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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心不敢遲疑,趕忙雙膝跪地,結結實實地把頭磕在了地上。

青磚地面冰涼徹骨,冰冷的觸感,讓她身上的那股燥熱消散地無影無蹤,從腳底往上竄起了寒氣。

“外祖母……”羅錦心擡起頭來,對上崔老太君那雙雖然渾濁卻精光外露的眸子,細聲細氣地喊了一聲。

崔老太君怒氣未消,白發蒼蒼的頭微微地搖着,白皙紅潤的臉板得實實的,狠狠地瞪着她。

“你眼裏還有我這個外祖母?”崔老太君拿拐棍子在炕沿上搗了幾下,氣喘籲籲地叱問,“你什麽時候會的那些勞什子?”

原來問的醫術!

這個羅錦心早就成竹在胸,當即就把前世長期卧病在榻閑來無事翻看醫書的話說了,唯獨隐瞞了家庵裏的道姑教她的那一段,畢竟她答應過那道姑不外傳的。

“好端端地學那些做什麽?你一個正經八百的千金小姐,不缺吃少穿,指望這個能賺銀子呢?”

崔老太君聽了她的解釋,怒氣消了一些,恨鐵不成鋼地盯着地面上跪着的人兒。

“何況那恒王世子乃是外男,他病了,自有太醫來醫治,哪有你一個姑娘家闖進去的道理?你倒好,不僅闖了男客的席面,還指手畫腳說太醫的不是,甚至親手替一個赤裸着上身的男人剜肉療傷!成何體統,成何體統啊?”

崔老太君細細數說着錦心的這些“罪證”,說着說着,許是觸到了傷心處,竟然老淚縱橫起來。

錦心頓時慌了,三兩下爬起身,抽出帕子就去給崔老太君擦眼淚。

這府上,唯一對她真心的只有外祖母了,她這輩子都感激她,怎能看她為自己傷心落淚?

“外祖母,都是我不懂事兒,惹您老人家傷心!”錦心一邊給她擦着,自己也淌眼抹淚起來。

榴花在一邊見這祖孫二人對着哭,不由嘆息着搖搖頭,上前勸慰,“姑娘,老太太這都是為你好,你往後可要好好孝順老太太才是!”

羅錦心忙點頭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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榴花又去撕擄這頭的崔老太君,“老太太,姑娘都知錯了,您老就別哭了。您瞧瞧,姑娘身子才剛大好,這麽一哭,怎麽能受得住,到頭來,您老豈不是又心疼?”

“你這蹄子,偏你嘴甜!”崔老太君被她說得破涕為笑,把帕子往她臉上一甩,一把就拉過羅錦心來攬在了懷裏。

“好孩子,我只有你娘一個女兒,這輩子最疼的就是她了。可憐你娘走得早,我不疼你還疼誰呢?你好好的,也讓外祖母省了這顆心,就算是孝順我了。”

錦心窩在崔老太君懷裏,哽咽着答應了。

前世的最後一刻,也沒能見到外祖母來看她一眼,如今能在趴在這個溫暖的懷抱裏,她只覺得異常地懷念。

“外祖母,我還有一件事兒想跟您老人家說……”雖然這個懷抱讓人留念,但是該說的事情,羅錦心還是一定要說。

“什麽事兒?”崔老太君松開了她,看着她的臉問道。

羅錦心稍稍地踟蹰了下,狠狠心,把表哥安言對她說的那番話一字不落地說給崔老太君聽了。

只是出乎她的意料,崔老太君面色十分平靜,沒有動怒的跡象。

羅錦心眨了下眼,不敢置信,“外祖母?”

“你表哥說的是,你一個女孩兒家,無父無母的,将來不靠着舅舅家,又去靠誰呢?”

羅錦心沒想到崔老太君會這樣想,心裏驚訝的同時,也沉了沉。

“外祖母,表哥說我吃喝都是這府上的,孫女兒怎敢承受?想當初,我爹娘死時,是留下了家産的,如今都在二舅母手裏,怎麽還說這樣的話?”

