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5)
被盧氏吹了幾日風,崔老太君就很不耐煩了。
加上盧氏又說了一番話,崔老太君更是深深地信服了。
盧氏說了,宮裏太醫院的那些太醫,哪個不是祖傳下來的?個個都胡子花白了,才能在醫學上有些造詣。像大姑娘這樣的,能有多大,就敢給那些孩子治病?萬一治不好,人家不得打上安家的門來?
幾次三番,崔老太君終是坐不住了。
不說這個外孫女兒整天抛頭露面不成體統,單說來的這些人,不乏一些世家大族、官僚勳貴,萬一錦心把人家的孩子給治死了,安家可就倒黴了。
第四天上,一大早,錦心就起來了,收拾齊整,她就打算到大門口的倒坐房裏等着,好給那些孩子診斷。
誰知剛出門,就見榴花急匆匆來到了錦羅閣。
兩個人正好走了個對面,錦心忙問,“可是外祖母讓你來找我?”
榴花行了禮,點頭,“老太太正在上房裏等着姑娘呢。”
錦心跟着她來到了崔老太君的院子,進了正屋,給坐在臨窗大炕上的崔老太君行了禮。
崔老太君就拍了拍身邊的炕沿,“錦丫頭,坐這兒來。”
錦心不知崔老太君何意,順從地坐了過去。
崔老太君一把把她攬在懷裏,眼淚就滾落下來,“錦丫頭,你娘沒了,你就是外祖母的心頭肉。只是外祖母這些日子越發看不透你了,你自打病了一場,醒來後就像換了個人,閨閣女子的規矩禮儀你一樣不學,偏要出頭露面,逞能要強地給人治病。萬一治出個好歹來,安家可不是被人看了大笑話了?”
錦心一聽這話,就知道崔老太君是不想她再給人治病的了。
一想起那些鮮活的孩兒将要因為痘疹而死去,她的心就跟刀割一樣鈍疼。
思量再三,她還是冒了忤逆崔老太君的風險道出了心聲,“外祖母,您是不是懷疑孫女兒的醫術不精?孫女兒能治得好藍哥兒,自然也能治得好那些孩兒。外祖母不必擔心別人會對安家如何,他們的孩兒被孫女兒給治好了,也只有感激安家的份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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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她依然“執迷不悟”,崔老太君也實在是沒轍了,她嘆了一口氣,一雙渾濁的眼睛裏滿是疲憊。
“你不知道,我們大戶人家的小姐怎能抛頭露面去做這些營生?你這樣折騰,毀了自己不說,連帶着你舅舅家的幾個姐妹,也說不着好親了。”
錦心聽話聽音,知道這才是問題的根本。
原來自己給人治病,給安家蒙羞了,讓安家的女兒找不到好親事了。
錦心暗暗好笑,沒想到自己還有這個本事!
既然外祖母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她也不能一意孤行,總得體諒下這位年過古稀的老人家。
她懂事地握着崔老太君滿是褶子的手,溫聲道,“外祖母不喜孫女兒做這些,孫女兒不做就是。只是今兒來的這些孩兒,容孫女兒給他們治了可好?”
門上人來報,外頭的大門口已經排起了長隊,若是錦心不去,這些愛子如命的人家,還指不定怎麽說安家呢?
