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人間煙火【一】

宮昌運?

年老一點的那個人當即笑了:“我們這裏沒有姓宮的……”

年紀稍輕的男孩卻有點遲疑,說前幾天整理戶籍檔案時看見過一張報案記錄,應當是分檔時分錯了地方,已經歸還給刑部房了,那個報案人名字就叫宮什麽。

刑捕房就在對面的木樓,蕭坤穿過院子裏的一片竹林,突然感覺到身後的灼灼目光,轉頭一看,一個身穿铠甲的高大男子一動不動盯着蕭坤。隔壁院子就是邊境鐵軍的駐紮地,這位将士的表情很明顯在對眼前的人說,你別有什麽不該的舉動。蕭坤一笑,故意朝他點點頭看他什麽反應,對面的人依舊面無表情。

刑部房的捕快們正在吃飯。蕭坤也不催,就在門房等着,等了好久,一個年輕人才不情不願慢吞吞地走出來,顯然對打擾他吃飯的人很不滿。

果然天高皇帝遠,徐正擎的管理再得當都是鞭長莫及。而且真出什麽事,邊境鐵軍會一手解決,刑部房形同虛設。但這,也太散漫了些。

蕭坤大喇喇坐在來的少年對面,玩着手裏的牌子不說話。少年見來人的氣質出衆,不是鄉下蠢人不好糊弄,且明顯來意不善,先生了怯意,鼓勵自己一樣大聲問:“什麽事?”

蕭坤不說話。

少年來了氣,聲音愈發響亮:“我問你幹什麽?”

蕭坤翹着腿,玩着手裏的牌子,好像一個字都沒聽見。

“你他……”

蕭坤擡眼,目中精光一閃,硬生生把少年的話截斷。

裏屋吃飯的所有人都聞聲而至,少年被蕭坤的眼神吓得吞下去的話因為有了後盾又順利出口:“你他媽啞巴啊!”一個個頭不高的中年男子瞪了少年一眼,走過來抱抱拳道:“手下年紀輕不懂事,冒犯了還請見諒,請問兄臺有何貴幹?”

看來這是老大了,蕭坤一笑,在這種龍蛇混雜的地方,要都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這刑捕房怕早被掀了好幾回了。

“不懂事兒就要調-教啊,光說有什麽用。”

這話一出,連中年男子都怔住了,他是明顯的客套,對方聽不懂是假的,這人怕真是來找事的。罵人的少年悄悄從後門出去找鐵軍報告去了,留下來的年輕人個個橫眉豎眼瞪着蕭坤,大有一言不合就動手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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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坤也逗夠了,手裏的木牌往桌上一扔,學九月的樣子,刑捕司查案,還請給個方便。

原來是頂頭上司來了,幾個年輕人的表情來不及轉換,有點好笑地僵住了。他們的老大倒真不簡單,面不改色笑說:“怠慢了怠慢了,快請坐。”一時安排人端茶遞水,又叫人趕緊配合蕭坤查案,其他人該幹什麽幹什麽。

剛才站在牆上看蕭坤的那個年輕将士一看少年的手勢就知道有事,從牆上一躍而下,器宇軒昂地走進門。但這屋裏怎麽是一陣一陣的笑聲呢,說好的劍拔弩張呢?不懷好意呢?

捕頭看見來人,趕忙起身叫“劉将軍”又俯身解釋一番。

蕭坤輕松拿到了那張報案記錄,正跟捕頭坐着聊天呢。鄉野之地許無大事,但一旦出了什麽事,刑捕司是剛才那樣的态度,鬧到府裏去,他手下的人一個都保不住也是有的。蕭坤跟捕頭推心置腹了半天,又說徐正擎此番派他來就是叫他私下考察,日後會時不時來人暗訪……心說老徐啊我也只能幫你到這了。

劉将軍沒做聲,只是跟蕭坤對視一眼,走了出去。

蕭坤的心還是不受控制地一沉。

劉暢,你弟弟的已經長這麽大了,還是不願理我呢。

蕭坤回來的時候天已黃昏,安姝跪在靈堂,哭靈哭得比道姑家人還傷心。蕭坤嘆口氣,這姑娘死命撐了一天終于有機會好好哭一場了,廢宅那一刻,怕是用盡了她一生的演技。

九月睡了又醒,剛才聽了安姝的報告,跟永煦道姑争地的那一家人今天還來祭拜,面容沉痛不似作假,應當跟道姑的死沒關系。

正吃着王雪嬌特意給她下的一碗餌絲,見蕭坤進來,碗一放,趕緊問有什麽進展。蕭坤看她坐在床沿,窩在雪貂皮裏,額頭微微見汗,包紮着的腳消腫了許多。坐下來把報案記錄那張紙丢給她,拿起筷子就吃。

過半天發現對面的人表情奇怪,問:“怎麽了?”