錦心只覺得一肚子的委屈沒處訴說,就連眼前這個白發如銀、慈眉善目的外祖母,都不再是她能掏心挖肺傾訴的人了。

“那家産自是留給你做嫁妝的,你爹娘沒了,将來出嫁總不能兩手空空?就算是我這邊有些體己給你,也不如你自己留着風光體面。”

崔老太君面沉似水,語氣帶着一絲寒涼,聲音沙啞中飽含着看透世事的滄桑。

這話讓錦心聽了很不舒服,就算是留作嫁妝,那也該自己攥在手裏才是啊?

憑什麽二舅母盧氏拿了,表哥還得說那些話?

可沒等她辯解什麽,崔老太君就擺擺手,雙眸冷冽起來,“錦丫頭,你的命硬,将來哪個男人敢娶了你去?好在外祖母還能撐幾年,到時候做主把你給了你表哥,我也就能安心地去見你爹娘了。你別不知足了,外祖母也是為你好哇!”

羅錦心怔怔地聽着,已是忘了自己身在何方。

原來自己在外祖母眼裏命硬?

原來自己是個嫁不出去的?

呵呵,怪不得表哥讓她到時候別悔青了腸子?

弄了半天,自己在別人眼裏就是這副樣子的。

眼圈兒裏酸酸的,有淚花閃爍。錦心垂下頭,努力憋回去。

命硬的人,還能流淚嗎?

崔老太君顯然沒有覺察出她的情緒波動,只淡淡地拍了拍她的手,“話我已經說開了,以後別瞎想了,好好在屋子裏做做女紅練練針線才是正經,不然,到時候你舅母也要說閑話!”

這話說的自己好像已經成了安家的兒媳婦一樣!

錦心扯起嘴角譏諷地笑了。

她對上崔老太君那雙渾濁的眸子,不怕死地咬牙笑道,“外祖母,那些家産是孫女兒自己的沒錯吧?”

在崔老太君不耐煩的目光裏,錦心依然笑眯眯地,“那孫女兒能問二舅母要回來嗎?孫女兒如今大了,也想學着打理打理了。”

崔老太君那張白皙豐潤的臉慢慢地變了顏色,半日才恨然嘆息一聲,“到底是姑娘大了不中留啊,我白疼了你這麽多年!”

榴花見狀,忙上來要勸,卻被崔老太君趕到了一邊。

“你小小年紀吃過幾天的飯,就敢說什麽打理不打理的話?你以為那是過家家鬧着玩的?交給你舅母你有什麽不放心的?你舅母能給你私吞了去?等你跟了你表哥,生了兒子,自然傳給兒子,有什麽好怕的?”

連珠炮似的話劈頭蓋臉地砸過來,讓羅錦心當真是始料未及,沒想到外祖母平日裏看着老态龍鐘的,竟然也有這麽剛性的一面?

她忙下了地,站在崔老太君面前,彎下腰等着她罵完。

只是到底不松口要家産的事。

崔老太君氣了半日,火也發了,人也罵了,可這個外孫女就跟王八吃了秤砣一般——鐵了心了。

她無奈地嘆口氣,身子往邊上的靠枕歪去,“你小人兒家不知道當家有多難,放在你二舅母手裏,每年還能生些銀子,交給你,你什麽都不懂,豈不是讓外頭那些掌櫃的把你坑哄了?”

崔老太君給她一棒子,旋即又來了倆蜜棗,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自然好話說盡,可羅錦心依然彎腰垂頭站在那兒,她的那番話,就跟一陣風一樣,連絲痕跡都沒留下。

崔老太君終是怒了,下死眼盯了下羅錦心,拿拐杖往地上一杵,硬是從半丈多高的炕上跳下來,吓得榴花和羅錦心都是眼皮子一跳,想上前扶時,卻聽她聲如洪鐘般大吼了一聲,“請二太太來!”

