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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然道,“我是羅家人,領我去見你們掌櫃的。”

說完,她就把自己從羅家帶來的信物拿出來給夥計看了。

夥計忙把她帶到了後院,錦心只帶了紫芝一個人進去,其餘跟車的婆子都留在外間,省得她們到時候回去在盧氏跟前嚼舌頭。

掌櫃的姓宋,錦心喊他“老宋叔”。

兩個人坐下了,老宋叔親手奉上香茗,細細地問着錦心,“不知姑娘今兒來有何吩咐?”

錦心在他面前,跟他女兒一般大,但老宋叔并沒有倚老賣老,而是把她當成了自己真正的主子,這讓錦心甚是滿意。

其實有一層她還不知道,那就是自從她上次用雷霆手段換了大掌櫃的,老宋叔就覺得此女不凡。

既然人家高看自己一眼,讓他做了這糧鋪的大掌櫃的,他自然要好好地報答錦心。

“也沒什麽事兒,就是想出來看看,順帶着問問這些日子鋪子的收益。”

錦心戴着惟帽,輕輕說着。

光聽這女子的聲音,就讓人有種飄飄欲仙的感覺。那惟帽下的容貌不定得有多美!

老宋叔心裏暗自感嘆着,忙恭敬地回禀,“自打那次姑娘把鋪子裏的屯糧都散出去之後,我們都覺得這鋪子要關門大吉了。誰知,後來京中幾乎無人不知我們‘羅記糧鋪’的善舉了,生意竟然比先前好了兩三成。”

他一邊笑着一邊站起身來,碰過旁邊桌上放着的賬本,“這是這個月的進項,姑娘請過目!”

錦心接過賬本來,仔細地看着。

老宋叔心裏打定主意,要是這姑娘不懂,他得好好地給她辟講一番。

誰料從始至終,錦心都沒問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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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哪裏知道前世的錦心經歷了什麽?

前世,外祖母為了讓她嫁給安言之後能理家,曾着意讓她跟着管家了一段日子。

那些賬本她自然看得懂。

直到看完了把賬本還給他,老宋叔還在怔忡,“姑娘,可都看完了?”

“嗯,看完了。”

“那,姑娘可明白了?”他還以為錦心一個小姑娘家,面皮兒薄,不好意思張口問呢。

要知道,這賬本可不是識得幾個字就能看得懂的,他活了這麽大,做到了掌櫃的位子上,也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他至今猶記當初做學徒時,挨了師傅師娘多少打呢。

難道這個小姑娘,成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又無父無母的,竟無師自通不成?

六十章 霸占

“看明白了。”錦心不曉得老宋叔一瞬間就有了這麽多的心思,只是有些好奇這人為何一再追問她這些。

老宋叔長舒了口氣,按捺住滿心的好奇,接過了賬本重新放回了桌案上。

“嗯,這一個月就入了二百兩銀子,還算可觀。”錦心也不繞圈子,徑直和老宋叔說起了生意上的事兒,“我一個閨閣女子,也不能經常來這兒,這鋪子裏的事兒,全拜托給您了。”

她實話實說着。

老宋叔忙謙遜道,“不敢當,小的定當盡心盡責,不辜負姑娘信任。”

“好!”錦心贊了一句,旋即問道,“你的工錢多少?”

老宋叔不知她問這個何意,只得小心翼翼答道,“回姑娘,小的工錢按月結賬,一個月是二兩銀子。”

二兩銀子,在這京中也只能管個溫飽。

錦心點點頭,像是信手拈來般,“聽說你家裏還有一個老娘和三個兒子?”

不等老宋叔說什麽,她就拍板決定了,“以後鋪子裏的收益每入一百兩,你抽十兩。這個月就開始,總共入了二百兩的賬,你這個月加上工錢就是二十二兩銀子。”

二十二兩銀子?

老宋叔頓時驚呆了。

在京中,二十多兩銀子足夠一家子過上大半年的好日子了。何況,這才是他一個月的工錢?

