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有驚無險地來到了西疆,已然過了兩個月,氣候正式由秋入冬,人人都穿上了禦寒的衣帽,尤其是季采樂,生平第一次遇到這種冷到噴口水都像要結冰的溫度,更是把自己捆得像顆毛線球似的,令人看了發噱。
不過即使再冷,她仍盡責地端來一碗熱湯,要讓李政昀填填肚子。
西疆的将軍為督師準備了一座臨水的府邸,雖然不是很大,但勝在清幽潔淨,花園還剛好對着一座大湖,景色怡人。反正李政昀也沒帶多少人來,這樣的房舍也正合他意。
季采樂端着湯,直直走到了李政昀的書房門外,他已經與下屬密議一下午了,她真怕他餓着。
在西疆這一路,因為無名無分,是她自己硬要當跟屁蟲的,所以她自然而然地正名成了他的随身侍女,以能名正言順地跟在他身邊,所以服侍他的事,十有八九都是她在做的,而他似乎也很習慣了。
聽到她敲門,李政昀停下了與馮光的談話,示意馮光暫時避開,接着微微一笑道:「進來吧!」
季采樂捧着托盤進去,擺好餐具之後,便傻笑地望着他,他真是越看越帥啊!
「大人,趁熱快吃啊!」
李政昀本想拿起湯碗,但目光瞥到她凍得紅腫甚至龜裂的小手,不由得伸手抓住,皺眉嘆息道:「胖丫頭,自從你鐵了心跟我之後,可都是在吃苦啊!」
「你覺得是吃苦,我不覺得啊!」她笑嘻嘻地回答,完全不以為意。
李政昀只是輕撫着她的手,他自己養尊處優,自然不可能知道她這有多痛,不過光看傷痕就怵目驚心了。他搖搖頭接着起身在櫃上拿了一匣小盒子,裏頭是散發着淡淡清香的雪花膏,部隊裏為他這個文人準備的娘氣玩意兒,怕他凍傷了可以外敷,如今正派上用場。
他細細地為她敷上,季采樂此時真有種被寵愛的感覺,加上這幾日她了解他越多,情感上産生越多的沖擊,情緒交錯之下,險些落下淚來。
不過她掩飾得非常好,只是繼續傻笑着,還故意調笑他道:「我知道了,你心疼我對吧?你知道我要什麽獎勵的!」
說完,還可愛地嘟起嘴巴,這已不是暗示,是明示了。
李政昀自然曉得她無時無刻不想找機會吃他豆腐,但馮光可是在後頭,雖然他不會偷看,但李政昀就是覺得別扭,于是輕輕擡起她的小臉,直勾勾地盯着她,直到她以為他就要吻上她了,他突然伸出另一只手,捏住她白嫩的頰。
「不過我看你這陣子餐風露宿,好像也沒痩多少……你吃的苦都到哪裏去了?」他沒好氣地調侃回去。
「唉唷!大人不是個好人嗎?怎麽會捏人的臉……跑得多自然吃得多嘛,兩相抵消之下哪裏會瘦?」季采樂佯裝生氣,圓圓的眼兒瞪得大大的。「大人不是說圓滾滾也不錯嗎?我可是賴定你了喔!」
「我有說要讓你賴了嗎?」他挑眉反問。
「哈哈哈大人你來不及了,全天下都知道我跟你私奔了,你逃不掉了,哇哈哈哈哈……」季采樂将他一推,直接搶走他的雪花膏,反正這種東西他要多少有多少,然後一臉得逞地離開,完全不給他任何反駁或反悔的機會。
李政昀好氣又好笑地看着大笑離去的季采樂,心中只覺得與她打情罵俏特別有趣。
待那笑聲遠去,沉默不語的馮光又從後頭走了出來,方才在後頭聽着季采樂開朗的笑聲,他總覺得心裏有些疙瘩。
李政昀見到馮光,收起了笑臉,正色回到正事之上,「京裏消息如何?」
李政昀雖然來到了西疆,但他龐大的情報網仍遍布京城與皇宮,随時有人與他傳遞消息,馮光則是主要負責者,因此他見主子情緒轉變之快,也收起了方才對季采樂那一絲異樣的心思,盡職地報告。
「由于這一路劉建安的刺殺行動都未成功,他似乎也急了。在京裏排除異己的動作更大了,目前六部都有他的人,甚至效忠大人的一些官員也被羅織罪名或免官或入獄,如今宮裏一片人心惶惶。而光祿寺在季采樂去職後,也重新回到劉建安手上,屬下已派人提醒皇上小心飲食。」