十一章 家産

崔老太君就是安府的老祖宗,一聲吩咐誰敢不聽?自有丫頭在外頭應着就去了。

羅錦心雖然知道崔老太君被這事兒給氣得不輕,可就是不松口,硬下心來等着。

如今崔老太君還健在,就已經以她命硬嫁不出去為由要把她許給表哥安言,若有一日崔老太君不在了,她豈不還得淪落到前世的下場?

與其那時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不如現在就早作謀劃。爹娘生她一場不容易,爹娘不在了,她更不能就這樣被人給謀害了性命去,讓爹娘白生養她一場!

崔老太君的心意是好的,可錦心不能接受這樣的心意,她決定要為自己的命運搏一回!

娘兒兩個誰都不說話,一個坐一個站,等着二太太盧氏前來。

不多時,盧氏就跟着丫頭進來了,先向崔老太君行了禮,見錦心立在一邊,驚訝地挑了挑眉,問道,“大姑娘怎麽這個時辰也在?”

錦心沒有答話,崔老太君就把拐杖往地面上一頓,長嘆一口氣,淚流滿面,“你別問這個孽障,還不是看在我有一口氣在,想把我氣死的?”

這話說得很了,吓了盧氏一跳。她趕忙上前給崔老太君擦了擦淚,小聲勸慰,“老太太,您是有年紀的人了,可千萬不能氣壞了身子。大姑娘有什麽不對,說給媳婦,媳婦替您教她。”

“哪裏是她不對?分明是我這個老不死的對不住人家!”崔老太君這一打開話匣子,頓時就收不住了,跟自己的兒媳婦訴起苦來。

“都說女大不中留啊,我白疼她一場了。這不,眼巴巴地求着我把她的家産要回了呢?”

羅錦心雖不忍白發如銀的外祖母在她面前哭天搶地,可一想起前世那般凄涼的結局,她就憤懑不已。

外祖母自己以為她那是好心,可有問過她願不願意?

重生後的她,寧肯出家做姑子,也不會嫁給表哥,她老人家的好心,只會害死她!

這樣的好心,不要也罷。

盧氏顯然是被崔老太君這話給驚呆了,愣了半日,方才起身冷冷地看向羅錦心,“大姑娘是不是覺着舅母給你打理着家産不放心?”

若是在前世,錦心肯定會紅着臉跟盧氏賠不是,說自己絕沒有不放心的意思。

只是今生,她的心已經不會再那麽軟了。

她聽了盧氏的話不由翹唇譏笑,盧氏這個人,一如往日那般貪財,其實安家早就入不敷出了,安家從舅舅這一輩起,過的都是祖蔭的日子,幾個表哥表弟都是文不成武不就的,偌大的家族,不過是個空架子罷了。

有了羅家家産貼補着,日子才能過得這樣風光。何況,盧氏還要為自己的女兒安清攢嫁妝,自然不舍得輕易把家産吐出來的。

只是這一次,錦心拿不到家産是不會罷休的。

憑什麽霸占着她的家産,一府的吃穿嚼用花的都是她的銀子,還要在背後嚼說她吃這府上喝這府上的?要不是盧氏有這話,表哥怎麽會張口就來?

打量她是個傻子好哄嗎?

冷笑一聲,就在盧氏以為錦心會來不及否認自己的話的時候,錦心卻淡淡地開口了,“舅母說的是,羅家的家産,還是甥女兒自己打理着放心些。”

盧氏完全沒有想到錦心會這樣說,當即就傻了,愣怔了好一會兒,方才強笑道,“甥女兒說笑了吧?你一個姑娘家,哪裏懂得管家理財的事兒?放舅母這兒,有什麽不放心的,左右你都是我們安家的人,這家産早晚還不得回到你手裏?”

又是這句話!

如今錦心最讨厭聽的就是自己是安家的人。

她立即毫不客氣地頂了回去,“舅母活了這麽大,說話怎麽這麽糊塗?我什麽時候成了安家的人了?我娘是安家的女兒沒錯,可我是真真正正的羅家人,從來都不姓安!”

