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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這些又有什麽用?醉月不回來,你我都難安心,雲塵,告訴我,到底怎麽才能用君王之力找到回魂河?”

沐澤的語氣軟下來,他緊緊抓着賀栖的衣服,目露懇切:“你知道回魂河,你去過的。”

回魂河?方生從未聽過,他側臉看向風臨,還沒等問,就聽風臨說:“傳說有一條回魂河,無論是何生靈,皆可歸還魂魄。”

說這話時,風臨握着方生的手力道加大些,眉宇間更是擰在一起,目露複雜。

“都是假的,”賀栖垂下眼,垮着肩膀:“不過是貪心的人向往長生,編造出的謊言罷了,若真的能歸還魂魄,我怎麽會讓醉月死?”

“你為什麽不肯跟我實話?”沐澤後退,他不可思議地望着賀栖:“都到了這個地步,你還要騙我!你不過是山中修行的一名劍客,為什麽壽可比妖?”

“醉月給我的,”賀栖面露痛苦,他聲音嘶啞,手指摳破了掌心的皮膚:“我早就說過,壽命是醉月給我的,你為什麽不信?”

“哪有妖的壽命能渡給人的道理!”沐澤失控地一揮手,手中劍出,直直賀栖的心口:“你還當我是千年前那個什麽都不懂的少年麽?雲塵,我在你心裏,一直就是個笑話。”

“我沒有騙你……”賀栖表情糾結,他一把抓住沐澤手中的劍,劍刃割破他的掌心:“我追尋你千年了,就是不想你做這些無用功,回魂河根本不是傳言的那樣,它背後的代價,你承受不住的。”

“代價?”沐澤看着賀栖,先是小聲的笑,随後又變成大笑,他像是聽了天大的笑話,笑到眼淚都流出來了。

擦擦眼角笑出來的淚,沐澤問:“什麽代價比活在千年的愧疚和自責裏更折磨人?雲塵,你去過回魂河了,你告訴我,你的代價是什麽?”

賀栖動了動嘴唇,嗓音幹澀,他露出一個苦哈哈的笑,問道:“千年的求而不得,算不算?”

☆、第 25 章

血順着賀栖的手低落,他絲毫沒有松開劍的意思。

沐澤與他對視,兩人誰都不肯先敗下陣來。

方生瞧着二人的架勢,再這麽僵持下去也不是個辦法,既然兩人不是真的想打,還不如坐下來好好聊聊。

方生正想着怎麽勸解兩人,餘光中,風臨飛過湖面,穩穩地落在賀栖和沐澤身邊。

本以為他也是勸架的,結果風臨手一擡,黑霧打散賀栖握着劍的手,與此同時,他手中墨藍色霧氣凝聚,抵在沐澤的頸間。

“君王之力交出來。”風臨他語氣冷漠不容反駁,黑眸中的壓迫感十足。

沐澤瞄了眼着頸間不穩定的妖氣,再看風臨眼中未褪去的血絲,笑了:“哪蹦出來的小妖,小小幻境都能擾了你心智,還敢放肆?”

“住手!”賀栖見沐澤要撥開眼前的妖氣,連忙制止:“他能瞬間斷人心脈,沐澤,不要輕舉妄動,給他君王之力。”

沐澤聞言皺眉,重新打量風臨,這一看才發現,他身上的霧氣與手中的妖氣不一樣,按理說,這是入魔的标志。

可風臨,眼中澄明,怎麽看都不像入魔的樣子,怎會有這樣的事兒?

