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4)
看……”
崔老太君院裏的丫頭忙勸,“姑娘身子弱,去了恐過了病氣。聽大夫說,這些日子,京中小兒好多都是這樣的症候,很是……”
那丫頭說到這兒,不自然地看了錦心一眼,又咽下去了。
錦心只覺不妙,忙追問,“京中小兒怎麽了?”
丫頭飛快地睃一眼四周,發現無人,方才對錦心低語,“告訴姑娘知道,姑娘可別說出去。聽說京中小兒得這種病的有不少都是治不好的……”
治不好?
錦心心裏“咯噔”一下,這麽說這病還是兇險了?
到底什麽樣的症候能要了這些小兒的命?
她謝了那丫頭一句,帶着雪翎匆匆地出了崔老太君的院子。那丫頭望着她們主仆離去的背影,方才松了口氣。
羅姑娘身子弱,可不能去大少奶奶院裏,她告訴她實情,就把羅姑娘給吓住了。
誰知錦心在外頭繞了一個彎,從另一條小徑去了大少奶奶房氏的院子——從誡院。
長房大爺的名諱就叫安誡,自打大爺沒了,大少奶奶房氏就把院子改成了“從誡院”。
彼時,院裏已經黑壓壓地站滿了人。錦心在院門口剛一露頭,就被房氏身旁的丫頭白露給發現了,她連忙沖錦心打了個手勢,示意錦心站在那兒別動。
錦心知道這個時候不能驚動了大少奶奶,于是就和雪翎靜靜地站在門口。
放眼看去,只見堂屋垂着厚重的棉簾,門戶緊閉,風絲不透。
錦心不由蹙了蹙眉,什麽病,也不能把門扇關得這樣死,連新鮮的空氣都透不進去,又怎麽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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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者仁心,她忍不住就擠上前去。
白露忙扯住她的袖子,急道,“姑娘身子弱,還是先回吧。這裏頭有老太太和二太太在呢,姑娘的好意,奴婢會跟大少奶奶說的。”
錦心哪裏是為這個?見白露攔着她不讓她進屋,也便急了,指着那棉簾子道,“藍哥兒病得這樣,怎麽不開開窗子透透氣,捂得這樣嚴實,豈不加重了病情?”
白露一聽這話,吓得就去捂錦心的嘴,“我的好姑娘,您可千萬別亂說。這天兒早晚還涼着,哥兒又病了,怎能再着涼?大夫在裏頭診治着,都沒說什麽了,姑娘何必多嘴,豈不讓老太太和太太她們不高興?”
這個羅姑娘自打病好之後,行事就有些乖張,大不如從前那般溫馴。
聽說前些日子才沖撞了老太太和二太太,這會子要是再闖了進去,老太太和二太太一個不高興,自是不怪羅姑娘,她們這些為奴做婢的可就麻煩了。
錦心被白露給拖着,自然不能進去,只得幹着急地站在石階下。
過不多時,忽然聽見裏頭有女人的哭聲傳來,嗚嗚咽咽的,聽上去很是凄慘。
白露一聽,趕忙就上了石階,挑了簾子進去了。
錦心細細地聽了,這聲兒像是大少奶奶的。她心知不妙,也趕緊跟随白露進了屋。
一進去,就見裏頭煙霧缭繞,濃重的熏香味兒撲鼻而來,讓她情不自禁就打了個噴嚏。
誰知就驚動了裏間的崔老太君,就聽她拐杖在地上一杵,老态龍鐘的聲音裏自帶威嚴,“誰這麽沒規矩躲在哪兒?”
二十四章 阻撓
白露忙出來看時,見是錦心,為難地嘆了口氣,就去回崔老太君,“老太太,是羅姑娘來了。”
二太太盧氏正坐在崔老太君下首,聞聽不由冷笑一聲,“真是越忙越添亂,你們這些奴婢是怎麽看的院子,不知道羅姑娘身子弱經不得病氣嗎?真是沒有規矩!”
