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沈蘇語氣輕輕淺淺, 卻奇跡般地撫平了陸謙眉眼的乖戾緊張不耐。

他心底一下清明起來。

和夢裏不同, 那雙漾着墨水似的眼正認真地看着他，語氣溫和地說：“快坐過來吧。”

她替他拉開身邊的椅子。

動作自然，好像從來沒有發生過什麽不愉快的事情。

陸謙遲疑了下，慢慢吞吞走過去坐下來。

他沒說話。

他在權衡要不要跟她說話, 或者是該怎麽開口。

沈蘇看見他的表情，不由垂眼，心裏也後知後覺, 有點吵架過後的尴尬別扭感, 不過很快消失。“對不起，之前說你多管閑事。其實，真的很高興你來救我。”

被六個人圍住，被打倒在地，被拳腳相加。

沈蘇根本沒和人打過架, 毆打辱罵落在身上, 鮮明的難熬。

她不由怔愣地想，自己沒留下什麽很負面的陰影，難道就是因為陸謙幫她打回去了。她開個小差，回神，正想以“法治社會”來結束話題。

陸謙卻忽然問：“那之前是怎麽？”

沈蘇不太自然地轉移視線, 說：“我想要專心學習。”

“沈蘇，你太不會騙人，”陸謙盯着她的目光，循循善誘, “你看着我的眼睛說。”

“……”

遲疑片刻，沈蘇無奈地點點頭，擡眼看他：“那天從演播室出來，我想把筆記拿給路之遙，結果聽見了你們的講話。在說——你打賭說要追到我？”

她把心裏藏着的說出口，舒服很多。

一雙眼定定地看他，等他的解釋。

之前隐約猜到點苗頭。

但沒想到還真是這件事。

陸謙呼吸一窒，很快給自己打圓場，笑着說：“你轉校第一天，從四號門走進來的時候，我就對你……對你很感興趣，然後一直看着你。路之遙他們撺弄得我下不來臺，我就是随口應的。”

笑容裏透點心虛。

一般女生好像不太會介意這種事，喜歡高調的女生，甚至會感覺很高興。但沈蘇是小古板，被拿來作賭明顯不會高興。難怪，難怪生氣。

他也不敢全憑以往的經驗判斷，畢竟沈蘇是不一樣的。

他想明白，又想到輸掉後的賭注，忽然心頭微動，說道：“對不起，我知道拿別人打賭很沒禮貌，你生氣也正常。給我個道歉機會好不好？”

陸謙不清楚沈蘇有多氣，忐忑着邊觀察她的臉色，邊裝可憐說：“我保證是很有誠意的道歉。”

沈蘇歪了歪頭看他，“那你有反省嗎？”

“有有有。”

那我就原諒你。

這話到唇邊，又換為淡笑，她說：“好啊。”

“太好了，”陸謙臉色有點奇怪，高興中透露點扭曲，再次強調，“真的很誠懇的。”

——

第二天中午，午休時間快要結束。

沈蘇坐在教室背單詞，就聽見學校廣播裏放的輕音樂被切斷了。

廣播裏傳來窸窸窣窣的輕微議論聲。

她合上書默背：“luminous……”

耳旁就聽見熟悉的聲音。

“我是一班的陸謙，”頓一下，有些微聲線不穩。身後還隐約有起哄。

班裏所有人都擡眼看廣播，意外得不行，笑着議論開來：“謙哥去廣播室幹嘛？”

“怎麽了怎麽了？”

“是謙哥在廣播室裏，不知道有啥情況。”

“……陸謙是傻逼，陸謙是傻逼，陸謙是傻逼。對不起。”平穩而飛快地說完，陸謙淡淡地說，“然後，提前祝各位同學，清明節快樂。”

“……”

教室裏集體沉默住。

沈蘇也沉默住。

前排的女生回頭，跟後排人互相看看：“我剛剛，是不是聽見謙哥說自己是傻逼？還是誰在惡作劇吧。”

