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舊夢闌珊【二】

到了流喜村的時候已是黃昏,永煦道姑的兩個兒子在村口等着,落日餘晖中九月幾人緩緩下馬。大兒子四十多歲,九月在雲岩寺見過,他看到衆人臉上浮起純樸的笑,讷讷道:“前面的路車走不得,只能騎馬或走路。”

九月探頭看了一下隐秘在深山裏的蜿蜒道路,有點不祥的預感,立即問:“還有多遠?”

“不遠不遠,就兩三裏地,路好走的不得。”永續道姑的二兒子明顯長袖善舞多了,立刻安排大家把車馬寄放村口的他二叔家的小院裏,又叫這個二叔好生把馬喂飽。

數來數去總共也只得四匹馬,衆人商量叫安然安姝和九月騎馬,再一匹馬馱着随身行李。有幾個髒兮兮的小孩子躲在門後偷眼打量他們,小黑想同他們玩,但是剛要靠近,小孩子就一哄而散。

小黑委屈地看九月,九月立刻給他支招:“把小猴子拿出來!”小黑會意,從懷裏取出幾個小木雕去逗小孩兒了。

路不難走,就是遠。九月她們在馬上倒不覺着多累,只是鄉裏夜間的這個風,吹得九月魂飛魄散了。咬緊牙不讓它們打顫,一瞥眼發現張師傅的走的無比艱難,竟然一身汗。果真胖才是禦寒之道啊,九月把自己想笑了,突然跳下馬。叫張師傅騎着,說自己冷要走着暖暖。

張師傅感動不已,翻身上馬,嘴裏還嘟囔道:“小九月真乖,不枉為師教你一場啊。”

九月暗自翻個白眼,是誰哭天喊地同我娘哭訴說再也不教我來的。

天色漸暗,蕭坤默默走到九月身邊去。

到了地方的時候,天已經全暗。方圓五裏,只住着他們幾家人。遠遠看到幾個院子亮着昏黃的燈光,衆人終于松口氣。在道姑大女兒梧娘家的院子落腳,梧娘一家人早就煮好了飯等他們來。九月在這一瞬覺得這個地方真是,溫暖無比。

狼吞虎咽吃着菜,一個二十四五歲頭發梳成少婦模樣的女子端着一碗青菜湯走出來。見到衆人大方的笑,看向安然時突然眼睛圓瞪,掩不住的驚訝,脫口而出:“阿娘,阿娘是你嗎?”

衆人都有點愣神,這個皮膚黝黑的漂亮少婦是認識安然嗎?

梧娘趕緊轉頭朝她到:“這孩子,人家比你大不了幾歲,怎麽就叫阿娘,叫阿姐。” 阿娘是當地方言裏阿姨的意思。少婦一臉不好意思,趕緊道歉,說是看着阿姐有些面善,想必是總聽外婆提起來。

蕭坤若無其事低下頭。剛才那個角度,只有他才能看見梧娘一瞬間遞給自己女兒的淩冽目光吧。

梧娘幾個兄弟姐妹每家住一個小院,隔得不遠,她家打掃了一棟兩層的木樓叫九月幾人歇腳。

九月被分在樓上靠樓梯口的一間,跟安姝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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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姝一進門,看到兩張床就到吸一口氣,因為木房子的緣故,被子又潮又舊。九月安慰她也安慰自己,好歹是幹淨的。

安姝一日奔波,飯菜又簡單,早就不開心,瞪着被子看了會兒終究沒辦法向九月那樣鑽進去。噘着嘴就要去找安然,眼淚都快掉下來了。一會兒垂頭喪氣回來,姨母已經熄燈睡覺了。算了睡吧,咬咬牙鑽進被窩,努力屏住呼吸。

有人敲門,九月問是誰。

“我。”

低沉溫厚的男聲,安姝臉一紅,叫九月去開門。

九月冷得打顫,起來開門。蕭坤手裏兩床毛絨絨的軟毯,看九月的小樣,嘲笑她:“就冷成這樣啊……”九月哆哆嗦嗦接過來,不知道什麽動物的毛,細而軟。明明薄薄的一層,看起來就是會特別暖。

“我走半路突然想起來,鄉裏的冬夜有些冷,叫人回去取了這個毯子來,貼身蓋着會好很多。”蕭坤道。

九月想說謝謝,不知怎麽看着眼前的人有點說不出口,脫口而出:“哦,不然給我娘送過去吧。”蕭坤微微一笑:“我會考慮不到給你娘也拿一條?”

