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03

吃過晚飯，杜楠主動收了碗筷去洗，裴嘉悅無事可做，就拿着包回了房間，打算再看看第二天要講的課程。睡前裴母打來電話，問她中秋放不放假，裴嘉悅看一眼桌上的臺歷，這才意識到下周末就是中秋節了。

“你外婆想你得緊，你要是放假就回來一趟吧。”裴母的話語裏透着憂慮。裴嘉悅的外婆已經八十多歲了，身體日漸虛弱，清明節裴嘉悅回家掃墓時，老人的精神就已經有些不濟。

“學校裏還沒提，不過照例應該會放。”裴嘉悅問，“外婆現在身體怎麽樣？”

“還不是老樣子，”裴母嘆氣，“這段時間天氣熱，她不肯吃東西，沒天只喝幾口白粥，精神愈發地差了……”

裴嘉悅聽着，張了張嘴卻不知能說什麽，最後只道：“我明天中午給外婆打個電話吧。”

裴母應下，沒有再聊這個沉重的話題，轉而問了問裴嘉悅的近況，又唠叨了幾句別的：“你跟楠楠一起，彼此有個照應，我們也放心……你住在他那裏，平常不上班的時候多做家務，別偷懶，別耍小性子……”

這是裴母每次打電話都會念叨的。

裴嘉悅在容城工作，起初是打算一個人住或是跟其他人合租的，但裴母放不下心，總覺得她一個女孩子在外不安全。後來杜楠知道了這件事，就說自己的房子還有個卧室空着，可以租給裴嘉悅，房租按照市價打個對折收，主要是兩個人住在一起有個照應。

如今裴嘉悅在杜楠這裏一住就是三年多，雖然兩家相交多年，但裴母心中始終還是有些過意不去的，覺得自家女兒占了便宜，就希望裴嘉悅能夠在其他方面——比如家務上——把這人情給補回來。

裴嘉悅早已聽慣了母親這番話，早已不會像三年前那樣去反駁，只一一應了，又問了幾句家中的情況，知道父母身體都安好後便放下心，又安慰了母親幾句，就道了晚安。

第二天一早，裴嘉悅準時在七點醒了過來。起床按掉自己為了以防萬一定的鬧鐘，裴嘉悅收拾好自己，走出房間，杜楠已經在準備早飯了。

聽見腳步聲，杜楠回頭看她一眼：“起了？你先把蘋果吃了，面馬上就好。”

餐桌上的盤子裏放着杜楠已經洗好的蘋果，裴嘉悅切下一半來叼在嘴裏，從冰箱裏拿出那瓶新買的鮮奶，倒了兩杯放進微波爐裏加熱。

等裴嘉悅把半邊蘋果吃完，兩碗熱騰騰的雞蛋面也好了。吃完面、喝完牛奶，裴嘉悅起身去拿包，杜楠拿起放在茶幾上的車鑰匙：“走吧。”

杜楠将她送到學校門口：“晚上想去哪裏吃？”

裴嘉悅愣了下，垂眸道：“你還是問陳諾的意見吧，我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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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楠沒應，只說：“我晚上來接你。”

上午的課從八點開始，裴嘉悅帶的是小學三年級的班。教了近兩個月，裴嘉悅與班上的學生都混熟了，這些小家夥也願意聽她管教，不會在她的課上搗亂，因此裴嘉悅講起課來還算比較順利；但接連不斷地講課終究是件極累的事，即使是像她這樣的“老教師”，一個上午講下來，嗓子也有些吃不消。

上午的課結束後，裴嘉悅給幾個學生答疑完，沒急着去領飯，而是先去開水間接了瓶水，小口小口喝掉半瓶，這才感覺幹涸的喉嚨好受了些。從開水間出來，正好遇到一個自己班上的學生家長，對方客客氣氣地跟裴嘉悅打了招呼，小孩也笑眯眯地叫她：“裴老師好！”

裴嘉悅笑着應了聲，對方就順便問起小孩在這邊上課的情況。當着小孩的面，裴嘉悅自然是撿了好處誇，末了再提幾個無關緊要的小缺點，家長聽着不會顯得敷衍，小孩聽着也高興。

送走笑意盈盈的母女，迅速吃完中飯，裴嘉悅從包裏掏出金嗓子喉寶，含一枚，然後坐到辦公桌前整理查看學生的作業和疑問。

等下午的課上完，送走班上的學生和家長，裴嘉悅收拾好東西走出大門，就看到杜楠的車停在路邊。裴嘉悅走過去拉開副駕駛座的門，剛坐進去，就聽見陳諾的聲音：“嘉悅，又見面啦！”

裴嘉悅系安全帶的手緩了緩：“嗯。”她回過頭，果然看到陳諾坐在車後座上。

杜楠從置物箱裏拿出一個保溫瓶，等她系好安全帶才遞過去：“少說話。”