這簡直就是天大的恩典哪。

他激動地滿臉通紅,豁地站起身來就給錦心作了一揖,“姑娘的大恩大德,小的一家沒齒難忘。”

要是按照這樣的進項,一年就有二百兩銀子省下來,到時候,他一家老小就不用擠在親戚家了。

攢上一年,他就能在京中靠外城的地方置辦一所一進的四合院了。

他那七十多歲的老母親也有銀子看病,三個兒子也能進私塾念書了。

到時候,攢下銀子再給他們娶了媳婦,這輩子,什麽都不用愁了。

一想到一家子和和美美地過上好日子,他渾身就有了幹勁。“姑娘盡管放心,日後,每個月的收益小的都敢保證不低于二百兩。”

錦心微微地笑了。

與人方便,與己方便。

這是互利互惠的事情,何樂而不為?

臨走時,她又問了老宋叔一句,“若是綢緞鋪子,你可能經營?”

老宋叔雖然不解,卻還是答應着,“姑娘,這做生意都是相通的,無非是怎麽拉買賣了。”

“嗯,那好。”她一邊往外走着,一邊吩咐送她出來的老宋叔,“再給每個夥計每月漲五百文。”

幾個正在前面招呼客人的夥計聽了俱都喜笑顏開,紛紛沖錦心行禮。

“好唻。”老宋叔爽快地答應了。

錦心又道,“聽說你那大兒子也有十八了?挑他進來做事吧。”

老宋叔正愁自己這兒子沒啥出息,正謀出路呢。他私心裏也是想着要叫到鋪子裏的,只是這事兒得東家同意才好。

沒想到錦心還沒等他提出來倒先說了。

“小的先謝過姑娘了。”得了這莫大的實惠的老宋叔,真是心窩子都是暖融融的。

一直恭恭敬敬地把錦心送到了大門口,看着她上了車,老宋叔才放心轉回身來,一邊走嘴裏一邊念叨着,“多好的姑娘哪……”

錦心坐了車往內城駛去,那裏還有一家綢緞鋪子。

紫芝坐在她對面,小心翼翼地觑着她的神色,問道,“姑娘,您方才給那老宋頭太多了些吧?”

錦心早就看出來紫芝一直憋着話想問她呢,聞聽不由笑道,“多什麽?他要是想多賺,就得保證鋪子裏每月的收益不減。對我來說,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是個人都能看得出來,這當然是好事兒了。

紫芝暗自佩服,“姑娘果然比奴婢聰慧多了。”

錦心抿嘴兒一笑,“你也不笨,只是術業有專攻罷了。”

紫芝哪裏知道這話?

想問,見錦心臉上似乎添了疲乏之色,也就住了嘴。

走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天就陰沉下來。

外頭跟車的婆子就上前問着錦心,“姑娘,看這樣子要下雨了,是不是找個地方避一避?”

錦心有些懊惱,晌午出來的時候,還晴空萬裏的,沒想到不過是過了個把時辰,就變天了。

到綢緞鋪子還得好一陣子,這路上要是林了雨,可就不上算了。

想了想,錦心就吩咐車夫,“陳大叔,看看這附近有沒有茶館,我們上哪兒避避雨去!”

手裏有才從“羅記糧鋪”拿來的一百兩銀子,錦心還是不怕上那些茶館的。

車夫陳大叔答應了,趕着馬車往前走。

誰知這五月天兒,雨勢來得也挺急,還沒到地兒,那豆大的雨滴就噼裏啪啦地砸下來,砸得車篷噼噼啪啪跟放爆竹一樣響。

幾個婆子嘻嘻哈哈抱着頭在那兒叫喚,“不得了,怕是下雹子了。”陳叔緊趕慢趕将馬車趕到了一處寬敞的地兒,那裏有一處茶館,迎面的匾額上題寫着“迎風閣”三個隸書燙金大字。

