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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老沈太太來說,五千塊錢的外債可以說得上是天文數字了。
望山屯蓋個紅磚大瓦房,才兩千塊錢!
見老太太一瑟縮,沈寅初趁熱打鐵:“媽,你不知道,現在做生意,別說親戚朋友借點錢了,貸款做生意的那都老鼻子了,我看看生意要是好,沒準還再找人借點呢。”
老太太思前想後想了一宿,把縫到大棉襖裏頭的存折拆開看了兩遍,看着上頭兩千多塊錢,最後還是放回去了。
可不是她不心疼大兒子,這錢都拿出來,也還不上那錢吶!
不過, 第二天開始,老太太做的飯菜更素淡了。小丫的嘴早就叫沈寅初養刁了,天天晚上偷摸給自己整個炸雞排吃。
“媽,你整這麽素幹啥啊,八零年時候咱家吃飯還有個雞蛋呢!”
老太太端着碗下去準備刷,連熱水都不舍得用了:“你倆天天張個手光吃,還想咋的?沒聽你哥欠了那些饑荒麽?這市裏頭燒個熱水都得花錢……還不如在村裏頭種地呢!種地幹啥能欠那麽老些饑荒吶!”
她看着小丫過來翻東西,沒好氣地問她:“又翻啥?”
“我翻個火腿腸吃!”
“我看你像個火腿腸!”老太太幾下子把倆丫頭推出去,“你哥都出去幹活去了,你倆還擱這疙瘩幹啥,趕緊出去!”
沈寅初出去,是等賣冰櫃的來送貨。
這冰櫃還是跑盛城買的,加了五十塊錢才給往上岡市送。新飛牌兒的,最新款,等到分店這頭騰開手把劉大胖的錢還上,他還準備再給家裏頭也添置個冰箱。
即時通訊不發達的年代,人們的時間觀念通常都比較強,還差十分鐘到下午兩點的時候,沈寅初就看見白色的小貨車慢慢開了過來。
“這邊!師傅,看這兒!”
小貨車穩當地停了下來,司機驗收了沈寅初的票據,倆人一起穩當當地把冰櫃搬到了客廳裏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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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房子還兼做廚房,廚房裏頭東西很多,只能暫時把冰櫃放在客廳裏。潔白嶄新的冰櫃,上頭是可以掀起來的蓋子,連老沈太太都來看熱鬧了。
司機跟沈寅初交代了半天使用注意事項,包括要過幾個小時再通電等等,又留了個聯系方式給沈寅初。
“下回你再買啥,喊我給你拉也行!我下班就自己拉點私活,比商場裏頭價格便宜!”
沈寅初謝過司機大哥,不過卻沒把這話當回事:他駕照都考下來了,就等過幾天的大發車到了!
這面包車拉人多不說,去上貨當個小貨車都夠了,冰櫃這樣的大件拉不了,買個新電視還是夠的。許多飯店的小老板,這年頭都開這個,連拉貨帶拉人。
等到面包車真的到了那天,連老沈太太也不唠叨那五千塊錢的饑荒了,這樓裏頭平常不走動的人家也過來看車。
“小老板,你這生意做得行啊,BP機挎上了,現在連大發都買了?過些日子是不是都要改夏利了?”
沈寅初一邊熱情地遞煙,一邊打着馬虎眼:“哪有那說法!這還借了饑荒買的,不就圖着個上貨方便嘛,天天蹬倒騎驢也不是個事兒啊是不?”
老沈太太在車旁邊跟老母雞護雞崽似的,看見小孩上去摸都給拉開:“新的,摸壞了咋整?”
沈寅初也随這老太太去,說實在的,老太太天天幹活也真不少幹,現在也不念叨自己掌握財政大權了——她可怕那饑荒!現在她要做點什麽,沈寅初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橫豎她除了克扣點買菜錢放自己兜裏頭,也幹不了別的了。
鄰居圍觀了一會兒,也就漸漸散開了。礦區畢竟富裕,現在獎金也給得多,面包車也不像是九零年那時候那麽稀罕了。
老沈太太想拉開車門看看,拽了一下門把手,叫門把手猛地彈回去吓了一跳,沈寅初拉開車門跟她說:“媽,我先開車出去一趟。”
“幹啥去?”