崔老太君只好答應了。
錦心帶着雪翎出了正院,來到了大門口的倒坐房裏,開始給前來的那些小兒診治起來。
又忙亂了一日,連飯都是紫芝從大廚房裏拿來的,錦心只是匆匆地扒拉兩口就打發過去。
因為怕日後沒有機會出來,錦心今兒一直坐到了天黑,足足診斷了四五十個小兒。
那些人家對她千恩萬謝的,又要給她診費,都讓錦心一一謝絕了。
她不過是看幾眼,診診脈,開個方子罷了。又不從她這兒買藥材,她自然不需要銀子。
當天那些人臨走時,錦心已經囑咐了他們,從明日起就不要來了。衆人不解,嘴裏喊着她“活菩薩”,紛紛追問緣由。
錦心但笑不語,只說自己是個閨閣女子不宜抛頭露面。
這些人也就罷了,等到了天黑,治完了最後一個小兒,錦心已是疲倦不已。
命紫芝打來一盆熱水泡着腳,她一邊倚在床頭上翻書。
因為乏急了,泡完腳她倒頭就睡。
第二日,除了給崔老太君請安,她哪兒都沒去,只在錦羅閣裏待着,看看書,搗鼓點兒藥,倒也滋潤。
只是到了晌午,外頭大門處就已經被車馬給堵上了。
盧氏帶着安清想到外頭綢緞鋪子去看看,都沒出得去。
她氣得回頭就往崔老太君院子裏來,見了崔老太君就哭喪着臉指責錦心,“老太太,我們家如今被甥女兒給攪合得不成樣子了。您老成日不出門,不知道外頭什麽樣子。媳婦今兒連門都出不去了,這可怎麽辦?”
崔老太君吓了一大跳,這個兒媳婦素來精明能幹,鮮少在她跟前抱怨這些瑣事,這是怎麽了?
她忙問盧氏,“到底出了什麽事兒?還和錦丫頭有關?”
“可不是!”盧氏雙手接過榴花捧過來的茶盞,親自給崔老太君奉上,細細地說起來,“外頭車水馬龍,魚龍混雜的,家家都帶着患了病的孩兒擠在大門口,等着大姑娘出去呢。藍哥兒才剛好,萬一再染上病,豈不麻煩?”
一提起藍哥兒,崔老太君不能不留心。
她不由嘆息一聲,滿是褶子的手在茶幾上重重一捶,“作孽啊,她要敗了這個家嗎?”
盧氏垂下的眼皮裏,閃過一抹得意的光。
二十九章 相看
盧氏是個精明的,她也不附和着崔老太君的話,只是提議,“上次老太太說給大姑娘留意親事,媳婦倒是冷眼看了兩家,不知老太太意下如何?”
這個時候,盧氏巴不得把錦心給嫁出去。不然留在府上,崔老太君還惦記着給她兒子做媳婦呢。到時候,只要崔老太君不死,言兒的正室就非錦心莫屬。
她怎能接受安敏和羅佑天的女兒做兒媳?
趁着崔老太君發火,她提出親事來,崔老太君最容易接受。
果然,崔老太君坐直了身子,一臉肅容說道,“錦丫頭是個不省心的,上次還說她的親事由羅家做主。羅家的人都快死絕了,我這個外祖母不給她掌掌眼,她哪能嫁得出去?”
嘆息一聲,她又盯着盧氏問,“瞅的是哪兩家?人家不在乎錦丫頭命硬?”
盧氏見崔老太君上心,忙笑回,“老太太不知,這兩戶人家可不比那些輕狂人家,是正經的讀書人家,配大姑娘,一點兒都不差。”
“本來我想着把錦丫頭給言兒的,只是這丫頭性子越發乖張,我倒是覺得她配不上言兒了。”
崔老太君這話,無疑六月天裏給盧氏喝了一杯冰水,從頭爽到腳。沒想到崔老太君終于松了口,不再把那小賤人硬塞給她兒子了。
她忙殷勤地恭維了崔老太君一句,“老太太明鑒,大姑娘心思不在我們府上,留也是留不住的。”
得了好還賣乖的盧氏,時刻不忘在崔老太君跟前給羅錦心上眼藥。
“不過錦丫頭怎麽說也是才貌雙全,可不能委屈了她。”到底是嫡親的外祖母,崔老太君還是不忍心稀裏糊塗就把錦心給嫁出去的。
盧氏忙笑道,“老太太,這您就不用擔心了,媳婦的眼光難道您還不知道?”
