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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撮竹林搖動幅度突然增大。熟悉的場景讓她瞬間想起方才女學時,她覺得窗外有人要看,扭頭卻只看到“随風搖擺”的竹林。

書院門口才見了多久,某人就那麽等不及!

“阿嚏。”

女學院外偏僻的角落,陸景淵突然打個噴嚏。擡袖掏手絹時,看到捏在拇指和食指間的暗器,神色間露出些許無奈。那丫頭皮膚有多嬌嫩他可是一清二楚,奶娘扯兩下撞到桌角都能留下青紫。還有前世被山匪綁去時,麻繩輕輕捆兩下,過後她手腕露出那段紫紅活像受過慘無人道的虐待。他自幼随師傅習武,即便有意控制力道,打上去也準會留下痕跡。

不過是跟其他姑娘勾勾小拇指罷了,他……忍!

整齊的白牙咬出輕微響聲,陸景淵低頭看向牆角噤若寒蟬的丫鬟。方才還不覺得有什麽,問明身份,得知兩人是嫡親姐妹後,他終于從他們臉上看出一絲相似之處。

“你們給我做一件事。”

邊說着陸景淵邊亮出一塊腰牌,鎏金的燦爛色澤傳來,正中所雕金龍栩栩如生,游龍下方“令”字更是帶着沖天殺氣,單看着就讓青霜軟了腿,升不起絲毫反抗之心。

“我……絕對不能害我家姑娘。”

害那丫頭?陸景淵感覺自己聽到天大的笑話。前世今生他也算作惡多端,鮮衣怒馬招搖過市時沒少驚到沿街叫賣的小販,前世最後幾年他更是憑着皇帝舅舅的寵信,肆意打壓看不順眼的人找樂子,弄得大半個京城咬牙切齒。

可他唯一沒禍害過的人,便是那丫頭。如今乍聽這說法,看到牆角神情比捍衛自己貞操的節婦還要莊嚴的丫鬟,他倒是放下了最後那點擔憂。

是個忠心的,雖然頑固了點,可那丫頭那麽笨,奴肖主剛剛好。

“不害她,”說完他看向另一名丫鬟,“你去把沈墨慈的貼身物件拿過來,找機會放進宋欽文今日要用的書裏。”

比青霜稍高些的丫鬟面露難色,外人雖然都說沈家姑娘仁慈,但跟在身邊她卻了解沈墨慈的手段。這事萬一被發現了,她全家都保不住。

陸景淵可是人精堆裏長大的,打眼一掃就知道她在擔心什麽。

“事成後我保你全家周全。”

沒等姐妹倆松一口氣,搖搖手上腰牌,他話鋒一轉,“如若不成,你們只會比落到沈墨慈手裏更慘,說到做到,恩?”

青霜扯扯姐姐袖子,福身恭敬地答道:“謹遵大人吩咐。”

看真相揭穿後,那丫頭還會不會一心喜歡她表哥!得到滿意的結果,陸景淵轉身離開。走到拐角處,看着不遠處拱門上尚還算新的春聯,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幕,前世被綁三日後,那丫頭衣衫淩亂間脖頸後露出一截紅繩。嫩白的肌膚,微微凸起的脖頸骨上,那抹鮮亮的紅色格外誘人。

“就拿她備用衣裳中的肚兜,要紅的。”

語調加重說完最後三個字,他不再停留,大步流星的離開。來青城為那丫頭是真,皇帝舅舅交下來的正事也不能耽擱。不然皇上不急,驸馬府裏那位一向看他不順眼的平北大将軍也該急了。

事情怎麽辦他心中早有定計,可該做的事一點都不能省。不快點忙完,他猴年馬月才能光明正大地出現在那丫頭面前。

想到這他腳步越發急迫,最後幹脆化為輕功一陣飛檐走壁。

在他離去後,牆角的青霜姐妹互相攙扶着站起來,彼此看到對方眼中的心有餘悸。過了有一會,還是青霜先行開口。

“姐姐,姑娘對我有救命之恩。若不是她明察秋毫,幾日前我只怕已經被板子打成肉泥。死倒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了還背負着慣偷的名聲,順帶連累家人。姑娘對我這般好,有些事我真不忍心瞞着她。”

