器左右看看，路邊一溜紅色，路燈杆子上的外框都給換成了紅色，中間刻了一個“福”字。于桐又瞧着前方大屏幕,那上頭正放着阖家團圓的廣告。

于桐嘆氣吸吸鼻子：“過年喽～”她拿起火鉗給地瓜機器裏添木頭。

“丫頭——”

于桐夾木頭的手頓了頓,剛才那聲音,怎麽聽起來那麽像她爺爺？

“丫頭——”又有人喊了一遍。

于桐猛回頭,看向馬路對面,心裏樂開了花,那個身軀有些佝偻的老人,不就是她爺爺嘛。

于桐歡笑喊：“爺爺！！！”

老爺子脖子裏圍了條紅色圍巾,跟于桐頭上的帽子是配對的，于桐還想着她的圍巾怎麽不見了,原來是被她爺爺拿去了。于桐上下瞧了幾眼她爺爺的裝扮,跟她一副樣子,頭裹得像冬天，身上穿得像春天。

等路上車少了,老爺子背了個布包快速穿過馬路來到于桐身邊。

于桐伸出拳頭,笑喊：：“爺爺！”

老爺子也樂呵呵，伸出拳頭與于桐重重碰了個拳。

爺爺扔下身上的布包，笑眼和藹看于桐：“丫頭，想沒想爺爺。”

于桐輕哼一聲，“不想你的話，我幹嘛三天兩頭給你打電話。”

老爺子嘿嘿一笑，解開布包，裏頭全是些已經做好風幹臘腸，“爺爺特地從四川帶回來給你的！雖然你嘗不出味道了，但香味還是能聞聞的！”

于桐仍在賭氣，但臉上立刻有了笑容，“爺爺，大手筆嘛！”

老爺子捶捶腰，“這不過年了嘛。”

“來，讓爺爺好好看看你。”老爺子圍着于桐轉了一圈，他啧啧道：“孫女婿把你養的不錯嘛，胖了一圈。”

于桐摸摸臉，“有嗎？”

好像真的圓潤了不少，現在的臉摸起來肉嘟嘟的。

老爺子坐在電動三輪車邊緣，于桐給她拿了個新出爐的地瓜，老爺子掰了兩半，吹幾口氣，趕緊咬一口：“诶呀，好久沒吃了，怪想的，這味道賊甜，果然還是自家丫頭烤的最好吃。”

于桐手環胸觑着老爺子，眯眼打量老爺子：“爺爺，你跟我說說，這些時間，你去哪兒了？”

老爺子專心吃地瓜，随口應了幾句：“很多～很多～地方就對了。”

于桐冷漠，這反應擺明了懶得跟她說。

于桐搬着了小板凳，坐在老爺子面前，手肘支在膝蓋上，雙手托腮，瞅着老爺子吃地瓜，想到了什麽，于桐問：“爺爺，你回來了，我是不是要從方城家搬出來了。”

老爺子搖頭，擺擺手，“搬出來幹嘛，你住着不挺好，方城也把你照顧的很好，你爺爺我已經找到地方住了。”

于桐噘嘴問：“你住哪兒？”

老爺子向于桐擠了下眼睛：“我自有去處，你就別擔心了。”

于桐皺眉：“不擔心才怪，你別告訴我你住個什麽破犄角旮旯。”

老爺子：“哪能啊，一個很好的地方。”

“那你告訴我呗。”

“不行，保密。”

于桐嘆口氣，她是真的拿老爺子沒辦法，老爺子不想讓她知道的事情，絕不會告訴她。

老爺子吃完一個地瓜，他拍了拍自己戴着的黑手套，抖掉些地瓜渣，随後自己又從烤爐裏拿了一個，繼續慢悠悠吃起來。

老爺子咬了一口後，擡頭瞧了幾眼捧着臉看他的于桐，眼內顯出幾分矛盾，最終聲音滄桑，開口：“丫頭啊……”

“嗯？”于桐天真應。

老爺子擺出一個笑：“如果啊，爺爺是說如果……”

于桐點頭：“嗯，你說。”

“如果有一天爺爺不在了，你……”

于桐立刻撂下臉色，抿抿唇，打斷道：“爺爺……你是不是感覺到什麽了？”

老爺子舉着地瓜，一臉坦然：“我這不是說如果嘛～”

于桐倏地從板凳上站起，語氣嚴肅：“爺爺，你老實跟我說。”她還不清楚她爺爺，她爺爺既然提了，肯定是有什麽事了。

老爺子清清嗓子，面色如常道：“爺爺我最近是有些感覺了，大概三四年後，就沒人在你耳邊唠叨了。”

