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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巴,都快翹天上去了。”

阿瑤還真朝身後摸了摸,嘟嘴道:“阿娘騙人。”

這下連胡九齡也忍不住笑意,捋着自己尚未清理幹淨的美胡須,低沉地笑出聲。他的小阿瑤,怎麽能如此嬌憨、如此可人。

見二老笑得開心,阿瑤更是不遺餘力地賣乖,“再說女兒可不是在自誇,這鼻子這嘴還有眼睛,還不都是照着阿爹阿娘長得。正是因為阿爹英武不凡、阿娘相貌出衆,才能生出這般貌美如花的女兒。”

胡九齡笑得更大聲,與宋氏對視一眼後,邊搖頭邊說道:“惠娘你看,咱們阿瑤小嘴跟抹了蜜似得,真是阿爹的開心果。”

聽着兩人笑聲,阿瑤給他們各盛了一碗湯,雙手遞到兩人跟前。

“這桌上一粥一飯皆是阿爹辛苦賺來,每日起早貪黑賺來的銀錢可不能随便浪費,叫下人往竈下熱熱再吃便是。況且涼了的湯更是別有一番滋味,阿爹、阿娘也都嘗嘗。”

愛女親手舀得湯,莫說是精心熬煮的補湯,便是穿腸毒-藥,胡九齡也能眼皮都不眨地喝下去。臉上笑意仍未散去,他嘗了一口,抛去愛女心意,已經冷下來的湯滋味大不如新鮮着時。

宋氏亦覺如此,擡頭看到對面滿是期冀的眼,她放下湯碗,溫婉地問道。

“難得阿瑤這般殷勤,又是說好話,又是舀湯,可是想要什麽?”

仰起脖子将整碗湯喝個底朝天,胡九齡同樣看向女兒,眼神中有些躍躍欲試。他一生子女緣薄,年近四十才得了這麽個獨女,更是恨不得把全天下所有的好東西都捧到她跟前。他最喜歡阿瑤有所求時眼巴巴地看着他,然後用柔軟的語調說出願望,在他答應後撲到他身前,雀躍地說一句“阿爹最好了”。

被二老這樣看着,阿瑤有些心虛。

“百善孝為先,女兒本就該孝順阿爹和阿娘。盛碗湯算什麽,若是你們不嫌棄,女兒天天給你們盛,一直盛到你們一百歲。”

這番話說得胡九齡整個人如剛吸收了日月精華似得,全身上下三萬六千根毛孔透着舒爽。高興之下,他直接豪爽地許諾。

“阿瑤喜歡什麽便跟阿爹說,便是天上的星星阿爹也給你摘下來。”

“不用天上的星星。”

阿瑤搖頭說道,記憶中阿爹還真給她摘過天上星星。幼時體弱,有次生病恰逢陰雨天,當時她渾身難受,直吵着要看星星,可陰雨天外面黑雲層層堆疊,哪來得星星。後來還是阿爹命工匠将細碎的黃碧玺黏在深藍色綢緞上,在她床帳周圍圍了一圈,又将庫房中的夜明珠搬來。夜幕落下,夜明珠溫潤的光透過深藍色綢緞,帳幔內繁星點點,如置身璀璨星河。

可惜前世那些南洋商隊運來的黃碧玺和價值連城的東海夜明珠,連帶沈家所有值錢的東西,經宋欽文盡數送入沈墨慈手中。夜明珠鑲在馬車四角,黃碧玺嵌入沈墨慈華麗的曳地長裙裙擺上。

重生前沈墨慈還拿腔拿調說什麽“手上從不沾血”,一副怕被污濁之物玷染冰清玉潔的模樣。可她揮霍無度的吃穿用度下,哪一點不沾滿胡家鮮血。雖然她沒有直接出手,可卻躲在幕後陰謀算計、壞事做盡。難道做了惡事沒被世人發現,就可以當沒做過?