做姐姐的青玉依舊有些為難:“也不能說瞞着,我們姑娘與宋家公子只有同窗之誼,應該沒別的什麽。”

“姐姐不是也不确定?男女授受不親,我們姑娘與宋家公子最起碼是表兄妹,可沈家姑娘算什麽。非親非故,又是茶點筆墨,又是借書,甚至還同處一室探讨學問,姐姐可曾見過這般親密的男女同窗?胡家統共就我們姑娘一個,姑娘人心善、生得好又知書達理,這般好的人便是王孫貴族也配得上,又何苦夾在兩人中間裏外不是人。姐姐,我們現在所做之事不僅是為保全家人,更是為了成全一對有情人,并非誣陷。”

“是成全……不是誣陷?”

青霜重重地點頭,肯定的神色給予青玉無限信心。

“方才那位大人拿的腰牌可是金的,姐姐可知普天之下能用金雕龍的可只有那一家。”

青霜指指北方天空,青玉神色一頓。雖然她只是個丫鬟,但也知道金龍是皇家專屬。吩咐她做事之人出自皇家,從一開始她就沒有反抗的餘地。做成了還好,做不成的話,皇家手段豈是沈家能比?

深知自己已經沒有退路,咬咬牙,她說道:“姑娘馬車上放着幾身備用衣裳,肚……貼身小衣應該有紅色的,我先去尋來。”

心知說服了姐姐,青霜心神放松。姑娘對她有恩,她必須要報答。左右宋沈兩人之間也不怎麽清白,有些事做了就要認,所以對于今日之事她沒有絲毫負疚感。

“方才路上我與宋欽文身邊小厮搭過幾句話,宋家下人對我沒有防備,後面的事就由我去做。”

作者有話要說: 如果每個人都要歸類到一種味道,小侯爺必然是酸的!

☆、書中肚兜

東林書院三月上旬講學首日,男學院內君子竹環繞的空地上,條凳整齊排列。衣冠整潔的男女學子捧着書本,面色難掩激動,對着面前赤紅色雕欄圍起來的高臺翹首以待。

辰時三刻,顧山長自高臺北邊的房舍緩緩走出。不同于以往寬松飄逸盡顯文人風骨的長袍,今日他特意換上了學正官服。做工精致的黑色官服領口、胸前以及袖口各鑲了暗紅色滾邊,穿在身上盡顯莊嚴肅穆的官威。

微微捋下打理好的胡須,顧山長用鄭重的語氣介紹了空海大師生平事跡,包含他出神入化的醫術、如何不慕富貴、這些年來又走過哪些地方幫過那些人。之後又用敬仰的語氣道明他個人對于大師的敬佩和嘆服。

阿瑤坐在下方靠前的位置,能有如此好的位置還多虧了蘇小喬。書院學子滿心盼着空海大師開壇講學,盼星星盼月亮,真正等到這一天時積極性自然是非比尋常,占起位置來也是争先恐後,絲毫不顧什麽淑女君子風範。這時候蘇小喬體格上的優勢就表現得淋漓盡致,在一衆身嬌體弱的江南女子中,她扛着條凳一馬當先地沖進去,勇往無前的氣勢像極了征戰沙場的将軍。

一番拼殺後她成功搶到了第二排的黃金位置,至于更前面的位置則是沈墨慈專屬。她也是剛才知道,因為晨讀開始的時辰太早,夫子大多不會過來,多數時候都是由學業最好的學子領讀。而且平日夫子課業上有多餘吩咐時,大都也由他們代為轉達。

