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李家綢緞鋪是個很尋常的鋪子。

鋪面的櫃臺上擺着各式各樣的布匹,有杭綢、織錦緞等等,店裏都是客人,桑桑一進門就被一個小厮迎了上來:“這位姑娘想要買什麽樣兒的綢緞啊。”

小厮臉上帶着恰當的笑,引着桑桑去了櫃臺處,然後便逐一給桑桑介紹起這些緞子。

自然,縱然是現在桑桑出行也是要帶足了人的,比如這次陸珩就遣了兩個小丫鬟跟着她,那兩個小丫鬟笑盈盈的:“我們姑娘想要些海棠紅、銀紅的緞子,你給搬到雅間裏,我們姑娘要仔細瞧瞧。”

小厮臉上的笑容更大了,這一聽就是個大客戶啊,他連忙引着桑桑一行人進了一個單獨的雅間,又把綢緞搬進來給桑桑瞧。

桑桑坐在椅子上,她面上看着這綢緞,心裏面早已經跳個不停了。

她若是想取過路引,定然是要見老板的,可這貿貿然見老板難免會引起兩個小丫鬟的懷疑,她得想個法子。

眼前兩個小丫鬟正幫着桑桑展示緞子,桑桑随意指了兩匹,叫小厮包好,正在這功夫,心思電轉間桑桑忽然想到了一個主意。

這之後桑桑佯裝無事的挑了好幾匹綢緞,然後付了錢,央着小厮和丫鬟把綢緞抱回馬車上去。

好一通忙活才收拾完,那小厮笑的嘴都合不攏了,這可真是個大客戶:“姑娘,您看您以後還有什麽需要的,盡管說。”

“那好,日後還找你買緞子,”桑桑回道。

說着,她“诶呀”的驚呼了一聲,手撫上自己的右耳垂:“我的耳墜不見了!”

這耳墜還是陸珩給桑桑的,據說很貴很值錢,當時陸珩送給她時還引起了不小的轟動,這兩個小丫鬟一聽就急了:“姑娘,這可怎麽辦,這要是丢了……”

桑桑抿緊了唇:“先不要急,咱們一路走過來說不定掉到哪兒去了,你們兩個在路上找,我跟着這位小哥回綢緞鋪看看。”

小丫鬟一聽就點了頭,這要是找不到可是她們的罪過,那小厮也急了:“姑娘,那您快些跟着我回去找找。”

等回了綢緞鋪,小厮走到了老板跟前說了這事,又叫了兩個小厮一同在綢緞鋪裏找,老板則是過來和桑桑賠不是:“姑娘,您千萬別急,一定會找到的,”這東西要是在鋪子裏丢了那可就是他們鋪子的錯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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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就剩了老板和桑桑倆人單獨站着,桑桑握緊了手:“不急,一定會找到的,”她就知道這種情況下她會光明正大的和老板見面。

老板說着要親自去給桑桑倒茶水,桑桑攔住了他,笑道:“老板,您這是不是存放着什麽東西?”

老板先是迷茫了一陣,然後想起了什麽似的驚訝道:“您就是……”

桑桑低聲道:“就是趙詢趙公子吩咐留下的。”

此時桑桑一說,老板就全想起來了,那時候趙詢說的就是一個年輕的、特別漂亮的,一雙眼睛尤其清澈的小姑娘,全都對上了。

“可算是等到姑娘你了,這細算得有幾個月了吧,我還以為您不要這東西了呢,”老板說着走向櫃臺裏,又取過鑰匙打開匣子,然後才把信封取出來:“喏,姑娘,就是這個東西了。”

桑桑看着眼前這個信封,這就是能決定她逃走的一切前提了,她苦盼了那麽多日夜的東西,她接過來後放在了袖子裏:“那就多謝老板了。”

正說着話,兩個小丫鬟就哭喪着臉過來了:“姑娘,這路上沒有啊,這可怎麽辦。”

桑桑裝作失而複得的樣子,她伸開手掌:“原來是落在店裏了,我剛剛找到的,”手掌心處耳墜瑩然。

兩個小丫鬟也笑起來了:“這可真是太好了,那咱們回去吧姑娘。”

“好,”桑桑一面給自己戴上耳墜一面道。

回了府以後,桑桑第一個就是把人都遣出去,然後拆開信封,裏面裝着的正是戶籍路引,桑桑之前被賣做丫鬟時看過,就長這個模樣,桑桑的心頓時就放下來了,看來趙詢還是比較靠譜的。

只要有了這個路引,其餘的一切都好說,這以後就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了,至于找機會逃走,桑桑已經想好法子了,如無意外的話,她一定能離開這裏。