這些都在李政昀的預料下,所以他并不驚訝。那些被入獄解職的官員,他也早告訴他們自保之道,故暫時還沒有什麽危險,除非他們沒大腦的去激怒劉建安。
「邊境情況如何?比薩國該有一些動作了吧?」李政昀在出京前,早就派探子先來西疆打探消息,同時也早在劉建安知道他要接任督師之前,提前掌握了軍權,如今也該有消息了。
馮光颔首道,「比薩國确實在邊境集結重兵,甚至還有一些兵馬藏在我們靈運王朝的境內,這如果沒有內神通外鬼,是不可能的。雖然他們化整為零做得十分隐密,但幾乎都被我們暗地翻了出來。」
「暫時觀察,按兵不動,同時加強探查,莫要漏掉任何一處。」李政昀很快地下了指示。「至于京裏被下獄的官員,先不必理會,免得打草驚蛇引起劉建安的疑忌。」
馮光回聲領命,不過最後這一道命令,卻令他有所觸動,若此時劉建安失去耐心,有些人就要先掉腦袋了,他想着那些在鬥争中求生存的官員,想着自己,還有方才季采樂的笑聲……忍不住深深地望着李政昀,脫口而出道:「大人,為官之道,必然要無情嗎?」
「你居然會這麽問我,」李政昀啞然失笑,遠目望去,面露沉思。「有時候,該無情的時候還是要無情……」
京師裏少了李政昀,趙援便沒有了顧忌,長驅直入皇宮,與趙秀兄弟相認。
令趙援意外的是,趙秀居然像是早知道他會出現,并沒有一絲驚訝,甚至還說李政昀要趙秀聽從趙援的話,令趙援有些不安。
不過這樣倒是省去趙援不少麻煩,橫豎李政昀大勢己去,天高皇帝遠也制衡不了他,他暫時讓趙秀仍坐着皇位,開始籌組自己的人馬,準備羽翼已豐之時,再取而代之。
可是如此忙和了三個月,他赫然發現自己做的都是些徒勞無功之事。朝廷裏忠于皇室的人馬——也是忠于李政昀的人馬——不是被眨官就是下獄,換上來的都是劉建安嫡系的人。所以趙援暗地要趙秀頒布的命令一下,根本沒有人理會他,甚至有些官員嚣張地連聖旨都不接。
趙援氣瘋了,他心中大恨劉建安過河拆橋,于是把腦筋動到了比薩國身上。在扳倒李政昀前,比薩國的王子佐登與他相談甚歡,甚至答應他如果重新坐上王位,會與他世代交好通婚通商等等。
然而當他好不容易聯絡上了比薩國的使者,上門求見的卻不是佐登,而是劉建安。
這日趙援與趙秀在禦書房中議事,劉建安卻不經通報就闖了進來,令趙氏兄弟又驚又氣,卻又無可奈何。
劉建安也不啰唆,徑自說明來意道:「聽說皇上與王爺前些日子與比薩國聯系了?」
趙援眉頭一皺,并不多語,而趙秀則是吓了一跳,緊張地看了下哥哥,也不說話。
劉建安冷冷一笑。「王爺會認識比薩國的王子佐登,也是老臣牽的線,老臣如何會不知?只不過皇上尚年幼,王爺方回京接觸朝政,佐登王子有所疑慮,故而沒有立即答應,希望老臣前來向皇上及王爺解釋一番。」
事實很明顯了,比薩國原就是劉建安引入,再介紹給趙援的,哪裏可能有機會讓他們反過來幫助趙援?而佐登的意思更清楚了,要他比薩國助陣,可以,有辦法趙援就自己坐上王位!
趙援沉下臉道:「我只是想與佐登王子敘敘舊,沒有什麽意思。」
「是嗎?」劉建安像是欣賞着禦書房的風景,傲氣地擡起頭左看右看,之後才像滿意了似的望向趙氏兄弟。「如果皇上與王爺是擔心李首輔去職之後,內閣首輔空缺,導致如今京城動蕩不安,老臣倒是可以毛遂自薦——」
趙援打斷他道:「此事皇上自有決斷,時候到了會頒布聖旨,國公不必擔憂。」
「既然是這樣,那老臣就不打擾了。」劉建安眸中精光一閃,意思性地點了點頒,也不行臣禮,就這麽轉身離去。
這一着,分明是示威來了。與劉建安搭上線的時候,趙援确實有立劉建安為內閣首輔的想法。然而經歷這麽多事,他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壓得下劉建安,何況又有李政昀的前例,他哪裏可能給這麽一頭老狐貍更大的權勢?