這樣類似于學子中管事的職位,東林書院有兩個。男學是宋欽文,而女學這邊則是沈墨慈。此刻兩人平行坐于第一排,男子身着淺綠色袍服,女子身着月白色衣裙,衣冠楚楚端坐于人前,同樣精致的面容讓見者眼前一亮,然後忍不住誇一聲好。

這不,被顧山長隆重請出來的空海大師登上高臺後,拱着羅鍋背居高臨下左右看看,最終目光定格在最前排,洪亮的聲音開口說道:“顧山長過譽了,貧僧不過一介僧俗,垂垂老矣,哪趕得上這臺下的學子風姿斐然,如旭日初升、嫩芽破土般欣欣向榮、朝氣蓬勃。”

謙虛之言分從什麽人嘴裏說出來,若是個一事無成的賴漢這般說話,衆人只會當他酸腐自卑拿不出手;可同樣的話換成名滿天下的空海大師來說,那就是為人謙虛有涵養。

能得到空海大師一句贊許之言,不僅東林書院衆學子喜悅之情溢于言表,連顧山長也覺得臉上大大增光。

而做在沈墨慈背後的阿瑤總覺得,空海大師說這話時,那雙充滿智慧的眼睛好像一直在盯着她看。四目相對時,他滿是皺紋的唇角更是揚起慈祥的笑容,而眼睛也好像調皮地眨了下。

眨眼睛?大庭廣衆之下得道高僧空海大師怎麽會做出如此不莊重的事,這一定是她的幻覺!

不知道怎麽最近總是出現幻覺,等墨大儒之事過後,她一定要去廟裏好生拜拜佛。

在她胡思亂想時,空海大師也一直在關注着她。

這便是小侯爺心心念念的胡家姑娘?還真是滿臉福相,周身這福氣深厚的……怎麽說呢?他大半生閱人無數,連天下最尊貴幾個人也都見過,但這等深厚的福氣還真是生平罕見。

驚訝之下他多看了幾眼,這幾眼讓他慢慢看出了門道。不對,的确是福澤深厚的命格,可這福氣中隐隐攙着也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也不能說是壞東西,只是那東西隐隐與福氣相沖。

認真分辨後他才發現,那是善氣。

因為善良而生生折損福氣之事他也不是沒見過,這天下間有太多人因一時心善而引狼入室,好點的落個傷心失落,壞的不乏家破人亡。可那些人大多是因福氣不足,像胡家姑娘這般深厚福氣,還隐隐有被善氣壓制的危險情況,他生平還是頭一回見到。

多年修佛而越發平靜的心終于起了波瀾,若先前他是因小侯爺吩咐才入青林書院講學、順帶找個機會收胡家姑娘為徒,現在則多了幾分主動和甘願。

這些心思在腦海中一閃而過,空海大師面色依舊沒有絲毫變化。維持着始終如一的和善,他目光一轉看向男學最前方。

這便是小侯爺每次提起時忍不住咬牙切齒的“表哥”,倒是個風姿如玉的公子,只是命犯桃花,空有才華而郁郁不得志,藍顏命薄,不過也并非全無轉機……

餘光瞥向女學那邊的黃衫少女,想起小侯爺之前恐怖的神色,他趕緊收回心思。默念一聲“阿彌陀佛”,盡量直直身子,他看向下方。

“貧僧不過是一介僧俗,學問上算不得精進。貿然說起只怕言之無物,未免誤人子弟,今日便照書院日常授課說說。”

話說到這意思很明白,他要按平日授課的內容說,自然需要一本課本。

顧山長沒想到空海大師會如此務實,以他的地位随便說點什麽,就算就地打坐給念經,面前這些學子也得裝出十分受教、大徹大悟、感激涕零的模樣來配合。沒想到他不僅沒有這樣,甚至還配合着書院學子的進度來講。

他還有什麽要反對的?