“交出來。”風臨眯了眯眼,再次重複。

他語氣不似平時那樣平和冷靜,反而一反常态的躁怒。

賀栖知道沐澤幻境的那點手段,會随着個人的內心,引出心中最大的恐怖。

“風臨你冷靜點,不管你幻境中看到的是什麽,都是假的。”別人不知道風臨本事,賀栖是親眼見過的,雖然不知道那招式是什麽,但瞬間殺了鼠妖的畫面,還歷歷在目。

“幻境根據記憶編織假想,我沒有記憶,”風臨開口,嗓音黯啞,眼中閃過落寞:“我見到的幻境,是潛意識裏保留的碎片式的畫面,對我沒有任何傷害,更談不上恐懼。”

“交出君王之力,饒你不死。”風臨重新擡眼,他眸中流光微轉,身上黑霧翻騰。

“可以,”沐澤應聲,手探進懷中拿出一個黑色的小盒子,他打開小盒子說:“只要我到了回魂河,什麽君王之力,都給你。”

沐澤打開盒子的瞬間,方生手中的指南針起了反應,金光閃爍,與那盒子裏的碎片,相互呼應。

上面附着的金色妖氣搖曳,風臨瞧着柔和的金色,手中墨藍色的霧氣消散,腦海中浮現出那個拽着他衣擺喊他‘君王’的半妖少年,身上所有的煞氣,像是被淨化洗禮,煙消雲散了。

如同着了魔,風臨眼睛盯着盒子裏的碎片,慢慢擡起手探過去,他失神,魂都要被吸進去了。

方生從來沒見過風臨這樣,就算是第一次看到指南針上的君王之力,他也沒有這樣失态過。

認識風臨第一天起,他一直沉穩自持,今天的失态,太過反常。

‘嗖’!

風臨的手沒等碰到碎片,一直箭擦着風臨的手而過,箭頭沒入了沐澤的肩上,裝着碎片的盒子也掉落在地。

微怔一瞬,風臨回神立刻後退,身上黑霧頓起,護着剛到身邊的方生,他望向箭射過來的方向,不遠處的竹林裏,站着幾名帶着惡鬼面具的人。

賀栖見沐澤受傷,立刻炸毛,他趕緊抱住沐澤查看傷勢:“你怎麽樣?”

沐澤忍着疼,硬是抽出箭來,打量着箭身,普普通通,沒有多餘的花紋,看不出出處。

“無礙,”扔掉箭,沐澤微眯着眼,瞧着帶着惡鬼面具的人說:“雲塵,你是老了麽,被這麽多人跟蹤竟然不知道?”

不歸山結界多,隐藏的方式更是巧妙,除非是跟蹤,不然,不可能被發現。

“來者何人?”沐澤對着那些人問話,總要知道身份。

惡鬼不說話,幾個人拉弓射箭,這次與剛才不同,箭身上附着了妖氣。

箭飛來的速度極快,風臨升起黑霧,方生也趕快張開防護,賀栖撿起地上的劍,擋下箭暴躁道:“不說話就全殺了!”

賀栖撿起地上的碎片丢給風臨,一馬當先沖過去,沐澤緊随其後。

私自踏入不歸山者,死!

風臨接住碎片,小小的一塊,上面有裂痕,是拼湊過得痕跡,碎片不大,勉強看出出是要是末端的形狀。

掌心裏靜靜躺着金色妖氣,風臨連握住都舍不得,他小心翼翼湊近了些,似乎是想要看的更清楚點,還像要聞到它的氣味。

“風臨……”方生見風臨這樣,莫名不好受,他托住風臨拿着碎片的手說:“怎麽突然這樣想要君王之力?”

“這不就是我們的目的嗎?”風臨不答反問,他視線一直落在碎片上,慢慢遞給方生:“收好。”

方生抿抿唇,捏起碎片放入指南中,兩塊碎片很快融合在一起。

“你應該清楚,幻境中的都是假的,”方生收起指南針,提醒風臨:“不管你看見什麽,都不要信,這是你告訴我的。”

“我沒有你那樣完整的記憶,”風臨收回視線,悵然所失,他望向竹林那邊,聲線平緩:“能窺見的潛意識,都是真實的。”

“你看見什麽了?”方生追問:“有關君王之力的?”