悲哀的是,劉建安的來去如入無人之境,趙援連關門都要自己來,因為連門口站崗的護衛,甚至是送茶水的宮女,他都無法信任。
「皇兄,我們怎麽辦?」趙秀稚氣的面容也漸漸成熟,他從沒有真正卷入政治鬥争的經驗,如今少了李政昀當屏障,直接面對狂風暴雨,只覺自己腳下的巨船原來這麽不牢固,似乎很快就要沉沒了。
趙援嘆了口氣。「難怪李政昀當時與我在酒樓相會,說會讓我相信他的話,看清楚自己是如何被騙的。如今僅僅是他退了一步,果然劉建安就露出了馬腳。」
外援不可倚,有劉家存在,娶了劉芷露的自己就不适合做皇帝!
「只怕,我們堅決拒立劉建安為內閣首輔,他很快就會對我們動手了。」趙援嘆息。「比薩國是不能再聯絡了,更可能的是他們會成為劉建安的後援!」
想不到趙秀牙一咬,又氣又急道:「李首輔說過,無論我們如何計劃,必須要保住自己,因為趙氏能上得了臺面的,只剩我們兩兄弟了!」
趙援表情微變,心情複雜地問道:「李政昀真是這麽說的?」
「是啊!」趙秀認真地點頭。「李首輔還說,他會選擇到西疆督師,就是要為我們趙家留下最後的血脈。」
「以退為進……以退為進的監視劉建安與異族的勾結,我不如李政昀,不如啊!」趙援胸口一痛,幾乎要飙出男兒淚。他只比李政昀小了五歲,很不服氣他可以做自己的老師,為什麽在先皇甚至悠悠衆生面前,他就是不如李政昀。
沉潛了這麽多年,趙援以為自己可以卷土重來,在李政昀面前揚眉吐氣了,想不到才一開始,他就敗象連連,無計可施。
「王兄,我們能不能再請李首輔幫忙?」趙秀突發奇想。「替他複官如何?」
趙援眉頭微揚,但随即又愁眉苦臉。「我對李政昀逼迫太甚,恐怕他不會輕易答應。」
「我們兩兄弟講不通,可以換個人去講啊!」趙秀指了指書架上的一本佛經,佛經是由京城附近的聖佛山所編寫,而聖佛山上,更有一位他們趙氏的皇族,正在裏頭清修。
趙援輕輕地啊了一聲,眼中也迸出希望的光采。
「确實,要說動李政昀,也只能靠她了……」
西疆的隆冬,很是凍人,不過季采樂适應得很快。
第一日起床看到滿地的白雪時,她驚喜的程度比驚吓多得多,接着就像個瘋婆子般出去玩雪,在督師府裏堆了一個又一個雪人,這種喜悅很快就感染了整個府裏的人,許多婢女護衛士兵甚至是将官等經過看到雪人,都會忍不住會心一笑。
而她也就着西疆的食物變把戲,把這裏老資格的夥夫搞得服服貼貼,軍營裏的夥食也因此提升了一大截,于是她成了西疆十分獨特的存在。
先不說她處在滿是男人的軍營裏,身分又不是婢女,而是督師随侍,這便成了萬綠叢中一點紅,加上她性格開朗讨喜,又讓大夥兒膳食升級,所以每個人都很喜歡她,她生活在西疆,比生活在京師時更如魚得水。
李政昀立在書房門口,遠遠便看到季采樂喜孜孜地端着托盤走過來,在冰凍的天氣裏,還呼呼地冒着熱氣,顯然是剛剛才煮好。
而她将這些菜肴送到他面前的過程,只能說是多災多難。因為雪積得太深,有地方被踩硬了形成一條小路,但是不小心仍是會陷進雪裏。季采樂就好幾次一腳陷進雪中,為了不打翻食物,她必須保持着詭異的姿勢,才能平衡地把自己的腳拔出來。而這樣也就罷了,她吃了教訓之後還不學乖,有時候經過自己做的雪人,還是忍不住想去摸一下,就這樣偏離了道路又陷進雪裏,然後又拔起來……
李政昀看得都笑了,綁着雙丫髻的她臉凍得紅紅的,做出一些傻裏傻氣的動作,真是可愛極了。他發現自己更喜歡看這樣無憂無慮的她,比起當什麽光祿寺卿那明明青澀又要裝老成的模樣,要好得太多了。
好不容易季采樂來到了他門前,見到立在門口的李政昀,不知他早已站了許久,猜想他是親自出來迎接,不禁眉眼都笑開了。
