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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蘭芝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麽樣就是睡不着,屋外的風吹得人心煩,她想到自己的處境,又想到屋後頭的那口古井,覺得自己快要瘋了。
突然她聽到房門被推開,她吓了一跳,猛地坐了起來。
不料推門進來的是笑笑,她依然打着赤腳,穿着單薄的單衣,一看到劉蘭芝,她立刻驚喜的爬上床。「蘭芝不怕,笑笑陪你。」
劉蘭芝看着屋外還是一片黑,不知道是什麽時辰,但笑笑的身子有些涼,她連忙将被子蓋到她身上。「怎麽不多穿衣服再出來,着涼了可怎麽辦?」
「蘭芝怕鬼,笑笑在,不怕。」
聽到笑笑的話,劉蘭芝不禁失笑。她是怕鬼,但知道鬧鬼傳言是假的之後,她心裏也沒太多疙瘩,輾轉難眠是因為想到一個人在這裏孤立無援就難受,但她萬萬沒想到唯一察覺她不安的人,竟然是笑笑。
「笑笑陪!蘭芝睡覺。」笑笑要劉蘭芝躺下,然後像是哄孩子似的拍着劉蘭芝的後背。
躺在一起,劉蘭芝可以聞到笑笑身上傳來的淡淡香氣,她是她來到這裏第一個關心她的人,她感動得快要哭了。
「蘭芝別怕,笑笑陪你。」
「謝謝笑笑。」心裏暖了也踏實了,她拉着笑笑一起躺下,沒多久便沉入夢鄉。
有人陪在一旁,這一覺,她睡得舒服又安穩。
天才微亮,聽惠子說笑笑又不見了,想了想,張青揚連外衣都來不及套,穿了鞋子就越過梅林,來到西院最偏僻的角落。
這間房原是給奴才用的,但西院的奴才沒幾個,所以這間屋子一直空着,直到他要成親前,才随意讓大牛買了些東西,将劉蘭芝給放在這裏。
他推開了劉蘭芝的房門,在微亮的光線中,看着躺在床上的兩個人,他的臉一沉,緩緩走了進去。
笑笑自從發生意外之後,見到陌生人總是畏懼,這個劉蘭芝倒不知是哪裏入了她的眼,竟從初識就讓她如此喜愛。
他看着熟睡的劉蘭芝,雖不想承認,卻不得不說她長得好,雖如笑笑般纖細柔弱,但眉宇間帶着一絲春風般的妩媚風情。
他不自覺伸出手,但在觸及她的面頰前,他眼神一冷,想起她在成親那日的所作所為,他的手倏地緊握成拳,又收了回來。
他向來高傲,一個心有所屬的女人,他也不屑放在心上,于是他腳跟一旋,又大步走了出去。
一出屋子,就看到大牛和惠子也急急的找了過來,他馬上吩咐道:「在嫡母房裏的丫鬟給那個女人送早膳來之前,帶小姐回房。」
惠子聞言,感到驚訝,沒想到小姐真的半夜跑到了劉蘭芝的房裏。
大牛若有所思的瞧了眼緊閉的房門。「笑笑喜歡五少奶奶。」
聽到大牛的稱呼,張青揚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五少爺與之成親,這聲五少奶奶理所當然。」大牛并沒有被張青揚的眼神給駭住。
張青揚不發一語的走開。
大牛嘴角一揚,要惠子照顧好笑笑,大步跟上了張青揚。
劉蘭芝看着桌上焦黑的菜梗和一碗硬得像石頭的米飯,明白這府裏有人整她,而且還是光明正大的整她。
送來膳食的兩個丫鬟就在一旁,說的好聽是要伺候,但應該是想看她怎麽吞下這些難以下咽的飯菜。
這兩個丫鬟未免太小看她了,她是誰,她是錢小鼠耶,任何情況之下都能屈能伸,縱是難以下咽,只要吃不死人,她都能吞進肚子裏去。