要了一間雅間,她和紫芝進去坐了。

又給車夫和兩個跟車的婆子要了幾碗熱茶,吩咐他們在底下大堂候着,等雨過了再走。

那雅間在二樓,臨窗就是寬敞的大街,此刻,街上的行人俱都行色匆匆,躲避着這場急雨。

錦心靠着窗口,品着香茗,忽然覺得這是她重生以來過得最惬意的一天了。

一杯茶品完,身上已是有了熱汽。

她惬意地往後仰了仰,看着面前的兩盤子點心,沒啥胃口。

“你把她吃了吧,白放着也是可惜。”她朝對面坐着的紫芝努了努嘴,笑道,“這會子倒是有些困乏了,我先靠一會兒。等雨停了你叫我。”

紫芝答應了,細心地把薄紗披風給她搭上,端過點心盤子慢慢地吃起來。

迷迷糊糊地,錦心竟然睡着了。

自打重生以來,她真是太累了。

也許是自己複仇邁出了第一步了,她只覺得今兒心情特別好。人的精神一旦松懈下來,就容易困乏。

恍恍惚惚地,就聽外邊有人吵嚷,“這裏明明有臨窗的雅間,為何不讓我們進去?”

好像是個尖細的男子聲音。

接着,有一個陪着小意的男人聲音低低地說着好話兒,“這位爺,真是不巧,那裏已經有客人了。”

“有客人也給我趕出去,爺少不了你的銀子。”那個尖細的聲音似乎很是財大氣粗,“咚”地一聲響,似乎砸下了一錠銀子。

“這……這……”先前那個陪着小意的男人似乎為難了,支支吾吾了半天,似乎下定了決心,“小的這就去辦!”

很快,錦心所在這間雅間的門就被人咚咚地給擂響了,錦心豁然睜開眼,盯着那門。

她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看向了紫芝。

六十一章 貴人

紫芝咬着唇,搖頭,“是我們先來的,憑什麽趕我們走?”

想來紫芝早就聽見了。

“開門吧。”錦心只淡淡瞥一眼那門,就吩咐紫芝。

“姑娘,我們何必這麽委屈?安國公府在京中也不是那等沒頭沒臉的。”紫芝氣憤地喊着。

錦心卻苦笑了下,安國公府門第再高貴,會為她出頭嗎?

門口站着一個胖胖的中年男人,臉上帶着一貫的讨好的笑,“姑娘,對不住。小店給姑娘另安排了一間雅舍,這次的茶錢權當是小店贈送的。”

意思就是可以免費讓她們在其他雅舍裏喝茶吃點心了?

錦心明白,定是有什麽位高權重的人來了,她們這等不上臺面的身份,店家自然先拿她們開刀。

不過人家肯這麽給她們面子,錦心也不想撕破臉。

畢竟,來者是客,人家是做生意的,為了一些權貴,不得不低頭。這不也沒有把她們給趕出去不是?

“掌櫃的不必客氣,我們這就走。”錦心淡淡地說着,起身就朝外走去。

那掌櫃的倒是有些發怔。

他還以為這裏頭的姑娘怎麽着也得費幾句口舌的,沒想到人家倒是這麽痛快地離開了,倒讓他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愧疚。

“對不住了,姑娘,實在是……”他讷讷地賠笑,只是說了半截話就說不下去了。

顯然,他也是有難處的。

錦心甚是理解,這世道,總有強弱之分,當自己的力量不夠大時,只能退一步海闊天空了。這也沒什麽好羞愧的,不是嗎?

只不過她不是個多言的人,淡然地沖掌櫃的點了點頭,就帶着紫芝要出去。

那掌櫃的似乎是愣住了。

面前的女子,戴着輕紗帷帽,雖看不見面容,但身量纖細,舉止優雅,行走間更是如楊柳飄拂般韻致優雅。

那聲音更是如天籁般,悅耳動聽,淡淡幾個字,就能讓人從心田裏生出一股傾慕。

“麻煩掌櫃的讓一讓。”見這個胖胖的掌櫃的始終跟門神一般堵住門,讓她們想走都走不了,錦心不由蹙眉提醒着這人。

紫芝更是沒有好氣,明明是來趕她們走的,這會子卻堵着門,到底什麽意思?