“不,比君王之力更重要。”風臨說這話時,眉眼間恢複平靜,他像是看到了美好的畫面,唇角不自禁上翹,黑眸都要比剛才清澈幾分。

方生等着他繼續說,到底什麽比君王之力還重要,他希望風臨能主動告訴他。

可惜,風臨什麽都沒有講,他只是看見賀栖和沐澤追着惡鬼面具的人們消失在視野裏,随後回頭拉住方生,要追上去。

“等一下。”方生頓住腳步,給受傷的大花和鳶妹兒移到防護,叮囑小狐貍照顧好他們,這才一起追上去。

那些戴着惡鬼面具的人,根本招架不住賀栖和沐澤的攻勢,兩人真的認真起來,能力不容小觑。

眼看着那些人跳下水要跑。

不歸山已經暴露了,不能讓他們這樣輕易的走。

沐澤和賀栖沒猶豫,跟着跳下去,追着人一直到尚淵。

風臨帶着方生,跟着出了不歸山,四人跳出海面,腳落地,四周立刻湧出好些全副武裝的人,将他們四個包圍。

方生簡單掃過一圈人,很明顯,他們有備而來,而且準備不是一天兩天了。

這些人裏,每個人都戴着不同的面具,其中有妖有人,妖怪利用妖氣,人類則是手握法器。

方生仔細掃過那些武器,都是沒有妖聯标識,黑市上制造的劣質品。

“呵,看來我這不歸山,吸引了不少客人。”沐澤歲分辨不出對方是人是妖,但對方表現出來的殺氣,濃厚刺鼻。

“交出君王之力。”人群裏,一個戴着修羅面具的人開口,他說話聲音機械,是經過處理的。

“争奪碎片是整個妖界都默認的事兒,諸位真身都不敢露,是哪家不要臉的?”賀栖腳下步子微微挪動,靠近沐澤,守着他的後背。

修羅面具的人不再說話,他打個手勢,周圍的人皆是舉起手中的武器,看樣子一張惡戰,在所難免。

沐澤先下手為強,他擴散妖氣,想要迷惑敵人的心智,妖氣剛游走到那些人腳下邊緣,拿着法器的人類立刻跳上前,運用手中的法器張開結界,阻擋了沐澤的攻擊。

“哦?”沐澤挑眉,瞧着那些法器說:“看來是做足了功課。”

敵人妖術也好,後排的箭矢也好,全部齊刷刷上陣攻擊,方生立刻張開防護,奈何敵人的攻擊實在太多,符咒還沒等全部張開,就已經碎了。

與其防護,還不如攻擊,拿出攻擊類的符咒,方生與衆人戰在一起。

場面十分混亂,對方又不是任人碾壓的螞蟻,妖氣和法器的攻擊混合在一起,能力比不上方生等人,可也數量衆多,不能小觑。

“風臨,你的殺手锏呢?”來來回回好一陣兒,賀栖氣喘籲籲,他接着靠近風臨的空擋,趕緊問了一句:“有就快用,不然我們都要折在這兒。”

“準備時間不夠。”風臨黑霧連防守帶攻擊,面對不平等的數量碾壓,顯得吃力。

“我們給你創造時間,多久?”這樣下去早晚要被消耗完體力成為待宰羔羊,敵人每一招每一式都下了殺手,現在能依靠,也只有風臨的能力。

“五秒。”風臨話音落,四人立刻調整位置,護着風臨在中間,給他時間。

“方生,準備鳳凰火。”風臨碰到方生的肩膀,快速叮囑。

方生手中落雷一道一道,本是強有力的攻擊,奈何對面人真的多,防護也準備的到位,像是知道他們的能力一樣,都是有針對的準備。

“好,”方生兩手出符,神情專注:“我知道了。”