這話明着呵斥丫頭,實則指桑罵槐,暗指錦心不懂規矩。
昨兒發生了糧鋪一事,盧氏吃了個啞巴虧,心裏還不定怎麽惱錦心呢,這會子好不容易有個由頭就發洩了出來。
崔老太君也不理會,只冷冷喝道,“還不把姑娘送出去,這兒忙忙亂亂的,讓她來做什麽?”
聲音裏已是添了幾分不耐煩了。
錦心知道自己如今不受待見,但是聽着房氏那悲戚的哭聲,她還是硬着頭皮挑了簾子進了裏間。
裏間臨窗的大炕上,鋪着蔥黃錦褥,上面睡着一個四五歲的孩兒,身上蓋着厚厚的棉被,小小的鼻翼呼扇着,面色漲得紫紅,看來是發燒了。
錦心不管崔老太君和盧氏的态度,站在炕前仔細地觀察着,不過是一瞬間,她就覺得渾身已有些熱的受不了。
這對普通人來說還能忍受,對于一個發燒的幼兒,怎能受得了?
她呼哧一把就把藍哥兒身上的棉被給掀開了一層,伸手就把屋裏的支摘窗給打開了。
冷風灌進來,吹得崔老太君衆人身上都是激靈靈地一抖。
正坐在羅漢塌上哭着的房氏也擡起頭來,紅腫着雙眼望着錦心,呆呆地不知所雲。
盧氏已是氣得面色鐵青,豁地站起身子,指着錦心就罵,“大姑娘這是要做什麽?仗着老太太疼你,想凍死藍哥兒不成?”
本就氣不順的她,哪裏會真的關心藍哥兒的生死?藍哥兒又不是她親孫子,不過是逮着個機會想整治錦心罷了。
老态龍鐘的崔老太君被這股冷風也給驚呆了,半晌才反應過來,抖着手聲嘶力竭地指着錦心喊,“作孽啊,我的敏兒怎麽生出你這麽個桀骜不馴的女兒來?你給我出去!”
白露和榴花一見老太太被氣得不輕,忙上前去拉錦心,“姑娘,快走吧,別在這兒添亂了。”
這些丫頭也實在是弄不懂,平日裏溫婉善良的羅姑娘,這會子怎麽像變了個人一樣,竟這般不懂事兒了?
丫頭推着錦心往外走,錦心卻死死地摳住炕沿站住了腳,回頭看着房氏,一字一句道,“大嫂,您不會想看藍哥兒沒命吧?”
方才房氏哭得那般悲傷,想來大夫已經下了決斷,可是人人都避諱這個“死”字,只管寬慰着房氏。
哪裏像錦心這樣直白,愣是問大少奶奶這個。
崔老太君已是氣得渾身發抖,這個外孫女怎麽如此不知好歹?她這重孫子已經這樣了,她偏還說他沒命。
這不是要了她的命根子了嗎?
“快把她給我拉出去!”崔老太君是一刻也不想再見到羅錦心了,只想把她給趕出去。
可是房氏卻突然從羅漢塌上起來,幾步走到了錦心跟前,一雙妙目早就紅腫得跟桃子一般,睜不開了。她伸出青筋暴露的手緊緊地抓住錦心的,纖細的身子輕輕地抖着,哀求着錦心,“妹妹,你是不是有什麽法子?”
事到如今,紙裏包不住火,就算崔老太君人人都不敢說這個“死”字,可是房氏身為母親,怎能不知道底細?
藍哥兒已經病了好幾日了,高燒不退,昏迷不醒,飲食不進。聽大夫說京中不少小兒都得了這個症候,已經死了好幾個了,她怎能不憂心如焚?
聽見錦心這麽說,房氏就像是溺水之人抓到了一根稻草般,有些病急亂投醫了。
盧氏見這情形,忙喝止房氏,“你別聽她瞎說,一個姑娘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懂什麽?哪敢讓她給藍哥兒胡治?”
