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誓言久藏【一】

倏忽冬日來。

九月最怕冷,天天窩在家裏。母親給她講了會兒佛經故事,看她被暖爐和熏香昏昏欲睡,給她蓋上大毛毯,親親她的小臉,自去抄經。

九月睡得不太·安穩,夢裏她一無所獲,心揪的難受。茫然地站在雪山上,周圍白茫茫一片。蕭坤嘲笑她,這麽多年了我都沒有查出任何頭緒,你這麽幾天就想查出來啊。一會兒又安慰她,你別急慢慢來。突然出現一個白白胖胖的雪丸子,噔噔噔跑過來,駱枝看着他笑得特別慈祥。

一下驚醒了,說要去看駱枝的。九月忙手忙腳地穿衣服,又催她母親快去看看廚房裏吊了兩天的高湯裝好沒有。她母親看不下去她那個着急的小樣,起身幫她系好扣子,又給她戴上一條竹枝花紋的毛披風。叫姑姑高姐去廚房取了早就裝好的湯來。

九月提過裝湯的竹盒子,去馬廄牽了小坤就跑。高姐看的不住嘆氣,說夫人你這麽好靜,怎麽生了一個女兒好動成這樣。九月母親聽出來她的意思了,這是怨自己沒能把閨女培養成步步生蓮的大家閨秀。這話三天兩頭聽一次她已經習慣了,微微一笑,朝老好高姐道:“是太慣着些了吧。這樣歡欣鬧騰的時光,能多幾年就是幾年吧……去雲岩寺的東西都準備的怎麽樣了?”

駱枝在家裏翻新婚的時候蕭坤送的一本原本《洗冤錄》,肚子裏的小家夥真是格外折騰他娘,吐得不行,就想着九月家廚娘煲的湯。剛懷有身孕那會兒她還掙紮了一下想去刑捕司,被家裏人斬釘截鐵地攔下來,說是懷着孩子不能見那些。她又不像九月那樣死皮賴臉地會撒嬌,只好聽話每天乖乖在家裏坐着。現在好像都習慣了,九月每隔幾天就來瞧她。

九月風風火火把披風交給小丫頭,又安頓她快把湯端來給駱枝趁熱喝。然後就粘過來要摸駱枝的肚子,駱枝無語地說了好幾次才三個月肚子平着呢。九月不管說自己是幹媽,每次來得先同幹兒子打招呼。看她一本《洗冤錄》都快翻爛了,噗嗤一笑:“駱枝姐姐,你就這胎教啊。”駱枝淡淡地說:“反正以後也是看,不如早點接觸。”九月很為自己的幹兒子擔憂,吐吐舌頭:“也好,長大了跟幹娘一起探案去。”

然後坐在床上跟駱枝絮叨,這些天都沒什麽進展,這些陳年舊案啊,要是她早生幾年早就破了。駱枝看她橫眉豎眼的,覺得她對蕭坤的這件事太上心了,笑着逗她:“每次來都跟我說蕭坤長蕭坤短的,聽的我耳朵起繭子。”九月一想好像是這樣,讪讪道:“我這不是欠着他人情麽……而且他以前好像還挺威風的,我覺得作為一個朋友,得幫他解除這個心結,不然他一輩子玩世不恭的怎麽行。”

駱枝悶笑,不知道怎麽回事從懷上孩子之後,她總是想笑,感覺要把前二十年的笑都補回來一樣。心想這兩個人的人情還來還去怕是一輩子都還不清了。問九月刑捕司前幾日從明光鄉裏找到的白骨可有确認死者身份。

九月一聽又蔫兒了,怎麽老是這種老舊案子,屍骨都寒了多少年了,線索一條都沒有。沒精打采道:“你上次不是看了嗎,說是死了至少十五年,鄉裏十五年前正當壯年的男子失蹤的不知道有多少。搜了幾日倒是找到了好些躲債的,抛下原配去別的地方娶妻生子的。名單裏還有幾個在排查,交給老徐和小六就好了。” 過幾日是百寶節,宋桉忙的焦頭爛額,連帶着徐正擎也忙的一塌糊塗。九月想着還是不要去刑捕司添亂,去蕭家找蕭坤好了。

葉恒正在巧舌如簧地勸顧客買玉镯子,見到九月一笑:“在秀色那兒呢。”九月癟癟嘴,十次有八次在秀色那兒睡覺。牽着小坤去找人,蕭坤剛醒,在木樓窗邊坐着。眼睛裏突然出現一個少女,牽着一匹小紅馬。披着毛披風,脖頸上毛茸茸的,襯的肌膚勝雪。嘴角不自覺上揚,看小姑娘慢慢悠悠地走進來小院來。

秀色不知道蕭坤醒了,只叫九月坐着等會兒,知道九月素來怕冷,又給她遞了一個暖手爐。九月才不等,正打算把門敲的震天響,蕭坤從裏面開了門,九月沒剎住拳頭就砸在蕭坤身上。蕭坤哎呦一聲,疼的不得了的樣子,笑:“跟這門是多大仇啊。”九月踢他一腳:“你別裝。”

秀色習慣了這兩人這樣鬧,叫他們快坐着斯斯文文說會兒話。

蕭坤道:“來找我什麽事啊?”九月除下披風,裏面穿一身粉色的衣衫,依偎在火爐邊。“跟你說一下,後天我要同我母親上雲岩寺裏去待幾天,百寶節開始再回來。你這幾天好好照顧小黑啊,別叫他亂跑,也別欺負他!”蕭坤懶洋洋道:“知道了。”秀色給九月倒了姜茶叫她暖暖,問去雲岩寺做什麽。九月苦着臉道不知道,總之每年都要去,上面冷死了,裏面的道長又啰嗦。突然轉向蕭坤,雙眸閃亮:“蕭坤,借我幾本書看吧!”