九月:“蕭坤,你吃了我的餌絲。”

蕭坤道:“你叫人再煮一碗不就好了。”

九月答的艱難:“我的意思是,這碗我吃過了……”

蕭坤:“哦,沒事,我不嫌棄你。”

九月無言以對,下午因為蕭坤一句話堵住的胸口,莫名其妙就松開了。

蕭坤請王雪嬌又煮兩碗餌絲,跟九月相對吃着。

“永煦道姑俗名宮月華,是她報的案。宮昌運是她長兄的兒子,二十年前失蹤,失蹤時二十五歲。樣貌跟你說的一樣。身高,右肩小時候玩射箭受過傷。

“聽說他自小父母雙亡,寄住在永煦道姑家裏。長大了在府裏的小月城中當學徒,後來不知道什麽時候失蹤了,似乎還有什麽不好聽的傳聞。總之人不見之後是永煦道姑偷偷報的案,似乎只有她不相信那些傳聞。

“你看到的墓碑前的花束不是眼花,确實有人在那裏祭拜了一個人。亡人名叫王雪華,死時才十幾歲,立碑人是梧娘的丈夫秦哥。明光鄉的天氣比府裏冷不少,這個季節不會有鮮花,而且菊花已經有點蔫兒了,應當是有人特意從城裏帶過來的。”

蕭坤思路清晰,九月很滿意。

分別找王雪嬌和梧娘打聽了這些事。基本同他們猜測一樣,王雪華是王雪嬌親妹,十六歲時患病而亡。如果活到現在,也有二十四歲了。宮昌運是王雪嬌的叔父,但她只在小時候見過叔叔,沒什麽印象了,只記得叔父手藝極好,經常雕一些小玩意兒給她們玩。雪華那時候跟叔父最親近,叔父不見了之後雪華哭了好久好久。一直到臨死的時候,還在叫叔父。

梧娘的表情極淡,一點都不像王雪嬌,一絲一毫的想念都沒有。只說表弟常年在府裏不在家,但是有次回來竟然跟村裏的一個有夫之婦厮混上,永煦道姑勸了好久都沒用,後來跟那個婦人一起失蹤了。永煦道姑當年報案,她們都不知道,要是知道一定會攔住不叫她給官家填麻煩

九月先沒說白骨和道姑死亡的疑點,覺得還是等查清楚一些,再說吧……

百寶節至。

昔日繁華百寶街,雄商大賈挾資來。

巨資商戶,朝野權貴,尋常百姓。都聚集在這個邊陲富饒的小城裏,一派富碩歡鬧。

華燈初上,百寶節第一日已經結束。宋桉在天香樓設宴,答謝府中商戶,款待朝中貴人。

九月的腳已經痊愈,陪着安姝逛百寶街。安姝最近厭厭的,什麽事都提不起興趣。好不容易逛街時才開心一點,拉着九月看當街演奏的異域美貌女子。暖香閣不甘示弱,也派出舞隊輪番上演。老百姓大飽眼福,許多男子大流口水,被身邊的夫人瞪兩眼,趕緊去買個手镯賠罪。

九月愛極這樣的煙火氣,跟安姝大街小巷亂竄,從白菜一樣擺在地上的翡翠堆裏撿了一些好玩的小首飾。兩個姑娘現在口袋空空地,肚皮吃的鼓鼓的,站着看煙花。

一朵煙火升起,九月驚訝于人們的聰慧。煙花在空中綻放的時候,她突然聽到身後有人叫她。轉頭一看,是蕭坤和葉恒,旁邊還有小藍和秀色,九月欣喜叫:“小藍姐姐,秀色姐姐。”

蕭坤此生都不會忘記,一朵煙花在九月背後盛開,她滿臉的喜悅和燦爛。為了她這樣的面龐,他願意用盡一切來守護。

幾個人靜靜看完了煙花,葉恒告辭,說是要去赴百寶宴。蕭坤一臉不滿,把“我能不去嗎”寫在臉上。九月開心叫,不能不能,這種重要場合你怎麽能不去呢,我們女孩子要逛街去了,再見啦。

然而沒蹦跶幾步,她就碰到了安賢。

“賢哥哥。”安姝和九月很意外。

蕭坤從背後看,九月他們碰到了相熟的男子,男子說了幾句話,九月拉着他袖子求肯了一下,耷拉着腦袋看來沒求成功。

蕭坤真是看不慣她跟這個男子親親密密的樣子,很不痛快,幾步趕上去,就聽九月說:“随便派誰來請就是了啊。”

安賢沒好氣答:“等閑人誰請得動你。”

看到蕭坤和葉恒走過來,九月介紹:“這是我們表哥安賢,大理府的賓部侍郎。這是蕭家玉莊少莊主蕭坤,這是蕭家玉莊管家葉恒。”

蕭坤心中一松,朝安賢微微一笑打了招呼。

秀色和小藍要告辭,九月拉着她們說沒關系,反正可以跟她家女眷坐一起,去看看表演什麽的也挺好的。兩個人推辭不過點點頭。

“走吧走吧,我也要去那個什麽破宴會了,那個王爺真是的,有什麽好看的。”九月抱怨。安賢瞪她,跟蕭坤解釋:“和睦王爺過來了,聽說了小妹破的幾個案子,想見見她。小妹頑劣,多虧你們包容照顧。” 九月撅噘嘴,一臉頑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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