想到這裏,桑桑把路引貼身藏好,這裏是最安全的地方。

接下來的幾天裏,桑桑每天都出去逛街,直到傍晚時才回來,這倒是惹得陸珩問了幾句:“沒幾天就要成親了,怎麽這時候還往出走,一整天兒的不着家。”

其實若是大家閨秀,婚前半年便要拘在屋裏,連二門都出不了,也就是陸珩這樣慣着桑桑了,還準她出去玩兒。

桑桑咬着唇,泫然欲泣的模樣:“我就是害怕,出去玩兒的時候我就不那麽害怕了,”她撒謊道。

“害怕?有什麽可害怕的。”

“世子你也知道,老夫人前兩天找過我,同我說了許多要改進的地方,我擔心以後擔不起你身邊人的身份。”

陸珩沉默了,他想起範老夫人的強勢:“不要放在心上,等日後久了就好了。”

“那我以後還能出去坐坐嗎?”

“好吧,不過只可以再多玩兒兩天。”

“謝謝世子,”桑桑甜笑着道。

身旁的桑桑笑的眉眼彎彎,梨渦隐隐,就好像之前那時候的模樣,陸珩一陣恍惚,他想等日後桑桑嫁給了他,時間久了,桑桑一定會忘記之前的不愉快的,他們兩個會好好的在一起。

陸珩摸了摸桑桑的臉頰:“不過我還有件事,然後才算徹底閑下來。”

桑桑:“什麽事啊。”

“明天我得去西郊大營跟着練兵,得兩三天才能回來,那時候也就快到日子了,你自己在府裏好好待着,”陸珩說道。

“西郊大營?”桑桑有些不解,陸珩之前确實帶過兵将出戰,不過蹊跷重病戰敗了,這之後到現在則是在任文職,怎麽忽然去西郊大營了,難不成他又進一步受了重用?

“一時間也解釋不了這麽多,不過這确實是一個好的訊號,也就兩三天的功夫,你乖乖地在府裏待着,”陸珩說。

說起來這時候齊魏兩國二分天下,但也只是大體上而已,周遭依舊有許多小勢力,打也打不盡,各方勢力牽扯,所以這時候的武官還是比較受重用的。

桑桑點頭:“好。”

桑桑心道這也正常,古時候哪有婚假這一說啊,陸珩也就成親後三天有假期,何況他還不是成親,不過是娶個小妾而已,更是連假都沒有了。

等說完這些事,桑桑才恍然,陸珩此次出發去西郊大營對她來說可是天大的好事,那時候沒有陸珩在城中,她要是想逃走豈不是更方便!

桑桑越想越激動,但面上什麽都不顯露,她絕不能讓陸珩發覺出她一絲的不對勁兒。

說過話陸珩就去整點去西郊大營要帶的東西去了,桑桑則是留在房中,她軟倒在床上繼續核實自己的逃離計劃,争取沒一個地方出錯兒或是遺漏。

等桑桑又核實了一遍,寶珠進來了,她端着補身的烏雞湯:“桑桑,喝些湯羹吧。”

桑桑點了點頭,然後開始喝湯,她就要離開了,日後能不能見到寶珠還是一回事,桑桑很珍惜現在。

寶珠繼續發揮她的話匣子本性,和桑桑說了最近府裏的要聞,其一是巫瑤姑娘似是心情不好,這幾天竟然沒有出府應酬,而是反常的待在院裏休息。

其二則是陸珩已經把桑桑的戶籍身契給收好了,手續辦妥了,這意味着桑桑是陸珩名正言順的妾室了。

這時候自然只有正房才能上族譜,似妾室的身份雖然不需上族譜,但也要經過些手續才算是正式的妾室。

桑桑愣了下,這事她還真不知道,她現在竟然就是陸珩的小妾了?

寶珠寬慰桑桑:“我聽安嬷嬷說了,世子為你求的是貴妾之位呢,”她說着也跟着松了口氣,這貴妾的身份就比姨娘等高出不少,就算陸珩娶了正妻,桑桑也能過的很好了。

桑桑不知道該怎麽和寶珠說,她最不願做妾了,貴妾不也是妾,可沒想到陸珩已經提前将手續辦好了,她現在可真就是陸珩的嬌妾了,金屋藏嬌的那種嬌。

桑桑又和寶珠說了會兒話,然後才歇下。

桑桑睡得很快,她隐約察覺到半夜的時候陸珩回來了,他上了榻邊攬住她的腰,然後睡了過去。

第二天一早,用了早膳後,桑桑幫着陸珩踐行。

陸珩今兒破天荒的穿了铠甲,铠甲在日光下熠熠生輝,他俊秀的面容在此刻竟然仿佛攏了一層光,讓人不敢直視。

陸珩的身量高大,鼻梁挺直,這樣穿着戰甲的樣子實在很帥,能讓人覺出那種喋血的味道,桑桑想陸珩是個真正的男人,就像書中寫道,陸珩日後亦會身穿戰甲,橫掃千軍,然後成為一代帝王。

最後,桑桑幫陸珩扣好腰帶:“世子,一路順風。”

陸珩拉過桑桑,也不顧忌這麽多人在屋裏伺候着,他吻上桑桑的唇瓣,然後輕輕咬了一下:“怎麽不說等我回來?”