崔老太君氣得只管喘着粗氣,卻說不出話來。
可藍哥兒是房氏身上掉下的一塊肉,她自是最關心兒子的生死了,硬拉着錦心的手不放,“求姑娘有法子快點兒救救我兒,我給你跪下了……”
府上已經請了十來個大夫了,這些日子走馬燈般,卻都不見效。宮裏的太醫也請來過,可面對昏睡着的藍哥兒,都束手無策,讓她預備後事,她一個婦道人家,還有什麽法子?
錦心哪能讓這個大表嫂給自己下跪,忙兩手托住房氏,急急道,“大嫂先別慌,想讓我救藍哥兒,你得先聽我的。”
“聽,聽,只要能讓我兒活命,割肉剜心我都願意!”房氏沒命地點着頭,保證着。
“那好,現在就把屋裏的人清理出去,打開窗子,摘下紗屜,把藍哥兒身上的衣裳全脫了……”錦心木着臉吩咐着。
已是四月的天兒,蠓蟲小咬兒漸漸地多了,大少奶奶帶着藍哥兒,生怕被這些小蟲子咬着孩子,早早地就把紗屜上了。
崔老太君和盧氏一聽這話,心裏頓時就憋得慌。什麽叫“把屋裏的人都清理出去”?難道她們太祖母、祖母輩分的人都不能在這兒了?
房氏也是臉色發白了,不敢置信,“妹妹,藍哥兒本就病着,再脫了衣裳,冒了風寒怎麽辦?”
“那你是想讓藍哥兒生還是死?冒了風寒和沒了命你選一個!”錦心看也不看房氏,只管伸手把藍哥兒身上的一層夾棉被給揭了。
房氏擰着帕子,咬着唇,掙紮了半日,實在是沒有了法子。
藍哥兒即使穿得再厚蓋得再多,大夫束手無策,也是一個死。
不等房氏做決斷,盧氏就氣得拍案而起,鐵青着臉,呵斥錦心,“大姑娘,你這是拿我們藍哥兒鬧着玩呢吧?藍哥兒可是老太太的心頭肉,他萬一有個好歹,你還讓老太太怎麽活?”
說着說着,她又不着痕跡地把崔老太君給捎上了。
崔老太君一聽“心頭肉”,頓時老淚縱橫,顫巍巍起身,就哭出來,“錦丫頭,你這是想把你外祖母給活活氣死是不是?”
二十五章 取舍
崔老太君一聽“心頭肉”,頓時老淚縱橫,顫巍巍起身,就哭出來,“錦丫頭,你這是想把你外祖母給活活氣死是不是?”
見外祖母氣得哭成這樣,錦心心裏不是無動于衷,只是她依然木木地站在那兒。
與外祖母痛哭流涕相比,藍哥兒的性命更重要,多耽擱一刻,藍哥兒就多一份威脅。
重活一世,錦心已經學會了取舍。
不是她不想解釋,實在是越解釋越糊塗,浪費口舌。
房氏擰着帕子糾結了好久,看一眼冷着臉的羅錦心,再看一眼躺在炕上了無生息的兒子,終是下決心般看向了崔老太君和盧氏。
“老太太,二太太,媳婦給你們跪下了,求你們憐惜藍哥兒吧。”
房氏那婉約的瓜子臉輕揚着,雖然秀美,可卻透出一股堅不可摧的意志來。
做母親的,看到自己的孩子這樣,真是生不如死,什麽都顧不上了。
崔老太君見往日裏很是溫和的房氏都給她跪了,不由得長嘆一聲,把拐杖往地上一頓,喝命盧氏,“我們走,省得在這兒礙事!”
盧氏瞧一眼不争氣的房氏,冷冷一笑,“藍哥兒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可別怨我們!”
說罷,扶着崔老太君揚長而去。
房氏知道這一關雖說過去了,可在崔老太君和盧氏眼裏,她也成了個忤逆不孝的媳婦。可只要能救得活自己的兒子,粉身碎骨又有何怕?
擦一把眼淚,她蹒跚地起了身,身子卻微微地晃了晃。
錦心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順手就搭上了房氏的脈搏,“大嫂,你也出去歇着吧,這麽熬着,等藍哥兒好起來,你也病倒了。到時候誰來照料藍哥兒?”