她夾了口菜,放進了嘴裏,菜不只冷了,還如外觀一樣一點都不可口,她咀嚼幾下,硬是把帶着焦味的菜吞進肚子裏。
牡丹原本正等着看好戲,沒想到竟會看到這一幕,她愣愣的看向一旁的海棠。
海棠表面上是平靜無波,但心裏也有些訝異,她原等着五少奶奶發脾氣,最後鬧到西院不安寧,讓五少爺發怒,将人給逐出去,沒想到……
這幾日,她利用送菜的機會,留意到五少爺從沒宿在五少奶奶的房裏,五少奶奶不受夫君寵愛,娘家不待見,現在是徹底的孤立無援,世上只怕無人理會她日子是好是壞。
「五少奶奶,這些飯菜可吃得慣?」
劉蘭芝淡淡的看了眼海棠,這個丫鬟長得還算水靈,據說她不單是太守府當家主母姚氏房裏的大丫鬟,娘親還是姚氏最看重的劉嬷嬷。
想到這裏,她又想捶心肝,出嫁時,劉家也讓兩個丫鬟陪嫁過來,但因為鬧了一場投湖殉情,姚氏硬把兩個丫鬟帶走,昨日聽說還發賣出府,但當然那些賣出去的銀子,沒半毛錢入了她的口袋。劉家人雖不滿,但畢竟是自家人理虧,所以縱使知情,也沒派人上門多說什麽。
當家主母賣了媳婦的丫鬟,收了銀子,表面功夫也做足,派了自己房裏的丫鬟送飯菜,沒對新媳婦有半句苛責。外人只覺得太守府對一個才娶進門就鬧醜事的媳婦寬容大度,絕對想不到送來的是這樣的飯菜。
劉蘭芝又塞了口菜進嘴裏,也不顧嘴裏還有東西,沒興趣陪她們演什麽小媳婦委屈求全的戲碼,很直接的道:「自然是吃不慣,這飯菜又冷又難吃,還有不少焦黑,想我劉家雖不是什麽富貴人家,也沒吃過這般粗食,看來公爹這個太守還真是清廉,縮衣節食的過日子。改天有機會出府,我逢人還得多贊幾聲,讓他人好好學學。」
牡丹臉色一變,這些菜其實并不是姚氏交代的,而是……她看着一旁的海棠,因為海棠讨厭這個甫進門就讓太守府顏面掃地的五少奶奶,才故意讓她吃苦頭。
前幾日五少奶奶都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對于飯菜看都不看一眼,只知道發傻,所以對送上什麽飯菜也都沒個反應,之後精神好了,開始吃東西,即使看到桌上是冷菜冷飯,雖吃得不多,卻還是動筷,不出一聲抱怨。
今日海棠故意給她不熟的米飯、燒焦的菜,她還是吃進了肚子裏,牡丹還想,她是個好欺負的主,沒料到她竟盤算着要找機會把事兒捅出去,牡丹不由得有些心慌,她不過是被交代來暫時照顧這個衆人都不待見的五少奶奶,可不想要惹事。
海棠偷偷朝牡丹瞥了一眼,見她有些慌張,暗罵了一聲沒出息。她根本不在乎五少奶奶鬧,她鬧得越大,讓五少爺更讨厭最好。
這樣一個被休的女子憑什麽能嫁給五少爺,雖說五少爺是個庶子,但他玉樹臨風又天資聰慧,能配上他的不該是這樣心中還有別的男人的殘花敗柳。
「若五少奶奶吃不慣,」海棠低着頭,掩去心裏的不屑,故作恭敬的說:「奴婢回頭去跟夫人禀報。」
夫人其實沒打算在吃食上為難這個五少奶奶的。
別人不清楚,但是娘親是夫人最看重的嬷嬷的她卻很明白,府裏的中饋雖說是握在夫人手中,但因為兩個嫡子不争氣,整天只知風花雪月,最後還是靠着有個太守爹的關系,花了不少錢買了兩個小小的芝麻官,才不至于無所事事。
太守府內外要吃飯的人不少,憑太守大人和兩位嫡少爺少得可憐的俸祿,根本連塞牙縫都不夠,所以這些年來,府裏的開銷全都靠着五少爺撐着。
五少爺不若兩位嫡少爺一心求官,他開酒樓,做南北貨買賣,不論世道如何,總能賺進大把的銀子。