她一邊說一邊掰着手指頭細細說來,“這兩戶人家都是極好的,一戶就是順天府尹的妻舅,前年死了老婆,想再續一房的,大姑娘嫁過去,咱們家就和順天府成了親戚了。”
見崔老太君略略點頭,盧氏松了口氣,忙一口氣說下去,“另一戶人家,孩子是個獨子,家裏有良田千頃,奴婢成群,只是……”
她說到這兒,停頓了下,瞅了崔老太君一眼。
崔老太君忙問,“只是什麽?”
“只是那孩子身子弱了些,論年歲,比順天府尹的妻舅要小些,和大姑娘也相當。”
“嗯,身子弱些也不打緊,年紀輕輕的,只要知道讀書上進就好。”
見崔老太君沒有駁回,盧氏大喜,忙問,“那……老太太挑個日子,人家好讓媒人來相看?”
崔老太君眼皮耷拉着,似乎在盤算什麽,半天才道,“能和順天府尹做親家,對言兒和藍哥兒将來都大有裨益,我看,擇日不如撞日,錦丫頭在家也是瞎折騰,不如趁早讓人來相看了吧?”
“成,那媳婦這就讓人捎話,想來順天府尹家不多會兒就會來人。”
盧氏幹脆利索地告退出去,就去吩咐婆子前去傳話了。
過了晌午,順天府尹的夫人就派了人過來,是兩個四十多歲的婆子,帶了四色禮品來到了崔老太君的上房。
崔老太君一見這兩個婆子穿戴不同于一般的仆婢,知道在順天府尹夫人面前是有些頭臉的,自然不敢慢待,忙讓榴花上香茗,擺點心。
兩個仆婦也是見過世面的,笑容得體地站起來,“老太太快別忙了,我們來就是想見見大姑娘,好等着回我們太太的話呢。”
崔老太君一見人家仆婦都這麽幹脆利落,心裏感慨了一番,忙讓丫頭去錦羅閣叫錦心過來,還特意叮囑了丫頭一番,讓錦心好好梳洗了再來。
正在錦羅閣看醫書的錦心,聽見丫頭傳話,忙站起身來聽了。只是她很是迷惑,為何外祖母特特地要交待讓她好好梳洗呢?莫非前頭來了貴客?
她忙問傳話的丫頭,丫頭也不知道那兩個仆婦的身份。錦心只得細細地梳洗了,讓紫芝給她梳了一個雙丫髻,簪了兩朵白色的珠花,穿了件折枝梅花的月白湖綢褙子。
因爹娘去世未滿三年,所以她配了一條白色的挑線裙子。
打扮好,紫芝對着鏡子誇贊道,“姑娘這副模樣,就是不塗脂抹粉的,也把其他人給比下去了。”
錦心白了她一眼,也沒說什麽,帶着雪翎自去了。
到了崔老太君的上房,榴花已經站在門外等着她了。一見她到來,榴花忙挑了輕綢軟簾,笑道,“羅姑娘來了?”
錦心沖她點頭笑笑,進了屋。
崔老太君就坐在明間的雕花烏木太師椅上,下首坐着兩個面生的仆婦。
錦心也不認識,只是笑笑,朝崔老太君行了禮。
崔老太君就指着這兩個仆婦介紹着,“這是順天府尹家裏的,今兒過來說幾句閑話。”
又對兩個仆婦笑道,“這就是老身的外孫女兒,小門小戶的,沒的讓你們笑話!”
兩個仆婦一聽,忙起身就拉着錦心的手細細打量着,一個臉面容長的仆婦嘴裏笑嘻嘻道,“姑娘真是好模樣,整個京城怕也找不出第二個來。”
錦心被她誇得有些莫名其妙,不由低下了頭。
崔老太君呵呵地笑着,謙遜道,“快別折煞她了,哪敢和別的姑娘比?”
另一個仆婦細細地捏了捏她的手,笑道,“姑娘這雙手細巧靈長,想來是個手巧的,不知道姑娘可有現成的帕子什麽的,也讓我們開開眼。”
錦心一聽這個,很是奇怪,好端端的,哪有見面就跟人要帕子的?
她就算帕子用不了,也不能給這些不相識的人啊?