偏偏沈墨慈就是能假裝自己沒做過,前世直到她死,她依舊是大夏百姓心目中那個溫柔善良的皇商沈家大小姐,也是幾位王爺、包括宋欽文的掌心朱砂痣、心底白月光。

“阿瑤……瑤兒!”

阿爹的呼喊喚醒了她神智,扭頭就見阿爹一臉擔憂地看着她。

“阿瑤想什麽那麽入神,是不是被魇着了?”

“阿爹,女兒沒事。”

沒有過多解釋,她直接說道:“女兒不要天上星星,只是想進學堂。”

“學堂?”

胡九齡和宋氏齊齊驚呼出聲,尤其以前者反應最大。寵女十三載,此事已經成了胡九齡的本能。大夏女子地位頗高,青城中的書院中也設有女學堂。城中不少富庶之家都送姑娘進去,可他卻從沒想過送阿瑤進去,究其原因不過是一個字:累。

“那學堂卯時便要開始晨讀,中午還要吃一個竈裏出來的粗茶淡飯。不僅如此,每旬還有一日要躬身勞作,男子下地耕田,女子采桑養蠶,所做活計與鄉野村婦并未兩樣。這般辛苦,哪趕得上在家學得舒服。阿瑤是不是不滿意如今的女師傅,若是如此,阿爹便辭了她,再給你找更合心意的來。”

邊勸說着,胡九齡已經盤算起了青城周圍的品行才能上佳的女師傅。

就知道阿爹不會輕易同意,阿瑤咬唇。她當然知道在家學更舒服,阿爹請來的女師傅琴棋書畫樣樣精用,講起課來更是深入淺出,且在家學不用經歷寒冬酷暑的路途颠簸,更是比書院舒服許多。

她之所以想去書院,歸根結底還是因為沈墨慈。前世沈墨慈在書院求學時,恰好遇到了來書院游歷的當世大儒墨道玄。墨大儒桃李滿天下,甚至曾在宮中為當日還是皇子的幾位王爺開業解惑。沈墨慈拜入其名下,順帶也就成了幾位王爺的小師妹。

正因為有了這層關系,沈家地位水漲船高。前世阿爹突然遭遇山匪襲擊去世、胡家庫房無故失竊走水時,她也不是沒有懷疑過沈家。可當時官府出面,一力排除沈家嫌疑,就連危急時刻“挺身而出”的宋欽文也在旁邊勸說,說什麽“沈家雖比不得胡家,但也不是什麽缺錢的人家,何故做什麽打家劫舍、抓到後便有牢獄之災的惡事!”

那麽多人出來作證,加之她手中沒什麽确切證據,此事只能不了了之。随後當胡家置賣商鋪田産結算賬目時,財力雄厚的沈家買下大頭。契書更替那天,沈墨慈親自出面,當着衆人面一副悲天憫人之态給她爹娘靈位上相,又溫言細語地寬慰她。當時站在她邊上的宋欽文,更是連聲感謝沈姑娘仁義,給的價錢公道雲雲。目睹此事的人回去後一傳十十傳百,人人都說沈家姑娘溫柔善良,沈墨慈聲名鵲起。

當日她不通俗物,更不知那些商鋪田産價值幾何,自然是宋欽文說公道她便覺得公道。可現在回想起來,只怕在那之前,兩人便已經勾搭到一處。而他們之所以能如此順利地奪去胡家財産,歸根結底還是有官府在後面支持。

官府為何要支持沈家?還不是因為沈墨慈背後的那幾位王爺!

胡家向來與人為善,前世十三年她一直養在深閨,自問也沒機會招惹沈墨慈,可她卻害得她家破人亡。重生前最後三年,親眼見到胡家偌大家業被一步步鯨吞蠶食,如今她比誰都清楚:不論出于何種原因,她與沈墨慈之間水火不容。即便她不去主動招惹,沈墨慈也會如前世般欺壓上來。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奮起反擊。

記憶中三月上旬墨大儒便要游歷至書院,如今已是二月下旬,留給她的時間已經不多。若是叫沈墨慈再次成功拜師,有了幾位王爺做靠山,便是她有前世記憶,絕對的權勢下胡家也難以應付,所以書院她必須去。

作者有話要說: 以後我們定在下午5點更新,^^

☆、說服爹娘

作者有話要說: 重寫了一遍,更順滑,自我感覺萌萌噠,妹子們重新看下。

書院必須要去,只是該如何說服阿爹?