夫人就算再鄙夷五少爺當個商人,心中再不甘,但為了五少爺手裏的錢,也得維持表面上的和氣,因為利害關系,夫人再不喜五少奶奶,看在五少爺的臉面上,也不敢明着為難。
只是這這幾日看下來,她實在覺得夫人多慮了,五少爺的态度擺明了不在乎五少奶奶的死活,成親都幾日了,藉着送飯菜的機會,根本就沒看到五少爺出現在五少奶奶的房裏,看來這個女人此生注定得不到五少爺一絲眷戀。所以就算她把這件事兒捅到了夫人面前,只要五少爺不管,夫人頂多就是表面數落她幾句便了事,根本不痛不癢。
「這倒不用真到嫡母跟前說。」劉蘭芝擡頭燦爛一笑。「府裏的規矩如何便是如何,別為我壞了規矩。」
她注意到,相較于海棠的神色自若,牡丹顯得有些不自在,難不成這樣對待她不是嫡母的交代,而是下人搞的鬼?她好笑的想,好一個奴大欺主,想她錢小鼠落入這身子裏,被困在太守府,連奴才都嫌棄。
她沒興趣擺個主子的架子去教訓不長眼的奴才,因為她已經想到了出路,她不要留在這裏,她要離開,所以這些人她根本不放在心上。
「笑笑要進去,惠子你走開。」
聽到門外有聲響,劉蘭芝擡起頭,透過窗看到一抹粉紅色的身影跑過,另一道人影忙要拉她。
是笑笑!她的眼裏不自覺浮現了笑意,看笑笑的樣子是想進她屋子裏來,但惠子正手忙腳亂的擋着她。
「海棠,你看,是那個傻子。」
劉蘭芝聽到牡丹的話,臉色一沉。
海棠眉頭一皺,瞪了牡丹一眼。
牡丹這才想起了五少奶奶也在,神色略微不安。
「你們退下吧。」劉蘭芝冷冷的開口。
海棠和牡丹馬上将東西收拾好,行了個禮,一同退了出去。
「真不知羞!」牡丹才踏出門,立刻沒好氣的說:「也不瞧瞧自己是什麽貨色,還擺個主子的譜。」
「小聲點。」海棠的目光停留在遠處那抹粉紅色的身影上頭。
笑笑本名張若菲,自從落湖變得癡傻後,太守府對外就宣稱她死了。
這些年張青揚帶着笑笑住在西院,又派人守着院門口,不讓閑雜人等進來,要不是今天見着,她幾乎要忘了還有張若菲這號人物存在。
「海棠,你這麽漂亮,二少爺也喜歡你,你不如跟着二少爺,何必把心思放在五少爺身上?五少爺有什麽好,不過是個庶出又不知上進求取功名,渾身銅臭的商人。」
「你懂什麽!」海棠的目光須臾不離笑笑。
就連夫人看在銀子的分上,都不得不對五少爺彎腰,縱是商人又如何?想起五少爺在夫人面前那不卑不亢的從容,她的心不由得跳快了些。
她是真心喜歡五少爺,比起那兩個只知風花雪月的嫡少爺,她更看中這個庶出的五少爺,靠着自己的力量掙得一片天。
想起五少爺從小就跟笑笑親密,海棠揚着笑,正要走向笑笑套交情,突地,一抹巨大的身影出現,擋住了她的路,那臉上一道猙獰的疤痕令她眼底閃過一絲懼意。
「海棠姑娘,」大牛将她的恐懼看在眼裏,冷冷的道:「出西院的路在另一頭。」
海棠身子一僵,有些尴尬的道:「我不過想跟小姐請安罷了。」
大牛跟在五少爺身邊多年,雖是奴才,但更像是兄弟,是五少爺的外公從小調教的人才,送到五少爺身邊的幫手,她可得罪不得。
大牛居高臨下的掃了海棠一眼,每個月他都得跟着五少爺進主屋向姚氏請安,不是沒有察覺姚氏身邊的丫鬟對五少爺的心思,但可惜,她是姚氏的人,此生五少爺都不會多看她一眼。
「這裏沒有小姐。」大牛說得直接。
早在張若菲落湖,太守府宣稱大小姐淹死之後,世上再沒有任人欺淩的張若菲,只剩天真無邪的笑笑。
「大膽奴才!」牡丹沒有海棠的心思,不客氣的道:「敢這麽跟我們說話。」
大牛冷笑一聲。「牡丹姑娘,你當真以為今日稱你一聲姑娘,你也是主子嗎?容在下提醒一句,咱們都是奴才,誰也沒高過誰。」