她擡頭看向崔老太君,實在是弄不明白這兩個仆婦什麽意思,指望着外祖母給打打圓場,畢竟女孩兒家的東西是不能随意外傳的。
可讓她意料不到的是,崔老太君竟然笑着點頭,“錦丫頭,就把你手裏拿的這一條給這兩位媽媽看看吧。”
吩咐完錦心,崔老太君又對那兩個仆婦笑道,“我這外孫女兒從小沒了娘,針線活兒馬馬虎虎,別讓你們見笑才好!”
兩個婆子忙笑着恭維,“瞧老太太說的,你們這樣人家,還指着姑娘做針線不成?不過是應個景兒,到時候不讓公婆挑個刺兒罷了。”
“正是這個理兒。”崔老太君含笑點頭,又催着錦心,“怎的這麽磨蹭?”
錦心無奈,只得把手裏拿的那條雪白杭綢帕子給了那兩個仆婦。
帕子上頭只繡了一朵清新妍麗的紅梅,雖然簡潔,但很是傳神。
兩個仆婦看了忙交口稱贊,“沒想到大姑娘的活計這般鮮亮,我們太太看了一定喜歡。”
說完,就把那條帕子塞進了袖內。
錦心很是納悶:這帕子又關她們太太什麽事兒?自己和順天府尹夫人可是一點兒都不相熟啊?
三十章 踏青
送走了那兩個順天府尹家的仆婦,崔老太君也沒有多說,就打發錦心回去了。
錦心一路納悶地回了錦羅閣,紫芝見她悶悶不樂,忙給她打了水洗了手臉,才小心翼翼地問,“可是老太太那兒出了什麽事兒?怎麽瞧着姑娘臉色不大好?”
錦心素來有事也不瞞着紫芝,當即就把在崔老太君屋裏所見的人一五一十地跟紫芝說了。末了,又問紫芝,“你說說,老太太巴巴地把我叫過去,就是為了見兩個順天府尹家的仆婦?”
紫芝是個心思缜密的,聽了這些,不由蹙眉,“姑娘身份尊貴,就算是住在外祖家,也不是随便一個外來的仆婦想見就見的。如今老太太特特地叫了姑娘去,奴婢覺着定是不簡單。”
錦心也點頭,尋思了一番,方咬着唇道,“你這麽一說,我心裏有了數了,看樣子外祖母要給我說親了。”
“說親?”紫芝驚叫起來,“老太太不是想把姑娘……”
“給了大爺”的話她咽了下去,擡眸小心地打量了下紫芝的面色,見她無常,方才放心。
錦心知道她想說什麽,只是她重生一回,絕不會再走以前的老路,她對安言什麽态度,這個丫頭早就心知肚明,方才也不過是一時口誤罷了。
她了然地笑笑,“你在我跟前也不必遮遮掩掩的,老太太就算是想把我給了大爺,也得看二舅母答應不答應。這個家明面兒上老太太做主,其實還是二舅母當家。老太太年紀大了,想來也看得明白,她在一日還能保我一日平安。若是不在了,我的日子就難過了。如今想在外頭給我說親,也不枉老太太費力一場!”
說實在的,崔老太君不把她許給安言,錦心倒是放心了。
紫芝瞪大了眼,一動不動地聽着,見錦心說得透徹,不由紅了眼圈,“姑娘倒是看得明白,只是這外頭能尋着什麽好的?老太太年紀大了,還不是二太太掌眼?到時候随便給姑娘定一門親,姑娘這輩子可不就完了?”
這個丫頭打小兒就跟着錦心,一路從姑蘇來到了京城,和錦心雖是主仆,私下裏跟姐妹也沒啥差別。
錦心無父無母,如今住在外祖家,如同落入虎狼之窩,她豈能不為她憂心?