一席話,嗆得盧氏臉色煞白,崔老太君老淚縱橫。

“忤逆不孝啊,嗚嗚,我那好女兒怎麽養出這麽不懂事的孩子?”崔老太君哭得那叫一個傷心啊,捶胸頓足的,就差撞牆上吊了。

錦心知道她一把年紀的人,确實不能氣着,可越是這個節骨眼兒上,她越不能妥協,不然,日後盧氏蹬鼻子上臉地欺負她,她找誰給她做主去?

前世自己被盧氏設了局和人有染,也不見崔老太君為自己出來正名,不指望自己,能指望哪一個?

盧氏見崔老太君傷心痛苦,趕緊就跪在了老太君面前,倘眼抹淚,火上澆油,“老太太,媳婦在府上熬了這麽多年,出了多少力,到頭來,還被甥女兒信不着,我,我真是沒臉見人了,不如死了算了。”

盧氏給崔老太君磕了一個頭,爬起來就往炕沿上撞。

錦心在一邊看着這出鬧劇,只覺得好笑不已。盧氏尋死覓活地吓唬誰啊?要真的是那種心地正直的人,話已經說到這個份兒上了,還不趕緊把家産交給她就行了,做什麽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無非就是不想把吞進去的東西吐出來呗。

這副嘴臉,當真讓人惡心!

見盧氏撞頭,老太太身邊的幾個丫頭趕緊上前拉着,紛紛勸慰着。

又有人去戳錦心,“大姑娘趕緊給二太太賠個不是,敢怕就好了。”

錦心才不會去賠呢,又不是她讓她撞頭的。

她只靜靜地站在那兒,看着盧氏上蹿下跳地鬧騰,聽着崔老太君兒一聲肉一聲地哭着自己的娘,錦心的眼眶也濕潤了。

良久,盧氏一個人鬧着也累了,沒意思了,才披頭散發地癱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幹嚎,“老太太,您可要給媳婦做主啊?這要是傳出去,我還怎麽做人啊?自家親小姑的孩子住在這兒,我這個舅母吞了她的家産,這樣的話只要有一絲風聲傳出去,豈不是要了媳婦的命了?”

崔老太君估計也是哭夠了,看着自己的媳婦悲怆欲絕的,不由得把那雙紅腫的老眼射向羅錦心,“看看你做的好事兒,你舅母哪點兒對不住你,你要這般作踐她?将來你還要跟着你舅母過活,還不趕緊給她賠個不是?”

這意思,依然是要把她許給表哥安言了?

錦心不由苦笑,直直地站在那兒,一字一句十分清晰有力地從那兩片粉嫩的唇瓣裏吐出來,“外祖母,孫女兒是羅家的女兒,婚姻大事有羅家的人做主,不敢勞外祖母費心!”

其實錦心對崔老太君還是很有感情的,只是方才她說自己命硬嫁不出去那番話,還是傷了她的心。

在她眼裏,她就是個沒有人要的孤女,她出面才能讓舅母盧氏勉強接受她嫁給表哥,對于錦心來說,這可是天大的恩情。

如今錦心不僅不承恩,反而還口口聲聲說自己是羅家的人,甚至連親事都不讓她這個老太婆過問,崔老太君自是氣得要命。

“好,好,真好!既然你是羅家的人,那我們安家養不起你這尊大神!盧氏,把家産交給她,從此,她走她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這意思就是恩斷義絕,沒有瓜葛了?

錦心的心劇烈地抽痛了一下,擡起翦水秋瞳看着崔老太君,讷讷地喊着,“外祖母……”

她多不想看到這樣的畫面,多麽不想和崔老太君鬧翻臉,可是想起前世自己死得不明不白,咬咬牙還是把心軟的話硬生生咽下去了。

“老太太,使不得啊,姑娘才多大,這家産要是交給她,豈不是打了水漂了?”

