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陸珩的聲音一字一字傳到桑桑的耳朵裏,徹骨寒冷。
在這溫暖如春的屋子裏,桑桑甚至無端端生出一種身處冰天雪地的感覺,她跋涉其中,瘦削的身子不禁顫抖。
下巴處的疼痛越發明晰,桑桑甚至能看見陸珩因為用力而泛白的指節,他是這樣的……恨她。
可此時此刻,桑桑想不出只言片語再去欺瞞陸珩,他是那樣聰明的一個人,怎麽會不知道她都做了些什麽,她再說什麽也只是枉然。
陸珩稍微用力,擡起桑桑的下巴,她精致的下颌微微揚起,露出一張如詩如畫的面孔,此刻這面孔上淚水漣漣,更顯嬌弱楚楚。
可就是這樣一張臉,她甜言蜜語地騙他,那些無傷大雅的事陸珩從來不在乎,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他沒想到她的膽子竟然這麽大,竟然敢偷偷服下避子藥。
怪不得,這麽長時間了她肚子也沒有一點動靜,若非今天的偶然,他竟然一直被她蒙在鼓裏。
陸珩勾唇,精致的嘴角扯出一抹笑:“我要聽你說,一字一句,仔細說。”
眼淚噼啪落下,顆顆晶瑩,桑桑咬着唇,嬌嫩的唇瓣幾乎被她咬出血來,她擡眼:“我剛剛服下的确實是避子藥。”
說完,她就閉上了眼睛,事情她确實做了,也被陸珩發現了,她再也編不出謊話來了。
桑桑穿過來也有一段時間了,她也知道了不少東西,在鎮國公府這樣的世家大族裏,像她這樣背着主子偷偷服下避子藥的,往小了說是私下行事,往大了說卻是不聽上命,藐視主子,甚至可以拖出去一頓亂棍打死,好在她是他的藥引,縱然他的病現在好了,也還是需要她,她還能留下一條命。
至此,終于塵埃落定,陸珩的心卻沒有一絲一毫的輕快,反而更加沉重了,她果然承認了。
陸珩閉上眼睛,然後松開了鉗住桑桑下巴的手:“你很好……”
屋子裏陷入了安靜,仿佛剛才的事情都不存在一樣,桑桑的眼淚忍不住往下掉,她下意識掐住了自己的手心,好讓自己保持清醒。
現在陸珩已經發現她偷偷服下避子藥了,擺明着說她不想要他的孩子,這些都已經成既定的事實了,此刻重要的是她服下避子藥的原因!
若是讓陸珩知道她是想逃跑才服下避子藥,那她才是真的會被囚禁起來,沒有一絲一毫的希望,所以現在桑桑努力地去編她服下避子藥的原因,說些什麽好呢,說些什麽才能叫陸珩不那麽生氣,才能讓這件事漸漸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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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中仿佛還有着藥汁的苦澀味道,桑桑半垂着眉眼,長長的眼睫像是飛舞的蝶翼一般,生出一種脆弱的美麗。
陸珩看着她,心裏嗤笑出聲。
他不是早就知道了嗎,她是個滿嘴謊言的騙子,騙了他這麽久,還有這次的避子藥,不都是一個原因嗎,她想離開他。
這絕不可能,他是不會放她走的,陸珩起身,然後去案幾旁去取落下的公文,聲音又恢複了從前的冷靜,他對門口的小丫鬟說:“看好她,哪裏也不準去。”
小丫鬟誠惶誠恐的,聲音都顫兒了:“是,世子爺。”
陸珩帶着公文走了,連看桑桑一眼也未曾,桑桑愣在原地,她好半晌才反應過來,陸珩竟然沒有問她為什麽要服下避子藥。
她都已經編好理由了,說她害怕範老夫人,怕範老夫人随時會發落了她,更怕陸珩娶了正頭妻子後不要她了,怕她生下孩子後會被正頭妻子搶走,她有那麽多的理由,可陸珩竟然連問都沒問。
一個念頭隐隐浮現出來,陸珩不會是猜到她想要逃走了吧,可這念頭剛生出來就被桑桑給否定了,她一直都表現的很好,只有這次因為避子藥才稍稍露了端倪,可這也有許多的可能,他是不會發現的。