“我們當奴做婢的倒沒什麽,可就苦了姑娘了。”紫芝一邊說着一邊抹淚,引得在一邊傻聽的雪翎也跟着嗚咽起來。
錦心見自己兩個丫頭都鼻頭紅紅眼淚汪汪地,不由“撲哧”一聲笑出來。
“姑娘,這個時候您還能笑得出來?”紫芝擦了擦眼角,撅着嘴埋怨錦心。
“不笑還能跟你們一起哭嗎?”錦心笑着白了這兩個人一眼,又安慰她們,“放心,我又不是泥做的人,由着她們搓扁捏圓。我不是安家的女兒,她們想随便給我安插一門親事就能做得到嗎?大不了,我帶你們幾個搬出安家,行醫治病也是一輩子!”
見錦心這麽有主意,紫芝心才稍安,可是一個姑娘家,到底不比男子。無根浮萍一般,沒了家族的依仗,怎能像男子那樣頂天立地?
姑娘家,将來還是要生兒育女,相夫教子的。姑娘就算是有滿身的醫術,将來也是步步維艱吶。
紫芝到底年長兩歲,想得長遠。雖然陪着錦心笑着,可到底還是懸着一顆心。
倒是雪翎,年紀小,不谙世事,聽錦心這麽說,不由就拍手跳起來,“好啊,姑娘到時候外出行醫就帶上奴婢,奴婢就當個藥童正好!”
“你個死蹄子,越說越上瘾了,還不趕緊給姑娘倒茶去!”紫芝笑罵了雪翎幾句,把她給趕出去了。
天色已晚,她服侍錦心吃了點兒清粥小菜,又陪錦心說了會子話,主仆兩個方才安歇。
第二日一早起來,盧氏就叫婆子來傳話,說是要帶她們姐妹幾個到外頭踏青去。
快端午了,天兒不冷不熱的,京中不少女子相約了都出去游玩、踏青,也是約定俗成的規矩。
只是今年因為事兒多,盧氏到現在才抽出空來。
前世因為和安清、安言相交甚厚,錦心雖然身子弱,每年也都跟着去。
只是重生後,她忽然沒了興致,面對着一張張精致的虛假面容,她實在是沒心情去應付。
她拒絕了盧氏派來的婆子,“今兒身子不适,不能去了。”
婆子回去沒多久,安清親自來了。
自打四月八浴佛日,安清對錦心冷嘲熱諷過之後,姐妹兩個見了面,安清都是橫眉豎目的。
今兒一早,安清卻滿天歡喜地進了錦羅閣,一進門,就高聲笑喊,“妹妹,你不會是偷懶吧?今兒天氣這麽好,咱們姐妹正好一起出去走走!”
人未到聲已先到。
安清不等紫芝通報,徑自挑了簾子進了錦心的香閨。
錦心正坐在桌邊品茗,見安清進來,不過是眼皮兒一擡,瞥了她一眼。
今兒安清穿一件湖藍百蝶穿花褙子,一條煙紫百褶裙,梳着時新的發髻,簪了兩朵帶着露珠的牡丹。
單看安清這身裝扮,豔麗脫俗,品味不凡。
其實安清的長相也算是上品了,一雙丹鳳眼,兩彎柳葉眉,蔥管般挺直的鼻梁,不大的嘴,在京中的閨秀中,把安清拎出來,也是數得着的了。
只是安清那雙眸子過于靈活,總是閃着令人捉摸不透的光。那兩片唇也薄了些,像她的母親一樣,透着一股尖刻。
錦心瞥了安清一眼,淡淡問道,“姐姐今兒興致怎麽這般高?我身子不适,就不去了。”
安清得了盧氏的囑咐,哪裏肯放過錦心?
她上前攙着錦心的胳膊就往外拖,“哎呀,好妹妹,這麽好的天兒,你舍得在屋裏發黴?你哪裏不适,不就是這兩日老太太不放你到外頭給人治病嗎?今兒出去走走,也好趁了你的願!”