于桐低頭瞧着老爺子不緊不慢地說着，鼻子一酸，眼淚就在眼眶裏打轉，聲音哽咽起來：“三四年後嘛……”

老爺子咬一口地瓜，“嗯，三四年後，爺爺就要走了。”

瞬間，于桐眼淚啪嗒啪嗒掉下來，她哭了起來，邊哭邊埋怨道：“三四年後的事情，你幹嘛提前這麽多告訴我。”

老爺子笑笑，安慰她：“這不想給你時間做個心裏準備嘛。”

于桐：“那你還不如不告訴我呢！”

老爺子委屈：“丫頭，不是你以前一直纏着我，讓我一定要告訴你的嘛。”

于桐抽泣，嗯？是她說的嗎？于桐回憶了一下，好像是的，心琳死後，她拉着老爺子說，若是有一天他不在了，一定要提前跟她說，讓她有個準備。

于桐擦擦眼淚：“臭爺爺，可我也沒讓你提前這麽久告訴我嘛！”

老爺子掰了半個地瓜給她，“好了好了，別哭了，不還有個三四年嘛，你是不是要好好孝敬孝敬我啊。”

于桐接過地瓜，氣呼呼地咬了一口，結果還給燙到嘴了，“嘶——燙死我了！”

老爺子神情慈愛批評道：“誰讓你急吼吼的。”

于桐嘟着嘴坐下，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默不作聲吃起地瓜，眼淚又一滴滴落在水泥地上了。

老爺子瞧見她這樣，垂眸也沒再說什麽，從小于桐就只有他這麽一個親人，兩人相依為命，他若是突然離世，于桐估計得頹廢許久，或是一蹶不振。提前這麽些年告訴她，就是希望他離開時，她能夠坦然，敞開心胸面對。

須臾，老爺子脫了一只黑皮手套，那只手跟普通老人的沒有區別，甚至更為枯槁難看。實在不忍心，他彎腰摸了摸于桐的腦袋，他安慰：“好了丫頭，爺爺不還在這兒嘛。”

于桐擡頭看他，雙眼淚汪汪，臉上氣呼呼，顯然還是沒緩過來，可她瞧見老爺子收回他那只手，她趕忙抓住，盯着看了一圈，眉頭皺起，面露疑惑。

于桐奇怪問：“爺爺，你的手怎麽是這樣的？”

摸骨師的手，也會随着年齡變老，可再怎麽幹瘦皺巴，也是纖塵不染，盈着白光的。

老爺子淡然，從于桐手裏抽回自己的手，重新戴上手套，蒼老沙啞道：“這個以後再給你慢慢解釋，你先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緒。”

于桐吸吸鼻子，沉默。

老爺子扯開話題，和藹笑問：“你和方城打算什麽時候結婚啊？”

于桐心情低落，“年後吧……”

老爺子從自己的布包裏又拿出個本子，放在于桐面前：“當當當——于家的戶口本，爺爺給你帶回來了。”

于桐掃了一眼，沒有興致。

老爺子收回來，“怎麽，你不想爺爺在死之前看你嫁人啊。”

于桐怒瞪老爺子一眼，從老爺子手裏搶過了戶口本，“爺爺！”

老爺子笑呵呵，“好了好了，爺爺不說了。別難過了嘛，你看爺爺不是很淡定。”

于桐嘴巴越撅越高。

老爺子娓娓感慨起來，“你爺爺我三十五歲遇到了你奶奶，三十七歲你奶奶生了你爸爸。一轉眼，連你都二十多歲了。算算時間，你想想看，你爺爺我可是壽終正寝，人總會有那麽一天的嘛～”

于桐緩緩點頭，總算是聽進去一些了。她默默吃掉手裏的地瓜，含淚笑說：“爺爺，今天去方城家吃晚飯吧，我讓方城給你做好吃的。”

老爺子嘿嘿一笑：“好啊，正好見見我孫女婿。”

方城正跟王師傅讨論着手裏的活兒，于桐的電話來了，方城走到一邊接了起來。

“喂。”

“真的？”

“嗯，好，我知道了。”

三言兩語，方城挂了電話，從眼角到唇角都是笑，王師傅和呂蒙揚看在眼裏，對視一眼，有好事？

呂蒙揚笑嘻嘻問：“師傅，什麽事這麽開心啊？”