這麽貼心啊,九月抱住毯子,突然就覺得不冷了。

蕭坤突然壓低聲音道:“等會兒到我房間來。”

九月防範地看他,眼神裏分明是大晚上的去你房間啊,你要做什麽?蕭坤好笑,繼續壓低聲音道:“送毛毯來的人想見你。”轉身就走了。九月一愣,一下就明白了,興奮不已。抱着毯子回屋,朝安姝低語幾聲,兩個小姑娘蹑手蹑腳下了樓。

男子都住一樓,蕭坤和葉恒住在九月的正下方。從窗戶上能看到屋子裏點着火盆的光,九月雙手通紅,敲敲門,蕭坤打開門。

兩個姑娘帶着一身冰冷氣息走進溫熱的屋子裏。圍坐在地上的三個年輕人同時擡頭看她們,九月愣一下。葉恒是認識的,另外兩個,九月驚喜,果真是十五殺! 蕭坤誠不我欺。

九月立刻叫:“兩位大哥好!” 心中默念,真好看!兩個真好看的年輕人,一個臉有點圓,坐着都能看出來健壯高大的身材,一個精瘦,身體看起非常文弱。

蕭坤無語,跟她認識這麽久,也就那回生氣了才得她叫了他三天蕭大哥。這會兒這帶着那麽崇拜的眼神叫人是怎麽回事。

圓臉的那個明顯比較活潑,笑着說:“九月姑娘,快過來坐。”九月和安姝走過來坐下,地上鋪的是蕭坤剛拿給他們的那種毯子。安姝坐在蕭坤旁邊,有點不自然。

“我是吳哲,他是王橋,”圓臉的男子介紹完畢看向安姝問,“這位是?”九月正要說話,安姝細聲細氣道:“我是安姝,九月的表姐。”

兩人朝安姝點頭致意,客套完畢,吳哲忙不疊對九月說:“九月姑娘,我們可是見你多次了。要不是蕭坤不讓我們現身,我們早就想認識你了。”

“你們見過我了?可我從沒見過你們啊。”

九月頓一頓,立刻想明白了,不滿意地瞪蕭坤。蕭坤倚在牆上,喝口酒:“我嫌他們礙事,叫他們不要在我眼前晃。”

怎麽能這樣!

“有什麽可礙事的,我覺得他們多麽神氣,走在你旁邊你肯定會有更多女孩子多看你幾眼的。”九月揶揄蕭坤。葉恒笑的不行,說:“你不知道啊九月妹妹,他就是因為怕風頭被搶了,才不讓他們現身的。”

九月做出誇張的恍然大悟的樣子,衆人失笑。安姝抿着嘴笑,偷偷擡眼看蕭坤。蕭坤:“無聊。”吳哲笑道:“別理他,我們喝酒。敢不敢喝酒?”問九月。王橋手裏兩個幹淨的小杯子,已經倒滿,放在九月和安姝面前。吳哲見九月遲疑,正要說話。

“我姐姐不能喝的,我沒關系。” 九月跟刑捕司的兄弟們出去吃飯一向有酒喝酒有肉吃肉的。仰頭一杯下去,面不改色。安姝看了眼蕭坤,微微抿了一口。

吳哲看九月豪爽的樣子,突然想逗她,笑得神秘說:“九月妹妹,你猜我們分別是什麽殺?”王橋突然接話:“猜中有獎。”

九月眼皮一跳,第一次發現世間還有男子說話這麽溫柔的,心中暗暗稱奇。

葉恒這時候接話:“猜不中罰酒三倍。”

一進門看到兩個人的瞬間,九月就有了判斷,但是怎麽能這麽容易就猜出來,他們多沒面子。歪着頭做出一臉思考的樣子。蕭坤看她眼角的那一點靈光,就知道她早猜出來了。眼角噙着笑意看他們鬧。

“吳大哥雙眼精亮,是目殺?哈哈,不是,左手食指第一個指節上的微繭說明你是刀殺。一手飛刀準的人神共憤。”

“王大哥衣服一塵不染,修長雙手纖細,指甲清潔幹淨,看起來也是手上的功夫,應該是用毒的淨殺吧。但淨殺如果跟在兩側,蕭少爺脖子上那顆生怕別人看不見的避毒珠還帶着做什麽。所以王大哥應該是輕殺吧,身輕如風,傳說中是可以立在樹枝上的。”

看表情就知道猜對了,九月嘻嘻一笑,眼睛發着光。吳哲和王橋聽九月誇人誇得可愛,笑着連幹三杯。

江湖上有很多事,是普通人聞所未聞的。有新奇的,血腥的,也自有其規則。多數跟普通生活不沾邊,像傳說一樣。

江湖豪情,一直講一直講,幾個晚上都講不完。

“世間若有不平事,縱酒揮刀斬人頭。”

吳哲輕輕說。

九月和安姝像幾歲小姑娘聽故事一樣,睜大眼睛,聽得入迷。

蕭坤看小姑娘裹在毛茸茸的一團裏,聽着吳哲誇大其實的江湖故事,眼睛發亮,面頰酡紅。突然想到和她賽馬那次,她皺着眉抿着嘴,倔強地追上來。那個不服輸樣子竟然讓他放開手腳,酣暢淋漓地比了一場。

那些風雨,現在終究是遠了。

她的勇氣,能不能讓他也拾起舊日的勇敢,重新走進這些快意恩仇呢。其實他,根本沒離開吧。

安然沒有睡,女兒在樓下歡鬧的聲音隐約傳來,新愁舊夢一起湧上心頭。蕭坤是個不錯的人,但對于九月,終究是太複雜了。安姝呢?宋桉對她視如己出,已經積極在找夫家了。對蕭坤的那顆心,終究是不能圓滿了。

要擔心的事這樣多,輾轉不能眠。

這個時候一個同樣不能入睡的人,鼓起勇氣推開一扇隐藏了二十年的門。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沒什麽內容,就是讓九姑娘見一下愛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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