敵人見他們都護着風臨,攻擊也變得集中,專門朝着風臨而去,想要打斷他們的計劃。

好在風臨需要的時間也不是很久,五秒鐘,還是能撐的過去。

“方生,火。”風臨手中墨藍色的霧氣凝聚,他眸中冷酷,身上氣場驟然擴大,場中所有妖怪,包括沐澤,身子全都不由自主的僵硬了一瞬。

這一瞬間,對于方生來說,實屬不易,他抓住空擋,手中摸出鳳凰火的符咒,毫不猶豫,對着風臨放出。

風臨舉起手中的未成形的霧劍,纏繞上鳳凰火,兩股力量交互,鳳凰高聲啼鳴,纏繞于霧氣之間,遠遠看過去,像是握着一柄燃燒的劍。

風臨沒猶豫,對着面前的敵人劈下一劍,瞬間,一只周身包裹着墨藍色火焰的鳳凰沖向人群。

敵人立刻豎起結界和防護,可那鳳凰的力量太過強大,吞噬了所有結界和防護,直燒到人的骨血和心脈裏,前排來不及躲閃的小妖,還沒反應過來,全然斷了氣。

戴着面具的人調查的信息中,并沒有這一項,他們愣了幾秒,修羅面具立刻做出判斷,撤退!

風臨怎會讓他們逃跑,又是一劍,墨藍色的鳳凰火再次吞噬許多來不及躲閃的人,與此同時,鳳凰悲泣,像是舍不得一樣,火焰消散,風臨手中一空,霧劍也到了極限。

兩道鳳凰火下去,對方損失至少三分之二的人,還有沐澤和賀栖這樣的人物在,再打下去,敵人必輸無疑。

修羅面具帶着人且戰且退,賀栖不可能讓他們跑了,威脅到不歸山,他一個都不放過。

賀栖拔腿便追,幾個跑的慢的,都被他放到在地。

追出幾步,他發現沐澤沒動。

沐澤站在原地,似乎被人定身了一樣,他看着風臨的背影,眼中除了恐懼,還有自心底冒出來的,本能的崇敬。

“沐澤,你在幹什麽?放走這些人,不歸山就完了!”賀栖一邊用劍擋開飛來的箭矢,一邊朝着沐澤喊話。

話音落,他忽然感覺沐澤離他越來越遠,眼前的景物逐漸沒了光亮,耳朵也逐漸聽不見聲音。

啧!偏偏這個時候犯病!

賀栖五感受損,他胡亂的揮舞着手中的劍,慢慢地,手中也感覺不到劍的存在,聽不見自己喊沐澤的聲音。

賀栖不知該怎麽形容自己消失五感的感覺,因為那根本就沒有感覺,連恐懼都沒有,就像是不存在這世間一樣。

“雲塵!!”

猛然,賀栖耳邊傳來沐澤的呼喚,眼前也恢複了微弱的光亮。

哦,是尚淵的天。

賀栖身上的力氣迅速流失,強烈的疲憊感襲來,他直挺挺往下倒,倒在一個奢求已久的溫暖懷抱裏。

尚淵的天,一直都是繁星點點,銀河美的像是情人眼。

“雲塵,雲塵,你能聽見我說話嗎?”

“沐澤,”賀栖恢複視線,他看見沐澤擔憂的臉離他這樣近,倏地笑了:“上次離你這樣抱我,是什麽時候?”

沐澤不說話,眼眶紅了。

“千年前了吧?”賀栖身體越發的冷,他看着沐澤,打趣地說:“你這是什麽表情,好像我要死了似的。”