牡丹被他高傲的語氣吓了一跳。
海棠忍着氣,退了一步。「失禮了,大牛哥。只是天冷,還盼大牛哥叮屬五少爺保重身子。」
大牛沒有任何回應,目送海棠和牡丹離開,直到她們的身影消失,他才轉過身,看着不遠處探頭探腦的劉蘭芝。
「以五少奶奶的身分,偷聽壁腳實在不妥。」
劉蘭芝微笑着走上前。「若不偷聽,怎麽能知道這麽有趣的事。」
有趣?聽她這麽說,他的嘴角不自覺輕揚了下。
「海棠喜歡五少爺?」
大牛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定定的瞅着她。
見他這般反應,她心裏也有了個底。「沒想到萬年冰山還挺搶手的。」
他挑了挑眉,心想五少爺絕對不會喜歡自己被形容成萬年冰山,但又想起五少爺總是冷漠待人的模樣,确實也堪配「冰山」一詞。
「蘭芝,青青壞。」笑笑一看到劉蘭芝,不顧一切的甩開惠子的手,一溜煙的跑到了劉蘭芝的身後。
惠子一臉無奈,但仍不忘行個禮。「五少奶奶。」
「別多禮了。」劉蘭芝看着笑笑,溫柔的問:「怎麽了?」
「青青不許笑笑來。」
劉蘭芝看着惠子,惠子低下頭,不敢直視她,她又看向大牛,他則是退到了一旁,擺明了不摻和這件事。
「沒辦法,青青讨厭我。」劉蘭芝拍了拍笑笑的手,口氣聽起來很看得開。
笑笑露出驚訝的神情,有些焦急的回道:「笑笑喜歡你,青青也喜歡你。」
劉蘭芝的腦海中馬上浮現那一日在廚房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見到張青揚的情況,被他喜歡?她打了個寒顫,饒了她吧!
「笑笑餓!吃東西。」
「小姐餓,」惠子在一旁連忙說道:「小廚房裏正熱着粥,小姐乖,回房去,惠子馬上給小姐送粥。」
「不要!」笑笑拉着劉蘭芝往小廚房的方向走。「笑笑要吃餅。」
「我不能去小廚房。」劉蘭芝連忙說道。
笑笑腳步沒停,只是不解的回頭看她一眼。
劉蘭芝試着解釋,「萬年大冰山不準我去。」
「萬年大冰山?」笑笑更困惑了。
「就是張青揚。」
跟在後頭的惠子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她原本就苦惱小姐硬是跑出來,她攔不住,現在又冒出了個看來同樣令人頭痛的主子。
默默跟上的大牛聽到了,也不自覺微勾起嘴角,不過并沒有多說什麽。
「張青揚?」笑笑重複了一次。
「就是青青。」劉蘭芝又進一步解釋。
「青青?」笑笑搖搖頭。「青青不喜歡笑,跟笑笑不一樣。」
「當然!笑笑是大美人,青青是萬年大冰山,當然不一樣。」
「但是青青是弟弟,對笑笑很好。」
劉蘭芝看向跟在一旁的惠子。「弟弟?」
惠子老實回道:「小姐跟五少爺是同父同母的親姊弟。」
劉蘭芝感到難以置信,忍不住打量起面前這張笑意盈盈的美麗臉孔,又想着張青揚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樣,平平是同一個娘生的,怎麽差這麽多?
「五少奶奶,」惠子有些為難的看着五少奶奶。「請別在小姐面前說這些,小姐會學。」她實在很害怕哪一天小姐會直指着五少爺喊着冰山、冰山。
她六歲被五少爺買進府後,便跟在小姐身邊伺候多年,小姐從不主動對人示好,五少奶奶卻是唯一的例外。好幾個晚上,小姐都試圖要溜到五少奶奶的房裏陪她,但因為五少爺交代,所以她都守得緊,接連好幾天,她為了不讓小姐半夜偷跑,都睡得不安穩,現在實在累得快要招架不住了,真的沒法子應付一個天真的小姐和一個看來早晚會惹事的五少奶奶。