盧氏一聽老太太發話,頓時急了,極力勸阻着。

“給她,愛怎樣就怎樣,只要打發她滿意!”崔老太君顯然氣極了,壓根兒也沒有注意到盧氏那驚慌失措的表情。

錦心倒是看清了,知道這家産怕是不會那麽順利到手,心又跟着提了提。

十二章 浴佛

盧氏眼珠子轉了轉,又挖苦了錦心幾句,在崔老太君的盛怒之下,到底點頭答應下來。

只是她還是支吾着,“今兒晚了,等明兒一早大姑娘到前面的偏廳,我把賬目對給你。”

這也是常理,不對賬目如何交代?

且今兒也實在是太晚了,況崔老太君氣得這樣,羅錦心只得行禮告辭,“外祖母早些安歇吧,都是孫女兒不好,您老別往心裏去!”

崔老太君背對着她一聲未吭,只拿拐杖在青磚地上頓了頓。

錦心默默地退了出去。

崔老太君慢慢地轉過身來,盯着那漸漸遠去的背影,嘆息一聲,“到底不是我安家的人,白辜負了我的好心啊!”

盧氏也從地上爬起來,理了理頭發,上前輕聲道,“既如此,媳婦把賬本給她,讓她且先試試,就知道當家的難處了。”

“去吧,我也乏了。”崔老太君擺了擺手,盧氏退下去了。

第二日一早,錦心洗漱了就去偏廳見盧氏。

盧氏倒也守信,把羅家在京城幾個鋪面上的賬本全都擺了出來,摞成了一堆。

見錦心來了,盧氏皮笑肉不笑點了點那些賬本,“鋪子裏的賬本都在這兒了,請大姑娘過過目吧。”

錦心也不跟她客氣,更不看賬本,只往椅子裏一坐,笑道,“有勞舅母了,我信得過舅母,這些不看也罷。只是我得見見這幾個鋪子的大掌櫃、二掌櫃們。”

賬本能看出個什麽來?盧氏怕是早就有了預備,做一本假賬放在那兒糊弄人的。

真正的賬本都放在掌櫃那裏的。

盧氏見她不看賬本,也不甚在意,可聽她要見見掌櫃的,面色不由變了變,不過還是鎮定自若地答應下來,“大姑娘是該見見這些大掌櫃的,只是二掌櫃的就免了吧?”

二掌櫃的都不是她的心腹,萬一捅出婁子來,可就麻煩了。

錦心卻微笑着不松口,“都見見吧,既然要來幹脆一起來吧。”

前世裏,她雖然不管家不理事,可到底出身大戶人家,這些內宅裏的東西她冷眼學了不少。

一般鋪子裏做主的都是大掌櫃的,也往往是當家人的心腹。二掌櫃的擔着個虛名不掌實權,凡事還得請示大掌櫃的。

若論人心,二掌櫃的和大掌櫃的明面兒上是一路,都是為主子辦事的,可要真的有什麽利益糾葛的話,二掌櫃的就是大掌櫃的致命死敵。

錦心如今是個閨閣女子,自是不好抛頭露面每日到鋪子裏去,只能暗暗地培植自己的親信,來替換了盧氏安插在鋪子裏的人手了。

盧氏見錦心咬住要見大掌櫃的二掌櫃的,只得吩咐人把他們叫了進來,兩個人就坐在偏廳裏,隔着紗屏見了。

羅家的家産裏,共有四個鋪子,一個是綢緞,一個是銀莊,一個是糧店,還有一個是藥鋪。

錦心一看就明白了父母的苦心,這把她一輩子的衣食住行都給安排好了。

心下感嘆之際,錦心就聽到了外頭的響動聲,接着,就有丫頭來報,“掌櫃的來了。”

總共來了八個掌櫃的,錦心先是讓大掌櫃的進來見了,不過是問了各人的姓名年紀,幾句話就打發出去了,連鋪子每年的收益都沒問。

接着,又把四位二掌櫃的給叫了進來。

這次,錦心一個一個細細地都問了個遍,不僅姓名年紀,就連他們的家中老小都問到了。

問得盧氏很是不解,還在那兒暗笑錦心:到底年紀小,不會使喚人,放着大掌櫃的不問,偏來關心這些二掌櫃的,能有什麽用?