方城手握拳擺在嘴前輕咳兩聲：“沒什麽大事。”

王師傅看看時間，“差不多到點兒了，要不我們收拾收拾先回家吧，這手裏的活兒也不是一天兩天能做完的。”

方城颔首：“好。”

王師傅望着方城工作臺堆着的那幾席古卷，搖頭說：“啧，要不是前幾天來了批緊急的，那幾卷估計已經開始修了，現在估摸着，要等到年後好一段時間才能開始吧。這不，過幾天就要放假了。”

方城也回頭看了眼，淡淡道：“沒辦法了，人少，忙不過來。”

王師傅點點頭，“這年頭，做我們這行的，得吃苦，吃不了苦，人也就少了。”

呂蒙揚湊上來：“王師祖，師傅，你們不誇誇我？”

王師傅無奈：“你啊，個猴子。”

方城輕敲呂蒙揚的後腦勺：“行了，別貧了，趕緊回家。”

方城拎着菜回家時，于桐和老爺子已經在等他了，他開門，于桐來迎接他，老爺子也緩步跟了來。

方城微微鞠躬，禮貌問候：“于老先生。”

老爺子咳了一聲，“咳嗯，怎麽這麽見外。”

于桐給老爺子捶背：“爺爺，我都跟你說了，他很木頭的，很呆的，特別榆木腦袋。”

方城：“……”

于桐向方城笑笑，擠擠眼，讓他趕緊換個稱呼。

方城又微微鞠了一躬，淺笑喊：“爺爺。”

老爺子這下高興了，“嘿嘿，孫女婿，今晚我們喝一杯？”

方城淡笑點頭：“好。”

……

……

老爺子靠着沙發看電視，于桐跑到正在廚房忙活的方城身邊，悄聲說：“偷偷告密，我爺爺酒量很好的哦。”

方城淡定說：“我酒量也不差，你放心。”

于桐拍拍他的肩：“沒看出來嘛。”

方城洗着菜，悠悠然嘆口氣：“誰讓我在你心裏，很呆，很木頭呢……”

于桐：→_→記仇……

☆、第④⑦章

方城在廚房忙活，老爺子無聊,在客廳四處晃，這邊兜兜，那邊兜兜，于桐歪頭看着老爺子問：“爺爺,你幹嘛呢？”

老爺子負手,頗有道理講：“爺爺替你看看,你這未來的新房好不好。”

于桐附和他,“那爺爺覺得好不好呢？”

老爺子瞄了眼正端個菜放到餐桌的方城,搖搖頭,故意提升了音調：“就看了個客廳,什麽都沒見着,我怎麽知道這房子好不好。”

方城聽見了，轉頭望向老爺子,随後對于桐笑說：“于桐,你帶爺爺參觀參觀吧。”

于桐無奈笑笑,得了，她爺爺的奸計得逞。

“好啦,爺爺,來，我帶你一個個房間看。”于桐挽着老爺子的手臂，帶他去一個個房間參觀起來。

看了幾個房間後，終于到了于桐住的客房，爺爺進門一瞅，就看出不對勁了，“丫頭。”

于桐：“嗯？”

老爺子偏過頭壞笑問：“你這房裏的枕頭呢？”

于桐眨眨眼，結結巴巴說：“我，我，我睡覺不用枕頭。”

老爺子偷偷笑，意味深長點點頭。

結果下一個房間就是方城的卧室，方城向來不愛關卧室門，老爺子一眼望進去，就看到那床上有兩個枕頭，右邊那個枕套的顏色和于桐房間那床被子是一個顏色的。

老爺子偷瞄一眼身旁的于桐，奇怪說：“喲～右邊那個枕頭的顏色怎麽那麽紮眼呢。”

于桐嘿嘿傻笑，回頭瞧了餐桌，菜都上的差不多了，她趕緊拉着老爺子往回走，扯開話題：“爺爺，我們看得差不多了，吃晚飯啦，吃晚飯啦。”

老爺子緩緩點頭，面上全是笑，“行，吃晚飯喽～”

方城今天煮的菜，好幾個都是用老爺子帶回來的臘腸做的，于桐吃菜前先聞聞，大概能猜出是個什麽味道。

“于桐，這幾個都是辣的。”方城給于桐講着。

老爺子帶回來的臘腸都是辣口，方城不擅吃辣，這些歸根結底都是給于桐做的。

于桐點點頭。

老爺子把這些都瞧在眼裏，面露安心。

老爺子和方城二人喝了不少酒，老爺子還不準于桐跟着一起喝，非讓她去沙發自個兒玩，說是有話單獨和方城講，于桐拗不過她爺爺，只好妥協，此刻盤腿坐在沙發上，餘光瞥兩眼喝了一杯又一杯的老爺子和方城，講什麽呢，她一個字也聽不到。