“等我回來,我就娶你,以後我們兩個好好在一起,”陸珩又說。

就在這時,桑桑的心好似被什麽拉扯着一樣,那種酸澀的、痛楚的、不舍的情緒摻雜在一起,讓她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桑桑想她終究是有些不舍的,可她還是更向往廣闊的天地,想自由的活着,不想在活在陸珩的陰郁羽翼下,成為一只華麗的金絲雀。

桑桑踮起腳尖,然後吻住陸珩的唇:“那……我等你回來。”

桑桑想,這應該是她最後一次騙陸珩了。

陸珩剛出發不久,桑桑就照舊帶着丫鬟出了門,這幾天桑桑時常出去,何況又有陸珩的囑咐,可以說是一路通暢。

這天天氣很好,晴空碧雲,桑桑先是買了些東西,然後才領着丫鬟去了酒樓,她對着侍衛道:“你們倆就守在酒樓外面好了。”

這些天以來,桑桑每天都是先去買東西,然後去酒樓用膳,再小憩一陣,待到傍晚時回去,侍衛們都習慣了,立刻應了諾。

又走到熟悉的雅間,桑桑要了一桌子的菜,等用過後剛過中午,她對守在門口的兩個小丫鬟道:“你們兩個把剩下的吃了吧,我去睡一覺,對了,那果子酒也剩下許多,喝幾杯不貪醉,你們也用了吧。”

桑桑說着就走到了裏間躺在床榻上。

兩個小丫鬟很是開心,這些天以來這些菜都落到她們嘴裏了。

桑桑用的壓根兒就不多,菜大多都跟新的一樣,何況在府裏哪兒吃得着這麽好的東西,聞言就都吃了起來,又喝了剩下的果子酒。

桑桑沉下心,她等了半晌,外間才終于沒有動靜了,她探頭一看,兩個小丫鬟果然已經迷倒了。

她松了口氣,看來之前在集市上買的蒙汗藥果然管用,她今日把藥下在了果子酒裏,能讓人昏睡兩三個時辰。

确定丫鬟們被迷倒後,桑桑連忙換上了之前藏在這裏的衣裳,這是一套男式的衣衫,她換好之後又拿出脂粉來幫自己搽臉。

桑桑畢竟在現代過了那麽些年,化妝自然不在話下,最重要的就是把臉塗黑,又改變了眉形,這樣人看着便很不一樣了,她又用脂粉修飾了臉型,那股子精致感瞬間就沒了。

一番動作之下,桑桑成了個眉眼普通的年輕男子,身量中等,膚色不白不黑,臉型也普通,掉到人堆裏也找不着那種。

沒錯,之前桑桑叫趙詢幫她準備的就是男子的戶籍路引,她雖然沒多少生存經驗,但也知道在古代她這樣的美貌會招致滅頂之災,所以她才決定扮作男子。

等一切收拾妥當,桑桑正大光明的出了酒樓,門口處陸珩給的那兩個侍衛果然一左一後的候着,很是盡職守則。

桑桑的心懸在嗓子眼兒裏,然後裝作無事的出了門口,等走過了這條街,等将這一切甩在身後,桑桑才發現她渾身都濕透了。

她竟然真的逃出來了!

沒錯,這計劃是她很久之前就籌謀好的,只是一直沒有機會實施,畢竟她不可能一連幾天出門而不引起陸珩的懷疑,這次的成功竟然主要仰賴于幾天後的成親!