「嘿嘿,督師大人,用膳了!今兒個我可是絞盡腦汁,想出了油封豬肉、蒜味雞、海味百珍羹,還有甜八寶,都是你喜歡的食材去做的喔!」
季采樂喜孜孜地進門,把菜色擺了滿桌,之後滿懷期待的看着他,不知眼中的迷戀看的是他,還是菜。
李政昀赫然發現自己居然在心裏衡量他與菜肴在她心中孰輕孰重,不由得搖頭失笑,正要入門滿足她的欲望……呃,口腹之欲的時候,突然來了個士兵通傳。
「督師大人,外頭有重要訪客,希望求見大人。」那名士兵目光偷偷越過了李政昀,悄悄地看了季采樂一眼。
「什麽訪客?」李政昀心忖終于來了,他早猜到京師會來人,只是不知道會是誰當這個炮灰。
「是一名衣着樸素、氣質高雅的女子,自稱姓趙,由聖佛山上來。」那士兵如實說道。
姓趙?由聖佛山上來……李政昀心中一凜,「快請……不,我親自去迎她。」
說完,他也顧不得與屋裏的季采樂交代一聲,便快步與那士兵離開。
季采樂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背影,好奇着不知道是誰這麽有分量,居然讓一向冷靜的他變了臉色。就連皇上都不曾讓他失态過啊,還有哪個姓趙的比皇上還大?
在屋裏等了半晌,季采樂都快餓扁了,此時李政昀終于回來,季采樂咧開笑臉就要迎上,但發現他身後還跟着一名素衣女子,顯然就是他前去迎的客人,季采樂的笑容頓時僵住。
這名女子脂粉不施,卻仍是國色天香,氣質高雅淡然,有一種出塵的美感。季采樂不用問,她總覺得這名女子就是趙雪,也只有趙雪,能讓李政昀對外人的淡然态度有了一絲破綻。
「遠川,她便是……」趙雪突然開口。
李政昀點了點頭,但沒有多說,顯然沒有為她倆介紹的打算,他正色對着季采樂道,「你先出去吧!我有要事與公主詳談。」
季采樂點點頭,木然地走了出去。他們兩個要談的不知道是什麽事,應該八成與她無關,但她就是覺得心頭涼飕飕的,被人趕出去的感覺并不好。
尤其公主還親熱地叫他「遠川」呢!要不是趙雪這一喊,她都忘了李政昀還有這字號……
外頭的冷風仍刮着,過了一刻鐘,居然開始下起雪來。季采樂突然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只好在外頭呆呆的等。
午膳時間過了,季采樂不知道是冷到忘了餓,還是心情沉重到忘了餓,她只是這麽站着,即使行經的奴仆及軍士護衛們詢問她要不要進屋躲一躲冷風霜雪,她都是搖搖頭,一言不發。
每個人都知道季采樂雖然是随身侍女,事實上是她投奔了李政昀,對他情根深種。而今日李政昀密會一名天仙般的女子,也很快在府裏傳開,因此關心季采樂的人,對她這股傻勁都是既心疼又無奈。
錯過了午膳,都到了晚膳的時間了,季采樂突然像醒了過來,急急地奔離,中途還不小心撲倒在雪地裏,跌跌撞撞的好不容易到了膳房,中午的菜色因為知道督師并沒有吃,夥夫又煮了一模一樣的幾道菜,讓季采樂端到了李政昀的書房外,繼續等。
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什麽,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麽,就像潔白的雪地一樣,她腦子裏也是一片空白。或許是她也不敢多想,因為想了心口會痛,她不喜歡那種感覺。
終于,李政昀的書房門打開了,但趙雪仍然坐在裏頭,只有他一人走出來。
李政昀看到季采樂端着晚膳在外頭等,先是眉頭大皺,她的目光也從呆滞慢慢的移到他臉上。
「你……」他一眼看到晚膳的菜色,似乎與書房裏那些冷掉的菜色相同,便皺眉道:「先将書房裏的飯菜撤了,晚膳不要上這些菜色,全部改成蔬食,多深色葉菜及豆子,少上瓜類。公主茹素,不喜葷食,明白嗎?」