錦心鬧不清她死拖活拽非要把自己拉出去到底有何居心,不過她也不耐煩跟她拉扯,見安清還死死地捉着自己的胳膊,就松了口,“姐姐放手吧,容我去換件衣裳。”
安清一聽她答應了,頓時喜上眉梢,就松了手,坐在那兒立等錦心換了衣裳。
本來想穿件月白的褙子出去的,不過見安清穿了湖藍的,錦心就挑了件奶白的,配了條銀灰的挑線裙子,清清爽爽地梳了個雙丫髻,連珠花都沒帶,就帶了雪翎跟着安清出去了。
臨出門前,腳腕不大利索的紫芝追了出去,拉着她的手不放心地瞄了眼前頭的安清,“姑娘,她們會不會……?”
錦心忙對她使眼色,又拍了拍自己的袖子,紫芝才松了口氣,眼巴巴地看着錦心遠去了。
三十一章 疑心
出了二門,就見盧氏帶着安沄安湘兩個庶女正等着呢。一見錦心出來,盧氏喜得忙上前來接着,道,“可把我們大姑娘給等着了,走,這就上車去!”
她親自攜了錦心的手,帶着她一塊兒上車,安清也跟在後頭。
三個人坐了一輛翠帷青油車,兩個庶女坐了一輛黑漆平頭的小車,随行的丫頭婆子又坐了兩輛,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就朝城外駛去。
一路上,盧氏和安清兩個知冷知熱,熱絡得錦心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她只管淡淡地端坐着,兩手擱在膝頭,并不多話。
“事出反常必有妖”!
盧氏和安清兩個太不正常了。
按盧氏和安清的脾性,今年踏青恐怕不會叫上她。再說了,錦心也說了身子不适,盧氏這個時候就該罷手,何必硬要拉她去?
安清心高氣傲,才和她在大覺寺鬧翻了,不可能拉得下臉面親自來請她。
這對母女的性格,重生一世的錦心早就摸透了。如今她們這副做派,錦心已經起了疑。
捏了捏袖內的東西,她安心地把身子靠在車廂壁上,時不時應一聲,那副慵懶的樣子,活像一只餍足的貓兒,看得安清一陣火起。
憑什麽這麽個克父克母的小賤人就算是脂粉不施,也比她美豔幾分?
她就看不慣錦心随便蹙一蹙眉頭、皺一皺鼻子,都能有一種勾魂攝魄的美。
這樣的女人活該就得薄命才是!
想想昨兒和母親籌謀了一夜的計劃,她的唇角就得意地翹了翹。
馬車出了城,走了約莫十幾裏地,來到了一處矮山下。
半山腰裏有一座尼姑庵,名喚“翠山庵”。
此庵在京中有些名氣,庵裏的主持不了乃是個八面玲珑的角色,和城中的世家大族裏常有來往,那些大家子的夫人小姐也常來這庵裏,是以,這庵裏的香火還算旺盛。
錦心她們到時,山下并沒有多少人踏青。
因前幾日落了一場雨,山上倒也草青花香,蝶舞蜂忙,一派春意盎然。
這個地方踏青倒也說得過去,盧氏還算會挑地方。
錦心一邊打量一邊下了論斷。
下得馬車,安清撇下安沄和安湘兩個庶妹,只管挽着錦心的手說笑,“等會兒我們就在這顆大樹下鋪上條氈,讓庵裏的姑子們備些素齋,我們一邊吃一邊看春景豈不好?”
“當然好!”錦心淡淡應着,跟上了盧氏的步伐。
翠山庵的姑子聽見安府來人,主持不了忙出來迎接。
錦心擡頭看去,見不了不過三十多歲,穿一身灰色的道袍,戴了一頂平角的尼帽,面容白皙,眉梢上挑,眼泛桃花,見人就笑,甚是惹人注目。并不像以往那些面容灰敗的尼姑那麽喪氣。
盧氏讓身邊丫頭給了小姑子一錠銀子,和不了打趣道,“她們姐兒幾個在府裏悶得慌,這不,纏着我要出來看看!我尋思就你這地兒還清淨些,就帶了她們幾個來鬧你。等會兒你叫人備幾樣拿手的素齋,給她們吃幾口就行了。”
不了見盧氏出手大方,喜得眉開眼笑,“瞧太太說的,跟我們還客氣什麽?”