掌櫃的聽見錦心的話才反應過來,尴尬地讓開了身子,“對不住,姑娘。”

錦心微微颔首,輕移蓮步走了開去。

掌櫃的忙追上,領着她們到另一處雅舍。

走道裏,站着一個面容清秀的男人,只是他面色陰柔,眉眼刁鑽,看上去不是個善茬子。

見了掌櫃的帶她們朝另一間雅舍走去,那人高擡着下巴、用一種頤指氣使的神氣問道,“她們答應了?”

“是的,挺痛快的。”聽見這人問話,掌櫃的忙住了腳,小心翼翼地陪着笑,小聲說道。

“嗯,這世上哪有人不見錢眼開的?”那人冷哼一聲,輕蔑地掃一眼穿戴很是素淨的錦心,小聲嘀咕着,“一看就是小門小戶的,這點兒銀子還是在乎的。”

他的聲音雖然不大,但并沒有刻意壓低,還似乎故意帶着得意的笑。

只是那聲音很是難聽,絲嘎沙啞,像是公鴨。

這樣的聲音,讓人不注意都難。

錦心本已從這人身邊走過去了,聞聽此話又轉過頭來。

聽這人的聲音,顯然不是什麽尋常門第人家的家仆,這人好像是個太監。

透過惟帽的紗幕,她細細地盯了那人的喉結一眼,果然不如一般男子那般凸起。

她心裏有些明了,怪不得掌櫃的那般急切想把她們的雅舍給讓出去呢,想來就是給這人的主子的。

京中能使喚得起內侍的府邸,大多是王公貴族了。

只是讓出臨窗雅間是她不想多惹是非,并不是貪圖那幾兩銀子。

這人饒占了便宜還來說風涼話,那就別怪她不想忍了。

“如果這位爺認為是我們貪圖便宜才讓出臨窗雅舍的,那你就錯了。我們現在還回去,銀子不銀子的,我也不在乎那幾兩。”

錦心淡淡地說着,聲音裏沒什麽波瀾起伏。但聽上去卻無端讓人心頭一寒。

那內侍顯然從來沒有被人這麽給噎過,想來高高在上慣了的,聽了這話當即額頭的青筋暴跳起來,陰柔的眼神刀子般射向錦心,冷冷一哼,“倒是看不出來這姑娘膽子還挺大啊?你可知道我是什麽人?”

他想拿自己的身份吓唬自己?

錦心不由得笑了。

真是幼稚!

這京中,達官顯貴一大把,但天子腳下,恐怕還沒人敢這麽明目張膽地為非作歹吧?

她斷定,這人定是打着主家的幌子,給自己戴高帽呢。碰着那等不識貨的,就把他們當正經人物了。

不過是狐假虎威罷了。

“你是什麽人不重要,我講的是理!”

她冷冰冰地把那人的話給打斷,平靜無波地看着他,冷聲道,“天子腳下,總得有個理才是!凡事有個先來後到,不能因為你身高位重,就要把我們從臨窗的雅舍裏趕出去?我想,這事兒要是傳到皇上的耳朵裏,怕也不會饒了你家主子的吧?”

她一眼看穿這人就是個大尾巴狼,出來沖大頭的。

不過有這樣的家仆,那主子怕也好不到哪兒去吧?

那人顯然被她給氣着了。

這麽一個黃毛丫頭,竟敢對着他吆五喝六的,也不打聽打聽他是哪個府上的——奴才?

那人眉眼生出了一股戾氣,臉色氣得發白,咬牙猙獰地笑着,“姑娘倒是好利口。今兒我就趕你出去又怎麽了?有本事你捅到皇上面前?”