劉蘭芝一聽,又看着笑笑一臉天真,心想笑笑确實有可能會學,所以為了自己的小命,她還是盡量克制。
只是她心中實在好奇,如果笑笑是張青揚的親姊姊,怎麽她都沒聽說過這號人物?她正想問,但是笑笑已經将她拉進了小廚房。
竈上果然熱着一鍋粥,笑笑熟門熟路的将鍋子打開,看來這真不是她第一次跑進小廚房吃東西。
「這是五少爺特地做給小姐吃的梅粥。」惠子解釋道。
張青揚會下廚?劉蘭芝難掩驚訝。
「五少爺對小姐極好,小姐喜歡吃五少爺做的菜,所以每日五少爺都會變花樣弄吃食給小姐。只要小姐肚子餓,都會來小廚房,誰都攔不住。」
沒想到萬年冰山也有柔軟的一面,這倒出乎了劉蘭芝的意料。
笑笑堅持自己動手盛了一碗粥,開心的遞給劉蘭芝。
惠子雖也擔心被五少爺發現,但看着小姐神采奕奕的笑臉,她心一橫的道:「五少奶奶,你就吃吧,奴婢沒看過小姐對誰這麽好。」
劉蘭芝感動的接過,這些日子被人忽略,笑笑是唯一對她好的人,管那個萬年冰山有什麽交代,就算冰山變火山,爆發了她也不管了,先吃了再說。
她吃了一口,這粥就跟那日的杏仁糕一樣令她驚豔,看來張青揚還真有兩下子。
見惠子在一旁笑着看她,劉蘭芝也不覺得不好意思,而是招呼道:「惠子,你別只是看,一起吃。」
惠子遲疑的目光溜到自顧自坐到地上的小姐身上。「少奶奶,不如帶着小姐回屋裏吃,可好?」
「不用麻煩了。」劉蘭芝學笑笑坐在竈邊,手一伸,也把惠子拉坐下來。
惠子一詫,卻忍不住笑了出來。
竈邊暖和,只要入秋,小姐總喜歡這樣捱着竈旁吃東西,這麽多年來,她改不了小姐的習慣,卻怎麽也沒料到,五少奶奶也這般随興,不知怎地,她覺得五少奶奶其實沒那麽讨人厭……
劉蘭芝看笑笑吃得急了,有些粥溢出嘴角,輕聲一笑,很自然的用自個兒的袖角替她擦了擦嘴。
惠子見狀,脫口道:「五少奶奶身邊沒人使喚,若有需要奴婢的地方,還請五少奶奶開口。」
她知道五少奶奶身邊沒人,連洗衣打水這種事都得自己來,她因為被交代要看好小姐不能接近五少奶奶,自然也不好伸手幫忙,但對小姐這麽好的人,她實在不想看她委屈。
「不用了。」劉蘭芝不以為意的道:「我一個人習慣了,多個人在一旁我反而不自在。」這個地方她不打算久留,沒必要非要帶個人在身邊。接着她像是想到了什麽,問道:「難不成之前我跟笑笑一起吃的杏仁糕,也是萬年冰……呃,五少爺做的?」
惠子暗暗一笑,點了點頭。「五少爺有一身好廚藝,雖整日都在外頭看顧酒樓,但從不忘了替小姐準備膳食。」
劉蘭芝吃了一口粥,好奇的又問道:「什麽酒樓?」
對于自己的夫君,她了解得不多,只知道是太守的庶子,早就記到嫡母的名下,但畢竟不是從嫡母肚皮出來的,所以在下人眼中看來,實在不算是正統的主子。
「易水樓。五少爺出資經營,做得有聲有色。」惠子說着,也不禁感到驕傲。
「易水樓?有聲有色?」劉蘭芝的雙眼閃閃發亮,心中的算盤立刻飛快的撥動。「怎麽個有聲有色法?」
「出入都是有頭有臉的人,太守府裏人口不少,這麽多張嘴用吃喝,只靠着太守大人一人的俸祿着實不夠,這些年全都得靠着五少爺才能過下去,更別提……」說到這裏,惠子突然一頓。
劉蘭芝催促道:「更別提什麽?」
惠子遲疑的看了眼站在門口的大牛,她一時開心,忘了分寸,似乎說得太多,但他神色一如往常,是暗指她可以繼續說下去嗎?