當即他便擡足轉身,準備入書院內給大師找一套全新的書。可還沒等步子邁下去,大師已經止住他,只道借在座學子的一用即可。

能被大師借書,這可是天大的榮耀。若是大師翻閱過程中看到書上注解或其它,對學子起了惜才之心指點一二,那這人飛黃騰達指日可待。

不用多想,顧山長便将這項美差給了他最欣賞的學子——宋欽文。

“欽文,且将你的書呈上來給大師一用。”

此言一出底下一片豔羨之色,那可是戲文中龍宮龜丞相化身的空海大師,名滿天下的活神仙,自己的書能被他用一用,那得是多大的臉面。一時間書院衆學子,無論男女皆是眼巴巴地看向宋欽文。不少人懊悔,自己平日怎麽沒有好生讀書,贏得顧山長喜愛,不然今日這等好機會就是他們的。

畢竟是未及弱冠的少年,宋欽文平日表現的再穩重,如今面對天大的好事,他也忍不住內心雀躍,如玉的面龐泛起幾絲紅色,無端添了幾絲喜氣。

盡量穩重地站起來,他雙手捧着書走向高臺,微微躬身朝前遞過去。

“多謝。”

點頭說完,空海大師接過來,當着臺下百餘雙欽羨的眼睛翻開後,臉色突然急劇變化。他趕緊合上書,連帶着另一只手往書底下撈,作勢想接住那個東西好好藏起來。可似乎是年邁手腳不靈活,下面的手出現偏差,非但沒有接住,劃抓之下反倒将藏在書中的剩餘一半揪出來。

當着顧山長的面,在書院所有人的目光中,一個像極了錦帕,但又比錦帕多幾條系帶,大一些且形狀不甚規則的大紅色布料自書中落下。被風一吹,飄在高臺南側的木質雕欄上,正好面對坐在南側的書院學子。

“此乃何物?”這事大多數男學子的反應。

“啊。”尖叫聲來自于右側一小撮正在捂臉的女學子。

坐在第二排阿瑤将雕欄上懸挂之物看得清清楚楚,那東西不是別的,正是姑娘家貼身的肚兜。

宋欽文書中怎麽會夾這種東西?而且這件肚兜看起來有些眼熟。稍微一想她也就明白了。那活靈活現的蓮花,不正是她最常用的花樣?再細看過去,連花瓣上漸變的配色、脖繩獨特的打結方式都與她一模一樣。

是她的!

可她的貼身衣物從來都是妥善保管,即便穿一回就不穿了,也會洗淨疊好放入專屬她的庫房,絕不可能出現在宋欽文手中。

怎麽會出現在這?

阿瑤咬唇,心中隐隐想到另一種可能。是奶娘,前幾日查獲的賬冊中她私自偷出去她不少衣物,其中很有可能夾着貼身衣物。

想到這她臉色一陣發白,強忍住恐懼擡起頭,卻看到正前方沈墨慈身體比她還要僵硬,甚至僵硬到連爬蟲落到脖子上她也沒有絲毫察覺。

難道肚兜不是她的?想到方才竹林中淺青色與月白色交織的一幕,她心中有了大膽的猜測。

僅僅片刻功夫,不少男學子已經認出了這東西,高臺下人群中徹底炸開了鍋。方才宋欽文上去送書時,衆人雖然難掩羨慕,但本心裏他們并無多少反感情緒。宋欽文人長得好看、讀書也夠努力,更難得的是他身上從無傲氣,遇到同窗有困難時向來不吝于伸出援手,多年下來他很受書院衆學子欽佩,甚至早上他們看到宋家馬車時都會自覺退讓,讓他先行通過。

可如此一個幾乎堪稱完美的人,竟然會在聖賢書中夾女子貼身衣物。這會不少人已經腦補出這樣一幕:晨讀時宋欽文坐在夫子位置上,居高臨下看似一本正經的領讀,其實藏在桌子下的手捏着一件紅色肚兜,輕輕撫弄細細摩挲,心有感觸時還會假裝感悟聖賢之道,閉眼細細回味。