錦心把理兒講清楚,也不想再多說。跟這樣的人,也犯不着去費什麽口舌!

她也不接話,只淡定地掃了眼那已經吓得傻呆呆的掌櫃的,“帶我們去雅舍。”

見她要走,那人忽地身形一動,攔在了她們面前,“你這就想走?”

那人面上殺氣騰騰,一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樣子。

紫芝吓得身子發軟,看那人挽袖子撸胳膊的樣子,忙往前擋在了錦心前頭,“你……你想怎樣?”

錦心卻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頭,示意她讓開,“咱們走!”

那人沒有占到便宜,哪裏肯讓開?

只是攔定了她們,狠狠地瞪着一雙銅鈴般的眼睛,像是要把她們給生吞活剝了一樣。

“這青天白日的,你待如何?”錦心挑了挑眉,淡淡地問着。掩在雲袖後的手卻瞧瞧地摸了一根銀針,以防萬一。

“哼,你不是伶牙俐齒嗎?今兒就讓小爺我好好地教訓教訓你們!”那人逼上前一步,陰狠地一笑,吓得紫芝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下身子,卻死死地擋在錦心跟前,寸步不讓。

“雙喜,不得無禮,退下!”

在這緊要關頭,忽然就聽一個溫潤如玉的聲音從樓下傳來。

六十二章 賠禮

那攔在錦心面前的人忽然就像被霜打了的葉子一樣,蔫了。

身子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臉上揚起濃濃的笑,颠颠地就往樓下跑。

“主子,您,您到了?”他結結巴巴地,似乎帶着些心虛,讨好地下了那木質的梯子。

錦心見狀,悄悄地收回了銀針。紫芝則拍着胸脯子喘出一口氣來。

那掌櫃的,壓根兒就吓傻了,貼在牆根兒跟一灘爛泥一樣。

錦心也沒了到雅舍喝茶的心思了,聽着外頭的雨聲小了些,就拉着紫芝往旁邊走去,打算避過那人的主子,徑自下樓離去。

“還有臨窗的雅舍嗎?”那個溫潤的聲音如清風徐來,沁人心脾。顯然是在問先前攔着她們的那個陰柔的家夥。

“主子,有,有,正好是臨窗的,喝着茶還不耽誤看看外頭的風景。”那人急急地說着,語氣裏滿是巴巴的讨好,全然沒有先前對她們的那副兇神惡煞。

“是剛好有一間,還是你仗勢欺人搶來的?”那個溫潤聲音的主人依然用着一種淡然灑脫的聲線兒說着,只是那聲音裏顯然透着一股子不悅。

這麽說,他方才不知情?

錦心怔了怔,倒是沒想到。不過這已經跟她無關了,她的雅舍已經讓了出來,只要別人不惹她,她也沒心思再去追究什麽。

“回……回主子的話,是,是那姑娘……心甘情願讓給奴才的。”那人睜眼說瞎話的功夫倒是爐火純青。

羅錦心如是想着,已是低了頭進了近前的一個雅間。因為那樓下的貴人已經上來了。

“這位姑娘真是好心!”那人溫溫地說着,聲音雖然不大,但是那久居高位的威嚴令人喘不動氣來。

先前那公鴨嗓子的內侍不敢吭聲了,錦心在雅間裏站着,也看不見他的神情。

不過她想,那肯定很精彩!

“下去領二十鞭子!”

突兀地,沒有任何心理準備,那個溫吞的聲音忽然道出了這麽一句來。

那淡然的聲音依然溫和無波,像是在閑話家常一樣。

錦心心頭跟着突地一跳,這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聲音明明聽上去很溫和,但卻給人一種壓抑的感覺!

先前那個對她們趾高氣揚的內侍這會子似乎一點兒也沒了那股子威勢了,就聽他老老實實地應了一句,“是!”