季采樂欲言又止地看向他,忽然突兀地問道:「大人,你知不知道我喜歡吃什麽,不喜歡吃什麽?」
她這天外飛來的問題令李政昀愣了一下,随即搖頭道:「你不是什麽都吃嗎?否則減肥就不會那麽痛苦了。好了其它話別多說,快去備膳,公主餓了一下午了。」
季采樂突然有種灰心喪志的感覺,她是人,也會有喜好,可是他卻從來沒注意到。而趙雪的喜好,他們這麽多年沒見了,他依舊很清楚。
她以為她是特別的,結果并沒有。
李政昀會為了她吃下自己不愛的菜,改變了挑食,但這是被動的改變;而他一樣會為了趙雪吃下自己不愛的蔬菜,這改變卻是他主動的。
李政昀不喜歡任何人觸碰他,唯獨她例外;可是他與趙雪在屋裏關了一下午,她卻不知道他們在裏頭做什麽。
李政昀以前會心疼她減肥過頭,用美食誘惑她吃;現在趙雪來了,他連她凍了一下午的事都不在意,甚至連她還沒用膳都忘了。
她不特別,真的不特別,尤其是在趙雪面前。
季采樂的手都凍僵了,幾乎要握不住手中的托盤,她很想忍耐,但眼眶卻不争氣的紅了,浮現絲絲淚光。
「你怎麽了?」李政昀不明白她的心意,他的心思全放在趙雪與他所說的事,所以季采樂突如其來的使性子,他完全抓不住頭腦,更有些不悅她的失态。
會不會這是女孩子家的嫉妒,因為季采樂一向在意趙雪?
李政昀恍然想通,正想着等趙雪離開後向季采樂曉以大義一番時,她已嘤咛一聲,轉身哭跑而去。
「胖丫頭,你別跑……」
李政昀不由得起身喚她,但已經來不及了,季采樂就這麽一頭直接撞上門外的馮光,疼得她龇牙咧嘴。
季采樂忍不住痛哭失聲,這次是真的大哭跑走了,馮光看着自己胸口沾染的淚漬,遲疑了一瞬間,第一次沒有聽李政昀的命令攔住她。
李政昀找不到季采樂了。
那日趙雪前來,告訴他趙氏兄弟在皇宮被架空的處境,以及趙援後悔對付他的事,欲請他官複原職,一同對抗劉建安。
雖然這些都在李政昀的意料中,不過他還沒來得及回答趙雪,季采樂已經大哭跑走了。
若是一兩年前,面對這種情形李政昀可能只會淡淡地說一句讓她哭吧,幾滴眼淚根本動搖不了他的信念。然而現在他卻發現他辦不到,她臨去前那受傷的表情居然時時牽動着他的心,以前那種淡然看事的超然早已蕩然無存。
不過礙于當時趙雪看着,他并沒有追上去,只是吩咐了另一個侍女完成他交代的事情。待到談話結束趙雪離去前,還幽幽地向他嘆了口氣。
「遠川,你還是那般無情啊……」
事後李政昀檢讨着,自己是否真的無情?他若真無情,趙援不會只是遠走,而是在丢了太子位後就會被他宰了,趙秀現在不會還是皇帝,劉建安更不可能壯大成他的對手,靈運王朝現在應該姓李。
可是他不無情嗎?這原本趙氏的天下現在他卻才是第一人,季采樂若非有嗅毒的本領,原應該是他的棄子;而他以退為進的計劃,讓宮裏支持他的大臣們倒了一大片,他卻不聞不問。
他不由得感嘆,做大事的人果然不能拘小節,現在他就被自己陷住了,還只是因為一個胖丫頭的淚水。
不過那個胖丫頭也挺會躲的,在趙雪來了之後,她就不再出現在他面前,每日的膳食都是別人端來,即使李政昀派人叫她,總是會得到季采樂出府了或者忙東忙西無暇分身的答案。
終于,李政昀爆發了。
「馮光,去把那個胖丫頭給我提來。」李政昀決定使用最直接的手段。「我說的是提來,而不是請來,你明白了嗎?」
馮光原該領命而去,這一次他卻眉頭微皺,似是猶豫了一下才開口說道:「大人,你對季采樂是什麽情感?究竟是把她當成一個工具,還是一個伴侶?」
李政昀的眉間瞬間蹙攏,他這個一向沉默忠心又不多管閑事的護衛,居然問起如此隐私的事情來?