房氏卻自動過濾掉錦心關切的話,只聽見了那句“藍哥兒好起來”,當即喜得一把抓住錦心的手,急切地問,“妹妹,你說藍哥兒能好起來?”
看着她那熱切的眼神,錦心不忍搖頭,緩緩地點頭道,“大嫂,我會全力以赴,不會讓藍哥兒有性命之憂的。”
前世,跟着家庵裏的道姑學了些醫術,再加上自己喜歡這些,下了苦功鑽研過。雖說藍哥兒的症候兇險,可還沒有到了束手無策的地步。
錦心決定要放手搏一搏。
聽見她的話,房氏露出了多日來的頭一個笑容。那笑容在少婦柔和的面頰上,像是一朵寒冬裏的臘梅,清新歡暢。
可在她低頭的那一瞬,錦心清楚地看到房氏鬓邊的幾絲銀發,她不由震撼了。
這個孀居的婦人只不過二十多歲,正值人生中的大好年華,卻熬得燈枯油盡了。
錦心安撫了她幾句,房氏終于不放心地出去了。
屋內,錦心帶着兩個丫頭把藍哥兒身上的衣裳全脫了,小小的他,就那麽赤條條地躺在炕上。
錦心也不管旁人怎麽看她,又讓丫頭取來憋血,和着朱砂,把藍哥兒渾身給塗滿了。
做完了這一切,錦心就領着兩個丫頭出了屋,鎖上了門,把鑰匙捏在自己手裏,徑去了。
此時,不過日上三竿之時。
房氏坐在廂房裏揪心地等着,到了午飯時,也不見錦心露面。
而堂屋炕上躺着的藍哥兒,忽然哭起來。
許是幾日水米未進的緣故,那哭聲低沉嘶啞,像是從喉嚨裏硬擠出來一樣。
房氏一聽兒子哭,心肝肉都跟着攪合在一處,忙起身就要去看看。
誰知那門被錦心給鎖死,安家的門窗都是硬實的楠木做成的,她一個婦道人家哪裏憾得動?
房氏急得渾身都是汗,急急地吩咐白露,“快,去把羅姑娘請過來。”
她則趴在窗戶邊,不停地喚着兒子的小名兒。
只是藍哥兒昏迷中哭鬧,壓根兒不知道自己母親已經心如刀割了。
白露火燒火燎地趕到錦羅閣時,錦心正在午歇。
紫芝坐在外間榻上繡帕子,見白露來了,忙熱情地起身招呼,“妹妹來了,快坐!”
白露心裏有事,哪裏還坐得下?
她探頭看了一眼鴉雀無聲的裏間,急道,“姑娘什麽時候醒來?”
紫芝硬拉着她坐下了,笑回,“這個哪有個準呢?姑娘昨兒夜裏也沒有歇好,今兒怕是要多睡會了。”
“我的姑奶奶,這要睡到什麽時候?藍哥兒那邊哭上了,大少奶奶難受的跟什麽似的,姑娘還睡得着?”
白露急得直搓手,嘴裏忍不住就埋怨上了。
紫芝也就沒了笑臉,接着繡她的帕子,“妹妹這是在怪我們家姑娘?府裏這麽多人都沒有個說實話的,我們姑娘不僅說了實話,還誠心實意地給藍哥兒治病,倒落得這樣的埋怨。可見,好心沒好報!”
白露也不是個傻的,能在大少奶奶身邊伺候,也是有幾分眼力見的,知道自己急躁中說錯了話,忙羞赧地直道歉。
“姐姐就別埋汰我了,是我不好,口不擇言了。只是藍哥兒哭得厲害,大少奶奶想進屋看看……”
見紫芝不搭理她,白露只得咬着唇苦求,“姑娘還沒醒,我不敢驚擾,姐姐能不能把大少奶奶屋裏的鑰匙取來,大少奶奶進屋看一眼就好!”