九月說的是蕭坤書房裏收藏的小說,才子佳人綠林好漢的,磨着蕭坤看了好幾本。蕭坤失笑,故意問:“什麽書,女戒還是四書?”九月面向秀色:“秀色姐,蕭坤欺負我。”一點沒有被欺負的樣兒,秀色笑着給九月做主:“她在山上該無聊壞了,怪可憐見的,你就給她借幾本,又不會少塊肉。”九月頻頻點頭,蕭坤無語,起身道,走。

九月颠颠地跟上去,秀色目送蕭坤牽着馬帶着九月離開,兩個人的背影看起來有點般配,秀色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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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感嘆自己這是什麽命。剛上雲岩寺第二天,一個道長就辭世了。

她窩在客房裏看書,安姝叽叽喳喳的說着什麽,她有一搭沒一搭地回着。安姝趁她神不守舍,趕緊變着法子打聽蕭坤的事:“聽說蕭坤跟那個小藍姑娘結拜了啊?”

九月趴在被子裏翻着書,頭也不擡:“嗯”。

“太好了!”歡喜溢于言表。

“好什麽啊?”

“他既然不是心有所屬,那我就有機會了啊!”

“噢。”

啊,九月訝異擡頭,看安姝托着腮思春的樣子,這麽直白啊。

忍不住提醒她:“姐,蕭坤是娶過妻子的。”

“那怎麽了,他妻子不是死了好多年了嗎?人家現在是單身,總不見得要守寡一輩子吧。”安姝毫不猶豫的。

九月有點看不進書去了,遲疑的:“我爹媽,是不會同意的吧……”

安姝一下洩了氣,是啊沒想那麽多呢。“姨夫肯定不會同意,但姨母總是教育我們要追求自己喜歡做的事,有姨母在,她會做主的,反正姨夫事事都聽她的。”轉念一想,又覺得還是很有希望的。

九月不知怎麽心微微一動。

“哎呀這些都不是事,現在就只差一件事是最重要的!”

“什麽啊?”九月合上書。

“蕭坤還不喜歡我呢!”

九月忍不住撲哧一笑。

“笑個鬼,你得幫我創造機會啊!蕭坤什麽時候過生日啊,我寫封情書怎麽樣?我覺得還是要多多接觸才好,怎麽你們最近都不查案啊,要是又什麽案子就好了,你就可以帶着我一起……”

然後一個小道姑就火急火燎地敲門,永煦道姑歸西了!

安姝瞪着眼睛合不攏嘴,九月怨念地看了一眼她,真是烏鴉嘴啊。然後反應過來,永煦道姑!可不得了,雖然永煦道姑又老又啰嗦,但是母親安然是她的俗家弟子,這會兒指不定怎麽樣了呢。趕緊從被窩裏爬出來,也顧不上冷,蹬蹬蹬跑去廂房。

從客房到廂房不過十幾個臺階,但都是坑坑窪窪的石頭,九月差點摔倒。穿過天然的石壁通道,左側是道士們休息的廂房,兩層的木樓。一進門去就看到永煦道姑躺在床上,她養的白貓慘然叫着貼在她身邊。安然跪在她床邊,也不哭,只是臉色慘白。

顯然是受到了極大的震驚,一時回不過來神,喃喃說:“我來晚了……”。宋桉蹲着,摟住她,安慰道:“師傅七十高齡,如今羽化,已是喜壽”。看到九月進來,宋桉站起來,揉一下發酸的腿。叫九月過來對着用永煦道長行個禮,然後扶起安然一起返回客房,請道士們處理後事。

安然要自己呆着一會兒,宋桉不放心叫安姝陪着,自己去隔壁九月的房間,神情黯然。九月剛才看了一眼永煦道姑,她看起來走的挺平靜。想到昨天道姑還談笑風生的,開玩笑幫九月和安姝算姻緣,心裏有點堵。問父親:“爹爹,永煦師傅不是一向身體硬朗得很嗎?怎麽說沒就沒?”

宋桉也不知道具體發生什麽事。他當時在玉皇頂,突然聽到一聲驚叫,然後就是極大聲的響動,趕緊出來一看,永煦道姑失足從他下方的石梯上摔下來。其他各個角落做事的道士也看到了,呆了一瞬,趕緊把道姑擡回廂房。上了年紀的人,只這麽一摔就已經彌留。氣若游絲,一定要找安然。小道士忙不疊去找,但還是沒趕上。

“人年紀大了,真是保不齊哪天就撒手。”宋桉嘆口氣。

九月松口氣,還好是意外。最近在理梅莘月案,實在不想這個時候再出什麽岔子。

咚咚咚,有人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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