幻滅,不過如此。

意味深長的目光從下面投上來,被眼前一幕驚到的宋欽文呆若木雞,完全忘記了辯解。

眼見兄長置身于不義之中,宋欽蓉急了。身邊嗤笑聲傳來,她再也忍不住,站起來指向阿瑤。

“是她,前幾日她借了我哥的講義說是熟悉書院功課,一定是她偷偷夾進去的。”

作者有話要說: 小侯爺:恩,我就是這樣的做好事不留名

有沒有感覺到打臉的節奏,不知道這樣能不能把只看文不撒花的小霸王們炸出來,( ˇ?ˇ )

☆、打臉(上)

胡家姑娘将貼身小衣塞進了宋欽文書中!

一石激起千層浪,宋欽蓉言之鑿鑿的指責聲,将在場所有人集中在高臺上的目光轉移到女學第二排。

清早乍見宋家馬車上多個小表妹,他們還沒往那邊去想。可現在宋欽蓉的話說出口,衆人卻有志一同地覺得此事并無可能。

宋欽文是誰?那可是他們青林書院的大才子,文曲星下凡的人物。自他入書院後,歷年男學榜魁首就再沒換過人。文采好不說,還面容俊朗、性情溫和,這般好的男子,連同為男子的男學諸人都絲毫讨厭不起來,更不用說豆蔻年華的少女。

女學諸人與之接觸尚少,就這樣不少姑娘見到宋欽文都要紅了臉。那胡家姑娘可是宋欽文表妹,自幼青梅竹馬長起來,又怎會不春心萌動。

這樣稍微往深處一想,不少人已經深信宋欽蓉所言,連帶着眼神也變得或暧昧或鄙夷。

察覺到周圍氣氛變化,宋欽蓉長舒一口氣,總算是解了兄長危機。讀書人最重要的就是名聲,兄長雖然有才,在書院中也頗有威望,但擋不住背後有人眼紅。人言可畏,再過幾個月他便要參加鄉試,此時絕不能出任何差錯。

至于阿瑤……她看向所有人目光集中處的阿瑤,似乎被吓住了,這會她低着頭不發一言。

這幅小心翼翼的模樣讓宋欽蓉心底升起一股從未有過的快感,多年以來都是她在阿瑤跟前做低伏小。雖然每次都會得到些精美的珠寶首飾,可那些于常人來說天價的東西,對她來說根本不算什麽。別人拿自己不稀罕的東西随意扔給她,而她卻必須歡天喜地的接住,這讓她感覺屈辱。

如今風水輪流轉,肚兜之事一出,阿瑤日後必然要嫁給兄長。以這樣不光彩的方式嫁進來,她一輩子別想挺直腰杆做人。

忍了這麽多年,終于等到了!

想到這宋欽蓉越發激動,這會她丁點不怕得罪阿瑤。得罪了又如何,除了兄長她還能嫁給誰?嫁進宋家想過舒坦日子,就得讨好她這個小姑子。

心下越發堅定,言辭上她也越發激烈。

“阿瑤,你怎麽能這麽做。哥哥開春就要參加鄉試,他寒窗苦讀十幾年就是為了這事,如此緊張的時刻自然要心無旁骛,你怎能讓她分心。”

各種指責之言傾瀉而出,言辭越來越激烈。在宋欽蓉口中,阿瑤成了為了兒女私情絲毫不顧其他,□□又不知事的可惡女子,和該被世人唾棄。

宋欽蓉越說越來勁,到最後女學這邊的姑娘們都有些聽不下去。

“阿蓉,這麽說有些過了吧。”

宋欽蓉一頓,“我……”

一直坐在最前面的沈墨慈扭頭,可憐又可嘆地說道:“今日大師也在,事關重大,阿蓉也是關心則亂,一時口不擇言。不過少女心思向來細膩而敏感,不宜宣諸人前,但歸根到底也沒什麽大錯。大師佛法高深、睿智通達,定能諒解這點無心之失,大家也不必太在意。”