阿瑤很明白阿爹的顧慮,歸根結底他和阿娘還是怕她吃苦。若是旁的理由她還好想方設法繞過去,只是現在他滿滿一腔慈父心腸,總讓她有些無處下手。

碰到個渣爹固然不幸,可命好如她碰到個愛女如命的親爹,也不能說事事順心。

可如今萬事迫在眉睫,已經由不得她猶豫。

“女兒雖未在書院讀過,但也曾随表……表姐去那裏玩過。裏面綠樹成蔭、屋舍俨然,雖不及阿爹給女兒精心布置的閨房院落富貴舒适,但也算幹淨整潔,哪裏有阿爹說得那般差?或者在阿爹心中,女兒就是吃不得苦的人。”

本來就是!不對,應該說是他的女兒哪用得着吃苦!再小的苦也不行!

胡九齡深以為然,可話到嘴邊,看到愛女泫然欲泣的模樣,委委屈屈的表情挂在小臉上讓他整顆心都軟了。

“當然不是!”

斬釘截鐵地說完,他求救地看向夫人。

惡人都讓她來做,也難怪阿瑤從小跟她不親。宋氏剜了自家老爺一眼,無奈地開口。

“我們自然知道阿瑤是頂好的孩子,可千人千面。阿瑤自幼吃穿用度是最頂尖的,對一些外在的東西自然挑剔些。比如說你做床帳用的綢緞,尋常人家做衣裳都不一定穿得起。到時阿瑤見別人穿的普通些,難免會有所驚訝。雖然你不是故意、也并無壞心,可別人見了難免會難受,也難保不會生出別的心思。書院人多嘴雜,多數人心是好的,可難免有鬼蜮心思的小人惡意中傷,保不齊傳言會說成什麽樣。”

因前面有奶娘從中作梗,以往宋氏每次想說這些道理時,都不知該從何開口。這會真開口了,她難免有些小心翼翼,将事情掰開、揉碎了說。

千人千面,的确是這個道理。前世家道中落後,她依舊不自覺地帶出些富貴習慣。倒真不是刻意,而是自幼在錦玉堆中長大,有些常人難以想象的富貴于她而言是理所當然。可先前一些理所當然之事,比如紫竹鹽沐浴漱口、吃飯只食碧粳米,這些早已習慣之事,傳到外面卻成了揮霍無度的佐證。等後來變賣老宅陪宋欽文赴京趕考時,滿青城口口相傳的不是胡家贅婿生意屢屢失敗,而是胡家孤女不通世事人情、于爹娘守孝期間仍不改奢靡本色,導致祖業不保。

而她的奢侈不孝,也間接襯托了沈墨慈的溫柔善良、恭謹孝悌。

其實她就一個十幾歲的姑娘,便是吃穿用度都用最好的,又能花去多少。細算起來,最後三年她花用的那些,加起來總數都不如宋欽文一次生意失敗賠進去的多。

大概人活于世,都擺脫不了一個人言可畏。前世她所遭那些污蔑,大半原因出于自己不小心,還有一部分也與宋欽文和沈墨慈脫不開幹系。阿娘一番話倒是點醒了她,做人首先得自律。不然自己渾身都是漏洞,又有什麽立場去譴責別人。

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令而不從。幼時所讀之書,已經說得明明白白。

“阿娘,昨日黃粱一夢,女兒突然明白了許多先前懵懂時忽略的道理。女兒生來錦衣玉食,可一粥一飯皆是阿爹走南闖北、阿娘操持中饋所辛苦傳來。女兒不事生産不說,整日只知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反觀其他人家姑娘,皆會幫爹娘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女兒聽說沈家姑娘,前幾年已經開始幫沈老爺掌管鋪子生意,比起她來女兒可是差遠了。這樣的女兒,又有何臉面去嘲笑自力更生之人。”