紫芝還沒答話,就見裏屋的簾子晃了下,錦心已經穿戴整齊出來了。
“姑娘醒了?”紫芝忙放下手裏的活計,起身笑吟吟地去攙錦心。
白露也跟着站起來,行了禮。
錦心擺了擺手,徑自坐在了交椅上,看着白露沉聲道,“你方才說的那些我都聽見了,你只管回去告訴大少奶奶,讓她死了這條心,藍哥兒不哭到天黑,誰都不能進屋!”
從來還沒有人這樣行事過,白露簡直不能接受了。藍哥兒是大少奶奶的兒子,難道現在她連自己兒子都見不得了?
只是她一個做下人的,怎敢和主子分辨?當下只得急急地趕回從誡院,跟大少奶奶房氏一五一十地說了。
房氏也是氣了個半死,無奈自己兒子在裏頭炕上哭得聲嘶力竭,她生怕孩子有個長短,分身乏術,不敢離開這兒,親自去拿鑰匙。
羅錦心則在錦羅閣裏直等到天黑才露面,飯也沒顧得上用,就帶着雪翎趕到了從誡院。
從誡院已經是燈火輝煌了,崔老太君和盧氏都在,正讓人砸門呢。
房氏癱坐在門前,披頭散發,目光無神,死死地盯着那扇由銅将軍把門的楠木雕花門。
二十六章 挨打
房氏癱坐在門前,披頭散發,目光無神,死死地盯着那扇由銅将軍把門的楠木雕花門。
“看看我怎麽說的,你竟真信了那丫頭的話,如今藍哥兒連個聲息都沒有,怕是不好了,你竟瞞着我們也不來報,難道非要眼睜睜看着藍哥兒沒命不成?”
憋了這幾日,盧氏終是能發洩一通了,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數落完活死人一樣的房氏,她又轉身去扶崔老太君,“老太太,甥女兒越發鬧騰得不像樣了,真是女大不中留哇!依媳婦的蠢見,不如趕緊給她定一門親事才妥當,不然,等名聲敗壞了,可就晚了。”
崔老太君雖惱錦心,可到底是她的親外孫女,随便給她找門親事打發了,她還是于心不忍的。
本來,依着她,是想把錦心給了安言的,只是如今錦心行事越發乖張,盧氏又說了這個話,她就知道盧氏心裏已經不樂意讓兒子娶錦心了。
外孫女再重要,也沒有嫡孫重要。
崔老太君長嘆一口氣,終于松了口,“先不急,這事兒你這個當家人且先放在心上,等有了合适的人家再說。”
“哎,媳婦這就留心。”有了崔老太君這話,盧氏就放心了。
婆媳兩個看着人砸門,正忙亂着,忽聽錦心在身後輕聲道,“別砸了,鑰匙在我這兒呢。”
房氏立馬就從地上爬起來,上前一把搶過錦心手中的鑰匙,哆哆嗦嗦地就把門給打開了。
盧氏冷哼一聲,扶着崔老太君邁步上前。錦心緊随其後跟上,卻不料崔老太太回頭厲喝一聲,“你還進去做什麽?難道非要看着藍哥兒咽了氣你才消停?”
錦心被她這麽一呵斥,自然不好再進去了,于是她就站在石階下,靜靜地等着。
房氏進了屋,幾步奔到了炕邊,就見上面的藍哥兒一動不動,靜靜地躺着,跟死了一樣。
房氏“哇”地一聲哭出來,扶着炕沿就軟了下去。
雖然在外頭也想過最壞的結局,可一旦真的變成了現實,還是難以接受的。
此時的房氏,早就沒了眼淚,張了幾次嘴,嚎哭了出來,眼眶盡管酸澀,可就是淌不出淚來。
盧氏扶着崔老太君進來,看到的就是這麽一幕。
盧氏一瞧房氏那模樣,就知道藍哥兒已經不行了,再往炕上撩一眼,果然,藍哥兒一動不動地躺在那兒。
因為渾身赤條條地被錦心給塗滿了憋血和朱砂,現在他那小小的身子紅彤彤的,看不出肌膚的顏色來。
“老太太,可憐藍哥兒就這麽走了。臨走前,竟連身衣裳都沒穿上……”盧氏抽出帕子朝臉上一捂,也跟着嚎哭起來。
崔老太君一見這情形,當即就一下子軟在了丫頭的身上,兩眼往上翻着,渾身發抖,說不出話來。
“還不快讓老太太躺下?”盧氏也不哭了,趕緊吩咐丫頭扶住了崔老太君,又在她人中上狠命掐了一下,崔老太太半日才緩過氣兒來。
“老太太,您老可千萬不能有事,不然,我們這個家可就完了。”盧氏紅着眼睛說着,又扭頭看着房氏,低聲道,“你也別哭了,老太太如今這個樣子,藍哥兒的後事還得你拿主意!”