“我去一趟蘇鯉學校接她,這眼瞅着到她下班的點兒了,再把我閨女接回家。”
開車上路,這年頭馬路還不像是後來那麽車水馬龍的,雖然只是開着十幾年後就絕跡了的大發,沈寅初還是覺得神清氣爽。
總算沒太丢人!一眨眼都穿過來六個多月了,可算他也開上車了!
這會兒三中的老師已經開始準備下班了,蘇鯉收拾好了東西,先一步走出辦公室。
這會兒天氣暖和了,她穿了喇叭牛仔褲和這時候正流行的蝙蝠衫,腳上穿了沈寅初托劉大胖從香港帶回來的高跟鞋,顯得腿長腰細,像是從TVB的電視劇裏頭走出來似的。
別說路過的老師看着羨慕嫉妒,就連那些還懵懂的初中生,也用着看女神的眼神看過來,憧憬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能穿着香港買回來的名牌,背着小皮包。
張姐跟她一塊出來,羨慕地說:“還是你這大高個穿高跟鞋好看,瞅瞅這腿,從肚臍眼就開始劈叉了!”
蘇鯉不好意思地笑:“張姐,你別忽悠我了,長這高有啥好的,我上學那會兒就不好找對象。”
“啧啧,你可別嘚瑟了我跟你說,現在誰不知道你們家寅子能掙錢還疼媳婦兒?要不是我眼瞅着五十了,我可得跟你搶一搶!”
倆人唠了幾句,蘇鯉一路往校門口走。自從換了房子之後,她上下班用的時間少了不少。這會兒天氣暖和起來了,也就不騎車子了,索性走着上下班。
才走到校門口,就看見沈寅初從面包車裏頭跟她招手,蘇鯉興奮得三步并作兩步過去,拉開車門上車:“提回來了?”
“咋樣?”沈寅初有點小得意,“走,接閨女去!”
老太太來市裏頭就不走了,老四也在市裏頭方便上學。他思前想後,覺得一直叫長貴媳婦幫忙喂豬喂雞也不好意思。
老太太把雞蛋都許給了長貴媳婦做報酬,可是老沈家的小雞子養了都兩年了,早就不咋下蛋了。農村的房子不比市裏頭,倆月沒人住那房子就荒了,沈寅初索性決定把大黑宰了吃肉,房子東西倒騰回來,過一兩年老太太萬一要回去住,就直接重新蓋個樓座子。
周日這天蘇鯉不上班,一家子把面包車塞個滿滿當當,蘇淼上班來不了,把劉大胖父子都叫上了。
八個人,塞進面包車倒還算綽綽有餘,小孩兒都坐在大人腿上,劉小胖叫大丫抱着。這孩子上次丢了之後就跟大丫親,平時還有點鬧,這會兒看着白露就在旁邊,只能在最後頭老老實實地坐着。
劉德宇看得嘿嘿直樂,在副駕駛問沈寅初:“把你大閨女給我當個兒媳婦啊?”
沈寅初直接給了這胖子一下:“別惦記我閨女!”
二柱子去盛城賣了盆滿缽滿,又跟蘇淼商量着重開了一爐,把附近幾個大一點的市都賣了個遍,光提成就掙了三千來塊錢,給沈寅初也帶來了一萬多塊錢的收益。、
正是因為這一筆款子進賬,他才有底氣買了面包車又準備開分店。
這次回村裏頭,正好連二柱子一起吃一頓。
怕吓着幾個孩子,早上沈寅初就打電話,叫二柱子找村裏頭殺豬的沈屠戶把大黑收拾了,等到孩子們回到村裏頭,地上只有拾掇幹淨的豬肉。沈寅初特地叫二柱子幫忙多給了沈屠戶三十塊錢,把下水、豬血、豬蹄子都留下來,準備自家吃。
房子一段時間沒人住,已經有潮氣了,白露膽子大得很,用小棍挑了錢串子去吓唬劉小胖。蘇鯉過去抓她,還差點扔到親媽身上,氣得蘇鯉把這丫頭抓起來照着屁股給了兩下。
為霜跟一只老母雞說得熱鬧,她說幾句話,雞咯咯噠幾聲,誰也聽不懂誰。
大丫手底下活計利索,她和蘇鯉倆人把桌椅板凳擦好,通通都搬到院子裏頭來。
沈寅初領着二柱子在院子裏頭臨時砌了個竈臺,屋裏頭太潮,大竈一段時間不燒,第一天做的飯菜不好吃。索性把大鍋拆下來換到了院子裏頭,燒了開水準備烀豬肉,坐一會兒地道的望山屯殺豬菜。
劉大胖基本上沒幹過什麽活,被攆去坐着不要擋害,被老沈太太抓住一頓唠叨:“你說這,都說城裏頭好。可是還是回到村裏頭自在,擱市裏頭你往地下吐口痰都不行。俺家這大黑豬現在就殺了真可惜了,再養養能長到三百斤!”