阿瑤是真懂事了,從剛才到現在一直擔心她被邪祟附身的胡九齡終于放下最後一絲擔憂。

點頭面露欣慰,其實他內心深處頗有些不是滋味。那些人又怎能與他的小阿瑤相提并論,胡家富甲一方,財産堪比大夏國庫。阿瑤生在這金山銀山裏,合該是一輩子享福的命。

“沈金山家那個庶女看似聰明,實際上全是些歪門邪道。東林書院竟大肆吹捧此等心術不正、沽名釣譽之輩,這等地方不去也罷。”

雖然因阿瑤懂事态度有所松動,可真要送她去書院吃苦,胡九齡這當爹的是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當然他也不是全無私心,東林書院中不僅有沈家庶女,更有宋氏的娘家侄兒。阿瑤自幼與宋欽文一道長大,青梅竹馬兩人感情甚篤。若是放她去書院,豈不等于羊入虎口。

嬌養十三年的姑娘,他還沒稀罕夠呢,哪能便宜了外面的人!

宋氏倒是改了想法,先前她之所以不同意阿瑤去書院,無外乎擔心她終年養在深閨、性子太過單純,得罪了人不自知,到最後反倒壞了自己名聲。現在見她這般懂事,她便往深處去想。東林書院條件雖比不得府裏,但那麽多有錢人家的公子、姑娘入讀,相對來說也差不到哪兒去。多與人相處,阿瑤也能更好得識別人心;再者這些學子将來肯定要繼承各家家業,若是與他們有了同窗之誼,将來她繼承胡家時也容易些。這樣一想,去書院倒是好事。

心下有了主意,她面露不贊同之色,柔聲說道:“沈家庶女能與嫡出子女同等待遇,入東林書院,又能得夫子交口稱贊,肯定有其過人之處。最起碼單論心眼,就比咱們家這個傻阿瑤強不知多少倍。”

“娘~”

阿瑤不悅地拖長音,心下卻不由佩服,方才娘兩次開口可都說到點子上了。真是不開口則已,一開口便是真知灼見。

“阿爹的小阿瑤心思澄澈、天真無暇,比那些整日勾心鬥角之人不知要好多少。”

胡家嫡支向來子嗣單薄,人少了是非也少,兼之家産豐厚不用為生計發愁,所以一家人向來和樂融融,大半輩子下來不曾紅過臉也是常有之事。胡九齡自幼在和樂的環境中長大,最是看不慣一家人勾心鬥角,為點蠅頭小利算計來算計去。

夫妻多年,一眼看明白他心思,宋氏心下感慨。公婆明理、夫婿敬重,多年未有子嗣也從未說過難聽的話,嫁入胡家是她這輩子最大的福氣,可誰能保證阿瑤将來也能有她這樣的好命?

“老爺,多見些世事人情總不是什麽壞事。再說我欽文也在書院中,那孩子自幼便穩重,定會小心照料阿瑤。”

我就是擔心宋欽文!

父女倆想法如出一轍,與胡九齡的嚴防死守不同,阿瑤則是靈機一動。

宋欽文往日最會裝模作樣,連阿爹也說不出他什麽不好,阿娘更是拿他當半個兒子看。眼見她說服不了阿爹,不如另辟蹊徑。

“對啊,書院還有表哥表姐,女兒與他們在一起讀書,阿爹阿娘還有什麽不放心。”

扯着宋欽文大旗,阿瑤小臉上滿是對宋家兄妹的信任。

見此胡九齡一顆心簡直是被放在油鍋裏煎,沒想到他日防夜防,精心呵護的嬌嬌女還是被狼崽子誘惑了。本來就對宋欽文不甚滿意的心,這會更是不滿意到極點。

“那宋欽文有什麽好,小小年紀做事便滴水不漏,保不齊是個藏奸的!”