「你問這個做什麽?」他突然起了一個不妙的想法,古怪的看向馮光。「該不會你對那胖丫頭有什麽遐想……」
要不是馮光嚴肅慣了,應該會大翻一個白眼,不過他只是沉着地道:「她只像是一個妹妹,我沒有妹妹,但我想象中的妹妹,就是她那個單純無心機的樣子。」
「那和你問我的事有什麽關系?」李政昀反問,就是不正面回答,他沒有在別人面前剖析自己感情的習慣,即使親密信任如馮光。
「因為我視她為妹,自然會關心她的情感。」馮光直言道:「大人應該知道,季采樂對你是死心塌地的愛情,甚至為你沖撞聖顏,不顧女子清譽投奔大人。」
「我知道。」李政昀沉下臉。「所以我也容忍了她許多無禮的行為。你要明白,要是換了個人像她那樣的态度,早就不知被我弄死幾次了。」
馮光幾乎不用細察他的表情,就知道李政昀這句話裏的言不由衷。不過主子好面子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他今日只是想替季采樂說句話,并沒有任何頂撞主子的意思。
「所以大人沒有弄死她,意思就是——」馮光抓住了他話裏的語病,只不過沒把話說全,削了他男性的顏面。
李政昀的臉色更加鐵青了,他不懂自己怎麽會犯下這麽幼稚的錯誤,讓人拿到了話柄,他從來不會這麽不謹慎。不過他很清楚并不是因為對方是馮光所以他放松了戒心,而是因為兩人讨論的內容是季采樂。
只要事情關系到季采樂,總是能擾亂李政昀的心。
馮光一見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的話擊中他的要穴了,便趁勝追擊道:「如今趙雪長公主來了,大人要拿季采樂怎麽辦呢?」
「能怎麽辦?趙雪與季采樂井水不犯河水,一切就和原來一樣。」李政昀根本沒想到這會變成問題。
馮光搖搖頭,「大人,你知道這不同的。情人眼中容不下一顆沙粒,加上大人與長公主曾傳情緣,季采樂再單純也會受不了的。」馮光原本想說出季采樂已知自己是嗅毒人一事,但曾答應她不說,于是他忍了下來。「大人有無想過,從認識她到現在,大人都是利用她居多,但她對大人不只忠心耿耿,她寫的幹清門布告,更是扭轉了普世百姓對大人的誤解。
「屬下旁觀者清,只是不希望大人錯過了大好的緣分。何況大人對她……對她若即若離,更添猜疑,對兩人的關系并不是好事。有些話,大人最好明白的跟她說,否則遲恐生變。」
馮光言盡于此,他已經盡力了,勸解的話甚至超過了身為一個屬下的本分。
「大人,我前去喚季采樂前來。」
說完,他便要動身,此時沉吟不語的李政昀,突然開口道:「慢着!」
李政昀不住的考慮着,他确實對那胖丫頭很有意思,說他愛上她也不為過,但要他把這些話宣之于口,那是絕對沒有辦法的,他的面子還拉不下來。
可是,要他坐視胖丫頭傷心難過,這也違反了他的心意,何況連馮光這樣寡言的人,都看不下去了。
所以他該怎麽做?要怎麽樣讓她知道他的心意,又不必講一些肉麻兮兮的話,同時讓那丫頭不再垂淚?或者,他只要讓她……永遠是他的人就好了?
「馮光,你不用去了……我親自去找她!」
由于西疆的幾個城鎮都有宵禁,李政昀挑了一個季采樂不可能出府的時間——晚膳過後,直殺到她房門前。
聽到他敲門叫人,季采樂知道躲不過了,慢吞吞的打開了房門,表情仍是有着悶悶不樂。
李政昀坐到了椅上,卻見季采樂并不是坐在他身旁或下首,而是坐到了床沿那麽遠,他不禁沒好氣地道:「胖丫頭,你最近又犯傻了?」
「我……」季采樂欲言又止。
「我幾次通傳你,你都有理由不到,是否藐視本官?」
「我沒有!我只是……」她咬着下唇,這叫她怎麽解釋呢?