桑桑想陸珩應該只是在氣頭上,他太生氣了,以至于忘了問她。
正在這時,小丫鬟慢慢走進來,她小心地道:“姑娘,奴婢把碎瓷片收拾下去吧,免得一會兒誤傷了人。”
“嗯,你收拾吧,”桑桑啞着嗓音道。
小丫鬟撿起碎片帶走,又拿了帕子把地上擦幹淨,眨眼間屋子裏就恢複如常,安靜溫暖,一點也看不出來剛才發生過那樣的事。
小丫鬟走後,桑桑才發現她竟然還在不知不覺地流淚,她拿過一旁放着的蜜餞放在口中,甜甜的滋味在口腔中蔓延開來,桑桑奇異地鎮定了下來。
就算天塌下來了,日子還是要照樣過的。
山莊外照舊是銀裝素裹,陸珩捏着公文的指節泛白,他舒了口氣。
他何嘗不知道她種種行為之後的目的,他知道她一直想逃走,可他竟然不敢問出來,不敢問她到底為什麽要服避子藥,他怕真的得到那個答案,到那時一切就都無法挽回了,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他,終于有了害怕的東西。
陸珩苦笑,他從未預見過這一天,他一敗塗地的這一天,直到現在,他還在試着挽回,只要她不親口說出她想離開,他就還能裝作……不知道。
正巧十安過來了:“世子,奴才現在就把花送進去嗎?”十安手裏捧着好些折好的花枝,有枝頭正好的梅花,還有花廳裏養着的花兒,花香四溢。
這花枝自然是陸珩吩咐十安做的了,他先前瞧着桑桑無聊,便叫十安折來花枝,好讓桑桑在屋裏插花來消磨時間。
見陸珩沒有說話,十安又試探着道:“世子?”
陸珩挑了挑眉梢,他把花枝接過來,然後扔在了地上:“不必了,你去院門口守着,不許進也不許出,記得。”
十安心驚肉跳,世子這個模樣一定是有大事發生了,他向來習慣了陸珩的命令,此刻什麽都不敢問,只是低頭俯身:“是,世子,十安這就過去。”
陸珩裹挾着漫天風雪走了。
于此同時,趙詢在屋子裏看着銀票不說話。
小厮不解道:“公子,這銀票您都看了大半日了,又不能看出花兒來,可別累到了眼睛,”自打少爺偷溜出去後手裏就多了這銀票,還是好大一個數目。
小厮一直跟着趙詢,自然知道趙王和趙詢這對父子已經鬧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老王爺是真的斷了趙詢的所有的銀錢來源,還同當鋪交代過不許做趙詢的生意,自然,也不許趙詢再見他的那些朋友,甚至不許趙詢随意出門。
所以說,此時的這銀票對趙詢來說确實是很重要的,至于這銀票是怎麽來的就不是小厮能問的了。
趙詢把銀票收好,下巴一挑:“查到了那姑娘是誰了嗎?”
要趙詢來說,桑桑有些像話本子說的精靈,時而出現,時而消失,就比如他現在完全尋不到她的蹤影。
小厮的臉皺成了苦瓜:“公子爺,您是不知道啊,奴才查遍了皇莊的來客,竟完全沒發現那位姑娘的身影,”他都懷疑那美的和仙女似的姑娘真的是仙女了,要不怎麽能找不到呢。
趙詢也有些意外,他把銀票交給小厮:“明天走時去弄兩張路引,小心些,不要被人瞧見,”他說的自然是不要被趙王的人發現了。
接下來,趙詢又同小厮說了桑桑那張路引的要求,以及放在甜水巷李家綢緞鋪的事。
小厮一一記在心底,他跟了趙詢這麽多年了,別的沒有,就一點忠心可取,他是能把事辦穩妥的。
交代完小厮後,趙詢給自己倒了碗酒。
直到吹熄了蠟燭,陸珩也沒有回來,桑桑躺進被子裏,她分明很累,可竟然睡不着,桑桑逼着自己睡覺,也不知道明天等着她的會是什麽。
一覺到天亮,陸珩還是沒有回來,倒是小丫鬟進來幫着桑桑收拾了箱籠行李,然後一一搬到了馬車上,自然,馬車上也沒有陸珩。
桑桑一個人乘着馬車回了府,馬車走在夾道上發出“吱嘎吱嘎”的響聲,她心裏越來越沒底,上次陸珩送了她一個腳鏈,現在這腳鏈還在她腳上呢,這次等着她的又是什麽呢?