“老爺!”

顧忌着宋氏情緒,胡九齡收回後面一長串譴責之言。見阿瑤目光灼灼,似乎将這話聽進去了,他憋屈的心總算舒展不少。

“男女七歲不同席,雖然大夏沒那麽多規矩,但阿瑤如今已經十三,于男女大防上怎麽都該注意着點。你阿娘方才說那些不經意間傷人倒是小事,我胡九齡的女兒,便是傲氣些別人也說不出什麽。只是有些大是大非卻一定要弄明白,比如男女間那些事,所托非人便是一輩子的悔恨。”

宋氏卻一直有意将娘家侄兒與女兒湊作堆,倒不是她偏袒娘家,而是宋欽文一表人才,書又讀得好,将來肯定有大造化。且他與阿瑤自幼一道長大,青梅竹馬,總比外面那些人知根知底。

她并非偏執之人,如今聽老爺這般說,她也明白過來。胡家萬貫家財,阿瑤又生得嬌俏,壓根不愁嫁。她如今才十三,再慢慢相看兩年也來得及。總歸阿瑤才是她親生女兒,娘家侄兒再親也還差着一層,胳膊肘往那邊拐她很清楚,若還有更好的選擇她定不會阻攔。

“阿娘方才那番話,只是怕你被有心之人惡意中傷。還是你阿爹說得對,只要大是大非上不出差錯,立身正,別人也說不出什麽。”

安撫完女兒,宋氏扭頭看向胡九齡,“老爺,東林書院男學與女學分在兩處,中間以良田相隔,相距甚遠。且進學的姑娘身邊又有丫鬟跟随,倒是不用太擔心阿瑤會吃苦,或是受其它什麽罪。”

“有丫鬟跟着!”阿瑤重複道。

胡九齡心中依舊百般不願,可看着眼巴巴的女兒,拒絕的話終究說不出口。無盡擔憂化為一絲嘆息,最終他只能點頭。

“也罷,既然阿瑤想去,那便去。”

“阿爹最好了。”

阿瑤小身子撲到阿爹懷中,柔軟的小臉在他蒼老的臉上蹭了蹭,親昵之态溢于言表。

滿心擔憂皆被一腔甜蜜柔軟所取代,胡九齡笑得一臉褶子,他最喜歡阿瑤達成所願時這幅小女兒嬌态,直讓他慈父心腸得到最大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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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樓內,蘇州評彈的餘音散去。

二樓臨窗的包廂內,一身玄衣的陸景淵面前半跪着名藏藍色衣袍的暗探。

“侯爺,屬下尾随沈家下人至胡家西角門,躲在暗處查看。就聽那人以奇怪的音節敲開西角門,遞給胡家下人一包東西。未免打草驚蛇,屬下跟上去,趁其不備取了其中一點回來。”

說完暗探自懷中取出一個紙包,雙手舉過頭頂遞到侯爺面前。

陸景淵兩紙夾過來,随手往桌對面一推,紙包滑到烹茶的空海大師面前。後者打開,只見黃色紙上丁點紫黑色粉末,略微一聞他面露疑惑。

“怎麽是離魂草?”

聽到這三個字,陸景淵同樣面色一變。

“真是那個人曾經用過的離魂草?”

空海大師取個空茶杯,舀半杯桌旁木桶裏的山泉水,然後食指沾點粉末往裏面輕輕一涮。紫黑色粉末入水即溶,無色無味,舌尖舔下手指,帶着點不易察覺的苦味。

“确實是離魂草,單看品相應該與侯爺心中所想之人用過的差不多,看方子應該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陸景淵扭頭看向窗外,深邃的眼眸中仿佛醞釀着什麽風暴。

“這趟青城還真是來對了。”

“咔嚓”一聲,細瓷茶杯應聲碎裂,他吩咐旁邊暗探:“盯緊胡家,任何風吹草動都不要放過,下去吧。”

暗探拱手應下,退下去的腳步卻稍顯遲疑。

“還有何事?”