錦心有些好奇起來,站在雅舍裏卻沒動。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過去就算了。

她靜靜地等着那人走過去,好和紫芝一起下樓。

只是那人上得樓來,卻忽然對着掌櫃的問道,“那位姑娘在哪兒?”

已經反應過來的掌櫃的,忙豎指指了下旁邊的雅間。

那人就站在門前朗聲道,“姑娘,是在下禦下不嚴,冒犯了姑娘,還請姑娘見諒!”

人家都找上門來賠禮了,錦心也不好再躲着了。

她開了門,帶着紫芝走了出來,蹲身對着那人行了個禮,嘴中說,“小女子見過這位公子。”

起身擡頭時,卻猛然撞進一雙悠然深邃的眸子裏。

眼前的這個男人約莫二十多歲,身材高大,面相沉穩,雙目炯炯有神。略方的下巴,透出股子幹練剛毅來。再加上一身錦緞紫袍,白玉腰帶,更加彰顯出他尊貴不凡的出身來。

聽見錦心的聲音,這人兩道濃眉挑了挑,似乎有些震驚,卻很快就斂了下去,“姑娘客氣了,該是在下給姑娘賠禮才是!”

他禮數有加地作了個揖,看一眼錦心身後的那處雅舍,淡然笑道,“姑娘先來的,那臨窗的雅舍自然還是姑娘去。這間,就給了在下吧?”

雖然是商量的語氣,卻帶着一股子不容置疑。他顯然也已經這麽做了,腳步一擡,就要往裏走。

錦心也不攔着,只是輕聲道,“雨也小些了,我這就走了,臨窗雅舍空着也是空着,不如公子去吧。”

人家禮數很周到,也已經懲罰了那仗勢欺人的奴才,她也沒什麽好計較的了。

于是她沖着這人微微點頭,就要下樓。

那人看着雪白紗幕後影影綽綽的面容,面色有些變化莫測,“雨還下着呢,姑娘何必急在一時?如姑娘不嫌棄,在下鬥膽請姑娘喝杯茶!”

一個陌生男人邀請她喝茶,錦心當然不會答應。雖然和他已經有了些瓜葛,但她不是那等狂蜂浪蝶,見個男人走不動的主兒,自然不想再有進一步的牽扯。

“小女謝過這位公子的好意,只是小女還有急事,就不等了。”也不管那人答應不答應,她帶着紫芝匆匆地就下了樓。

身後的那人,似乎一直在盯着她的背影看,讓她有種如芒在背的不适。

到了樓下大堂,會過賬,她就帶着車夫和跟車的婆子出了門。

陳叔先去把馬車趕到“迎風閣”門口,紫芝扶着她上了車,一行人才往前走去。

雨勢小了些。

空氣中,水汽氤氲,好似有一層薄霧淡淡地籠罩着。

錦心甚是喜愛這午後的雨景,不禁挑了簾子往外看。

只是似乎總有兩道目光追随着她,她不由蹙眉擡頭往上看去。迎風閣臨窗的那間雅舍窗口,站着一個身材颀長的紫色身影,似乎正朝着她這個地方看過來。

方才那兩道目光可能是這個人的。

“陰魂不散!”心裏暗暗地罵了一句,她就欲待放下簾子。

卻不料眼神一撩間,就看見不遠處幾匹快馬眨眼間就來到她的馬車跟前,濺起一地的水花。

兩個跟車的婆子裙角被濺濕,很是不快地罵罵咧咧。可當她們看清馬上的人時,卻吓得住了聲。

錦心也看見了,心裏很是不快。這安國公府的仆婦着實沒有教養,大街上随便什麽人都敢罵,也不怕丢了小命!

只是那馬上之人更是讓她生氣,讓她也有種想破口大罵的沖動!

