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雲鶴墜落【二】
段玖想的一樣,的确費解,不是見財起了歹意,又是什麽原因。
又一次進入死胡同,九月有點氣餒,覺得這種陳年舊案真是難破。段玖低着頭走路,抓到了一個九月忽略掉的點,嘴角帶着一點笑:“你跟我說,梧娘說宮昌運曾跟一個有夫之婦厮混,這個婦人和她的丈夫查了嗎?”
“哦剛忘記跟你說了,查了,我當時崴了腳行動不便,所以還是請蕭,蕭大哥去查的。”九月轉頭看一眼蕭坤,得意一笑,意思是我是不是很給你面子。
蕭坤很滿意九月在外人面前對他這麽有禮貌,接口道:“我問了村裏圍坐着說閑話的大媽,她們都記得那件事。說當時一個外地小子跟張二家媳婦眉來眼去,張二常年在緬甸山上伐木根本不知道這件事,直到自己老婆失蹤了經人提醒才知道。我又去張二家打聽,給了他一些銀兩,又灌醉他。他酒後非常痛苦,痛恨自己為什麽不早點察覺自己老婆的變化,也好挽留她。酒後吐真話,不似作僞。而且他老婆失蹤的時候他人在緬甸,已經求證。”
九月腳步驀然地一停,灌醉這件事蕭坤當時沒跟她說,為什麽這個人這麽旁門左道!但是有效。算了不追究了。
不是財産糾紛,不是情殺。
“那個婦人呢?”段玖問。
“蕭坤留意了村民對她的描述,我們回來請刑捕司畫師小張畫出她二十年前的樣子,但要找到這個人實在困難無比。”九月道。
只有二十年前的大概樣子,人也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怎麽找?
跟蕭坤分開回到刑捕司,跟徐正擎報告完畢。徐正擎叫九月去他家看駱枝,邀請段玖也一起。幾個人正要出門,竟然看見張師傅從旁殿走出來。九月看他着急忙慌,走的呼哧帶喘,趕緊喊住他:“張師傅!”
張師傅趕緊迎上來:“姑奶奶可找到你了,快跟我回家去。”附在她耳旁說了一番話。九月皺眉,跟老徐說家裏有點事要趕緊走,走了兩步又回來,請老徐找巡邏隊的人留意一下安姝,尤其是不能讓她出了城門。
徐正擎也沒問安姝是不是離家出走了,趕緊照做。段玖不好插手九月家事,就跟着徐正擎一起。
“張叔,怎麽回事啊?”九月有點着急,想到安姝近日都沒請小姐妹到家來,更覺得不對勁。
張師傅擦着汗跟九月說:“具體怎麽樣我也不清楚,他們從溫泉回來之後,老爺夫人叫姝兒談話,我在院子裏聽到屋裏杯子摔碎的聲音,趕緊走進來怕有什麽事。結果就聽到姝兒哭訴,說是如果我是你的親生女兒,你會讓我嫁給一個娶過妻子的人嗎?”
安姝那個時候根本想不起來自己喜歡的蕭坤也是娶過妻子的,她就是不想遠嫁,不想嫁給那個溫吞老實的內史令。
這句話她是對着宋桉說的,安然卻在一瞬間繃直脊背,她知道了,姝兒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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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你爹就訓斥她沒規矩,她就發脾氣說想讓她嫁給那個人,她就去死。然後出門狂奔。你爹也不讓我追。我本也想着她不過是回房哭一場,過一會兒門房老張說看見姝姑娘哭着跑出去,我才趕緊報告你爹媽出來找。”
九月奇怪:“我姐還沒訂親事呢啊,我爹娘是看中誰了?”
“就是那個大理來的內史令,名字叫什麽我也沒記住。”張師傅不耐煩地揮揮手,安姝跑出門的時候看了他一眼,淚流滿面的。老張看着她長大,可從沒見過她這樣絕望傷心的模樣。
九月也根本想不起來是哪個人,道:“我可能知道我姐在哪兒,張叔你跟着我來。”
果然,安姝在蕭坤家。
蕭坤剛回家,正要穿過鋪子,葉恒叫住他,說:“安姝姑娘過來了,說是要找你,我叫她在會客廳等着。”
安姝原本是來找九月的,但是九月不在,安姝轉念,還是找蕭坤說說話。
蕭坤看見她時她雙目通紅,想到她近日遇到的事,實在是難為這樣一貫沒有憂愁的小女孩了。柔和問:“怎麽了?”
語氣輕柔,把安姝的眼淚又招出來。她雙手捂住臉,肩膀顫抖。深呼吸,終于平息,雙目含淚看向蕭坤說:“蕭大哥,你知道我喜歡你的吧?”