很快就到了府上,下人們幫着收拾了箱籠,桑桑則是直接被送回了屋子裏,院門口的門扇一關,就再也聽不見外面的喧嚣了。
桑桑苦笑,也不知道這回她還能不能出去。
而外頭,安嬷嬷原本喜色盈盈地等着桑桑和陸珩回來,結果就見桑桑被下人送着回了屋,陸珩則是冷着臉一路進了書房。
見了這些,安嬷嬷還有什麽不明白的,這倆人是鬧別扭了。
等到晚膳時候,安嬷嬷特意給陸珩整治了一桌兒他喜歡的菜,她敲了門:“世子,該用膳了。”
陸珩的眉頭擰的很緊:“嬷嬷,撤下去吧,”他沒有胃口。
安嬷嬷心裏咯噔一下,看來這別扭鬧得還挺大,她面上帶了笑,小心地道:“世子,桑桑年紀還小呢,許多事都不懂,她要是有什麽地方沖撞了你,你可不要挂懷啊,這不就傷了你們倆的情分了嗎?”
陸珩呵的一笑:“情分?”
見了陸珩這一笑安嬷嬷知道這事怕是沒那麽簡單了,她低下頭:“那老奴把飯菜撤下去,不過世子您還是喝些粥,免得傷了胃。”
她想着還是等過兩天再給桑桑求情,現在陸珩一瞧着就是在氣頭上,就算開口也沒用,還是再等等。
這一等就是好些天。
因着臨近了年關,府裏上上下下都忙的不可開交,又是出府采買又是布置上下,還要同正房的人一一交代,好容易才把年辦妥當。
這天是除夕,府裏各處的熱鬧的不得了,只有一座小院兒安靜的很。
寶珠在竈間做了好些菜色,然後一一拿來桑桑的屋子裏,接着又擺盤,她還拿了一甕酒過來,将菜色湊齊,寶珠才笑道:“桑桑,過來吃年夜飯吧,雖然只有咱們兩個,但也要鄭重些的,等晚上還要守歲呢。”
桑桑最近又清減了許多,她不想讓寶珠擔心,就笑着道:“好啊。”
眼前的人幾乎瘦成了紙片,寶珠看着都有些心驚,她莫名想起之前桑桑被關在偏院裏取血的時候,那段日子過得生不如死,而今卻又……
寶珠的眼眶濕了,她掩飾地拿起酒:“我得去竈間把酒熱一下,要是涼着入腹說不定會傷了胃,你等着我。”
寶珠幾乎是落荒而逃,等到了竈間,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看來世子是真的厭棄桑桑了,就和院裏的那些丫鬟說的一樣,事情還要從那天從皇莊上回來說起。
自打那天起,世子就再沒踏過桑桑的院子了,雖然一應物件供給都沒變,但世子再沒來過了,整日裏不是在書房處理公文,就是去正房忙正事。
于此随之而來的就是桑桑的失寵,原本寶珠以為世子會回來,可都這麽些天過去了,還一點動靜都沒有,再加上桑桑逐日的消瘦,她就知道桑桑和世子之間怕是真的有事。
寶珠最知道這些後宅的事了,若是一個女子沒了丈夫的寵愛,那是真的會被人踩到頭頂上去的,尤其是桑桑還是這麽一個身份,她不由得為桑桑的後半生擔心。
這時候酒也熱好了,寶珠定了定神才回去:“酒熱好了,一起用膳吧。”
寶珠的手藝沒的說,桑桑吃的很開心,她也喝了些酒,這酒都是果子酒,并不醉人,甜甜的,別有一番滋味。
酒汁香甜,桑桑的心事卻還積壓在心頭,半點沒有放松。
她原本以為陸珩會像從前那樣處置她,可他沒有,他一句話都沒說,只是再也沒進過她的屋子,她知道陸珩是真的生氣了。
她也不知道這事究竟會怎樣下去,現在她能做的只有等待,她什麽都做不了。