“方才屬下經過胡家後院,無意中聽到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胡家後院?陸景淵漫不經心的态度陡然一變,沉聲問道:“何事?”

“胡家姑娘想要入書院,屬下路過時正聽她與胡老爺和胡夫人提此事。”見侯爺面露不悅,暗探趕緊請罪:“此等後宅瑣事本不該勞煩侯爺,屬下失職。”

那丫頭要進書院?陸景淵心中生出幾絲異樣,沒等他仔細分辨便已消失無蹤。

“你的确失職,關于胡家姑娘,再小的事也要告知本侯。”

察覺到自己聲音中的急切,咳嗽兩聲,他面色微微有些不自然,“傳聞胡九齡極為寵愛獨女,也許能從她身上找到突破口。”

剛才一瞬間他還以為侯爺對胡家姑娘生出了什麽旖旎心思,原來侯爺是這般打算。軍饷之事事關重大,來青城兩日他們一衆暗探小心翼翼、大海撈針,沒想到此時侯爺已經透過現象看到本質。

侯爺果然深不可測,想到自己剛才那番揣測,暗探汗顏,連帶着心下對侯爺越發敬佩。

紮個千,他低頭說道:“屬下遵命。”

将兩人反應盡收眼底,空海大師坐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盯着茶盞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樣,只是眼中一閃而過的暧昧出賣了他。

☆、兩方硯臺

空海大師要來青林書院開壇講學!

無需過多宣傳,這則消息已經随着二月末的吹風吹遍方圓百裏的每一個角落,一時間百姓口口相傳。

大夏百姓,上至八旬老翁、下到三歲稚子,可能弄不清楚皇宮宮門朝哪邊開,不知道龍椅上坐着的是哪位皇帝,但絕對不可能沒聽說過空海大師名諱。

這事還要從十幾年前說起,當時天子新登基,時局不穩,身為同胞皇姐的大長公主身懷六甲,為護天子而受傷難産,一屍兩命。本來人擡到棺材裏已經開始辦喪事了,化緣路過驸馬府的空海大師掐指一算,料定府內貴人生機不絕,自請入府。然後沒過多久便傳來嬰孩啼哭聲,而本來屍身已經開始變涼的大長公主也奇跡生還。

後來此事傳到民間,有心思靈巧的說書人将此奇遇編成話本,在茶肆酒樓間大書特書,直把空海大師說得神乎其神。比起市井瑣事,平民百姓本就對王侯将相之事更感興趣,這則故事很快流傳開來。

起死回生本就是玄妙之事,經百姓口耳相傳,此事也越來越玄。因空海大師是個羅鍋,世人便傳他原是東海龍宮的龜丞相,因激怒龍王被罰,幸得龍女求情免遭于難。後來龍女下凡修煉,投身帝王家,龜丞感念其恩,化身空海大師助其渡劫。有妙筆生花的書生将此奇聞異事改編成曲賦,名喚《龜丞救主》,後來此曲又演變成多種戲文。十餘年間戲文唱便大夏,到如今這出《龜丞救主》,已經成為與《貴妃醉酒》、《醉打金枝》等齊名的名劇。逢年過節戲班子走街串巷,總要唱上一出。

平民百姓往日沒什麽娛樂,過年看大戲當屬一年到頭最大的盛事。所以對于戲文中龜丞化身的空海大師,他們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青城百姓以前只聽說過空海大師之名,沒想到這會竟然能親自見到。一時間大街小巷議論之聲不絕于耳,親朋鄰裏,熟悉的人見面開口必然是“你聽說了沒?”

大多數人都對空海大師滿面敬仰,當然其中也不乏好事者,總想說點奇特的見解,以期引人注目,讓人高看一眼。

“空海大師不就是個和尚,這年頭除非吃不上飯的,誰家好好的孩子會送去當和尚。保不齊大字不識一個,還好意思來青林書院講學。”

見吸引了衆人目光,面相刻薄的中年男子正得意,旁邊便有人出聲反駁,“你當空海大師是你?人家是能把死人救活的活神仙,通宵天地,用得着跟咱們這些凡夫俗子一樣讀書識字?”