“孫女婿啊……”老爺子滄桑沙啞喚着方城。

方城微抿一口酒，“嗯。”

老爺子眯起眼，似在回憶：“剛才我說到哪兒了來着？”

方城答：“您剛才說到于桐小時候不聽話。”

老爺子直點頭，“對對對，于桐小時候不聽話，她不聽話，我也舍不得打她，她脾氣這樣，多半也是我這個老頭子慣出來的……”

方城默默傾聽。

老爺子将杯中酒一飲而盡：“所以啊……我以後若是不在了……你可要好好對她……”

方城一愣，又給老爺子添了一杯，素來不太會說好話的他，說：“爺爺，您會長命百歲的。”

老爺子搖頭微笑，滿是年老褶皺的臉上抒寫出了世事滄桑，他定睛看方城，緩緩道：“方城，你有沒有什麽要問我的？”

方城深邃的眼眸與老爺子對視，須臾沉沉道：“有。”

“有就問吧。”

“爺爺，您摸過我的骨。”

“沒錯。”

方城兩指捏着瓷杯，打圈晃了一下，不緊不慢說：“其實您早就看到了我成年後與于桐見面的場景了吧。”

方城依稀記得，之前他與于桐在方家初見時，老爺子吃驚訝異的表情，當時他只是匆匆掃了一眼，未深究細探，現在想起來，倒是明白了。

老爺子眯眼凝視方城，“嗯，沒錯。”

方城繼續說：“于桐跟我提過孩童骨的事，多變數。我猜想，大概是因為我的骨頭特殊，沒了那變數，所以您才會那麽驚訝吧。”

老爺子搖頭，緩緩含糊道：“嗯……并不是……只是時間長了，記憶斷斷續續，有些事情一忽兒記得，一會兒又記不得了……你和于桐見面的時候，我又忽然想起來有這回事情，所以那時才會那樣吃驚……”

方城微蹙眉，不解老爺子的話語：“記不清了嗎？于桐說過，摸骨師從五歲起，就能記得全部的事情。”

老爺子苦澀一笑，又飲盡杯中酒，“爺爺我現在……早就不是以前的我了……摸骨師的能力差不多消耗殆盡了……”

方城一知半解，面露困惑。

老爺子搖頭，咽下嘴中酒，“方城，爺爺我跟你直說吧。我已經沒了摸骨的能力，只是外頭的人，都不知道。”

方城訝然，他沒想到是這樣的，“那于桐她……”

老爺子點頭：“她知道，不過……她只知道我不能摸骨了，別的一概不知。”

方城颔首。

老爺子嘆氣補充：“沒了那能力，記憶力也不行了，多數都是模糊的。”

聽了這句話，方城明白了老爺子之前那句話的意思，原是都記不起他會與于桐見面了。

老爺子拿起酒瓶，給自己倒滿酒：“方城……”

“嗯。”

老爺子正經說：“爺爺我啊，第一眼見你，摸你手骨時，就知道你與于桐重骨，是她命中之人。”

方城腦袋裏又閃過二十年前的畫面——

“孩子，你們還會見面的。”

“真的嗎？”

“真的。”

方城微抿一口苦酒，是啊，老爺子那時很肯定說，以後他們還會見面的。

老爺子剝了顆花生，扔進嘴裏咀嚼：“我那時就知道你們将來終有一見，可我當時能力已經有限，只預見了你們見面的場景，再無其他。”

方城也拿起顆花生，沒有剝開，只是放于手中摩挲，“爺爺，你想說什麽？”

老爺子精明笑笑：“你是明白人，我就想說，不管以後發生什麽，我希望你們能一起面對。”

方城思索着老爺子話中的意思，保證道：“嗯，我會的。”

老爺子又剝了兩顆花生塞進嘴裏，他側過臉，望向在沙發上玩手機的于桐，嘆口氣說：“方城，我先前騙了丫頭很多很多事情，也瞞了她許多許多事情，你可千萬別把我剛才說的話告訴她。”

就憑于桐那股聰明勁兒，要是被她知道了個頭，循着這個頭，到時候追根究底，指不定出些亂子。

方城颔首，觑着于桐，“嗯，我明白。”

