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這酒店的外景和大堂看上去十分光鮮,但是廚房和衆多普通三四星飯店一樣,并不太幹淨,秋嵩祺想着頂多是符合衛生标準。

幾個大廚子端着的鍋,下面都是冒着火,飛起半米高。目光齊刷刷地望向廚房門口。

見到警察進來,都關了火,警察問了秋柏祺的去向,一個廚子小心地指了指後門。

酒店的後門,跟着狹小的後街。

一目掃過去,十個綠色的大垃圾桶齊整地靠着牆,擺在那。

秋柏祺在那裏清理廚餘垃圾。一身的污漬。

他聽到動靜,扭了扭酸脹的脖子,擡起頭,看見了好幾個警察,和秋嵩祺。秋嵩祺眼睛裏的驚訝讓他不屑地哼一聲。

随後又鎮靜地低下身子,拉出一大袋垃圾。

"你,過來。"領隊的隊長說着,把警員證又亮了一遍。

秋柏祺拍拍手,瞪了一眼秋嵩祺,跟了過去。

因為秋嵩祺對警察說,這是他自己的表弟,再加上是未成年人,警察并沒有沖進去逮犯人一樣抓他。

而且秋柏祺在賣乖上,倒是造詣挺深。

"秋海海,就是你帶出來的那個小孩,在哪裏?"警察問。

秋柏祺說:"在員工休息室。"

他帶着警察去到員工室,秋嵩祺大概明白了,松了口氣。

秋柏祺平時早出晚歸,一回家就一身髒,就是因為他這不知道怎麽混來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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員工室裏有一股酸臭的汗味,秋嵩祺看見了海海坐在椅子上,手邊放着一碗粥和一些吃的。

看上去是廚房做多的剩下的,什麽點心都有,放在一個盤子裏。

女警挑眉看一眼秋嵩祺,臉上寫着"沒啥大事"。

"但是還是要去警局做一下筆錄。"警察說,秋嵩祺就抱起海海,左右看看,除了在幼兒園被欺負而留下的小爪痕,沒有什麽異樣。

兩人去警局做完了筆錄,秋嵩祺便帶着秋柏祺和海海回了家。

"秋柏祺,大半夜的你帶他出來幹什麽?"秋嵩祺生氣地問,有一種被生活欺騙的感覺,但不論如何,沒事就好。

"賺錢啊大老板。你以為呢?帶着一大堆警察來找我?我面子倒挺足。"秋柏祺笑嘻嘻地說着,心裏知道這好不容易弄來的工作估計是泡湯了。

那老板肯定覺得他會惹麻煩,不會再要他。

想到這裏就感到心裏沉重。

腦袋靠在車窗上,盯着亮起來的天空。

就像每天換早班之際,幾個大哥或者大叔都是松口氣一般去員工室換上幹淨的衣服,而他秋柏祺只能一個人蹲在後門,擡頭看看後街的天空。

後街狹小,天上投入的亮色像一條光帶,橫在兩棟高樓之間。

他初中畢業的文憑,再加上被退學的經歷,檔案裏寫着無數條嚴重違紀,放哪都沒人願意接收。哪怕現在幹苦力的起碼也得是遵紀守法的社會好青年,誰會要一個被學校退學的人。

還是個未成年人。

但是還真有人會要,如果他一個人做三四個人的工,然後只收一份工資的話。

秋柏祺起初心裏的委屈總是溢得滿滿的,誰小的時候沒犯過點事。只是到現在反而釋懷了。

社會就是這樣,那些老板招員工時倒不是真的覺得他是個壞人,只是在更好的人選面前,自然是把他先排在後頭。

反正秋嵩祺給自己家人的錢足以支撐他們活下去。活着就行,偶爾消遣一下。

日子照樣過。

“你賺錢帶他出來幹什麽?”秋嵩祺想起來他說過有個什麽高利貸的沒還,以前覺得秋柏祺是在開玩笑,現在看來可能真有這件事,“還有,高利貸的事,我幫你還。最重要的,我明天給你買個手機。”

秋嵩祺說話的時候鐵青着臉,沒有施舍的意思,也沒有同情,只是迫不得已。

秋柏祺這一家子對秋嵩祺來說,都是迫不得已的負擔。秋柏祺心裏清楚得很。

秋柏祺帶這個秋嵩祺的兒子出去,本意是給他搞點東西吃,自己正好在廚房裏幹活,那裏的食物多,還不要自己給錢。

在家裏等秋嵩祺走後,他出于好奇心給海海喂粥的時候,海海一口不吃,他脾氣來了就把勺子硬塞海海嘴裏,這孩子瞬間哭鬧得像個瘋子。

把粥灑了一地。

秋柏祺一邊罵他,一邊又給他收拾。海海才安靜下來。

秋柏祺心裏羨慕這小孩,明明有病,但是家裏環境好,這輩子都不用愁吃愁喝,他再想想自己,小的時候父母就不在身邊,村子裏的學校風氣又不好,這鍋大染缸非得又把他染了,打架鬥毆這些事做開了他根本停不下來。

他承認這很爽,于是變本加厲。

直到被退學。

剛混進社會的時候結交了一群狐朋狗友,被他們哄着騙着,欠下了幾百塊,到現在他自己都震驚這是怎麽變成一萬塊的。

前段時間那群人上門要錢,他才知道自己這下是逃不了了。

秋柏祺尋思着自己估計這輩子都逃不了,能去哪呢,只想把錢還了。

帶海海出去前,他想過要不幹脆威脅一下秋嵩祺。

但是又沒這膽子,更覺得自己沒這資格。

他媽媽的病,費用全靠秋嵩祺。他能長這麽大,他必須承認秋嵩祺這個表哥給了他們家不少生活費。

“你早點給我就沒這麽多事了。”秋柏祺沉下去的臉又浮起明媚的笑容,嘴上不帶正經的,“為什麽帶他?不是你叫我看着他嗎?”