此言一出,顧山長眼前一亮,高臺下其他人也紛紛點頭。

年少時誰沒有過些許思慕之情,只是大多數人都把這點細膩的感情揣在心底,輕易不會說出口。可說出口又如何,又不是什麽十惡不赦的大事。他們枉為讀書人,讀了這麽多聖賢之書,竟然連最起碼的寬容都做不到。

一時間不少人為方才那點小心思而愧疚,連帶着他們也對敢于站出來說公正話的沈墨慈高看一眼。

但這其中并不包括阿瑤,将沈墨慈方才緊張情緒看得一清二楚,她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不愧是前世最好的姐妹,宋欽蓉和沈墨慈,這兩個人一個□□臉一個唱白臉,直接把本來疑點慢慢之事蓋棺定論,所有的髒水都潑在她身上,後者還得了個寬仁友善的好名聲。

這法子雖然髒,但蓋不住她有效。

低頭,唇間諷刺意味越來越濃。飛快地将整件事在腦子中過一下,阿瑤悲哀地發現,前世今生她一直活得比較單純,并不擅長勾心鬥角。這個當口,她壓根想不出沈墨慈那樣好處盡占的法子,只能自損八百傷敵一千。

但怎麽都比沈墨慈好處占盡要好。

下定決心後,阿瑤終于擡起頭,在百餘雙眼睛的注目中堅定地說道:“肚兜不是我的!”

不是她的?誰信!

“不是你的,還能是誰的?”

宋欽蓉步步緊逼,其實這會她心裏有些發慌。阿瑤為人她了解,雖然任性些,但絕做不出這般出格的事。可如今她也是騎虎難下,兄長的名聲、宋家的富貴全寄托于此事,今日這件肚兜不是她的也得是她的。

聽到後面這話,沈墨慈瞳孔微縮。她當然知道那件肚兜是誰的,她生來早慧,雖是庶女但卻把家中嫡女完全比下去,在沈家後院占盡了風光。可無論她如何努力,卻始終比不得胡瑤。托生成皇商胡家獨女,被爹娘捧在掌心裏,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得到讓人難以企及的一切,有些人就是好命。

可她偏不信命!胡瑤有的她也要有,衣裳她能比着做,珠寶首飾如今她買不起,但總有一日她會通過自己的努力得到。

只是為什麽她的肚兜會出現在這?雖然是根據胡家奶娘偷出來的東西所仿制,但不同的繡娘所做東西肯定會有細微差別,會不會被她看出來?

剛想到這點,面前突然傳來少女清亮的聲音:“是她的!”

君子竹旁,當着空海大師、顧山長以及書院所有學子的面,阿瑤擡起右臂,纖細的手指直接指向沈墨慈,神色中是說不出的堅定。

“阿慈剛還在為你說話,這麽快你便恩将仇報。”最喜歡的阿慈被冤枉,宋欽蓉比本人還要着急。

“方才入男學前,我親眼見到宋欽文與沈墨慈在竹林中相會。”

“真是天大的笑話,方才我哥與阿慈一直在忙着布置男女學座位,在場這麽多人都可以作證,又怎會平白無故出現在竹林中。”

“哦~”

沒理會宋欽蓉,阿瑤轉身看向高臺上的宋欽文:“實不相瞞,你也知道我胡家人對色澤比較敏感,表哥這身淺綠色衣袍雖與竹林相似,別人可能分辨不出來,但我卻絕不會認錯。阿蓉表姐看來是打定主意要護沈墨慈到底,但讀書人自有其铮铮傲骨、君子風度,不會随意欺瞞他人。表哥,我所言是真是假你應該很清楚,當這麽多人面你倒是說說。”

面對滿臉信任的小表妹,宋欽文陷入到空前的猶豫中。尤其當他看到阿慈懇求的目光時,心下更加搖擺不定。

他與阿慈相識多年,她文采斐然、相貌出衆、做事時有不輸于男兒的魄力和果決。可除此之外,她還是一個溫柔似水的女子。兩種矛盾的氣質在她身上完美融合,讓他忍不住深深着迷。

