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前塵舊事【二】

“還有一點很值得注意。齊香韻死于朱家布莊的紅绫,王夏死于濟世醫館的斷腸草,而現在被劫持的,是濟世醫館的李俪。每個兇器,都在提示下一個被害者。兇手在享受這個過程,真是有病。”

徐正擎接口道:“所以,兇手熟悉朱家,王夏和李俪失蹤時都在朱府附近,能夠輕易藏着一個人來去自如,不被發現,有一輛馬車。能夠經常在南山和城西來回。很可能還認識小石頭……”

兩人對視一眼,眼中是同一個名字,同時轉頭看向蕭坤。

蕭坤突然被這兩人的目光盯住,莫名其妙:“幹什麽?”

九月問:“蕭坤,你熟悉楊功嗎?”

徐正擎直接道:“楊功!”

蕭坤掃了這兩人一眼,哪兒來的默契。聯想到他們剛才的對話:“你們懷疑他?他是個連踩死一只螞蟻都要愧疚半天的人。平常連讓他說句話都比登天還難,哪兒來的這膽子殺人?”

駱枝看他不以為然的樣子,搖搖頭道:“人心最複雜難測,一個平時溫柔軟弱的人,如果遭遇了重大變故,也會做出你無論如何想象不出的事。所以,還是死人簡單些。”說着溫柔看了一眼野人懷中的白骨。

蕭坤順着她的眼神看下去,打了個冷戰,默默離駱枝和白骨遠了兩寸。

九月沒心情嘲笑他,問:“那楊功最近有沒有遭遇什麽變故?”

“沒有吧,他一天就在私塾裏謄謄寫寫,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能有什麽變故?”蕭坤答的飛快,但突然想起來:“哦不對,他半年前被滿玉劉家退了親。但退婚是遲早的事,他早就做好心理準備了,不至于有什麽打擊。”

滿玉劉家,劉若!九月這時突然想起了表姐和閨蜜叽叽喳喳的饒舌,拍一下手掌,道:“那就是了,我聽我表姐說過這件事的!劉若自小和人訂了親,但後來家裏悔婚。對方家長不甘心,跑到劉府跪了一夜。劉家畢竟跟他們是舊友,不忍說重話趕人。剛好……”

九月話音一顫,看向衆人:“剛好,那時齊香韻在她們家。齊香韻一向驕縱目中無人。那個時候當仁不讓出去冷嘲熱諷一番,那家長如受重擊,但好像終于清醒,恨恨離開。現在兩邊一對,當時跪着求不要退婚的,是若靜姐吧。但是……”徐正擎不等她說完,已經快速掠出去,帶人趕去城南。

“但是劉家為什麽要退婚?”九月看向蕭坤。

蕭坤臉上也不再是剛才滿不在乎的樣子,站直同九月說:“楊功是個一心只讀聖賢書的孩子,如果不是他爹出事,也許現在應該已經金榜題名,衣錦還鄉了。後來他放棄進學,專心照顧他母親,蕭家玉莊不能留他,就幫他在書齋找了個謄抄的職位。滿玉劉家的生意近年卻越發好起來,大有跟蕭家抗衡的氣勢。這樣的情況下,劉家怎麽還肯把女兒嫁給他?”

一時沉默。即便不是利字當頭,又有誰會叫女兒嫁過去過苦日子呢?小黑又開始叫喚,駱枝蹲下來試圖跟小黑交流。九月趁機打個手勢叫蕭坤出來,兩人走到院子角落的三角梅下。九月捏過一個花枝,一下一下揪着上面的花瓣,慢吞吞小心翼翼問:“蕭坤,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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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坤一臉不耐煩:“有話快說!”

九月道:“上次聽說楊功父親酗酒而亡,他為什麽酗酒呢?蕭家又為什麽不能留下楊功?”

蕭坤心中一緊,如同突然被刺了一下,表面還沒來得及卸下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半天不說話。

九月正要說不想說就算了,他突然吭聲:“他爹,曾是蕭家十五殺裏的聽殺。當年運送绮羅玉回來的時候,聽殺照舊守夜。因為已經到了騰越地盤,所以他放松警惕,當夜竟然破了規矩,喝了酒。劫玉人的動靜他本來應該察覺的,結果我們毫無防備迎戰,死傷大半,死裏逃生的不過十之一二。他雖也活着回來,但蕭家不會再用他。後來他就幾乎泡在酒中,一身功夫廢了,人也沒了。”

九月想起他手腕上的疤痕,默默不語。蕭家斬釘截鐵把聽殺除名,是不是因為蕭坤的世界丢失了一輪初升的新月。

遲疑了一會兒,還是問:“你拜托我的事,是不是跟這件事有關?”

蕭坤看着有點惴惴不安的姑娘,微微一笑,真是聰明啊。“我困死了,先去補一覺再說。”轉過身擺擺手,忽略掉姑娘丢過來的白眼。

抓兇非常順利。

楊家後院裏有一個地下儲藏室,入口在小石頭的房間。順着梯子爬下去,連見慣這樣場面的李亮都不禁一顫,這地方,如同刑室。一張破爛的床,周圍擺着刀,火盆裏還擱着一個烙鐵。小小的暗室,一股腐爛的味道。

一眼看見小石頭躺在地上,李俪手腳被綁在床上,不知死活。楊功正掐着她的脖頸,使勁晃動。李亮大喝一聲,不許動!