足足問了小半個時辰的功夫,方才讓這幾個人出去了。只是每個人出去的時候,都覺得心窩子處暖暖的,面上都帶着感激的笑容。

就這麽個把時辰,錦心就起身告辭了。

走時,連賬本都沒帶,只是跟盧氏說了聲改日要親自去鋪子看看。

盧氏很是高興地答應了,覺得這丫頭還是嫩了,任事不知,能成什麽氣候?

将來這鋪子還不是她的?只是到時候她可不能讓她說出什麽話來,那時,她要讓羅錦心哭着求着她替自己打理家産。

這邊廂盧氏打着如意算盤,那邊廂,錦心已經着手謀劃着将來的出路了。

盧氏見錦心折騰了半日,後面也就沒有下文了,不由得松了一口氣,卸下心來。

這幾日,錦心一直在自己的錦羅閣裏待着,足不出戶。崔老太君以她身子不好,也免了她晨昏定省,其實錦心知道,崔老太君這是不想見她。

在府裏就這麽日日消遣着,天兒慢慢地也就暖和起來,轉眼就到了四月八。

這一日是浴佛日,一大早,安家就出動了。各房的老少女人們,俱都穿戴齊整,跟着崔老太君出了二門上了車,往城外的大覺寺而去。

錦心已經脫了夾衣,穿一件蔥綠杭綢褙子,着一條月白百褶裙,清清爽爽地和安清同坐一輛青油翠帷小車,後頭跟着安家幾個庶女的車。

安清穿了一件銀紅撒花湖綢褙子,一條紫色鑲瀾邊的月華裙子,豔麗妩媚。

兩個人坐定之後,安清就忍不住往錦心身邊靠了靠,狀似熱絡地問道,“這兩日你是怎麽了?也不跟我哥說話,害得我哥連飯都吃不下了。”

又是這樣的話!今生錦心最讨厭這些了。

聞聽,她當即就冷笑着開口,“表哥吃不吃飯與我同他說不說話有什麽關系?男女授受不清,我和表哥雖是至親骨肉,到底大了,還是尊規守禮的好!”

安清聽得這話,氣白了臉,想要和錦心理論兩句,錦心卻靠着車廂壁閉目養神,讓她無處下手,只得悻悻地作罷。

十三章 路遇

一路上,安清氣得都沒和羅錦心說上一句話,而錦心一直假寐,晃悠悠了一個時辰,方才到城外的大覺寺。

大覺寺乃是千年古剎,坐落在城外的翠微山上,歷經戰火,經久不衰。

安府的車馬在山腰處停下來,女眷們都下了車,爬上九十九級石階就到了。

正是山花爛漫的季節,甫一下車,錦心就被眼前山坡上的姹紫嫣紅給吸引住了。

春日的和風徐徐吹來,花草的清香撲鼻而來,蝶舞蜂忙,百花争豔,山上的景色美不勝收,讓人一見就心曠神怡。

錦心深深地呼吸着,為這無邊的春色陶醉了。

四月八乃是浴佛日,來的人家自是不少。安家算是到的早的了,才在石階下站了不到一刻,山腳下就來了好多人馬。

不過錦心只留心春景,并沒有看清到底是哪一家。倒是安清,目不轉睛地看着,和幾個庶妹不時地嘀咕着。

忽然,就聽安家的一個庶女驚喜萬分地喊着,“姐姐,快看,那不是恒王世子嗎?”