“剛剛那聲音确實是謙哥吧？”

“不是，他為什麽……那麽說自己啊。”

“沒聽見是在給人道歉嗎！給誰？”

夏商商從手機裏擡起頭，臉上有點明了，唇角銜着笑意：“你們說還能是給誰道歉？”

議論聲靜了靜。

目光全都投向沈蘇，不加掩飾的熱切好奇。

沈蘇抽抽唇角，低頭盯着單詞書看。

她真是萬萬沒想到，所謂誠懇的道歉竟然是這種。

陸謙回到教室。

他剛踏進門，夏商商就以響亮的掌聲歡迎：“謝謝您剛才給我們帶來的精彩演講。”

“……”

他瞥她一眼，沒理她。

把手裏提着紙袋放到沈蘇桌上，說道：“諾，給你的禮物。”語氣和動作都盡量自然随意，眼中卻透着點自己都未察覺的，喜悅和邀功的味道。

“我不生氣了，不用送禮物的。”沈蘇看着面前包裝精美的禮物，有點犯難該怎麽拒收，試探說，“你還是拿回去吧。”

陸謙說：“你拆開看看就知道，我拿回去沒有用。”

他見她不為所動，還在煩惱怎麽拒絕。幹脆直接把包裝拆開給她看裏面的東西。

盒子拆出來，露出一抹粉色裙角。

是那天去商場買水杯，沈蘇路過服裝店，多看了一眼的娃娃。

臉龐精致，面孔白皙透點純真迷茫，長長睫毛，綠眼睛裏似有寶石光澤。茶色卷發蓬松柔順，垂着娃娃的肩上，衣料的印花和蕾絲邊都精巧得過分。

商場裏見到的是櫥窗裝飾，跟她面前這只其實并不完全相同，但幾乎一樣。

只會更美好。

那天從商場回來，他就琢磨着要買來送她。可這高級玩具不光價格高，還只有外國有得賣。

陸謙實在是花費很大心思，才那麽快買到手的。

“……”

沈蘇為這娃娃感到驚豔，她知道不該收，但目光還是忍不住的久久停留。

她面露難色，半響，擡眼問：“我想給你錢，你能不能不生氣？”

這娃娃的價格肯定是四位數往上走。

她絕不能收那麽貴重的禮物。

陸謙看她喜歡，眼裏不由閃着明晃晃的笑：“肯定不行。”

沈蘇總很平靜的面孔消失，露出個苦兮兮的表情，說道：“我收你那麽貴重的禮物，像話嗎？”邊說，她邊把娃娃放回盒子裏，拒絕意思明顯。

“價格貴不貴是取決于我，它在我眼裏不貴，你就可以收。”

沈蘇聽着他大少爺的邏輯，笑了：“你這是在偷換概念。”

“我是講道理，你不能立場先行的否定我。”

陸謙擅花言巧語，沈蘇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她也沒想辯論過他，垂下眼，把東西裝回去，認真地說：“反正我真的不能收，謝謝你。”

“本來就是給你買的，你不收，我拿回去沒用，還很傷心，”陸謙眼珠轉動，很快又有新招，“下周我過生日，你實在過意不去就送我回禮，行不行？”

沈蘇垂眼思考，覺得乍一聽很完美，但還是有哪裏怪怪的。

路之遙湊熱鬧補充說：“就是清明節的放假結束！到時候我們大家上哪兒去聚聚？”

陸謙用眼神看他：有你什麽事兒！

路之遙接收到這信息，不敢相信地瞪着眼看他：那麽不講義氣？！

陸謙作嘴型說：滾！

路之遙說：“我靠。”

沈蘇看着擺在面前美好得不行的娃娃，心裏其實也想要，而且明白要拒絕陸謙很難。

于是點點頭，說：“好，那你們到時候叫我。”

陸謙見她答應，也顧不上要叫堆電燈泡，滿意地揚唇說：“我生日是四月九號，你記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