可再着迷他也知道,自己日後的妻子會是表妹。阿娘與姑母都有這方面的意思,而且表妹本身也是有別于阿慈的另一種嬌憨可人。他對她并無不滿,日後成婚後定會好好待她。至于阿慈,他有自信處理好自己的感情。

只是如今表妹與阿慈起了沖突,且表妹擡出讀書人的風度請求他幫忙。

沉吟再三,他心下有了決定,緩緩說道:“的确如此!”

宋欽文承認了,底下一片嘩然。

“只是偶然遇到,随口商議下座次安排之事,除此之外并無其它事。”

說完宋欽文将臉扭向一旁。阿蓉不會認錯,這肚兜應該是表妹的。不論為何出現在這,今日之事的确是她之過,沒道理将這盆髒水往阿慈身上潑。再者表妹日後總要嫁給他,雖然這會名譽會受影響,但他保證不會因此事慢待她。

這就夠了,他無愧于心。

事情急劇反轉,在四周的質疑聲中,阿瑤緊盯着臺上的宋欽文。見他從猶豫到羞愧到面色如常,她只覺從未有一刻她将此人的本質看得這般清楚。

之所以問宋欽文,最重要的是想用最簡單的方法解決此事。如果他大膽承認自己對沈墨慈的感情,她也能借着這個由頭跟阿爹提及重生之事。還有另外一小部分原因,就是擔心阿娘。上輩子他們母女情分淡薄,這輩子好不容易在處置奶娘後恢複親密,她不想因外祖家事讓她傷心。

可她怎麽都沒想到,這會宋欽文已經可以為沈墨慈放棄她,連裝裝樣子都不肯。

既然他們不仁,也別怪她不義。

身旁有人拉拉她袖子,扭頭看見一臉擔憂的蘇小喬,阿瑤對她搖搖頭,做出安心的笑容。而後她臉色越發沉靜,轉身向高臺走去。

“你說謊!”

對着宋欽文眼睛,斬釘截鐵地吐出三個字,她拿起欄杆旁肚兜。布料剛入手,她心下便有了底氣:“這件肚兜絕不可能是我的,我從不穿如此粗糙的布料。”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重點

1、渣表哥是真的誤會了;

2、阿瑤正在√虐渣技能;

3、下章虐渣完,就要跟小侯爺見面惹。

☆、打臉(下)

站在高臺下,阿瑤細嫩的食指挑起那件大紅色的肚兜,直面眼前上百雙眼睛的壓力,挺直腰板面露傲然。

如果說沈墨慈的異常反應只是讓她心生疑惑的話,那肚兜入手瞬間的觸感就讓她心裏有了底。雖然只是細微的差異,但穿了十三年的東西,她自問絕不可能認錯。

只是她的那點自信,還是無法跟宋欽文與沈墨慈二人多年來立起的威信抗衡。

大多數人都有排外心理,阿瑤初入書院就攪起這番腥風血雨,不少人其實暗自心存抵觸。方才因為在女學,不少姑娘對沈墨慈多少有些嫉妒,也隐隐認同她的想法,所以面上才沒表現出來。

凡事有利也有弊,女學姑娘有多嫉妒沈墨慈,男學這些公子就有多喜歡她,反過來宋欽文地位亦是如此。如今當着所有人的面,一下把一大盆髒水潑到兩個人頭上,可想而知引起多大的衆怒。

片刻的氣氛凝滞後,排列整齊坐在條凳上的學子們或鄙夷或輕蔑的眼神不加掩飾地看過來。不止他們,就連高臺上的顧山長也忍不住皺眉。當然他關心的從不是此事真相究竟如何,而是當着空海大師面,書院竟然出了此等事。

“讓大師見笑了,我這就……”

還沒等顧山長後面的應對之策說出口,旁邊空海大師捋捋發白的壽眉,笑得慈眉善目:“無妨。”