賀栖想着自己不過是消失了片刻的五感,沒什麽大礙,他動動身體,想要起來,心中還為沐澤這樣抱着自己而慶幸。

這一動,他才感覺身上的疼,視線下落,賀栖看到自己身上不知道什麽時候中了好些箭,更有一支插在他的胸口,箭身貫穿了他的心髒。

哈,這烏鴉嘴,還真是要死了。

☆、第 26 章

賀栖五感消失的時間,不過短短幾秒鐘。

這幾秒鐘裏,敵人逃跑心切,放出所有箭矢,密集如麻。

其他人本來離賀栖就有一段距離,沐澤第一時間發現賀栖不對勁兒,他趕緊沖過去護着賀栖。

風臨的左手被鳳凰火灼傷,方生正在詢問他是否有事,轉眼就見密密麻麻的箭矢沖着賀栖去了。

兩人的符和黑霧,加上沐澤的守護,都在第一時間給了賀栖。

只是,那些帶有妖氣的箭,還是穿透了防護,沒入賀栖的身體。

沐澤肩膀中了一箭,他眼看着其中一支箭是朝着賀栖胸口去的,他不顧傷痛去抓住那支箭,明明都握住箭身了,可還是晚了一步,就差那麽零點幾秒。

“也好,”賀栖重新躺回到沐澤的懷裏,知足地說:“早知道你能抱抱我,我這條爛命早點給出去多好。”

“別胡說!”沐澤呵斥賀栖,他聲音梗咽帶着哭腔:“你的爛命是醉月給的,能不能拿走,我說的算,我不許你死,雲塵,你不能死……”

“你怎麽不叫我賀栖呢?”賀栖摸過沐澤的手,吃力的在他手心裏寫着字:“賀栖,鶴栖,我一直等着你能回頭看看我,現在,等到了吧?”

沐澤沒忍住,捧着賀栖的手放在臉頰上,眼淚還是掉下來。

“你別哭啊,我追了你千年,可不是為了看你哭的。”賀栖聲音越發的微弱,他視線一直落在沐澤臉上,貪戀又執着。

“我知道,我知道。”沐澤抽泣,他情緒控制不住,大滴眼淚落下來。

與雲塵哥哥周旋千年,他也不是為了這個結果的。

“你知道還跑的那麽快,不等等我。”賀栖覺得好累,他舍不得閉眼,舍不得沐澤:“沐澤,別找回魂河了,回魂河收取與願望同樣的代價,我不想你同我一樣背負千年的痛苦。”

賀栖指了指自己,繼續說:“那日在劍莊外,醉月奄奄一息,我聽說回魂河能救人性命,帶着醉月到了回魂河,只是,回魂河的入口并不是我打開的,我是第二個進入回魂河的人。”

說到這兒,賀栖掃了眼方生身後的風臨,又看向沐澤:“我祈求回魂河能救醉月,回魂河要以命抵命,我人類之軀,只能給醉月不足百年的命運,醉月聞言不肯,她要我照顧你,反而祈求回魂河給我等同于妖怪的壽命。”

“你不會有事的,我一定要救你,既然回魂河能換命,那就再把我的命再換給你。”沐澤親吻着賀栖的手背,銀發垂落,絲絲縷縷。

“傻不傻,你肯,我還舍不得,”賀栖笑笑,摸着沐澤的臉繼續說:“與回魂河的交易,只有一次,我和醉月,都是不能再交易的人,我的代價,除了對愛人千年的求而不得,還有不斷消失的五感,終有一天,我的五感會全部消失,再也回不來了。”

沒人知道五感全部消失到底是什麽滋味,明明活着,卻感受不到自己在世間的存在,比起植物人還不如,那是一種蔓延到心底的恐怖,光是想想,都讓人膽顫。

比起五感全部消失,死亡,或許是更好的歸屬。

“風臨,我有話想告訴你。”賀栖視線移到風臨身上,他太虛弱了,說話只剩下氣音。

風臨聞言,靠近賀栖彎下身去,耳朵湊到賀栖的唇邊。

賀栖聲音極小:“我第一次見你就覺得熟悉,當年在我之前找到回魂河的人,是不是你?”