這種說法立刻贏得了衆人的贊同,本來圍着刻薄男子的人群散去,大家各忙各的,不多時喧鬧的街上便響起小販此起彼伏的叫賣聲。

而在這喧鬧的街頭,柳樹下停着一臺不起眼的青頂小轎。略顯陳舊的轎簾被一雙乍看就保養得極好的素手微微掀開一條縫,順着縫隙沈墨慈将剛才的動靜聽得一清二楚。眼看人群散去,她放下轎簾,陰暗中她臉上滿是疑惑。

“空海大師?”

先是昨日埋伏在胡瑤身邊多年的暗線突然出事,緊接着今日又傳出空海大師來青林書院講學的消息。接連兩件事脫離掌控,這讓多年來習慣運籌帷幄的沈墨慈心生警覺。

沈家雖沒有胡家的皇商名頭,但多年經營下來也不差多少,甚至有些地方比沈家還要強一些。比如這次她便提早知道,滿腹經綸大儒的墨道玄便要在近日要游歷到東林書院。墨大儒桃李滿天下,若能得其青眼,即便只是挂個名號,日後也能受益無窮。

可如今空海大師也來了,世人只當那出《龜丞救主》只是書生杜撰出的話本,聽聽便一笑而過。然而十幾年前沈家恰好有人在京城,親自經歷過那場變故,也隐約聽說過長公主起死回生之事。別人不确定,沈家卻十分篤定,空海大師正是寧安大長公主的救命恩人,且至今還受公主禮遇。

一邊是致休的當世大儒,另一邊是今上嫡親皇姐信賴的紅人,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看來先前的布置要更改一二。

“姑娘,下面是去筆硯齋,還是如意樓?”隔着轎簾,丫鬟輕聲詢問道。

沈墨慈今日出門,本是要為姨娘所生幼弟挑選一套開蒙所用筆墨紙硯,再去如意樓挑幾支樣子新鮮的釵環。可半路聽到的事,卻讓她再也沒有了閑情逸致。

“先回府。”

一聲令下,前後兩位衣着整潔、身量勻稱的轎夫将軟轎穩穩擡起,健步如飛、幾乎又不帶一絲颠簸地朝東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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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松口答應阿瑤前去書院,可胡九齡心中擔憂卻沒有随之散去。心焦之下,對着鋪子裏前來議事的管事他也沒了好臉色,随手點出幾處錯誤,他将管事劈頭蓋臉訓斥一頓。直說得年過而立,早已成家立業、兒女俱全的管事如做錯事的孩子般,垂首站在平頭案前噤若寒蟬。

先是早晨姑娘信賴有加、隐隐有後宅第一人地位的奶娘被處置,還沒等太陽落山,和興昌近年來最出風頭的管事又吃了瓜落,一出接一出,胡宅上下看在眼裏,從管事到丫鬟小厮盡皆繃緊神經,連走路的步子都比往日輕了幾分。

見他們這般小心翼翼,胡九齡反倒越發心煩。好不容易等到太陽落山,估摸着書院山長差不多是時候歸家,他便揣着從庫房中摸出來的兩方上好的硯臺,命護院擡着頂不起眼的小轎,抄小路抹黑進了顧家。

常年行商,且将生意做得這般成功,胡九齡在待人接物上絕對是行家。硯臺遞過去後,他絲毫沒提什麽特殊關照。只說自己家中獨女自幼愛讀書,卻因身體關系不得不囿于後宅。這不過完年身體稍有好轉,她便迫不及待地想進書院求學,以期受到山長等飽讀詩書之人熏陶雲雲。三言兩語間,阿瑤敏而好學的形象便躍然紙上。