還是五月的天兒,這雨勢雖然小了些,可打在身上也冰涼難耐。

可那馬上之人,一身白色箭袖錦衫已經濕透,正滴答往下落水。那潑墨一般的黑發,全都濕漉漉地貼在那張俊美無俦的臉上。

他面色有些發白,越發顯得那臉色晶瑩如玉。

“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錦心情急之下,罵聲出口。

跟車的婆子吓傻了。

那騎馬之人的侍衛也驚呆了。

六十三章 巧妙

“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錦心情急之下,罵聲出口。

跟車的婆子吓傻了。

那騎馬之人的侍衛也驚呆了。

跟車的婆子見鬼般看着自家姑娘,這姑娘是怎麽了?怎麽用這樣的口吻跟那個令人聞風喪膽的恒王世子說話?

這京中,多少名門閨秀想靠還靠不上這棵大樹,她竟然想都不想,問人家“活得不耐煩了”?這得有多大的膽子?

而那跟随林珏的侍衛,更是驚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這姑娘是腦子有病還是怎麽的?好端端地在大街上見了他們家世子,張口第一句話就是咒人死?

世子什麽脾性他們最清楚不過,那可是個殺人不眨眼的主兒,就連當今聖上也得給世子爺幾分面子,這姑娘怎麽敢這樣?

也只有溫鶴和冷煙這兩個小厮已經習慣了羅錦心這副冷冰冰不把他們家世子爺放在眼裏的樣子,他們兩個更是知道他們家世子的心思,所以,這所有人都驚得眼珠子快要掉出來的時候,只有這兩個人端坐在馬背上,高興地眉開眼笑。

因為他們知道,世子爺今兒心情不好,在西山大營跑了大半日的馬,但心裏還是積郁頗深。

兩個人還忐忑不安地想法子想讓世子爺高興起來,沒想到就在這雨中碰到了羅姑娘。

這下好了,世子爺鐵定就痛快了。

不管羅姑娘說多難聽的話,世子爺也不會真的生氣。

說不定,世子爺還挺好這一口,要是天天被羅姑娘給蹭上幾句,怕是會更歡喜呢。

果然,林珏聽了羅錦心探出頭來罵他,當即就抿着唇兒笑了,也不管自己頭上臉上濕漉漉地往下滴水,就策馬靠近了錦心的馬車,眉目舒展,“出來的急,沒想到雨勢這麽大,不過你放心,我們這些厮殺的漢子,身子結實地很,這點兒雨不算什麽。”

不算什麽?難道他不知道自己的傷才剛好嗎?逞的什麽能?

她可不想看着他舊傷複發,感染而亡。

這一世,她絕不能給他陪葬!

冷哼一聲,錦心的語氣裏帶着絲絲的火氣,“我有什麽不放心的?只是你死了也拉扯上我就好!”

知道這小女人嘴裏不會吐出什麽好話,林珏也不在意,只是低了頭很是不解,“我死了怎麽就會拉扯上你?”

雖然這般問着,但他心裏的歡喜還是大過了惱怒。

這小女人說這話,是不是意味着,不管他們兩個是生是死,都會牽扯在一塊?

這話,他還真是愛聽。

林珏臉上的笑容越發深了,唇角上揚出一個好看的弧度。那驚豔的面容震驚了所有的人。當然羅錦心除外。

跟車的婆子和陳叔驚訝地已經不會說話了。

羅姑娘這般生硬狠辣地和恒王世子說話,他都不帶生氣的?而且,人家臉上分明還挂着明媚的笑容。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兒?

他們見過厚顏無恥、恬不知恥的人,可從來還沒見過這樣一個位高權重高高在上的世子爺,竟然喜歡被人罵着?

跟林珏的侍衛也是懵了。

世子爺什麽時候笑得這般開懷了?

自打上次疆場上,死了那麽多生死與共的兄弟之後,世子爺就不會笑了。

可是這姑娘那般惡毒的話,竟然讓世子爺笑得這樣?

真是匪夷所思!