錦心轉過頭看時,正是二舅舅的侍妾宋姨娘所出的庶女——安沄。此時她一張小臉緋紅,兩只白嫩的小手不停地絞着衣角,一副小女兒姿态。

安清也正直勾勾地看着從山下上來的林珏,他騎在一匹雪白得不摻一根雜毛的坐騎上,墨發高束,面如冠玉,劍眉星目,英氣勃勃,禦風而行。

山間的春風吹起他雪白的輕綢披風,越發平添了幾分飒爽。

安清不由面紅心跳起來,斜睨了安沄一眼,一見她那副一臉嬌羞的樣子,心裏頓時明白了什麽,忙低斥,“你好歹也是安家的女兒,做什麽大驚小怪?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鵝肉,想得倒美!”

這話錦心聽得清清楚楚,不由好笑:不過是一百步笑八十步罷了,誰又比誰的心思少一點兒?

安沄被嫡姐訓斥地面紅耳赤,卻不敢反駁,只得低垂着頭,裝出一副溫順的樣子,只那雙斂下的眸子裏,透出怨恨的目光。

林珏上得山來,在石階下下了馬,就看到站在人叢中的羅錦心。

羅錦心正巧也看過來,兩人四目相對,錦心大方地笑着點了下頭。

林珏的眸子深邃如古井,看不出情緒來。

錦心打過招呼之後,就轉過頭去看山景了,哪裏知道背後的林珏,目光在她身上膠着了一會兒,方才轉過臉去,從車上扶着恒王妃下來。

崔老太君領着家裏的女眷上前參拜了恒王妃和林珏,兩家人一同上了石階,進了寺門。早有知客僧人把衆人迎到了後面的禪房歇息去了。

崔老太君上了年紀的人,越發信這些佛事,帶着盧氏和恒王妃幾個去聽高僧談經論道去了,錦心則和幾個姐妹留在禪房裏說笑。

玩耍了一會兒,安清推說自己有些悶,就帶着丫頭出去走走了。

安沄和王姨娘所出的庶妹安湘說要出去看看景色,帶着丫頭也出去了。

屋內剩了錦心和大丫頭紫芝主仆。

錦心歪在床上小憩,紫芝倚在窗邊冷哼了一聲,“一個個都出去,還不知道有什麽心思呢。”

錦心“噗嗤”笑出聲來,睜眼問她,“你且說說她們有什麽心思?”

紫芝神秘兮兮地跑到她面前,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亂轉着,眉飛色舞,“姑娘你是不知道,方才那幾個姑娘見了林世子,臉紅得跟豬肝似的,這會子又裝正經人說要出去,八成出去想和林世子來個‘偶遇’的。”

錦心沒想到連丫頭紫芝也看出來了,可見安清姐妹幾個有多明顯。

只是這樣的話畢竟不能亂說,她不由得沉了臉呵斥紫芝,“就你這蹄子能耐,瞎嚼舌頭。再胡說八道,看我不回禀了老太太把你攆出去!”

紫芝吓得吐了吐舌頭,扶着錦心的腿哀求,“好姑娘,我再也不敢了。”

錦心也就不跟她計較了,歪了一會子,索性起來道,“外頭的山景甚好,咱們也出去轉轉去。”

安清幾個出去是想碰到林珏的,她可是純粹想看看山色。

于是主仆二人出了禪房,沿一條碎石子小路慢慢走着。

一路上,桃紅柳綠,莺飛草長,的确美妙。

錦心信步走着,慢慢地欣賞着這山寺裏的美景,不知不覺就轉到了後山。

這裏,林深草茂,萬籁俱寂。

紫芝有些害怕,忙扯了扯錦心的衣角,“姑娘,咱們回去吧,走得太遠了。”

錦心也覺得有些荒僻,答應着就轉過了身子。

這時,卻忽聽林中似有男人的說話聲,吓了主仆兩個一跳。

錦心止住正慌亂不知所措的紫芝,兩個人閃在一邊的草叢裏,慢慢地探頭往林子裏看去。

就見林中不遠處,一個雪白颀長的身影,正站在一座孤墳前,低聲喃喃。

隔得有些遠,聽不清他說些什麽。

紫芝眼尖,不由小聲驚叫,“呀,那不是林世子嗎?”