裴嘉悅點點頭，接過來喝了一口，溫熱的茶水讓使用過度的咽喉舒服不少。

杜楠又問：“去竹食吃怎麽樣？”

裴嘉悅以為他在問陳諾，就低着頭沒看他，哪知過了半天也沒聽到陳諾回答，車裏頓時陷入尴尬的沉默。

裴嘉悅低着頭，見那兩人都不說話，只覺得車裏的空氣好像都要凝滞了，難挨得很。正要開口說點什麽，杜楠又重新問了一次：“去吃竹食怎麽樣？”

裴嘉悅轉過頭，恰好對上杜楠的目光：他是在問我？

裴嘉悅忙點點頭：“我都可以。”頓了頓，又回過頭去問陳諾：“你有什麽想吃的麽？”

陳諾笑道：“我随便啦！你知道的，國外那些吃的——”她說着，眉眼一皺，做了個鬼臉：“啧啧啧啧，簡直就不是給人吃的。自從我回國後，吃什麽都覺得是無上美味，就算是喝水，那也是咱們國內的甜！”

裴嘉悅聽了，也不忍不住笑出聲來。

于是就去吃了杜楠說的“竹食”。

“竹食”取自蘇東坡“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之語，是一家素菜館，裴嘉悅曾跟杜楠來過一次，記憶中這家店的菜味道都還不錯。店裏的裝潢以“竹”為主題，入目是一片青翠，三人一進門就有服務員迎上來：“歡迎光臨，請問幾位？”

杜楠回答：“三個，沒有預約。”

服務員帶着他們上二樓，在一處臨窗的卡座邊停下：“請問這裏可以嗎？”

裴嘉悅轉眼看杜楠和陳諾。杜楠臉上依舊是淡淡的沒什麽表情，陳諾笑着點頭：“我沒意見！”

入座後，服務員送來三份菜單，杜楠先點了兩個菜，陳諾又添了一道蘑菇白芷湯，裴嘉悅拿着自己手裏那份低着頭翻來翻去，最後加了份地三鮮。

陳諾意見了，就忍不住開口調侃：“我記得杜楠這家夥好像特別愛吃茄子？”

裴嘉悅一愣，勉強笑了下沒說話，杜楠倒是點點頭：“沒錯。”

陳諾便啧了一聲：“真羨慕吶，可憐我一個孤家寡人……”

裴嘉悅聽了這話，下意識擡眼去看杜楠，見杜楠皺眉，忙開口解釋：“我們不是——不是、那種關系。”

陳諾似是有些吃驚，她瞥一眼杜楠，臉上笑意不改：“不是哪種關系？嗯？”

裴嘉悅被她問住，不知該怎麽回答，見杜楠臉色又沉了幾分，就更怕說錯話。見陳諾目不轉睛地看着自己，裴嘉悅只好轉移話題：“你這次回國，以後還要再回法國那邊去嗎？”

“不了，”陳諾并沒有為難裴嘉悅的意思，見她轉移了話題，就順着她的話說下去，“我這次回國，是打算在國內定下來了，房子和工作已經找好了，下周就該去上班了。”

裴嘉悅有些意外，但仔細想想又覺得這是情理之中的事，就問：“是嗎？打算在哪裏工作？”

陳諾回答：“嗨，就一家小公司。是我國外認識的一個學長開的，聽說我要回國，就給我發了offer。”

“是嗎？”問得太詳細就有探聽別人隐私的嫌疑了，裴嘉悅及時止住話頭，卻又不知接下來該說什麽好。杜楠卻在此時忽然開口：“麥克能力很強，你跟着他幹，不會吃虧的。”

陳諾聞言大笑：“那是！反正出了什麽事有師兄罩着！”

他們三人一邊聊天一邊等着上菜，其實主要是杜楠和陳諾在聊，裴嘉悅只偶爾插上一兩句話。杜楠和陳諾兩人的工作領域重合頗多，這些年又一直有聯系，能聊的話題自然就多。

裴嘉悅本來嗓子就不舒服，此刻聽着杜楠和陳諾聊天，只覺得那兩人雖然多年未見，此刻卻渾然成為一個小世界，旁人都插不進去腳。這種想法令她十分難受，沮喪、抑郁、嫉妒，各種各樣的負面情緒在她心中攪成一碗苦澀至極的相思酒，不解愁，反倒讓人愁上加愁。

終于，她忍不住起身，想要離開這個壓抑的地方。杜楠和陳諾都注意到她的動作，感覺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裴嘉悅低聲道：“……我去廁所一趟。”

說罷，她不再看杜楠緊皺着的眉頭，也不去看陳諾訝異的眼神，轉身飛快地離開了。

等她走遠，陳諾才看向杜楠，用一種不可思議的語氣問：“都這麽多年了，你居然還沒把人拿下？”

杜楠看着裴嘉悅遠去的背影，目光沉沉，沒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