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風雨欲來【一】
段玖不動聲色,悄悄下去查。九月的病,拖拖拉拉了半個月,也終于好轉。
茶葉按照盒子上的标記去陳記問了,貨流量太大,根本不能判斷是誰買走了。斷腸草九月又去問了,當時清點的人的記憶完全混亂,一會兒說記得那個姑娘根本沒有進房,一會兒說也可能進來了,自己沒注意。
九月煩悶無比,覺得如果世界上人人都能履行好自己的職責,會少很多麻煩。
想去找蕭坤說說話,她生病了為什麽這個保镖都不來探望,還是不是好朋友了。
蕭坤趴在桌上睡覺,手裏握着一只酒壺,九月從他手裏掰出酒壺,仰頭喝一口,蒼白的臉上立刻泛起兩朵桃花。
蕭坤搶的晚了,狠狠瞪她,瞪得她不敢作聲,自己讪讪坐下,“我就喝一口。”
伏在桌子上,沒力氣一樣。“你指使小黑幹什麽呢?我去了他神神秘秘的,死死護住手裏的破爛玩意不給我看。”
破爛玩意兒?蕭坤眉毛一挑。
“蕭坤,案子沒有進展……”九月像在自語。
“什麽案子?”
“梅姐姐的,我姐姐的。蕭坤,其實我挺笨的吧,我姐自殺前一晚我一點都沒看出異常來,直到現在,我都始終覺得,她沒有自殺。但是我又找不到證據來。”
九月只是不信,安然說了,不嫁就不嫁,表姐根本沒有理由自殺。但是她又找不到證據證明安姝被人謀殺。她這幾日大腦空白,許多線索看見了,但是拼湊不起來。
“你等我一下。”
蕭坤起身出門,囑咐什麽人幾句,進門關好門窗,點燃一個火盆。
取了一只精致手爐放在桌上,九月看見了,不伸手去烤,她喃喃:“蕭坤,我怕火。”
最怕冷的姑娘,現在說她怕火,一定是燒得狠了。她本來就瘦,但是臉上有少女特有圓潤,這些天生病,下巴跟被削尖了一樣,臉上好像只剩了兩只大眼睛。蕭坤乍一看到時,心猛地一縮。想起前幾日她發燒,自己半夜在家,突然有人來找,說九月姑娘怕是要不好了,快去看看。覺得萬幸萬幸,今晚沒有任務。他敲醒于鏡時,于鏡一個枕頭砸過來,再次萬幸,相逢丹她還是交出來了,雖然沒用上九月就自動退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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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坤想,他已經很久沒有這種心吊起來又回落的感覺了。
“別怕,是溫的,不燙。”
伸手把九月的手捏過來,放在手爐上。九月不是第一次被蕭坤牽過手,但都是神智不怎麽清楚的情況下。現在她神智非常清楚,覺得手被蕭坤握住的地方癢癢的,酥麻的感覺從手臂一路傳到心裏去。
好像手指尖引來一道閃電。
九月原本趴在桌子上,一下爬起來,兇巴巴地問:“你幹嗎?”
蕭坤:“什麽幹嘛?”
“你幹嗎牽我手?”
“我給你把把脈啊,看你病好沒。”一派清風霁月。
“真的,你還會把脈?亂講!你都根本沒有碰到我的手腕!”九月伸手,露出一截皓腕,氣憤地比劃。
“是哦……”蕭坤于是伸手,握住九月的手腕。
九月徹底呆住,蕭坤的手,指節分明,溫暖無比,覆蓋在她的手腕上。九月覺得不用說,她自己都能感覺,脈搏在蕭坤手裏跳得小鹿亂撞。
她掙紮着把手抽出來,用另外一只手護住自己手腕,沖蕭坤道:“我要跟我保镖告狀,說你耍流氓。”蕭坤一笑:“你保镖說,你小小年紀,怎麽知道什麽是耍流氓?”
九月氣結,蕭坤卻突然轉了話題:“你會一直查下去嗎?”
“會吧。”九月猶自捏着自己手腕,腕上還殘留着那種微微顫動的感覺。
“即使真相醜陋,你也要查?”
多難看的真相她都見過了,哪次逃避過?九月突然笑了:“蕭坤,你不是第一天認識我。”
“九月,”蕭坤認真看着她,“我覺得安姝,是真的自殺了。”
九月擡眼,和蕭坤對視,第一次見他這樣鄭重其事的模樣,為什麽你的眼睛,看起來還是這樣深不可測?