品味出空海大師舉止中的灑脫,顧山長心下一松,緊接着對他起了一層特別的敬意:不愧是有“神仙下凡”之稱的得道高僧,這境界。

有境界的大師這會正緊盯着底下,心下思維尺度之大絕非顧山長等将他神化之人所能料到。面露慈祥地看着欄杆外身形略顯單薄的阿瑤,要不要幫幫她?這股念頭剛升起,他眼前突然閃過一雙略帶邪擰的眸子,眼眸主人雖尚未及弱冠,但自幼生于皇家,周身氣質外放時足夠震懾人心。

小侯爺還是頭一回對個姑娘這般上心,想起他囑咐的那些話,他瞬間拿定主意。

“這位姑娘,你可有何憑證?”

空海大師的話如一盆冷水,澆熄了高臺下熱烈的氣氛。

正欲打算發問的宋欽蓉只能将到嘴的話咽下去,站到沈墨慈身邊,昂首挺胸一副保護着的姿态。躲在她陰影中的沈墨慈皺眉,隐隐覺得事情有些不妙。

“大庭廣衆之下讨論此事,是不是……有些不好?”

沈墨慈聲線本就天生溫柔,加之她方才被人“誣陷”清譽,整個人更是楚楚可憐。這會她聲音雖然不大,但此言一出口便得到了女學多數人的贊同。

“真的好羞人。”

“還不是有人在攪風攪雨,不依不饒。”

細碎的譴責聲不絕于耳,站在前面的阿瑤聽不真切,但坐在人群中的蘇小喬卻是聽得一清二楚。

與其他姑娘因攀比而産生的那點嫉妒不同,她跟沈墨慈之間是真的有仇。若不是她手底下的爪牙仗勢欺人,阿爹也不會丢掉管事之職,全家更不會失去最重要的收入來源。往日沈墨慈強勢,邊上更是有宋欽蓉等人護着,她敵不過。

正是因為這樣,看到阿瑤直面沈墨慈時,她才覺得更加解氣。況且她覺得阿瑤是很好的人,雖然兩人認識不久,但她就是覺得他們投脾氣。于情于理,這會她也不能眼看着沈墨慈三言兩語攪和了這事,然後把所有髒水都潑在阿瑤身上。

想到這她站起來,撤高嗓門喊道:“沈墨慈,什麽叫說這事不好?不趁着所有人都在場把事說清楚,難道就讓阿瑤背上不好的罪名,過後被人指指點點。你這麽心急,是不是在心虛啊。”

“誰心虛了?蘇小喬,當着空海大師的面你喊什麽喊?”宋欽蓉皺眉,言語間滿滿全是斥責。

“宋欽蓉,你還真是沈墨慈的一條好狗。她到底給你灌了什麽迷湯,阿瑤還是你親表妹,那麽多值錢的首飾白送不見你幫她說一句好話;沈墨慈不過是幾塊點心,就哄得你乖乖聽話,一而再再而三針對阿瑤?”

蘇小喬一張嘴跟連珠炮似得,整段話不帶絲毫停頓地說出來,字字句句如利劍直沖宋欽蓉面門,讓她完全下不來臺。

“你……誰稀罕她那些首飾。”

“原來這麽多年來阿蓉表姐都不喜歡我送的禮物?”

前面傳來悲傷的聲音,宋欽蓉擡頭望去,就見阿瑤滿臉不可置信。她剛都說了什麽!她怎麽可能不喜歡那些首飾,她……只是被人施舍。可依照阿瑤的性子,下面她會怎樣做呢?想到那幾種可能,宋欽蓉心底開始祈禱。

可上天終歸沒聽到她的祈禱,捏着肚兜阿瑤走到她面前。

“不喜歡便還給我,省得放在閨房中惹表姐心情不虞。大不了……日後我再尋表姐喜歡的東西送過去。表姐喜歡沈姑娘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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