「你吃趙雪的醋,對吧?」他索性幫她直說了。
季采樂瞪大了圓眼直看着他,好像驚訝他怎麽會知道。不過仔細想想,好像要猜出來也不難,所以她随即垂肩低頭,細如蚊蚋地回了一聲。
「……嗯。」
「你擡起頭來,看着我。」李政昀不讓她逃避,他親自來向她解釋,已經是破天荒的事了,從沒有女人有過這份殊榮。「你記得我曾經說過,我只是很欣賞趙雪,卻未與她有逾矩之事。」
對啊,你老兄很欣賞趙雪,但就沒聽說過你很欣賞我季采樂嘛……季采樂點點頭,心中卻仍是有些委屈。
「我與趙雪的緣分,在我設計趙援那時,就已經斬斷了。」李政昀又道。
沒人說過斬斷的情緣不能複合啊……她在心中腹诽着,小嘴兒更癟了。
「她這次來只是受了趙援的拜托,希望我複官回京為他抗衡劉建安的勢力,所以這陣子,我會和她走比較近,沒有你腦中想象的那種奇怪畫面。」他把那日早上與趙雪的密談內容大致托出,對他來說已經是誠意十足了。
你老兄又知道我想象的是什麽畫面了,沒聽過近水樓臺先得月嗎?在季采樂的心裏,想的可是另外一回事。
瞧季采樂的表情仍然相當古怪,眼中的哀怨仍不斷累積,李政昀搖搖頭,朝她揮揮手。「你過來。」
季采樂掙紮了半晌,才不甘不願的走過去,想不到才靠近他,他就突然将她拉進懷裏,按下一記熱吻。
她或許多少猜到他會用這種方式安撫她,他那句「過來」以前也用過,之後也是用一記吻搞定了她。不過這一次在他熱烈的親吻下,她覺得有些不對勁了……
他的大手不像以前那麽規矩,只是撫摸她的背,而是伸到了她的胸口游移,最後甚至伸進她的衣領,放肆的揉着她的酥胸,若不是因為正在與他雙唇交疊,她一定會驚叫起來。
而他的手摸遍了她的身體還不夠,甚至他将她抱起放在了床上。在季采樂迷迷糊糊地想着,瘦弱如他怎麽有那麽大力氣抱起她這個胖妹時,他的大手又開始在她身上游移,奪去了她所有理智。接着他的手慢慢往下,解開了她的腰帶,拉開了她的衣襟,讓她白花花的肉出來見客,之後揉得更是起勁了,所有大手到達的敏感部位,都幾乎令她瘋狂,直想和他索求些什麽。
她知道他要做什麽了,這記熱吻走了調,他想要她,這欲望之火已熱烈到兩個人都快控制不住交纏。不過都到了這關頭,季采樂昏昏沉沉的腦子裏,還直掙紮着:要給他嗎?要給他嗎?
就在李政昀要剝掉她最後的肚兜與亵褲時,她突然意會到了什麽,硬擋住他的動作,淚眼婆娑地道:「我……我……我很胖……」
「我喜歡你胖,摸起來手感很好,而且你膚如凝脂,體态對我來說正好。」李政昀誠懇地道,即使他眼中已快噴出火來。「你在意的缺點,我都不在乎。」
他都這麽說了,季采樂把心一橫,不再阻止他,即使他說她身體像一塊凝固的豬油,她也認了。誰叫她認識他的第一天,就把他當成白馬王子了,讓他撲倒也不吃虧吧……
兩人氣喘籲籲地交疊在一起,終于合而為一,共享着纏綿旖旎的時光。她的輕吟在他耳中是最美好的樂意,而他的喘息,卻是她最滿足的溫暖。
夜深了,初嘗禁果的男女不知偷歡了多少次,直到彼此再也沒有力氣,才相擁入眠。
在入睡前,李政昀将季采樂的螓首滿足地按在自己胸前,彷佛要這樣才會心安,像是呢喃般地道:「你是我的人了,你永遠離不開我了……」
已經精力用盡的季采樂,即使聽到了他的話,也無力回應,昏昏沉沉地睡去。
可惜李政昀不知道她擁有的是現代人的靈魂,沒有女人失身後一定要守着第一個男人的迂腐情結。
她,只在乎曾經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