房氏先還愣愣地哭着,一聽見“後事”這個詞,忽然就從地上爬起來,跟瘋魔了一樣就往外沖,一邊奔着一邊嘶聲低吼,“賤人,還我兒子來!”
錦心在外頭聽得清清楚楚,卻屹立不動,纖細的身子站得筆直,如一竿青竹,寒冷中伫立。
房氏奔到錦心面前,一把揪住了錦心的衣領,就是噼啪兩個耳光,尖聲質問,“你不是說你能救活我兒子的嗎?為何他現在一動不動了?你倒是說話呀,你安的什麽心?”
雪翎見自家姑娘被大少奶奶如此作踐,就要上前去拉。卻被錦心一個眼神給制止住了。
錦心只是冷冷地抓住大少奶奶的手,雙眼靜靜地看着發瘋了的房氏,朱唇輕啓,輕聲問了句,“你見過哪個孩子睡着了還亂動的?你試過藍哥兒的鼻息了嗎?”
正在發狂的房氏頓時僵住了,正從窗戶往外看熱鬧的盧氏也傻了。
羅錦心這個時候說這話,到底什麽意思?
“你……你是說,藍哥兒他……”房氏磕磕巴巴地問着,沒等錦心回答,就一陣旋風般奔回了屋裏。
此時的錦心,顧不上臉頰火辣辣地疼,也跟了進去。
盧氏上前攔着她,陰沉一笑,“大姑娘,老太太已經這樣了,這兒夠亂的了,你還是回去歇着吧。”
錦心也不理她,直奔炕邊而去。
就見房氏顫巍巍地把手指伸在藍哥兒的鼻端試了試,忽然爆發出一陣驚喜的笑聲,“活着,藍哥兒……還活着。”
盧氏的臉立即就白了,手中的帕子攥的死死地,不敢置信地看着炕上一動不動的藍哥兒。
錦心高聲吩咐屋裏的丫頭,“去打熱水,給藍哥兒擦身子。”
熱水飛快地送進來,丫頭就擰了帕子要去擦,錦心親自接過來,輕輕地拭着藍哥兒的小身子。
随着鼈血和朱砂被擦幹淨,藍哥兒身上的肌膚呈現出來。錦心細細地看了一番,放輕聲道,“痘花兒都開出來了,藍哥兒已無大礙。如今拿淡鹽水來,用紗布細細地擦這些痘子,免得留疤。”
她說得雖輕,可屋內的人都聽見了。
這意味着藍哥兒死不了了。
滿屋子的人都歡騰起來,連崔老太君也精神好起來,顫巍巍地拄着拐杖靠近炕邊,細細地去看藍哥兒身上的痘子。
房氏聽了錦心的話,真是羞愧難當,竟噗通一聲跪在了錦心面前,磕頭如搗蒜,“大姑娘,是我不好,你大人有大量,被跟我這不懂事的婦人計較!你要是心裏有氣,就打我幾下出出氣吧。”
錦心怎能打回來?只是身子後退了幾步避開了房氏的大禮,聲音冷靜如水,波瀾不驚,“大嫂快起來吧,藍哥兒沒事就好,過去的就過去吧。”
房氏又羞又痛地爬起來,按照錦心的吩咐,照看着藍哥兒。
盧氏心裏翻騰地像開了鍋一樣,她實在是弄不明白,本來這是一局死棋,羅錦心這小賤人怎麽就給盤活了?