老爺子望着于桐驕傲笑笑，“丫頭她呆在你身邊後，長大了不少。”

老爺子眼中醞出了些淚光，王晞的事情，他其實一直知道救她方法，可他沒有立即與于桐說，只等于桐真正下定決心。雖然是付出了些代價，但于桐心頭那塊因寧心琳所起的千斤大石，現在總算是不壓着她了。

他家丫頭如今活得可比以前輕松多了。

老爺子耷下眼簾，又在思忖些什麽，随後擡頭對方城說：“孫女婿，還有事情要拜托你。”

“爺爺，您說。”

老爺子嚴肅：“以後，絕對不能讓于桐摸老人骨和死人骨。”

方城不解，但點頭。

方城發問：“如果摸了，于桐會怎樣？”

老爺子對方城一笑：“三骨都摸……會失去能力……記憶力會衰退……還會……”老爺子猶疑了下，沒有繼續說下去，“你知道這麽多就夠了。”

方城“嗯”了一聲，也不強迫老爺子接着說下去。

老爺子舉起酒杯，“來，孫女婿，幹了這杯酒，今天我說的，都要保密。”

方城淺笑，酒杯與老爺子的相碰，“一定。”

……

……

于桐抵在沙發上酣眠着，突然電視聲音一震，把她給震醒了，“哎媽呀……”

于桐揉揉眼，轉頭看向餐桌，她爺爺已經不見了，只剩下方城在收餐具，于桐睡眼惺忪，提高音調問：“方城，我爺爺呢？”

方城回頭，淺笑：“你醒啦，爺爺已經走了。”

于桐沒精打采，她爺爺還真是，走都不跟她打聲招呼。

于桐拿起手機給老爺子打電話，電話通得快，“丫頭，怎麽了？”

“爺爺，你走也不叫醒我。”

老爺子笑了：“我叫了，你沒醒。”

于桐：“……爺爺，你今晚住哪兒？”

“嘿嘿，不是跟你說了嘛，是個好地方。”

“你保證。”

“當然保證，你爺爺我才不會苦了我自己。”

于桐這才放心，“好，那爺爺你早點休息，我挂了。”

“好好好。”

于桐挂了電話，對着手機噘嘴。

方城收拾完桌子，走回于桐身邊坐下，“我們也洗洗睡吧。”

于桐歪頭瞧他，“我不要和你洗洗睡，你好臭。”

方城哭笑不得：“那是因為喝了酒。”

于桐捏住鼻子：“對啊，渾身酒氣，一股子味兒。”

方城趁她不備，故意在她嘴角嘬了一口，于桐嫌棄擦擦嘴角。

方城淡笑：“嫌棄也沒辦法，你晚上還是得跟我睡。”

于桐：“……”

方城喝了不少酒，臉微紅，站起來後，單手捏住于桐下巴，挑起來後又在她嘴角嘬了一口，手松開旋即往卧室走。

于桐愣愣許久，站起來跟在他身後，擡起腿，朝着方城屁股踢，踢了好幾下空氣。

老娘站起來就是一jio！

看方城走路不穩，結果還是沒忍心真踢上去，又幹巴巴踹了幾腳空氣。

方城回頭，眯眼瞧她，“你幹嘛？”

于桐一本正經：“鍛煉身體。”

方城揚揚眉，大手一揮，勾住她的肩，有些醉熏浪蕩說：“走吧，我們睡覺去。”

于桐冷漠：得了，還說自己酒量好，這是醉得差不多了。→_→

此刻，老爺子正翹腿坐在一輛豪車上，手裏還剝着橘子吃，一臉悠哉。

前頭年輕司機說：“老先生，到了。”

老爺子向外頭一看，果然到了盛煌大酒店。

年輕司機停好車，領着老爺子一路乘電梯上樓，走到一間總統套房前。

年輕司機按門鈴後，對着顯示器說：“老板，人來了。”

門“啪嗒”打開，年輕司機微微鞠躬，“老先生，我就先走了。”

老爺子點點頭，年輕司機離開後，老爺子又在門口躊躇許久，才推門走了進去。

裏頭燈火輝煌，右側落地窗前站了個人正眺望着都市夜景，那人手裏還端着杯紅酒，慢條斯理舉起抿了一口，聽見動靜，他轉頭看向這邊。

老爺子慈愛笑了，眸光閃動，聲音有些顫抖說：“原來你長這樣啊……韓旭。”