劉德宇抓了一把長貴嫂子送過來的瓜子嗑,一邊幸災樂禍地看着兒子被白露吓得吱哇亂叫,一點亂點頭答應着老沈太太。
二柱子一遍燒火,一邊跟他寅子哥說話:“寅子哥,你說咱這雞蛋堡,要是上南方賣,能不能賣得動?”
“肯定能賣動,”沈寅初用筷子紮了紮鍋裏頭的大肘子,已經能紮透了,開始用笊籬往出撈,“但是成本太高了,咱這也沒有啥技術門檻。有心人真的找地方仿照出點七孔鍋,也挺容易的事兒。你別着急,過段時間哥還有大生意叫你辦。”
“行,寅子哥我聽你的。我這房子快整好了,等整好了我就回市裏頭找你去。”
這次殺的是自家的豬,早上剛殺出來的新鮮豬肉,又是柴火竈大鍋,随便怎麽做都香得不行。
沈寅初也就随便整了幾個硬菜,大後肘重起了一堆柴火,用小砂鍋慢慢地炖着,是地道的東坡肘子做法。炖上個小半天,要不是提前用洗幹淨的棉線綁上了,那皮肉都得炖化到湯裏頭。
人多,小孩子也多,沈寅初自己親自上陣做了鍋包肉。裏脊肉切成片,用刀背拍松了,先沾生粉,再裹上薄薄一層雞蛋面糊下油鍋炸透。
滿滿一盆金黃酥脆的肉片,沈寅初不着急做下一道工序,先給幾個孩子一人喂了兩塊,連外頭圍觀的小孩子也一人發了一片,這才不慌不忙地倒油下鍋爆香蔥姜。
正宗的老式東北鍋包肉是不用番茄醬的,用鹽、糖、白醋燒成酸甜可口的料汁,再把炸酥的肉片下鍋裹勻料汁。
翻炒時間一定不能長,挂上汁之後仍然滿口酥脆的,那才是正宗的。
這盤鍋包肉還沒上桌,就叫幾個小孩子吃了個半飽,沈寅初又做了一盆紅燒排骨,肥嘟嘟的五花肉加上新鮮豬血炖了一大鍋酸菜。砸了一碗蒜泥加上醬油,人人吃得滿頭大汗。
“咱家這豬肉就是香!”
老沈太太做了好久的白菜蘿蔔,連一直不怎麽饞肉的大丫都多吃了一碗,一盆殺豬菜連酸菜湯都叫人喝幹淨了。
眼看着下午三點多,一群人歇歇就準備再回市裏頭。沈寅初自家打包一些準備帶走,又分了些給長貴嫂子和村長家,他自己拎了一條豬前腿,跟着二柱子去了他家。
二柱子家新房子就蓋在老房子前頭,等蓋好了,再把老房子扒了,就當後園子種點菜。
從打沈寅初有記憶,就記得這啞巴在村裏頭了。一開始只是混個溫飽,村裏頭人看他可憐,家裏頭有吃不了的菜給點,給他兩個雞崽子也養活了。
後來有了二柱子,啞巴才開始玩命幹活,誰喊他幹啥都去,有錢有米都行,把二柱子五六歲拉扯到現在這麽大的大小夥子。
別看啞巴說不了話,他心裏頭明白!這麽多人在他家幫忙蓋房子,只要出工就好酒好飯地招呼着。可是只有沈寅初進門,才叫啞巴叔激動得張嘴“啊啊”地比劃着。
他一直怕二柱子這小子跟村裏頭那些個混混學壞了,要不是寅子,這小子哪能掙這麽多錢?還蓋了瓦房,以後娶媳婦也有地方住了!
“叔,你坐着,起來幹啥!”