“為什麽?你知道什麽我不知道的事嗎?”九月一下緊張起來,想到了死亡前日,安姝在蕭家,推心置腹的模樣。
“在永煦道姑家鄉的時候,你記不記得梧娘的女兒王雪嬌第一次見到你娘,叫她阿娘,說自己認錯人。”
九月依稀記得。
“阿娘在明光話裏,也有嬸娘的意思。王雪嬌把你娘錯認成了她嬸娘,認錯人是常有的事,我卻看到梧娘當即狠狠瞪她一眼,目光無比淩冽。”
“怪她失言?不至于吧……”九月問。
蕭坤沒有直接回答:“我覺得這件事背後不簡單,所以第二日一早,我就派王橋和吳哲分別去跟着你娘和王雪嬌。你崴了腳碰到王橋的時候,他是跟着你娘的。”
“跟着我娘?我娘在那裏做什麽?”
“你娘去了廢宅……”
咚咚咚,有人敲門,九月覺得自己脊背生寒。
原來是蕭家的丫鬟,手裏端着一人參雞湯。“再瘦下去就不漂亮了。”蕭坤像哄小孩子。九月心裏一甜,把雞湯放在面前,用嘴吹涼。
“我娘去廢宅做什麽?”喝一口湯,燙!
“那個廢宅,是你娘原來住過的地方。”
“啊?”九月睜大眼,“我娘自小在府裏長大,怎麽會在那個地方住過?”
“你記不記得當時安姝裝作廢宅有鬼吓你?”蕭坤想到了安姝,聲音不自覺低沉。
九月的心驀地一沉,姝妹妹……小黑學話,姝妹妹。他是聽見誰在說,姝妹妹?
“當時你娘在廢宅裏,她剛祭拜玩王雪華回來,在廢宅裏自言自語說了一番話,安姝就是聽了那番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你娘說,她聽王雪華的話,給她生了個妹妹,名字叫安姝。安姝是她的親生女兒。安姝聽到了這句話,故意給你母親提醒,叫她不要再說話。王雪華小的時候最愛你娘,所以她病死後,你娘回去祭拜她。”
九月跟沒聽懂一樣看着蕭坤,每個字她都知道什麽意思,就是合起來,他在說什麽?怎麽可能,安姝是她小舅的女兒,是她的表姐啊。
但是,萬一,蕭坤說的是真的,那安姝近日的反常,和那天在廢宅的表現,都有了解釋。連她自殺,都有了原因。九月渾身戰栗,怎麽可能?
“我姐姐,是我舅舅的……”她要說,我姐姐是我舅舅的女兒,發現自己嗓子一緊,喉嚨被堵住,怎麽都說不下去。
蕭坤看着面色突變的姑娘,非常心疼。停了一會兒,接着說:“吳哲聽到梧娘對雪嬌說,即使她就是你嬸娘,現在也必須不是。吳哲于是去套王雪嬌的話,開始她只說自己是認錯人了。後來說,你娘很像她嬸娘,她說的嬸娘,是宮昌運的妻子。
“等等,我聽不懂。”九月是真的一塌糊塗。
蕭坤解釋:“兩邊的故事合起來其實很簡單,你娘十幾歲的時候喜歡上了宮昌運。但一個是将軍千金,一個是店裏學徒,身份懸殊。推測是楊家打定主意要宮昌運雕出的玉鶴的時候開始,他們決定私奔。永煦道姑善良,收留了他們。後來,村裏有傳言,說是宮昌運跟一個有夫之婦走得很近,傳言愈演愈烈,直到有一天兩人雙雙失蹤。你娘那個時候剛剛懷有身孕,一個人如何過活?你舅父安旭在邊境鐵軍歷練,你娘向他求助,他護送你娘回府。跟早有婚約的你父親完婚。你父親知道一切,但是深愛你娘,默然接受并藏起這一切。”
“安姝知道真相後很傷心,剛好那天你父母跟她提出了那門親事,可能讓她覺得自己終究是是多餘的……”
九月霍然起身,嘴唇顫抖,半晌說不出話。終于她說:“你為什麽不跟我說,你為什麽不早點跟我說。”尾音已經帶了哭腔。
蕭坤坦然回望她:“對不起。”對不起小姑娘,我真的沒有預見,事情會是這樣的走向。
九月大聲哭出來:“對不起有什麽用!”用力撤身,碰倒桌上那碗雞湯,九月頭都沒回,丢下一句“蕭坤我恨你”,決然離去。
蕭坤也不追,怔怔地看着那碗湯水,淋得滿地都是。
九月跑回家,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哭了一下午。她不知道自己該作何反應,明明不關蕭坤的事,為什麽她就是怨他不早點跟她說,也許她可以阻止呢?
現在說什麽都沒有用,她從十歲開始破案,知道天下最無力的詞,就是“也許”。她知道一切沒有也許,但是依舊不能釋懷,如果她早點知道,她一定可以勸說安姝,不讓她就這樣輕易放棄。
又想起了蕭坤握住她的那種感覺,她那個時候是願意的吧。怎麽突然就成了這樣了。
九月突然直直坐起,不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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