風臨黑色瞳仁裏染上薄涼,嗓音依舊沉穩,卻難掩孤寂:“也許是,我夢到過一位半妖少年,知道自己十分喜歡疼惜他,或許與他有關。”

賀栖聞言,只是苦澀地笑笑,握緊了沐澤的手,沒說話。

風臨直起身子,拉着方生到一旁,剩下的時間,留給沐澤。

方生順着風臨的力道到一旁,他渾渾噩噩的,有點反應不過來。

“風臨,賀栖他……他……”方生以前就是一個喜歡研究妖怪故事的小青年,他的生活裏,死傷從來都不是平常。

之前死的夏青和鼠妖,都是他不了解不熟悉的妖,內心還沒有什麽感覺,現在是賀栖受了重傷,他內心本能的希望這是假的。

“你應該清楚,”風臨掃了眼不遠處的賀栖和沐澤,屬于賀栖的氣場快消散的差不多了:“真正的殘忍和痛心,往往都是因為無能為力。”

風臨擡起被灼傷的手,拍拍方生的腦袋:“你可以不習慣,但要接受。”

“嗯。”似懂非懂,方生拿下風臨受傷的手,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裏問:“疼麽?”

“一點點,”風臨如實回答:“有些超出了我的控制範圍,不過沒事,明日就會痊愈。”

沐澤一直抱着賀栖,同他說話,說起以前兩人懵懂青澀的時期,也說到清光的轉世,還說了隐藏起不歸山的辛苦。

最後的時間,沐澤給了賀栖一個幻境。

在幻境中,他回到當年與沐澤無憂無慮的時光,兩人躺在山坡上數星星,在小溪邊烤魚,在山頂的平臺上練劍。

沐澤笨,每次練劍都要賀栖手把手教才能學會,第二天,又說不記得,還要賀栖重複教他好些次才行。

“雲塵哥哥,你會一直陪着我的吧?”

日落黃昏,小小鶴妖手裏捧着烤好的魚,透過火光望着對面的吃花了臉的雲塵。

雲塵抹了一把嘴,起身坐到沐澤身邊,大剌剌地摟過他的肩膀,流裏流氣道:“會啊,一輩子都陪着你!”

時間停止流逝,一輩子也只剩一瞬間。

沐澤帶着賀栖回了不歸山,與醉月和清光葬在一起。

在賀栖的邊上,還有一個空空墓碑,沐澤告訴方生和風臨,那是給他自己準備的。

他坐在賀栖的墓前,倒上一杯酒,說起了千年前的事兒。

賀栖找醉月說清光要私奔的那個晚上,沐澤翻來覆去的睡不着,他不想走,想留在賀栖身邊。

他沒忍住,自己摸黑出了門,潛到賀栖的房裏,要賀栖跟他們一起離開。

賀栖看到沐澤出現在劍莊裏,吓壞了,生怕一個不小心被別人發現,會要了沐澤的命。

賀栖安撫好沐澤,有事明天再說,沐澤也反應過來,一陣後怕,悄悄離開劍莊。

那晚沐澤感覺到有人跟蹤自己,但又不确定,他年幼,沒有意識到這件事兒背後的厲害關系,就那麽回了家。

醉月和清光約定的好一起走的那天,沐澤耍脾氣,他用怄氣來表達自己內心羞澀,不想承認自己喜歡賀栖。

去往約定地點的路上,醉月在前面走,沐澤在後面慢吞吞地跟着,醉月回頭,笑着問他:“沐澤,你是不是喜歡雲塵?”

沐澤當是害羞的不行,耳根都紅了,他推開醉月,要她別胡說。

“你送我到清光那兒,”醉月拉起沐澤的手說:“等到了,我有話給你講。”

沐澤甩開醉月的手,不肯再往前了,真的跟着醉月離開這兒,下次見到賀栖,還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可他同時也舍不得姐姐。

他糾結的時候,醉月走遠了。

等沐澤再追上醉月,看到的,便是血流成河的場面。

這千年來,沐澤一直埋怨自己的莽撞和無知害了姐姐,要是他那天沒有去找賀栖沒有被人跟蹤也不會有後來的悲劇,哪怕他後來緊緊跟上醉月,好好同她講話,至少,還有護着姐姐的機會。