顧山長比之一般夫子最大的區別,便是通曉人情世故。不用多想他便明白胡九齡來意,胡家千金想進書院,但“身嬌體弱”得格外照顧。身為青城最大書院的山長,若是旁人如此要求,他肯定直接端茶送客。但現在坐在他跟前的可是皇商胡家的當家人,身份非同一般不說,送的禮也頗和他心意,不僅如此人家連說得話也好聽,三點累加他還有什麽理由不答應。

“令千金雖體弱,仍不棄求學之志,其心可嘉,有此學子乃是我東林書院之幸。”

聽到山長說話時放緩的“體弱”二字,胡九齡明白他已經應承此事。再與山長敲定課程、入學時間後,他婉拒了山長夫人挽留,乘轎子趕回胡家。

途中路經宋家,恰逢宋欽文自外面回來,一身淺青色綢衫袍、滿身書生溫潤氣質,遠遠看上去的确是風度翩翩的少年郎。再想起方才議事時,山長言談間對宋欽文的交口稱贊,他稍稍晴朗的心瞬間又被陰雲遮住。

受他情緒影響,胡家下人更是小心翼翼。這一夜除去繡樓中得償所願的阿瑤,偌大胡府竟是無一人睡得安穩。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第二日清晨,空海大師于青林書院開壇講學之事同樣傳到胡家,聽到後正打算用早膳的胡九齡大笑三聲。

“阿爹昨日剛去見了顧山長,說定阿瑤入青林書院之事。幸虧去得早,若是晚一天可就不是兩方硯臺的事。”

生意人,計較利益得失乃是本能。思量着空海大師在整個大夏響當當的名頭,再想着自己拿出去那兩方硯臺,胡九齡發現這樁買賣簡直是大賺特賺。至于讓他翻來覆去一休不成眠的宋欽文,這會早已被丢到犄角旮旯。

“兩方硯臺……阿爹賄賂顧山長?”

怎麽得意忘形之下把實話說出來了。臉上的喜悅停滞,整理心緒,胡九齡面不改色地改口。

“哪有拜師不送束脩的,這是應有的禮數。阿爹特意選了兩方硯臺,最适合顧山長這等讀書人。不過阿瑤放心,那兩方還不是最好的,最好的硯臺阿爹都給你留着那。”

聽出阿爹話中獻寶似的讨好,阿瑤有些心酸。

“阿爹說得對,這等人情往來是應有的禮數。女兒只是心疼阿爹這般年紀,還要為這等事奔波,跑去顧家說盡好話,阿爹對女兒實在是太好了。”

哪有她想得那般委屈,幾句場面話對他來說駕輕就熟。被女兒孺幕的眼神看着,聽她這般設身處地為他着想,胡九齡倍感窩心。

“不委屈,阿爹可是做了樁好賺的買賣。菜都快涼了,不說別的,咱們趕緊吃飯。”

夾起一筷子菜放到女兒碗中,胡九齡也埋頭吃起來。連帶前面女兒泛絞腸痧,算起來他已經有足足半旬沒有安心吃頓飯,一頓飯下來他足足多吃了一碗。

阿瑤細嚼慢咽地吃着阿爹夾過來的菜,邊吃她邊想着傳言。空海大師開壇講學,前世若有此事她肯定聽說過,可記憶中她卻對此事無絲毫印象。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究竟意味着什麽?阿娘昨天有句話說得對,沈墨慈能被人誇贊定有其過人之處。既然前世她能被墨大儒收為弟子,這輩子她會不會被空海大師另眼相看?

面對她,她絕不能有任何懈怠。

作者有話要說: 比重生、家世好更大的金手指,就是瑪麗蘇!

☆、偷吃點心

迎春花嫩黃的花瓣上沾染着唇間的露珠,花叢旁邊廚房中,格子窗內露出張白淨的小臉。

阿瑤站在窗前,水綠色衣裙袖子高高挽起,烏黑柔順的發絲也用頭巾挽起來,嬌嬌女收拾得幹淨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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