說完,又拿眼打量起安府的幾個姑娘來。
盧氏見她看過來,忙指着錦心幾個介紹,“這是我們姑太太的女兒,這是我那幾個不成器的丫頭……”
不了看了錦心一眼,眼裏閃出驚訝的神色來,連聲誇贊,“哎呀不得了,沒想到這位表姑娘竟是天仙一般的人物兒。”
說完這話,似乎意識到不妥,又連忙奉承安清,“這幾位姑娘也是數得着的,太太真是好福氣,将來不知道哪些人家有福消受?”
盧氏嗔怪着她,“你在京中各家有些頭臉,瞧着合适的人家,也想着我們幾個姑娘!”
不了一聽這話頓時雙眼放起光來,咧嘴笑道,“哎喲,太太這話可真折煞貧尼了。不過說起合适人家來,貧尼心裏倒真有幾家呢,那可是真真的鐘鳴鼎食之家,就怕府上看不上……”
盧氏點頭笑道,“你可別說這些有的沒的,我們家也不過是尋常人家罷了,有好人家你只管來跟我說。”
安清幾個聽見這話,就羞答答起來,擰着帕子欲語還休,“你這姑子好沒意思,單在我們女孩兒面前說這些不三不四的話。”
不了和盧氏就哈哈大笑起來,“看看我們姑娘都害羞了呢。”
盧氏又和不了說了幾句,就轉身囑咐安清,“你帶着你妹妹們到那邊玩去吧,叫丫頭給你們鋪設好,我進去和不了師傅說說佛法。”
不了笑着叫過兩個小尼姑,“你們去廚房裏,叫道婆整治一桌上好的果品和素齋來,送到姑娘們這兒。”
小尼姑答應着去了,盧氏和不了就進了山門。
安清則指揮着丫頭婆子鋪排氈墊、用具,錦心帶着雪翎站在大樹下,抱着胳膊看着。
一切都預備妥當了,幾個姑娘方坐下去,一時說說笑笑的倒也熱鬧。
只是錦心總是惜字如金,安清和兩個庶妹叽叽喳喳說了一陣子又覺得沒意思,不由拉着錦心的胳膊晃蕩着,“好妹妹,你這是怎麽了?好不容易咱們姐妹出來一趟,你怎麽沉默寡言的,多沒意思?”
“既然沒意思,姐姐還非要我出來?”錦心輕笑着,噎了安清一句。
安清無法,只得松開她的胳膊,氣呼呼地誰也不理。
不一會兒,素齋就擺了上來。
錦心留心看去,翠山庵的素齋的确不錯,都是些再平常不過的素菜,看上去卻色香味俱全,讓人一見就胃口大開。
安清招呼幾個姑娘吃起來,因為菜品很是可口,幾個姑娘也分外高興。
錦心夾了一筷子野山菌品了品,覺得味道還不錯,于是又多吃了兩筷子。
安沄和安湘兩個沒有盧氏在跟前,頗有些放得開,不由大快朵頤起來。
瞧在安清眼裏,甚是厭煩。
見錦心沒吃幾筷子就放下了,安清忙殷勤地給錦心夾了些菜放在面前的小碗裏,“妹妹這樣瘦弱,還該多吃些。放心,這都是極幹淨的,妹妹別怕長肉。”
安沄和安湘咬着筷子就吃吃笑起來,“羅姐姐這般苗條,再不敢吃,我們就該餓死了。”
姐妹之間很少有這般和睦,再加上這素齋的确好吃,錦心也就沒推辭,多吃了些。
安清看在眼裏,很是喜悅,眸中不由掠過一抹陰謀得逞的光芒。
安沄和安湘兩個光顧着低頭吃,沒看到。可錦心一直不放心盧氏母女,眼角的餘光不曾離開安清的臉,一下子就捕捉到了。
她不由心驚,不過是多吃了點兒素齋,安清得意什麽?