兩人琥珀色的眼眸對視，韓旭欲裝作鎮定，可終究還是愣了許久。平複心情後，他淡淡回以一笑，随後擱下酒杯，深深鞠了一躬，喊道：“爺爺。”

☆、第④⑧章

路邊,于桐坐在自帶的小板凳上，手裏拿了個煎餅吃得麻香,今天是方城過年前上班的最後一日，她正尋思着要不要去工作室接他下班。老爺子嘬着他那柄煙杆,伸着腿倒靠在電瓶車的龍頭上，眯眼探瞧着于桐苦惱的表情。

老爺子緩緩開口問：“丫頭,想什麽呢？”

于桐回頭,嘟嘴：“想着要不要去接方城下班。”

“想去就去啊。”

“不去。”

老爺子從車上跳下來，走到于桐身邊蹲下,笑問：“怎麽，吵架啦？”

于桐狠狠咬了口加了雙份薄脆的煎餅,咀嚼起來聲音幹脆惹人饞,“哼。”

她今早起床,手是被反綁在身後的,現在動一動,肩還酸得厲害。方城跟她解釋說，她每晚睡覺都不安生,非對他動手動腳,以防萬一,他只好出此下策。

于桐委屈，好歹她是女孩子，怎麽能把她綁起來睡呢，而且還是你未來老婆，一點點都不懂得憐香惜玉。

她這一生氣，氣得中午都沒去找他吃飯，他半天也沒來個電話，明明就是不關心她嘛。

老爺子笑得更厲害，站起來走到一旁聽收音機去了，小兩口的事情，他就不摻和了，還是他們自己磨合比較好。

于桐吃完最後一口煎餅，眼珠滴溜轉一圈，嘻嘻回頭，望着老爺子說：“爺爺，我今晚跟你一起住好不好？”

“咳咳——”老爺子嘬着煙嗆了一口，“那可不行，那可不行。”

于桐手插腰：“爺爺，你一天到晚神秘兮兮的，住了什麽好地方不告訴我？”

老爺子悠悠道：“好地方自然要獨享，不能跟你分享的。”

于桐鄙夷：“爺爺，你信不信我哪天跟蹤你啊。”

老爺子淡定搖頭：“你跟不了的。”

于桐翻個白眼，每次跟蹤都以失敗告終，一個個的都欺負她。

于桐又來來回回想了半天，終是從電瓶車龍頭上拿起斜挎包背好，拍拍屁股上的灰塵，對老爺子說：“爺爺，那我去找方城了。”

老爺子點頭：“行，你去吧，地瓜就交給我了。”

于桐從兜裏掏出兩塊錢，等會兒坐公車用。

老爺子上下打量了下于桐的裝扮，褲子換成了緊身牛仔褲，上衣單單穿了件寬松的灰色毛衣，腳上一雙白色的帆布鞋，黑長發編了個麻花辮，頭上戴得還是原來那頂暗紅帽子。

老爺子滿意點點頭，嗯……打扮起來果然好看了不少，有點亭亭玉立的味道。

方城這邊剛好完成了一副古畫的修複，剩下的收尾工作都交給了呂蒙揚，方城與王師傅都給自己倒了杯熱茶，坐在一旁休息起來。

呂蒙揚幹着手裏的活兒，想着今天中午于桐居然沒來跟他們一道吃飯，疑惑問方城：“師傅，今天師母怎麽沒來跟你一起吃中飯？”

提到于桐，方城臉上浮現淡淡笑意，“嗯……生氣呢吧。”

呂蒙揚八卦之魂燃起，來了興趣：“師傅，你惹人家生氣了？”

方城啜了口熱茶：“大概。”

呂蒙揚鄙夷瞧了眼方城，“師傅，你可別把師母氣跑喽，你這棵鐵樹好歹開花了，別讓花謝了。”

王師傅臉龐“呸呸呸”三聲，佯裝教訓：“蒙揚，怎麽說話呢，你怎麽就不盼你師傅點好呢。”

呂蒙揚委屈吧啦，“我這不是讓師傅好好珍惜師母嘛。”

方城笑笑，無奈搖頭。

呂蒙揚搖頭晃腦說：“雖然我跟師母八字不合，見面就想吵架，但是看在她是我師母的份兒上，我就不計較了。”

方城笑得更歡，淡淡道：“你還是別跟她計較了，她打人厲害。”

呂蒙揚挺起身子，嘚瑟說：“是嗎？師母好像沒有打過我。”

方城垂眸，悠悠然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