因為婚事将近,陸珩才對她放松了警惕,她身邊跟着的侍衛也從四個變成了兩個,也才有了這次的成功。

桑桑定了定心神,然後租了一輛馬車:“師傅,把我送到城外,腳程費自有你的。”

車夫接過錢,喜滋滋地:“咱們這就走。”

桑桑先前研究過了,城中有暫時租賃的馬車夫,可以由他們送到城外不遠的驿站處,然後可以再租賃馬車或旁的法子往下一站走。

從馬車窗往外看,現在正是中午時分,離傍晚還有兩個多時辰,之前她都是傍晚才回府,估摸着那些人得等下午才會發現不對,這段時間盡夠她離開的了。

不一會兒就到了城門口,桑桑照着前面人的模樣,将戶籍路引顯示出來,守城的人壓根就沒懷疑:“好了,出城吧。”

桑桑對這一切的輕松感到懷疑,怎麽會這麽輕易,她甚至還幻想過被攔下的場景,看來趙詢真的很靠譜。

出了建康城,車夫樂呵呵地問:“公子,你這出城做什麽去啊?”

“探親,”桑桑并不想多談。

好在那車夫沒再問旁的,他拉着桑桑一路往前趕,終于在傍晚的時候到了第一個驿站:“公子,成了,天也要黑了,我也得回城了,要不會被扣在外面,您就在這兒歇着,明天再走吧。”

桑桑點了頭,又給了車夫一筆小費,算是獎勵他,等車夫樂滋滋地走了,桑桑才舒了口氣,這兒已經是建康城外了,她不能像車夫說的那樣等着,她得立刻趕往下一個地方。

此時的城內,酒樓門口照舊兩個侍衛守着。

“這會兒都已經到傍晚了,姑娘怎麽還沒出來?”一個侍衛疑惑地道。

“興許是今兒睡得多了些?”

“也是,那咱再等一會兒。”

先前桑桑都是很準時的下樓回府,今兒晚一會兒也不一定就有什麽說法,興許是有點事耽擱了,兩個人又不死心的等了一會兒,可日頭又暗了些,桑桑還沒出來。

兩人覺出不對勁兒來了,對視一眼後連忙跑到了樓上的雅間,推開門一看就是兩個趴在桌子上昏睡的丫鬟。

将丫鬟弄醒,兩個小丫鬟的頭還有些昏昏沉沉的,可等稍微清醒了一些後,眼淚登時就下來了:“是桑桑姑娘把我們迷暈的。”

那藥藥勁兒很大,等覺出不對勁兒以後她們已經沒有力氣出聲了,就那樣比迷倒,至于桑桑為什麽那麽做,兩個丫鬟的臉刷一下的就白了。

另一個侍衛搜遍了全屋,面色如冰:“沒有,姑娘不見了……”

他說這話時聲音已然顫抖了,這可是陸珩交給他們的任務,他們就這樣活生生的把人弄丢了。

實在是想不通,那樣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是怎麽從他們眼皮子底下逃走的,這不可能!

可瞧着這一系列的事情,他們也不得不承認,桑桑就是逃走了,該怎麽辦?

“去……報告給世子吧,”其中一人咬着牙道,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必須得第一時間告訴陸珩了。

西郊大營。

月懸中天,已經是這樣晚的時候,陸珩他們卻才收兵往回走,剛到帳篷,還沒等脫下盔甲,外面就傳來喧嚣聲。

十安皺着眉:“世子,奴才出去看看。”

等十安出了門,他心道這是什麽地界兒,怎麽有人敢深夜前來闖門,這可不是找死,可還沒走幾步,就有個人過來,低眉哈腰的:“十安哥哥,外面來求見的是世子爺的人,正等着呢。”

十安一愣,這回來西郊大營,該帶的人都帶了,怎麽還有人要求見,難道是府裏出了什麽事?

“快,把他們帶進來,”十安說。

那人立刻将人引了進來,他心道這也就是陸世子的人了,要不然別說進來,敢深夜闖門就是死罪了,直接打殺也不為過。

兩個侍衛苦着臉進來,合該是巧了,正巧桑桑不見的這一天,世子爺竟然來西郊大營了,西郊大營可離城中心遠多了,他們不要命地騎馬過來也深夜了,這會兒子功夫桑桑指不定都逃到哪兒去了。

十安一見他們就劈頭蓋臉的問:“來的這麽急可是府裏有什麽事。”

他話音剛落,眉頭就擰了起來:“你們……不是負責保護桑桑姑娘的人嗎?”他心頭狠狠一跳,難道是桑桑出事了?

侍衛們臉色煞白:“十安哥哥,等咱們見了世子一道說吧。”

四月初的夜裏還是有些冷的,帳篷外面點了火堆,他們過去的時候陸珩正坐在帳篷裏。

盈盈的燭火映亮了陸珩的半側臉,他眉目俊秀,正側身坐着,用一只手解開另一只手上纏着的布帶,他的身影投在帳篷上,讓人不敢直視。

侍衛登時就跪下了,磕磕巴巴地道:“世子,出事了……”

陸珩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

“桑桑姑娘……她……她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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