二十七章 傳揚
盧氏木然地站在那兒,看着滿臉歡喜的房氏和恢複過來的崔老太君,滿心裏不是滋味。
局面本應該是哭喪一片,羅錦心這小賤人被崔老太君給徹底厭棄才對啊?
沒想到不僅沒有朝着她預想的發生,反而還出現了皆大歡喜的情況,當真讓她難以接受。
眼看着連丫頭婆子都在歡笑,盧氏也不能什麽都不表示了。
她裝模作樣地上前看了眼正熟睡的藍哥兒,回頭就笑着對房氏道,“老天也在保佑我們藍哥兒,見你不容易,不忍心帶走他。如今藍哥兒大安了,需得好好進補進補才是,我那兒還有一株我娘家姐姐送來的百年老山參,上次給老太太,她老人家說用不着,就給了藍哥兒吧。”
話裏話外,只說藍哥兒好起來是因為老天保佑,絕口不提是錦心的功勞。
錦心在一邊聽了,心內只冷冷一笑。
房氏忙道謝,“多謝嬸娘記挂着藍哥兒,侄媳婦在這兒謝過嬸娘了。”
盧氏就急火火地吩咐人去取,卻被錦心給攔下了。
盧氏面色不好,轉過臉來緊盯着錦心,細長的鳳目閃着陰毒的光芒,臉上卻皮笑肉不笑的,“甥女兒這是做什麽?舅母不是那小氣之人,甥女兒還要替我省下嗎?”
錦心冷冷一笑,回過頭來叮囑房氏,“藍哥兒雖然已無性命之危,可要照料不當,照樣落下病根。如今這才剛好,斷乎不能用那些大補的東西,每日只需清粥小菜、醋鹽蘿蔔丁兒就是,直等大好才可恢複飲食。”
房氏連忙答應下來,錦心的話,比聖旨還管用。什麽臉子裏子都沒她的兒子重要。
盧氏的臉面卻下不來,怒極而笑,“甥女這話倒奇了,我一片好心,難道還能害藍哥兒不成?他小小年紀,給他吃那些寡淡無味的東西,身子能好起來嗎?”
若是她好聲好氣地說,錦心還能給她解釋一二。只是因為有了前車之鑒,錦心待盧氏,再也沒了耐心。
她看都沒看盧氏一眼,只冷哼一聲,“好心辦壞事的也不少,安知舅母不是在害藍哥兒?”
“你……”盧氏被她的話給噎得說不出話來,當着屋裏這麽多丫頭婆子的面兒,盧氏一個掌管中饋的當家主母,自然受不了。
她轉身“噗通”一聲跪在了崔老太君跟前,涕淚交流,“老太太,您聽聽甥女兒的話,這不是沒把我這個舅母放在眼裏嗎?我好心好意想給藍哥兒補補身子,她卻說我沒安好心!”
崔老太君眼不花耳不聾,兩個人說了什麽自然聽得一清二楚。見盧氏跪在自己跟前痛哭流涕,自然要給這個當家人面子,當即就呵斥着錦心,“你這孩子,怎麽跟舅母說話的?還不快來給你二舅母賠不是?”
崔老太君先前對錦心也是很不滿,只是現在藍哥兒沒事兒了,她又覺出這個外孫女的好來。這話無非就是想讓錦心意思意思,給盧氏個面子罷了。
一個晚輩,給舅母賠個不是,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兒。
崔老太君這是各打五十大板的做法。
只是錦心卻完全不領情,自打那日崔老太君說出她“克父克母命硬”的話來,錦心就寒了心。
這麽多人,誰說她都行,唯獨崔老太君不該說這些話。安敏是她的親生女兒,她是安敏的女兒,崔老太君是這世上她最親近的人,連她都這般認為,她還有什麽意思呢?