時間過得很快,年已經過去了,眼見着陸珩就要上朝了,可他還是沒再進過門,寶珠很是擔心,她勸桑桑道:“桑桑,要不你去世子那好好說說,要是再這樣下去你怎麽辦啊。”
桑桑拍了拍寶珠的手:“你別擔心,我心裏有數。”
她先前不是沒想過去找陸珩好好說說,再同陸珩說一下她編的理由,說不定陸珩就會像從前那樣信了她,不再追究,可不知道為什麽,她覺得這事沒那麽容易過去。
寶珠離開後,桑桑就吹熄了蠟燭,不知道為什麽,她最近很是嗜睡,白天裏也覺得十分困倦,現在也只是剛到晚上而已,她就哈欠連天了,眼眶都有了淚意,竟然是困極了。
桑桑蓋好被子,她想她可能是最近太擔憂了,以至于這般渴睡,果然,沒過一會兒她就睡着了。
這覺睡得并不踏實,桑桑總覺得有些細碎的動靜,像是金屬碰撞的清脆聲音,她好像還覺得腳踝處涼涼的。
桑桑一下子就驚醒了,她下意識擡起半邊身子,床榻邊兒果然坐了個人影,這人影身形挺拔,總是靜靜地坐在那兒也俊秀不凡。
借着外頭清亮的月光,桑桑看清了那人濃郁的眉毛、挺直的鼻梁,還有俊秀的眉眼,她驚訝道:“世子……”
好些日子未見,陸珩沒有絲毫變化,就像從前那般。
桑桑沒想到陸珩會這般深夜而來,不過她轉念一想之前陸珩确實這麽晚來過,眼前人俊秀如斯,就像中間的事從未發生過一般。
桑桑的心跳有些快,她這才想到陸珩時隔這麽久終于過來了。
陸珩握住桑桑的小腿,然後把她的褲腳掀開,露出桑桑一小截如同美玉般的小腿,就連腳踝都生的格外精致,她的腳踝處則是系着一條細細的腳鏈。
緊接着,陸珩便挑起了桑桑腳踝上的腳鏈,他的手指修長,在月色中更顯清透。
桑桑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世子,你是有什麽……事嗎?”
陸珩沒回應,他只是把桑桑的腳鏈給解了下來,桑桑更加不解了,陸珩這大半夜的跑過來就是來幹這個的?
袖側一翻,陸珩又拿出一個新的腳鏈,他的聲音低沉:“喜歡嗎?”
桑桑直起身子,她的聲音中有一絲顫抖:“很好看。”
這條新的腳鏈是一條細細的銀鏈,花紋更加古樸,一瞧着就比從前的更加精致,這銀鏈在月色下竟然熠熠生輝,當真是好看。
只不過這腳鏈同先前的也沒什麽差別啊,這是要做什麽?
陸珩握住桑桑的腳踝,然後細致地幫桑桑戴好,“咔噠”一聲鎖死,他才松了口氣,像是欣賞藝術品一樣:“嗯,果然很好看。”
此刻,桑桑終于看出哪兒不對了,先前的腳鏈是那種尋常的鏈條,可以随手解下,而眼前的這條腳鏈則是需要鑰匙才能解開的!
不用想,這腳鏈的鑰匙定然在陸珩身上,以後若是他不願意,她就得永永遠遠地戴着這腳鏈。
精致的腳踝上是古樸的細細銀鏈,果然精美如壁畫。
陸珩的聲音很輕:“好了,這下永遠都是我的了。”
桑桑咽了咽口水,陸珩真是個變态!
作者有話要說: 桑桑:這個大變态,可吓壞我了,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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