錦心細看時,那身衣裳确實是林珏上山時穿的,看那身量,倒也相符。

她放下心來,悄悄地站起身,吩咐紫芝,“我們走吧,別驚擾了人家!”

兩個人轉身就走,卻不防下得有些急,紫芝一下子就崴了腳,“哎呀”痛叫了一聲。

這聲音驚動了林中人,很快,林珏帶着兩個小厮就從裏頭走出來。

見是錦心主仆,他一直緊蹙的眉頭松開了,問道,“你們怎麽上這兒了?”

錦心見紫芝疼得額頭上都是汗,只好先扶她坐在一邊的山石上,生怕林珏誤會了什麽,忙解釋,“光顧着貪看景色了,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這處,驚擾了世子,還望見諒!”

林珏眼角挑了挑,淡然道,“沒什麽,這也不是恒王府的地兒,誰都能上來。”

頓了頓,又忍不住說了一句,“你們兩個畢竟都是女流之輩,這樣冷僻的地方還是不要來了。”

“嗯。”錦心答應了一聲,蹲身去查看紫芝的傷處,就見她腳腕子已經腫得發紫了。

她有些犯愁,這個地方離禪房還得一裏多路,她一個閨閣女子,怎麽才能把紫芝弄回去?

紫芝見錦心擰着兩條秀眉,不由安慰她,“姑娘,您先回去吧,叫兩個丫頭上來把我扶下去就好!”

“那怎麽成?這地兒荒涼無人,我怎麽能撇下你一個?”

錦心揉了揉那發面饅頭一樣的腳腕,趁紫芝還念叨着,手上一用力,“咔吧”一聲脆響,就把紫芝的骨頭複位了。

紫芝疼得“啊呀”大叫出來,再伸腳時,就好了。

“姑娘,你可真行哈!”她忍着一頭的冷汗,由衷地誇贊着錦心。

錦心抿着嘴兒笑了,四月的春陽,打在她柔美的臉上,如同一朵山茶花。

她笑着,渾然不覺一邊有道目光投在自己身上。

十四章 怒罵

腳雖然正位了,但怎麽下去還是個問題。

紫芝雖說是個丫頭,到底也是個未出閣的,林珏也不好讓人把她背下去。錦心也不能開口,只好自己扶着紫芝,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林珏在前面慢慢地走着,見前面地勢開闊了,離禪房近了,方才加快腳步走遠了。

紫芝一瘸一拐地走着,嘴裏還不忘說話,“姑娘,我看那林世子倒也不是那冷情冷性的人,看這地方荒涼,故意走得很慢,等着咱們呢。”

錦心被這丫頭的八卦嘴給逗樂了,促狹地眨了眨眼,捉弄着她,“你個死蹄子,腳不疼了是不是?那林世子分明是看上你了,才等着你的。”

紫芝頓時臉漲得通紅,急急地辯解,“姑娘盡拿奴婢開心,奴婢還不是為姑娘打算的?”

見錦心冷了臉,紫芝吓得忙住了嘴。

這話又勾起了錦心前世那一幕的畫面來,她躺在冰冷的棺材裏,旁邊就是穿着铠甲長眠的林珏。

前世今生,這一幕就好似噩夢一般,時時揪着她的心,讓她徹夜難眠。

紫芝不知自己的話哪兒惹怒了小姐,不敢再多嘴,主仆兩個都沉默下來。

二人走了一陣,好不容易才見到了禪房。

錦心把紫芝安置在床上,打了水沾濕了帕子,在紫芝死活不肯的哀求聲中,給她擦幹淨了手臉,讓她躺下歇着。

紫芝的腳腕腫得白面饅頭一樣,雖然從安府帶出來的有舒血活絡丹,可服了還是疼得厲害。

看着紫芝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那丫頭怕自己擔憂,死死咬牙硬扛着,錦心就心疼起來。

好說歹說把她哄睡了,錦心掩了門出了禪房,沿着小路往草叢裏尋來。

方才下山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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