甩了甩剛擦幹淨的手,羅錦心對上崔老太君那雙殷切的眸子。那雙渾濁的眸子依然透出精光,裏頭的意思錦心也看懂了。
無非就是盧氏是安言之母,在崔老太君眼裏,就是她未來的婆婆。如果現在不跟盧氏賠罪,将來嫁給了安言,那有的是小鞋穿。
錦心只是無動于衷地笑笑,心平氣和地解釋道,“藍哥兒痘疹難出,我在他身上塗了鼈血、朱砂,讓小咬兒蠓蟲兒來叮咬,藍哥兒掙命一哭,才讓痘兒開花。體內的餘毒未清,怎能大補?所以不能進食人參這樣的補品,不然,會适得其反。不知二舅母現在可否明白?”
這算是給了盧氏面子,如果盧氏再不知進退,錦心就不打算理會了。
崔老太君見外孫女兒這個樣子,也不好再苛責于她,只得命丫頭扶起盧氏來,打圓場,“你甥女兒從小兒沒了父母,性子孤僻,你就多包涵些罷了。”
事到如今,盧氏還能怎樣?再較真下去,下人倒背後裏議論她容不下一個小輩了。
于是她破涕為笑,連忙說道,“是媳婦方才糊塗了,沒有明白這裏頭的道道兒,誰知道這裏頭學問竟這麽大!”
幾句話下來,她又成了那個賢良大度的當家主母了。
見藍哥兒身邊都妥當了,崔老太君也放了心,道一聲“乏了”,扶着盧氏的手就出去了。
房氏和錦心送到門口,眼看着她坐上了軟轎離去。
錦心也就帶着雪翎要回去,房氏卻急急地喊住了她,拉着她的手泫然欲泣,“好妹妹,大嫂真是糊塗油蒙了心,連好壞都不分了,竟打了妹妹,我還是個人嗎?”
說着,她羞愧地嗚嗚哭起來。
錦心只得安慰她幾句,“……大哥走的早,大嫂一個人拉扯着藍哥兒不容易,如今藍哥兒已無大礙,大嫂只要照料好他就行。我不是個小肚雞腸的人,那些事過去就罷了,大嫂也別心裏有疙瘩了。”
一席話,讓大少奶奶房氏賓服不已。
錦心帶着雪翎自去了。
沒想到第二日,京中就傳遍了,說安國公府上的外孫女是個專治小兒痘疹的聖手……
錦心聽雪翎學給她聽時,也只是一笑。
安國公府光下人就有二三百口子,一傳十十傳百傳揚出去倒也不奇怪,怕就怕,到時候有人找上門來求治,她就不得閑了。
果然不出所料,過不幾日,安國公府門前車水馬龍,竟然人擠人,都抱着得了痘疹的孩子來了。
二十八章 架橋撥火
錦心只得日日忙碌着,顧不得身子剛好,為這些患了痘疹的孩子治病。
盧氏卻很是不高興,三番五次到崔老太君那裏下舌,“老太太,不是媳婦不厚道,這大姑娘畢竟年歲大了,就這麽日日和那些不三不四的外人在一處,怎生是好啊?我們府上幾個姑娘都到了說親的年歲,她這個樣子,人家哪敢上門給我們家的幾個姑娘提親?”
崔老太君雖然這兩天因為藍哥兒的事兒,對錦心的誤解緩和了些,但被盧氏這麽一挑,又覺得心裏有疙瘩了。
自己這個外孫女兒雖然學了點兒醫術,但這麽大張旗鼓地給人治病,他們安家還真的有些驚心動魄的。
閨閣中的女子,哪有整日裏抛頭露面的?就算是那些患了痘疹的小兒家裏人找來,也不能就答應了。
閨閣女子就該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做做女紅練練針線的。
偏盧氏又架橋撥火,日日在崔老太君耳根子上吹風,“老太太,藍哥兒的病能好,也是大姑娘瞎貓碰着了死耗子——趕巧了。大姑娘在家裏時,也沒聽說她學過醫術。到我們家才不過半年多,怎麽就會了?”
崔老太君雖然心疼外孫女兒,但她更看重安家。錦心乖順還好,這府裏還能容得下她。如今錦心如此大逆不道,崔老太君對她已經深深地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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