衆人各懷心思,卻都看不懂這兩個主子了。

只有溫鶴和冷煙兩個,惬意地端坐在馬上,東張西望,打量着那些正沿街叫賣的小攤,想着買個什麽東西。

林珏哪裏知道這一瞬間,跟面前的人竟會想了這麽多。

他正彎着身子俯首等着錦心回答他的問題呢。

錦心倒是被他問住了。

她該怎麽向他解釋兩個人前世的糾葛?

前世裏,他死人一個,自然不知道後面發生了什麽。

而她,重生了一次,還記得前世的事情,可這些卻都不能告訴別人。

想了想,她不得不冷冰冰地說道,“之前不是跟你說了嗎?你的傷是我治的,你要是出丁點兒差錯,到時候我還有命活着嗎?”

看着這小女人一臉不善的樣子,林珏莫名就覺得開心,“都過去這麽久了,傷早就好了。再說了,這點兒雨壓根兒就不能怎樣,你別擔心!”

他的聲音本來就清越動聽,如今更添了幾絲不易察覺的溫存,聽上去讓人止不住劇烈地心跳起來。

只是錦心重生一世,早就沒了那種心境,依然面如止水,冷哼了一聲,“我為何要擔心?你死不了就好!”

至少挺過今年,等明年再死,那就跟她沒啥瓜葛了。

當然,這話她沒說出來。

反正到了明年,她也該和盧氏做個了斷了。到時候實在不行,她就在外頭買個院子,自己開家醫館,也得過上一輩子。

說完了自己想說的,錦心刷地一下放下簾子,對陳叔道,“我們走!”

陳叔只得駕車往前走。

林珏就那麽呆呆地看着這小女人縮回了車內,說走就走,扔下他濕漉漉地站在雨地裏。

“還真是絕情!”身後的冷煙忍不住啧啧搖頭,小聲嘀咕了句,“這樣換做其他的姑娘,早就來不及邀世子爺進車裏坐着了。”

溫鶴也有同感,“那是,我們世子爺風流倜傥,英俊潇灑,驚才絕豔,哪個姑娘不上趕着?”

但是那些上趕着的姑娘世子爺一個也看不上眼,唯獨對這個冷冰冰好似不食人間煙火的羅姑娘上了心。

世間的緣分,當真就是這麽奇妙!

兩個小厮的嘀咕聲,顯然被林珏給聽見了。他狠狠地回頭瞪了他們兩個一眼,“再多嘴,把你們舌頭給割了。”

溫鶴和冷煙吓得頓時捂住了嘴,噤了聲。

他們還是小心為妙,省得被世子爺給割了舌頭。

林珏吓唬完兩個小厮,又懊惱地回頭看着那已經漸行漸遠的安國公府的馬車,猶豫着要不要趕上去,卻忽聽不遠處響起一個溫和帶笑的聲音來,“玉堂,怎麽是你?”

他擡頭循着聲音看去,就見前面一處匾額上書着“迎風閣”三個燙金大字的茶館裏,二樓的一處窗口探出半個身子來,那張臉正笑着看向他,沖他招了招手。

這人林珏也是認得的,正是當今誠親王世子!

他打消了跟上錦心馬車的念頭,雖然不悅,卻還是縱馬趕了過去。

六十四章 不歡

誠親王乃當今聖上的胞弟,太子的親叔,和恒王府也算得上姻親了。

誠親王世子蕭耀和他有過幾面之緣,只不過兩人未曾深交。這幾年,林珏一直在邊關,一年難得回京一趟。

這次凱旋回京,蕭耀曾随着太子一起出京十裏郊外迎接他,和林珏算得上熟人了。

林珏上得二樓,蕭耀已經站在雅間的門口等着他了。

迎着林珏進了臨窗的雅舍,兩個人坐下,蕭耀重新要了熱茶和果點。

“玉堂,這是雨前龍井,你嘗嘗。”蕭耀熱絡地給林珏斟了一杯茶,親手捧給他。

林珏連忙起身接過來,道了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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