沈寅初把豬腿給二柱子:“眼瞅着天熱了,我怕放不住。你先把這肉剁了,下鍋加點鹽烀上,明兒想吃了再炖再炒都行。”
現在沈寅初說啥二柱子都聽着,村裏頭王二成說他寅子哥一句壞話,這小子抄了條凳就砸過去了。
“知道了,哥,你趕緊回去吧,一會兒天黑了不好走。那老些人呢。”
“這就回去了,你別送了!村裏頭這幾步道,有啥送的?”沈寅初又跟啞巴叔說了,這才走,“叔,我走了!有空再來看您老!”
他出了門,看見居然有兩根蒲公英,小心翼翼地摘下來,準備回去給閨女吹着玩。
才剛剛站起身,就聽見有人喊他:“寅子叔!”
沈寅初今年還不到三十呢!他差點叫這稱呼雷得一跟頭,一看,是老劉家的老二。
“叫哥,叫啥叔?我比你才大十歲!”
他這一激動,剛拔起來的蒲公英頓時飛得到處都是,把他心疼得……現在四月下旬,蒲公英開得還不那麽多,找一根還能吹的可不容易。
“寅子哥,”劉老二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你看,我能跟你幹點啥不?我去肉禽廠幹了幾天,太憋屈了,受不住。”
沈寅初接下來正準備在百貨商店旁邊買個樓下來,開個炸雞分店,的确是要雇人的。但是他的目标卻不是劉老二這樣的半大小子。
做這種小店,最好的選擇自然是小姑娘,或者孩子大了出去了的農村大嫂,也都能幹活。畢竟是服務業,招呼客人也聽着順耳點,半大小子氣性大,容易跟人幹起來。
“我那店裏頭都是做吃食的活,你個半大小子會做嗎?”
“再說了,肉禽廠那活我看咱村不少人都幹好好的,掙得也多,咋就你嫌累呢?”
“哥,我不是嫌累,一天天站在那一個地方幹活,太憋屈了!叫我出來幹活,哪怕收土豆子我都沒喊過累,擱那廠房裏頭流水線上,一天都不帶動彈的,咱受不了這個啊。”
沈寅初琢磨琢磨,他現在有個初步構想,要不要開個外賣服務。這年頭打電話去飯店訂桌的人也不少,礦上辦公樓裏頭願意打電話訂個炸雞排中午吃的人,估計也有。只不過,現在他也不能給劉老二肯定的答複。
“我現在人手夠了,過段時間要是還用人,我就回村裏頭來問來,到時候再說。”
“行!寅子哥!”
他這話雖然沒肯定答複,劉老二卻高興起來了。現在村裏頭還閑着的年輕人也不多,他肯定還有希望。
剛要掉頭就走,劉老二感覺後脖領子被沈寅初一把拉住了:“跑啥?去!再給我找幾個蒲公英去!一根毛都沒被吹掉的那種!”
小心翼翼地捧着幾根寶貝蒲公英,沈寅初滿心得意地準備回去跟閨女賣好,卻冷不防看見小丫叫小斌子給攔着了。
他心裏頭一個激靈,趕緊貓到牆根底下偷聽。
“斌子哥,你別說了,你咋說那難聽呢?以前我跟你好,就是圖你說話好聽會哄人兒,現在說這難聽,你還賴我不愛聽你說話?”
“就算我在市裏頭又看上誰了,關你啥事兒啊?我現在跟我哥一起幹得好好的,這回回來,以後再回來就說不定啥時候了,當初我勸你去市裏頭幹的時候,你不也沒搭理我嗎?”
小丫索性不跟斌子多說,看了一眼那頭的牆根:“哥,你出來吧!我瞅着你了,咱該回家了,嫂子叫我出來找你的。”
沈寅初寶貝地捧着的幾根蒲公英一個不小心又都被吹成了禿頭,他回頭看着斌子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問小丫:“你現在真不稀罕斌子了?”
“哥,我馬上就十八了!”
小丫答非所問回了一句,又問他:“這回回去了,咱就不回村裏頭了?”
沈寅初本不是這村子裏長大的,他的另一段人生一直都在病房裏頭長大,可是這會兒,居然也對這小村子有了點不舍的心思。
“以後多掙點的,到時候回村裏頭蓋個樓座子!”
“好!”小丫興高采烈回了一句,又問她哥,“到時候咱蓋個大點豬圈,多養幾個豬!”
沈寅初的鄉情才被勾出來一點,又叫小丫一句話搞得哭笑不得。
“行了你,就知道吃,又胖了!”
作者有話要說:新飛廣告做得好,不如新飛冰箱好~
我今天腦海裏全是這句廣告詞單曲循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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