醉月愛屋及烏,不忍心殺害清光的同門,沐澤不一樣,他不在乎那些。

也許有無數種可能可以避開最悲慘的結局,可現實,偏偏給了最磨人心的選擇。

沐澤離開不歸山以後,一直躲避賀栖,故意與賀栖作對,無非是在懲罰自己。

千年的愛而不得,對沐澤而言,又何嘗不是呢。

賀栖說過,恩人要他帶話給沐澤。

那時在回魂河,最後的時間裏,醉月對賀栖說:“替我轉告沐澤,若他喜歡,那便留下。”

這句理解和祝福,遲了千年。

“你會留在不歸山麽?”墓碑前,方生接過沐澤遞過來的酒,一飲而盡,他放下酒盅說:“不歸山的位置,不再隐蔽了。”

“無礙,”沐澤單手發在屈起的膝蓋處,目光柔和地看着賀栖的名字:“我花了百年時間找到了輪回後的清光,也許,過不久,我又能再見到賀栖了。”

“那不歸山呢?”方生又問:“你要怎麽辦?”

“不歸山,不歸山,”沐澤緩緩吐出一口氣:“也許當初名字就起錯了,既然已經是不歸山了,這次,真的不必再回來了。”

站起身,沐澤抖落身上沾着的塵土,失去賀栖,他眼中更是無所求,沒有一絲多餘的奢望。

“對了,賀栖有消息讓我帶給你們,”沐澤拿起賀栖以前用的劍,聲線平緩:“孔決和南星,他們手中有君王之力的碎片不比我少,幾年前賀栖與他們打過一個照面。”

摸着手中的劍,沐澤接着說:“孔決是個人類,南星,以前是妖。”

“以前是妖?”方生與身邊額風臨對視一眼,二人眼中皆是一樣的疑惑,回過頭,方生又問沐澤:“難道現在不是了?”

收好劍,沐澤轉過身去,,慢步朝着不歸山的出口走,他聲音漸行漸遠,空寂又清緩:“等你們見到他們兩個,就知道了。”

☆、第 27 章

日暮黃昏,天空雲朵如同着了火,紅的發暗。

小溪流淌,發出好聽的叮咚聲,清澈的流水中,淌過暈開後的鮮血。

風臨懷裏抱着小小的半妖,怕失去又怕自己太用力傷了他,絕望和自責攀上心尖,無助和恐懼不停地吞噬着風臨。

半妖身上全是傷,鮮血侵染過他白皙的皮膚,那雙幹淨的眼睛逐漸失去神采。

“你是大荒的君王,不該來這兒的。”半妖氣若游絲,手抓着風臨身上的墨藍色長袍,輕輕挪動着身子,想要更靠近風臨些。

風臨一雙眼猩紅,他抱緊了半妖,嘶啞裏的聲音裏,飽含的痛楚惹人揪心:“對不起,我來晚了。”

“不晚,你能來,我特別知足,本就是賤命一條,能得到君王的愛護,三生有幸。”

“你不是,你是上天最完美的傑作,我不許你死,誰也別想帶走你!”風臨壓抑幾近失控的情緒,他含淚親吻半妖的額頭,淺淡的唇上染上鮮紅的血色,多了分硬朗的陰柔。

“君王要如何交換?”山林間,響起空靈的男聲,缥缈無形,時遠時近。

“給他我的命格,他來統治大荒,定會比我要好。”風臨小心又愛護地撫摸的懷中的已經閉上雙眼的半妖,胸口裏悶着的悲切情緒,恨不得連他的命都剝奪了。

“你是大荒欽定的君王,只有你能統領大荒,你的命,也只有大荒才能收,回魂河做不到。”空氣中的聲音逐漸變小,像是在嘆息自己的無能為力。

“那就抹去他半妖的身份,人也好,妖也罷,輪回之後,免去這些身份的累贅。”風臨握住半妖抓住自己衣擺的手,拿出他手心裏藏着的一把鑰匙。

是一把古老的鑰匙,鑰匙整體外形是一個彎着的羊犄角,中間镂空雕刻精致,邊緣粗糙,好似出自兩個人的手。

風臨輕柔地拖着半妖的手,體內的君王之力通過半妖注入鑰匙,鑰匙上散發着屬于半妖的金黃色氣場,中間裹着只有君王才可以擁有的力量。

“待他醒來,信物交給他,無論幾生幾世,都可護他安全。”風臨将鑰匙放在半妖胸前,他看着眼前心愛的人傷痕累累,比在自己心尖剜血還要難過。

“你的交換條件呢?”回魂河詢問。

“我的所有,”風臨擡起眼,一雙黑眸坦然又無畏:“只要我有的,你都可以拿走。”

