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雲鶴墜落【一】
安然一夜睜着眼睛,覺得自己連哭都沒有資格。
為何她當年那麽确信,還是自己終究軟弱,寧願相信。
宋桉怕是要到天亮才能回來了,這麽多年他對自己的好,讓自己安心滿足。可現在才發現,原來這些年的平靜美滿都是偷來的,該還回去了。
蒸霞院這時邊也很不平靜,九月睡得正好時突然聽到“站住”一聲猛喝,然後就是乒乒乓乓的打鬥聲。她熟睡驚醒,心跳的極難受,皺着眉頭開門出去看。
她夜晚睡覺怕黑,院子的高樹上挂着的油燈徹夜不熄。清楚看到兩個人在她對面的牆頭上打鬥,九月一下醒了,睜大眼睛,刺客?
一個人極胖的男子,看起來走路都要三步一歇,竟然十二分靈活,跟高瘦的蒙面黑衣人以快打快,很快過了幾十招。
張師傅竟然有這種本事,九月差異。也對,這麽多年在宋府立穩腳跟,只靠那點老好人緣怎麽夠。她不懂武功,看的眼花缭亂,黑衣人聽到九月開門的聲音,兩招把張師傅支開,掠了出去。張師傅竟然打得興起,又要追,九月忙喊住他。
倒不是她擔心張師傅的安危,她想的是,反正也追不上。
張師傅一腦門子汗,大冬天用手扇着風問:“吵着你了,這把老骨頭多少年沒動了,可還行?”
“很行很行”,九月滿口答,“那人是誰啊?”
“誰知道,半夜三根鬼鬼祟祟的,是什麽小賊吧,以後可要當心點,把你那些首飾什麽的都藏好。我也會叫護院隊增加夜間巡邏,百寶節這些天都亂的很,不過敢動到宋府頭上的也沒幾個人。”
張師傅對這些宵小之輩表示了不屑一顧,神氣地走了。
九月攏共兩只釵子,一只素銀,一只绮羅,心說得囑咐安姝收好她那些寶貝的不行的珍藏。不過剛才那人身材高大,功夫了得,一副懶得出手的模樣,怎麽看都不是尋常盜賊啊。想想不放心,裹着蕭坤送的貂絨毛毯子去院子裏看了一圈,竟在牆角下撿到一個不屬于這個院子的一只泥蛋,撿起來一看,是枚六孔陶埙。
電光火石間,九月想明白一件事,她睡不安穩的那些夜晚聽到的聲音,是這個黑衣人吹出來的。所以他本無惡意,今晚,也是來吹埙的?但他是誰?
送宋淩峰的賭契給她,從王若靜手裏救她出來的人,都是他嗎?九月躺回床上努力想,可惜剛才他們打鬥激烈,她實在沒看清這個人。想起那日從南山被救下來的時候,她迷糊中也看到過一個黑衣的背影,什麽人在暗中保護她,會是蕭坤手下的十五殺嗎。也不對,夜半吹埙就為安撫她這樣的事,怎麽看,都感覺到有不可言說的情愫在裏面。
胡亂想了一通,許久才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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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桉淩晨回家,一聲酒氣。睡了幾個時辰起來,有點疲倦,喝着安然親手煮的粥,問:“怎麽今日親自下廚?”
安然笑:“你連日勞累,想着做些清淡合胃口的,王爺他們都歇下了?”
宋桉看着結發二十年的妻子,眉目裏還是深深情義。九月老說爹爹看媽的眼神過于肉麻,但宋桉控制不了也不想控制,她是他的一生所愛啊。
“都歇下了,鬧了一宿。等會兒起來說想去近郊泡溫泉,我和大哥帶着賢兒去,你叫姝兒去陪着王妃她們。九月這丫頭說要查案,就讓她帶着段玖去刑捕司看看。”
安然溫柔笑,把混亂的思緒撫平,她現在是知府夫人,以後也是。
前塵舊事,面對不了,就先逃開吧。
宋桉頓了頓,又說:“段玖這孩子,我看着挺不錯的。還有跟王爺一起來記錄出巡歷程的內史令昨天特意問了姝兒的名字,他三十多歲也算功成名就,從前的妻子病死了家裏無人。姝兒的年紀,也不小了。”
安然說不出話,按理說表親家的女孩子能嫁到大理府的官員去,已算高攀。宋桉說這番話的時候,都沒看她眼睛。所謂生疏有別,就是自己女兒,只需要說,這個人我看着不錯。隔了一層的,就要解釋這個人哪裏哪裏好,是門極好的親事。
這些年來,宋桉對安姝的一切都是按照親生女兒的标準來的,但終究不是。她也不能這麽要求丈夫,九月結什麽樣的親,安姝也要什麽樣的,于名分于實際都不對。
“如此,今日去泡湯的時候,我問問姝兒的意思吧……”
行令取樂時,安姝已經感覺到內史令有些不一樣的目光,剛才泡溫泉時姨母的欲言又止已經讓她警覺,此刻她已經徹底明了。
內史令這個人安姝也不讨厭,但也不喜歡。長相一般,性子溫和,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而且,職業就是誇盡皇家人,安姝覺得,沒血性。
她此生嫁給蕭坤是沒有緣分了,但至少可以選擇不遠嫁。只是姨夫,怕是不希望看到自己吧……
九月起得晚,起來之後騎馬去刑捕司找徐正擎。徐正擎正陪着段玖說着什麽,見到九月招呼她快進來。九月看到段玖有點意外,還真來找徐正擎了。
說自己要去楊家打聽一下昨日宴會上說的那個偷走玉鶴的玉工,她覺得應當就是宮昌運。梧娘當時就說宮昌運是在楊家做學徒,從流喜村回來還沒來得及去查。
段玖皺眉:“什麽案子?”