蕭坤一時怔住了,的确能看出來,但是怎麽就這樣說出來了。不語默認。
安姝接着說:“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但我總是想着,如果我一直纏着你對你好,也許有天你會被我的真心打動。但是我沒機會了,大理來了一個內史令,想要娶我。我姨夫姨母都同意的,可是我不想嫁他。”
蕭坤發現自己陷入了一個僵局,他是想安慰她不想嫁就跟宋桉他們抗争,但又怕安姝誤會,頓了頓還是說:“如果你真心不想嫁,宋大人宋夫人應當不會勉強。”
其實他清楚,安姝不過是少女青澀,被自己吸引。以為自己是天大的喜歡,其實經不起時間考驗,或許不過兩個月她就會換另外一個人仰慕了。
安姝卻明白的:“其實,是我自己反應過激了。姨夫姨母不過是問我心意,我總覺得斬釘截鐵拒絕了還不夠,胸腔裏一股怒火無法平息,覺得他們是想趕我走。”
“因為我根本不是安家的遠方表親,我是姨母的親生女兒,是我姨母跟人私奔生下來的,我姨母就是我娘……”
安姝終于把藏了許久的話說出來,痛哭失聲。
蕭坤其實知道的,那天去看雪,安姝在廢宅子裏聽到了安然的話。
“雪華,我回來看你了,真想你,你現在在下面過得可好。我聽你的話,給你生了一個妹妹,她叫安姝,你一定會喜歡姝妹妹的……”
而蕭坤一早派王橋跟着安然,自然也聽見了。
“一個人的出身如何又有什麽真的關系呢?你姨母一定視你為掌中明珠。你自幼要什麽有什麽,所有人呵護疼愛,已是幸福。”蕭坤是真心這樣覺得。
安姝慘然一笑:“這樣的人,被人叫做野種的吧。我姨母他們這些年把這個消息封存地這樣好,不就是因為這樣的事,見不了光,不光彩嗎?”
“當年的事或許各有苦衷,或許知道內情,你會發現他們的一切可能都是不得已為之。但在不得已的基礎上,他們已經盡最大努力在保護你了。”
“是啊,所以我連憤怒,都沒有對象,”安姝嘆口氣,“蕭大哥你知道嗎?我不能向之前那樣單純地喜歡你了。我會嫁給那個人,他性子柔和,一定會對我很好。這樣對我們都好是不是?”
這樣,也許都好。她會有兒孫滿堂的那一日,不記得自己當初的困頓和哀傷。
“對,生命裏還有許多新鮮熱鬧的事等着你去體驗,你會如意美滿的。”
九月這個時候策馬趕到,把馬丢給相熟的門房就進來找人。葉恒看架勢不對,也沒心思招呼客人了,帶着九月去找安姝。
就看到蕭坤身體前傾,在安慰安姝。見到來人,安姝一笑,這個自幼一起長大,沒少怄氣又和好的姑娘,是她的親妹妹。
這笑還不如不笑的樣子,九月看的心酸,朝安姝道:“走,我帶你回去同我爹媽講理。”拉起安姝就走。又回頭跟蕭坤和葉恒說:“打擾了。”
葉恒莫名其妙,問蕭坤這是出了什麽事。
蕭坤閉上眼睛,疲憊地揉揉腦袋,攤在椅子裏:“大事。”
九月拉着安姝回到家,宋桉跟安然已經坐立不安。看到安姝,安然趕緊跑過來,一把拉她進懷:“我們都聽你的,不想嫁就不嫁。”
宋桉看到安姝沒事,終于松口氣,坐下來直搖頭。
九月帶着安姝一路狂奔,抽了小紅馬好幾鞭子,就是為了回來跟父母講理。結果一身力氣還沒使,就成了這樣一幅皆大歡喜的樣子。
安姝在安然懷裏流下淚來。使勁抱緊她自小黏到大的姨母。自幼她從沒把自己當過外人,九月有的她都有,而且因為性格問題,她比九月更愛嬌。不吃的菜一口都不吃,有個頭疼腦熱就撒嬌,想買的衣服首飾一件沒少。說了想學琴,姨母二話不說花重金買古琴請師傅,她彈了三天就嫌手疼擱着了。
連宋桉也是一樣,他們從未虧待過她。如果是從前,她一定會鬧,無所不用其極地鬧。但現在,她覺得氣短。
安姝在安然懷裏擡起頭:“我,我願意嫁的。”不好意思的:“今日你們不過是同我商量,是我反應過激,對不起姨夫姨母。我想清楚了,我願意嫁的。”
九月萬萬沒想到,生生怔住。安然看着安姝不做聲,眼淚盈眶,滿目凄涼。宋桉皺着眉,這孩子從小看到大,按理說她這種情況下絕食耍賴都是有的,但突然這麽懂事,實在反常。
“我們都不是老古董,這件事還是要看你的心意。你先去睡覺,別急着做決定,要是明天醒過來還是不改變注意,我們到時候再商量也不遲。”
入夜,安姝躺在床上,想起她拐彎抹角地跟王雪嬌套話,原來她的親生父親是抛下了自己的母親,但她母親卻始終沒有放棄她,不是不難的吧。
夜半夢到自己被送去孤兒院,寄人籬下,苦不堪言,突然驚醒。喝口涼茶,把心裏的苦悶壓下去,擦幹順着眼角流下來的淚,閉上眼,明日又是新的一天了。
然而她陷入了更深的夢境,夢裏她不停地下墜下墜。
無邊無際的黑和灰,什麽時候才到頭啊。
最後。終于。
她轟然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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