“......傻x。”秋嵩祺覺得和這個人說話實在是困難。

他只好撥通了藍牙電話,車裏響起嘟嘟的帶接聽音。

沒過幾秒就接通了。

“兒子找到了,我現在回去。”秋嵩祺一接通就說。

随後電話那邊沉默半晌,秋嵩祺聽見了哭聲。

倪相平是真的被吓壞了。秋嵩祺聽着難受,連連安慰:“我現在回去,你別哭了。”

倪相平腦袋蹭着枕頭,抹一下眼淚,點着頭,挂了電話。

倪相平支起身子,從床上坐起來,退燒藥還沒起作用,他渾身滾燙,但是掀開被子後又被秋季空氣裏冰涼的水汽給冷得打了好幾個哆嗦。

秋嵩祺說海海找到了,倪相平聽到這消息,并沒有那種舒一口氣的放心,只感覺心髒被人丢在地上,自由落體了一番。

他坐在床上,緩了很久。

門鈴便響了,倪相平去開門,第一眼就看到了秋海海,手裏拿着油膩的蔥油餅,嘴角還有點餅渣。

倪相平當即就把他從秋嵩祺手裏抱回來,也不顧他滿嘴的油,臉貼上去,直到感受到海海身上的溫度,和他腮幫子的滑溜溜的肉。

“相平,”秋嵩祺從門口進了來,身後跟着個秋柏祺,他揉了揉海海的後腦勺,也不知道該說點什麽,于是只說了句,“回來了。”

倪相平沒有多餘的力氣抱海海太久,抱在懷裏一會,将海海放下來,眼睛裏還挂着眼淚,上下打量着海海,拇指蹭上去給他擦擦嘴角,秋嵩祺就遞上來一張紙巾。

倪相平沒有要,無視了秋嵩祺,笑起來對海海說:“回家啦。爸爸帶你回家。”

“喂……相平。”秋嵩祺蹲下身子,用紙巾給海海擦嘴。

“我表弟他帶兒子去工作的地方了,沒發生大事。別生氣了。”秋嵩祺給倪相平解釋,“理我一下。”

倪相平依舊沒搭理他。

秋嵩祺無助地看一眼秋柏祺,秋柏祺扯了扯嘴角:“嗯。不好意思嫂子。”

“我不是你嫂子。”倪相平淡淡地說,站起來,牽起海海。

“那對不起,哥哥。”秋嵩祺沖倪相平笑,他記起來就是這個人帶他去見秋嵩祺的。

倪相平漠然地盯着秋柏祺幾秒。沒有回應,算是默認他這一口“哥哥”,總比嫂子好。

他再也不想拜托秋嵩祺什麽了,秋柏祺就回房間睡覺。

倪相平目光又轉向秋嵩祺,秋嵩祺皺着眉頭,一臉的委屈。

倪相平知道自己又沒辦法去說一些責怪他的話。

可是一想到秋嵩祺明明要帶兒子還出去應酬,差點把兒子弄丢了,失望感就溢了出來。

“我走了,今天沈池安葬禮。”

“我送你去,而且,而且你不是發燒了嗎?”秋嵩祺說着又将桌上的車鑰匙拿起來,“我陪你去。”

“不了,你忙吧。我喝過藥,過會就好。而且已經早上了,你去睡一覺,我先走了。”

“你還在生氣。”秋嵩祺無奈地說,“我真的是沒辦法才去應酬的。”

“嗯,你一直都沒辦法。”倪相平苦笑,緊繃的神經放松下來後,語氣輕飄飄的。

秋嵩祺知道他這狀态估計沾床就可以睡。

“相平……”

倪相平把外套脫了放沙發上,牽起海海往門口走,秋嵩祺就拿起外套,跟上去。

在倪相平開門前,秋嵩祺才急匆匆地走到他面前,蹙眉看着倪相平的眼睛。

“你聽我解釋。”秋嵩祺攔住他。

“以後再說。我現在要去C城。”

“我昨天去應酬是因為那個無聊的新聞。昨天我本來不想去的,但是,但是我還是想了想,如果你看到這個新聞會怎麽想,我怕你會想太多,所以還是去了。”

秋嵩祺繼續說。

“之後投資商又來找我,我沒辦法推掉投資商。我們公司最近投訴多,我怕他撤資。我也有難處。”

“我知道海海很重要,所以我去接了他,我要秋柏祺看着他……我沒想過會發生這樣的事。我也很擔心。”

“我知道這樣說你會覺得我在狡辯,但是這兩天我帶他我真的有很用心。我知道你之前很辛苦。”

“所以,所以我想我可以幫你分擔一點。以後也可以。我可能還是很忙,但我會抽時間的。”

還是很忙。

“混蛋。”倪相平不知怎麽就來了這麽句。

“別生氣了。我是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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