大牛輕靠在廚房門口,将惠子的話聽得清清楚楚,但他沒打算制止,惠子雖不該私下議論主子,但五少奶奶既然已經嫁給了五少爺,不管五少奶奶之前願或不願,此生已注定被綁在一起,禍福與共。一方不好,另一方也不會有好日子,他相信五少奶奶是個聰明人,應該想清楚了利害關系,更別提她對小姐這麽好……他看着小姐臉上滿滿的笑意,單就這一點,五少爺就算再不喜歡這個妻子,五少奶奶還是能留下來。
惠子得到大牛的默許,這才放心的繼續說道:「更別提兩位嫡少爺,他們不過就是個小小的芝麻官,薪俸少得可憐,官位還是五少爺出錢替他們買來的。」
劉蘭芝連忙消化得到的訊息。
「太守府多虧了有五少爺,不然靠着老爺和兩位嫡少爺,只怕只能縮衣節食的度日。」
惠子原想繼續說下去,但見小姐突然放下吃了一半的梅粥,站起身又在四周翻找,她一時間顧不得說話,連忙跟着站起身阻止。
劉蘭芝看着笑笑問道:「笑笑要找什麽?」
「該是小姐突然又想吃什麽。」惠子已經很習慣了,小姐就是個孩子,想到什麽就是什麽。「小姐你別亂動東西,你想吃什麽,等五少爺回來,再請五少爺給小姐做,好不好?」
笑笑說道:「笑笑想吃餅。」
「笑笑想吃什麽餅?」劉蘭芝見笑笑甩開了惠子的手,立刻放下碗,站起拉着笑笑,阻止她亂翻亂找。
「杏仁餅、玫塊餅、荷葉餅。」笑笑如數家珍。
「這樣太多了。」劉蘭芝不禁失笑。
笑笑搖頭,捂着肚子。「笑笑餓。」
「笑笑餓,可是不想吃粥,」劉蘭芝看了眼四周。「不如粥先放着,我給笑笑做些餃子好嗎?」
「餃子?」
「是啊,餃子,我最喜歡餃子了,餃子不單好吃,還代表着元寶,」她就是喜歡一切象徵財富的東西。「元寶餃子富貴逼人,笑笑要不要吃?」
「要!」笑笑用力點頭。
「要吃的話,笑笑也一起幫忙,好嗎?」
「好。」笑笑開心的學着劉蘭芝卷起了衣袖。
「五少奶奶……」惠子驚吓的連忙說道:「可是五少爺不許他人動小廚房的東西。」
沒想到大冰山的怪癖不少,連東西都不喜愛人家動,想到那殺人似的眼神,劉蘭芝為難了。
「笑笑要吃餃子。」笑笑才不管,硬是左右晃着劉蘭芝的手,水汪汪的眼眸看着她。
被這麽漂亮的人撒嬌,劉蘭芝實在招架不住,她心一橫,豪氣的道:「若有事,就叫五少爺來找我。」
惠子心中實在懷疑,若真有事,找五少奶奶有用嗎?不如找笑笑小姐出面,還比較可能令五少爺息怒。
「惠子,」看着惠子擋着路,劉蘭芝說道:「你若是怕,就到一邊去看着。」
「奴婢不怕。」惠子也不管了。「奴婢幫小姐和五少奶奶。」
劉蘭芝一笑,真開心多了個盟友。「好!讓你幫忙,你去替我拿些面粉來。」
惠子立刻轉身去把五少奶奶需要的材料全拿出來。
劉蘭芝任由笑笑在自己身旁打轉,有耐心的教着她。「笑笑也要跟着做,等學會了之後,不管去哪裏,肚子餓了都可以自己煮來吃。別小看這小小的面粉,加水和一和,成了面團子,揉一揉,拉一拉,搓一搓,長的就變面條,圓的就可以變餅,扞成圓圓的薄片就可以包餃子、包馄饨或是做燒賣,小小的一個面團子可以變成很多東西,面團子很厲害,對不對?」
笑笑不明白劉蘭芝的話,只聽得懂厲害,于是點頭。「嗯!厲害,跟青青一樣很厲害。」
那個萬年冰山成了面團子?劉蘭芝哈哈大笑。
大牛聽到身後有腳步聲,立刻轉過身,就見柱二雙手捧着不少東西跟在五少爺的身後。
遠遠的張青揚就見着了大牛,耳裏聽見笑聲陣陣,腳步也沒停,直到了門口,目光看進小廚房裏。
大牛在一旁沒說話。
柱二則望了一眼,随即便注意到五少爺一臉鐵青,心頭不禁一陣緊張。
大夥兒都清楚五少爺不喜歡他人碰這個專屬于他的小廚房,笑笑小姐雖然會進廚房吃東西,卻也不至于真動鍋動鏟,但現在……
「五少爺,」柱二開了口,「小的去跟五少奶奶說一聲。」
「不用了。」張青揚冷冷丢了一句,淡淡的再瞥了小廚房一眼,轉身走開。
柱二抱着東西,這是跟着走也不是,不跟着走也不是。
「給我吧。」大牛接過了手。「還不去跟着爺。」
柱二立刻點頭,連忙快步跟上五少爺。
大牛看着兩人離去的背影,心想五少爺沒當面發脾氣,是個好現象,不禁唇角一勾,接着将從柱二手上拿過來的食材搬進廚房。
劉蘭芝見了,一點都不見客氣的伸出手去找,俨然把小廚房當成了自己的地盤。
大牛也不管,就随着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