徐正擎今日要幫巡邏隊長劉明上街維護治安,沒時間解釋,叫九月跟段玖講清楚,又拜托段玖陪九月走一趟。
九月于是不情不願跟段玖講了一下事情的來龍去脈,包括發現的白骨身份,永煦道姑的死亡疑點。九月思路清晰,一二三條講得明白,段玖微微颔首。
竟在楊家玉府門口意外地看見了蕭坤。蕭坤應當是剛談完事,楊老親自送他出門。客氣完畢轉身看到牽着小紅馬,并肩而立的九月和段玖。九月先問:“你怎麽在這?”
蕭坤反問:“你怎麽在這?”
“我來查案子啊,你幹嘛?”九月好奇,會不會跟那枚玉鶴有關。
“這位是?”蕭坤不答,看向段玖轉移話題。他昨日去的晚,不知道這個坐在王爺旁邊的少年是什麽身份。
九月翻個白眼,不想說算了:“這是段玖,大理府刑捕司金章捕快,和睦王爺獨子。這是蕭家玉莊蕭坤,你們昨天見到了吧?”
段玖跟蕭坤目光一碰,點點頭算打招呼。
“你怎樣,要換保镖啊?”蕭坤笑着看九月。九月瞪他:“不換,跟着!”
楊老看到九月和段玖,停下來站在門口沒進去,九月迎上去:“楊老,打擾了。”楊老年事已高,但眼神精亮,滿面笑容:“九月姑娘哪裏的話,小王爺好,快請進。”
楊家玉莊總店跟楊府就一牆之隔,楊老問要不要去家裏坐?九月忙道不用,因為一些事可能需要問玉莊的人。
蕭坤跟在後面又一次進來,跟楊老目光一撞,心照不宣。
九月靠近悄悄段玖問,是您問還是我問?段玖湊到她耳邊說,你問。在玉莊招待室落了坐,九月乖巧道:“楊老,可能我的問題會有些冒昧,希望您見諒。”
楊老笑:“哪裏的話?只是不知道有什麽可以幫助你的。”
九月問:“昨日您介紹玉鶴的時候,說是多年前它曾被楊家一個玉匠偷走,請問那個人的名字可叫宮昌運?”楊老有點驚訝:“是啊,就是宮昌運,他當時是在楊家做學徒,後來偷了玉鶴跑了,怎麽都找不到人。事情都已經過了二十年了,你怎麽知道的?”
九月跟段玖對視一下,段玖點頭,九月道:“前幾日明光鎮一座廢山裏挖出來一具屍首,核查了,應當就是宮昌運的屍體。他當時從這裏離開之後,受姑母的庇護住在緬甸旁邊的小村流喜村,但不知什麽原因被他人迫害。楊老,宮昌運為何會偷走那個玉鶴?”
楊老搖搖頭:“這件事真的是奇怪,他在這裏當學徒近十年,一直是個聽話正直的孩子。平心而論,這孩子真的是個雕刻奇才,那玉鶴還是出自他之手。如果沒有走歪,日後一定會有所成。”
“是他雕的?”九月想起那個毫發畢現的玉鶴,覺得哪裏不對勁,但說不上來。然而感覺轉瞬即逝,再抓不住。
問了其他知情的老玉匠,都說奇怪,因為宮昌運是個積極上進的年輕人,不知道怎麽走了這一步。只有一個中年匠人十分不忿,他說當時那個玉鶴是宮昌運用一個廢棄的邊角料做出來的,根本就不算是楊家的,怎麽能叫是偷呢。而且那個時候白日有許多活,他都是晚上偷偷在燈下雕的,有時候一晚上不睡覺,費了多少心血在裏面,這麽好的一個人怎麽就被叫成小偷了。都怪有些人多事,看他雕出了稀世珍寶,偷偷報告給了楊家,害他出此下策……
出了楊府,九月跟段玖商量:“楊老說玉鶴是暖香閣的蟬姑娘得貴人相贈,轉賣給楊家的。那麽去找蟬姑娘問一下,應該可以追溯到當時宮昌運轉手的人。”
段玖點頭,蕭坤突然出聲:“不用去找了,我問過蟬姑娘了。宮昌運的屍首是她鄉下的兄長發現的,他當時先把玉鶴藏起來才報的案。蟬姑娘為了避免麻煩,對楊家說了謊。”
九月瞪大眼睛,越發不可思議。
“那麽宮昌運還沒來得及出手就被人害了?不對,今天聽那個人的意思是宮昌運因為太喜愛這塊玉雕才偷走的,所以他原本就沒打算賣掉。有人殺了他,卻沒有取走他身上的玉鶴,不是為財,那又是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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