“可你是大荒的君王……”

“無礙,”打斷回魂河,風臨站起身,身上的墨藍色的長袍裹着他欣長又落寞的身影,無比空洞:“區區一個大荒,無礙。”

天地變色,狂風驟起,風臨清晰感覺自己身上的力氣逐漸消磨抽光,他心中挂念的,唯有他的半妖。

猛地,風臨自黑暗裏睜開眼,他呼吸絮亂,一時分不清自己的處境。

‘咔噠’,床頭橘黃色的暖燈亮起,方生關切的眼出現在風臨的視線裏。

“你做噩夢了?”方生揉着惺忪的眼,盤腿坐在風臨邊上說:“剛才你好像很難過。”

風臨喉結上下滾動,他緩過神,不留痕跡地擦掉眼角夢中殘留的眼淚,撐着身子坐起來,手扶着額頭啞聲回:“嗯,不太好的夢。”

“方便說說嗎?”方生拿過毛巾,幫着風臨擦擦汗:“小時候我做噩夢呢,師父告訴我,說出來就不害怕了。”

他一向沉着穩重,不露聲色,未曾想,竟會被一個夢驚擾。

風臨任由方生幫自己擦着額間的汗,他垂眸瞧着空氣裏的某一點,夢境中殘留的痛楚還能清晰的感覺到。

“記得我跟你提到過的半妖嗎?”好一會兒,他才啞着嗓子開口:“我帶他去過回魂河,願意犧牲一切救他,可最終,應該是失敗了。”

看着自己的手心,風臨不由得蹙眉。

夢裏他清晰的看到,自己最後給半妖的鑰匙正是現在尋找的君王之力,若是回魂河按照約定,輪回半妖同時交給半妖信物,定不會有現在的亂子。

他猜着,失憶和能力的不穩定,應該是去過回魂河的代價。

“夢裏他……奄奄一息,大概是我的失誤造成的,那種自責的感覺太過刻骨,即便失去了記憶,身體仍然記得。”

他的手輕微發抖,眉眼低垂,眼中的悲涼憐人心。

方生擦汗的動作頓住,他驚訝于風臨的反應,更驚訝一向不動聲色且薄寡的他心裏竟然有一位刻進骨髓的人。

“也許是假的,”握住風臨顫抖的手,方生擠出一個不大好看的笑:“都說夢和現實是相反的,或許,那位半妖現在好好的。”

這話方生說的違心,在知道風臨這樣看重那位半妖的情況下,他心中的惡,并不希望半妖能有多好。

長這麽大,方生第一次體驗到嫉妒是多麽可怕。

收起自我懷疑的思緒,方生拍拍枕頭跟風臨說:“離天亮還在,再睡會兒吧。”

“不是假的,我的夢與沐澤給的幻境一樣,只有真實的記憶碎片,”風臨順着方生的力道躺下,看着昏暗的天花板,語氣涼薄:“有挂念的人在,心中應是飽滿且愉悅的,而我從昏睡裏醒來時,只覺心中空蕩如同深淵。”

方生是在看不去他這樣,關了床頭的小暖燈,重新陷入黑暗中。

他暗暗嘆氣,忽然得知風臨心裏住着這麽一位重要的人,心裏那股子酸水,都要滿貫了。

方生也不知道為啥會這樣,他撓着自己的胳膊又撓着心口,哪哪都不自在。

又不是風臨給自己扣綠帽子了,躁個什麽勁兒呢?

“別想了,”方生半響擠出這麽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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