楊功擡頭,一臉平靜。回頭看了一眼李俪,突然笑了。然後沒有任何掙紮,乖乖的伸出雙手,徐正擎狠狠把他按到在地,捆綁結實。李亮搶上前來一探呼吸,李俪和小石頭竟然還沒死,只是氣息微弱,昏迷不醒。看着李俪血跡斑駁的身體,狠狠踹了楊功一腳。

小石頭只是中了迷香一類的藥,無大礙。李俪渾身是傷,又驚魂失魄,濟世醫館請來全城名醫連夜打理,終于是活過來了。

她吐出來一顆晶透的玉珠,醫師不知有什麽用拿出來給李亮。李亮看着那顆足有拳頭大的玉石,心想把這東西塞人嘴裏不是要人命嗎?又想,也許就是要人命的,真是虧了及時趕到。請人清洗幹淨,當證物收好。九月想來問李俪話,但她依舊昏睡。九月盯着李亮手裏的玉珠看了一會兒,也不明所以,兩人一起趕回刑捕司。

楊功供認不諱,已經關押候審。刑捕司兄弟們終于松了一口氣,坐下來喝着茶怒罵剛抓起來的龜孫子。

夜幕籠罩,九月也終于舒出一口氣。卻又想起一事,那顆透亮的绮羅玉珠代表誰?心中陡然一驚,難道是小藍?看着好不容易放松下來的大家,九月沒吱聲,獨自走去小藍家。

花鋪早關了門,九月繞道後院去,敲門沒人應,直接推門進去。繞過花叢,發現沒有點燈,心叫不好,快步上前。突然聞到一種異香,走了幾步兩腿一軟,緩緩倒下去。閉上眼的瞬間,看到了那輛馬車,幽香暗浮,她曾為了逃避日頭蹭過的。

醒過來的時候,周圍一片漆黑。

九月開始後悔,他爹看她沒個女孩子的愛好,怕她遇上危險,所以請了師傅教她練功夫。那時候她天天想方設法逃課,這會兒真是報應不爽。

一陣腳步聲,九月頭也不擡,叫一聲,若靜姐。王若靜還是一副跟歲月無關的出塵模樣,挺直脊背,站着冷冷看着九月。

九月擡眼着她:“你這是何苦?”

王若靜看着對面少女灰頭土臉,卻還是清澈的雙眸,覺得紮眼。背轉身喃喃道:“你說知府大人肯不肯用她女兒的命,來換我兒子的命?”九月原本還想着同她周旋,但王若靜沒給她任何機會。一把香灰灑下來,九月逐漸失去了知覺。

黑衣人,深夜悄聲靠近走到九月的蒸霞院。已經安睡了嗎?他在屋頂躺下來,突然發覺不對,屋內沒有人的呼吸聲。快速跳下來,破門而入的瞬間看到插在姑娘窗前的绮羅簪。他瞳孔一縮,人瞬間不見了蹤影。

黑衣閣全城出動,兩個時辰後,黑衣人到了南山。

小藍花鋪時常要來這裏運送花草,就蘭花院裏騰出了一間房,專供花鋪的人歇腳。守園的夫婦鼾聲大作,掩蓋了黑衣人的輕微動作。

看着黑暗中昏迷的九月,心使勁揪了一下,抱起她出門下山。九月在車上慢慢醒過來,神智依舊迷糊,蜷縮起來,渾身簌簌發抖。黑衣人盯牢她,這是吓壞了吧,這小丫頭。

清晨,宋大人親自公開審訊。府衙大堂裏受害者家屬坐了一地,只恨不得把楊功挫骨揚灰。王若靜坐在下方,不顧周圍人的唾罵嫌棄,只是定定地地看着宋桉。然而宋桉沒有任何反應,聽完徐正擎的報告,手握認罪書怒斥犯人,然後定罪:“明日游街,斬首示衆。”手中的死罪簽就要落地,王若靜戰栗起身,搖搖欲墜。

一個清脆的聲音:“慢着!”

宋桉手上一滞,擡眼看到自己的女兒。頭發淩亂,小小臉孔花貓似的,衣服皺皺巴巴好像泥土裏打了個滾。“你怎麽這幅樣子?”衆人也都訝異地看着九月,完全沒有注意到王若靜一下歪倒在椅子上,整個人一瞬間被抽空。

九月依稀記得自己被一個黑衣人抱回自己的床上,徹底清醒之後趕緊出門。看到蕭坤就催他帶自己趕往知府。來不及洗漱,被蕭坤嘲笑了一路。九月懶得理他,胡亂扒拉了幾下頭發,拿绮羅簪挽住,突然想起這簪子不是被王若靜拿走當證物了嗎?是救了自己的黑衣人取回來的嗎,那人是誰,之前叫人送來宋淩峰的賭契的會不會也是他。

九月覺得一時沒法解釋的很清楚,只好随口道:“我昨夜被人劫持,又被人救回來了。”

知府大人還沒來得及發現自家姑娘失蹤了,就被人救回來了。真是……衆人竊竊私語,宋桉一時語塞,咳嗽了一聲掩飾尴尬,但接下來的事讓他更加尴尬。九月徑直走向王若靜,兩人就那樣對視。九月的眼神裏是一片不可侵犯的澄澈。王若靜在她的注視下,好似驟然老去,渾身好似一絲氣力都沒有。眼神直勾勾地,洞穿九月,不知看向何方。

人群感受到了異常,逐漸安靜下來。九月淩然道:“要救你兒子的命,你選錯了方法,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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