三十二章 出賣
錦心面色波瀾不驚,輕輕地放下筷子,拿出帕子拭了拭嘴角,款款起身,和安清小聲道,“姐姐慢用,我去更衣。”
人有三急,這個安清自然不好攔着,只好由着錦心去了。
錦心走了兩步,忽然又回頭笑道,“姐姐好歹給我留些,可別都吃完了。”
安清忙笑着擺手,“知道了,都給你留着,我不讓她們兩個吃了。”
安沄和安湘并不停,只唔嚕不清地笑着,“姐姐快去吧,再多說幾句,可就真沒有了。”
錦心這才招呼雪翎跟上,擡步進了山門。
早有小尼姑上來領路,把她們主仆領到了一處僻靜的轉角處,指着不遠處的一間小房子道,“這是庵裏的茅廁,姑娘進去吧。”
錦心點頭笑笑,對雪翎使了個眼色,雪翎連忙掏出一個小銀角子遞給那小尼姑。
小尼姑不敢收,錦心就笑了,“拿着吧,我不說,你師傅也不知道。你們可憐見的,有空下山去買點兒好吃的。”
小尼姑不過十三四歲,聽她這麽一說,笑嘻嘻地謝了錦心,把銀角子緊緊地攥在手心裏,就到一旁等着了。
錦心帶了雪翎進去,關了門,就伸了手指頭插向自己的嗓子眼兒。
“哇”地一聲,她把方才吃進去的東西全都一股腦兒給吐出來。
她這麽做,看得雪翎呆住了,“姑娘,你為何……?”
吐完的錦心連忙搖手,雪翎咬着唇趕忙四下裏看看。
錦心拿帕子把嘴角擦幹淨,理了下裙擺,方才小聲貼着雪翎的耳朵,“我懷疑飯菜不幹淨,等會兒你也別吃。”
說罷,從袖內掏出一個小荷包來,倒出兩丸碧瑩瑩的藥丸來,遞給雪翎一丸,兩人各自吞了。
雪翎跟錦心久了,知道這些日子在安家,她們主仆都不得勢,當下也只是暗自心驚,并不敢多問什麽。
兩個人磨蹭了一陣,方慢慢地出來,找着帶路的小尼姑,朝來路走去。
出了山門,見安清幾個還在吃着,錦心就裝作一副急匆匆的樣子上前坐下,笑道,“好啊,你們還說給我留着,都吃完了啊。”
安沄和安湘忙搖頭,“羅姐姐可別冤枉我們,這不,都給你留着呢。”
四個人笑鬧了一陣,錦心并沒有去吃,只說飽了。
安清見她一開始吃了不少,就沒再逼她多吃。
一時,丫頭收拾了殘羹剩炙,小尼姑倒上香茶來。可還沒喝上兩口,安沄和安湘兩個忽然困意上來,呵欠連天,兩個人還納悶,“怎麽才吃了飯就想睡了?”
安清此時也是倦意襲來,上下眼皮子直打架,卻還強撐着笑道,“春困秋乏,這話再錯不了。”
錦心也忙露出疲乏的樣子,起身倚在雪翎的身上,“還沒玩着呢,就睜不開眼了。”
安清連忙招呼丫頭過來扶着自己,笑道,“天色還早,睡一覺再起來玩也不遲。”
于是一群人東倒西歪由着丫頭扶進了翠山庵,不了早讓人安排了精舍,各自歇着去了。
小尼姑帶着錦心拐了個彎,自找了一間,推開門,就見裏頭鋪設華麗,甚是精致。
看着錦心主仆甚是驚訝啧啧稱羨的樣子,小尼姑得意地笑了,“這是師傅特意給姑娘預備的,知道姑娘最是潔淨!”
錦心道了謝,帶着雪翎進了屋,關上門,就聞見一股甜香味撲鼻而來。
她連忙屏住氣,擺手讓雪翎別動,自己則順着那味道找到了窗邊。那裏擺着一張長條案,上頭一個鎏金博山獸頭銅香爐,裏頭燃着上好的檀香,只是聞着有些味兒不對。
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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