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天真

幸好他們二人步伐極為迅捷,飛速輾轉了幾個街巷便回到了雁昔樓內,稍稍減少了我痛苦的時長。

沐樾言松手的時候我已是一臉菜色,“噗通”一聲跪了下來,感覺五髒六腑都被挪了位。恰好被聞訊而來的段琬夜一眼瞅見了,笑得一臉陰陽怪氣道:“喲,行這麽大禮做什麽,我可受不起。”

我有氣無力地看了沐樾言一眼,他面上卻依然是一片波瀾不驚,沒有任何起伏。心裏不知怎麽的又憋屈又難受,可轉念一想,我在他們這些人裏頭壓根就沒什麽發言權,只是個打着幌子吃白飯的寄生蟲罷了。

不是所有人都像陸羨河那樣,能夠不計回報地對別人好——離開滄歸山時我就該明白這一點,偏偏我享盡了所有的溫柔,只不過在突然失去一切的時候變得無法習慣。

這樣想着的話,心裏的負擔就會稍微減輕一些。

“晏燭情老早就來和我說,想順便帶這丫頭出去逛逛。”段琬夜盯着我恍惚又狼狽的模樣嗤笑道,“逛回來就成了這個鬼樣子。”

“我們在劍有仙居發現了段惆。”沐樾言對我的窘态并不感興趣,直奔主題道,“只是他近來頗為警惕,帶了不少随從藏在人群裏,一般人還不易發覺。”

“這個老狗賊倒是越活越精明。”段琬夜聽罷也止了玩笑話,眯起眼睛恨恨道,“簡單地摸他一下還下不了手。”

“可不是麽,喝個酒都帶那麽多人,簡直就是個耗子精。”一旁的姜雲遲沒好氣地瞪了我一眼,“偏這鬼丫頭還想上去搗亂,差點壞了大事。”

段琬夜頓了頓,像是想起什麽似的問道:“對了,晏燭情她人呢?”

“燭情?她果真是手段高超,光是鬥着酒就把段惆迷得神魂颠倒。”姜雲遲面帶欽佩地說道,“這會兒估計還在劍有仙居裏喝着呢。”

“如此甚好。”段琬夜點了點頭,卻是若有所思地垂眸又重複道,“甚好啊……她一向愛酒如命,這樣也算是遂了她的心願。”

這樣一點也不好。她分明把所有的心願都寄托在你的身上,而你卻渾然不知。你自顧自地安排了她的命運,同時也是在慘無人道地剝削她的幸福。我在心裏默默地反駁道。

直至夜深人靜的時候,晏燭情才趔趔趄趄地晃回來,還沒能一腳跨入門檻,便歪斜着倒在地上暈了過去。

我估摸着她喝了不止兩三壇,這會兒潮紅褪去的面上漸漸泛起了一絲慘白。樓上的姜雲遲聽到了動靜,忙趕出來問道:“怎麽了這是?”

“這麽喝必然要出問題的。”我嘆道,“你把她扶到房裏去,我去煮點醒酒暖胃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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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憑什麽聽你這臭丫頭片子的……”姜雲遲雖嘴上又兇又蠻橫,實際動作卻絲毫不含糊。

我瞅着她一把将晏燭情扶了起來,正用着和白天時沐樾言一樣的姿勢準備開始折疊,忙叫喚着阻止道:“別那麽抱,壓着胃了,一會兒她要更難受。”

“哪來那麽多事!”姜雲遲眼角跳了跳,不耐煩道,“醉個酒而已,中了刀子都不會這麽矯情。”

“知道你們中的刀子多,可是對待病人時能不能不要這麽粗魯?”我一臉嚴肅地同她理論着,仰頭時眼神閃了閃,卻一不小心瞥到了樓上默然站着的沐樾言。似乎感受到了我的目光,他面無表情地朝我看了過來,我頓時沒膽子多話了,擺擺手略微尴尬地對姜雲遲道:“算了……你想怎麽抱都行。”

誰知這母老虎是個刀子嘴豆腐心,聽了我的話她極為笨拙地換了個姿勢,小心翼翼地改将晏燭情挂在肩膀上,一路輕手輕腳地帶回了房間裏。

我煮好熱茶站在門口的時候,晏燭情已經醒了過來,欠着身子靠在床邊,昔日裏嬌豔的容顏已是一片虛弱之色。

沐樾言亦站在房間的角落裏,絲毫不浪費時間地詢問道:“段惆那邊怎麽樣了?”

“他不過将我當作酒友,我沒敢往深了套話。”晏燭情搖搖頭,嘆道,“這一次也不過是讓他稍微放松警惕。”

姜雲遲聽罷憤慨道:“那個老不死的狗東西,要殺他真不容易。”

“此事急不得。”沐樾言平靜道。

晏燭情贊同地點了點頭說:“的确不能急,不然得前功盡棄。過幾天我還是去他常去的幾家酒樓堵他……”

聽到這裏我再也忍不住了,急促地推門而入道:“然後再拼命地陪他喝幾壇子酒麽?”

聽到我突然冒出的聲音,衆人的視線立馬轉移了過來,晏燭情更是一臉驚喜地看着我道:“小丫頭可以啊你,居然沒醉暈過去。”

“醉暈過去的是你。”我上前去把醒酒茶端給她,語重心長道,“這樣沒日沒夜地喝酒,遲早把身子喝垮。”

“段惆老賊亦是每日喝酒,也沒見着他出什麽大事。”晏燭情悠然道,“我若是能害得他飲酒過度而暴死,倒也是一番功勞。”

姜雲遲瞪大了眼睛,難得開口說了句人話:“燭情,女人家的身子可扛不住這般折騰。”

“到時候他還沒能喝死,你已經倒在他前頭了。”我無奈地看向晏燭情,“別把自己的命不當一回事。”

晏燭情捧着茶正要入口,聽到我的話竟是停了下來,低笑出聲:“太天真了,小丫頭。”

姜雲遲亦是擡高聲音嘲諷道:“站着說話不腰疼。”

我茫然地盯着他們看了許久,終将目光幽幽地投向了身側的沐樾言,不解道:“我有說錯什麽嗎?難道愛惜自己的生命不該放在首位嗎?”

沐樾言微微擡颌,平板無波道:“在主公的利益面前,所有東西都只是能随手丢棄的道具。”

“自己也是嗎?”我情不自禁地追問道。

“當然了,如果一開始沒有抱有這樣的覺悟,怎麽能在戰場上同敵人厮殺?”姜雲遲一張大臉倏地逼近,微顫的紅唇似乎能滴出血來:“畏懼死亡的人什麽都做不了,那和屍體又有什麽區別?”

見晏燭情和沐樾言都不否認這樣的說法,我怔了怔,思慮許久方才緩緩開口:“我認為惜命和怕死并不是一回事。”

“你認為?你一個山裏來的破丫頭片子懂什麽?”姜雲遲眯了眯眼睛,從鼻子裏發出輕蔑的哼聲。沐樾言也沉了眸子,一言不發地望向了窗外——唯獨晏燭情饒有興致地注視着我,噙笑道:“你又有什麽有趣的見解?說來聽聽。”

我想,不同時代思維方式的差異恐怕是我們之間無法逾越的鴻溝。對于這些效命于王權的死士來說,完成任務便是他們生存的全部意義。但是生與死向來就是個體之間恒古不變的話題,如果一個人活着就是為了蕭條地死去,那麽生前做的許多事情就會失去意義。

“據我的了解,你們彼此都是并肩作戰多年的戰友——如果你們中有任何一個人意外死去、犧牲,那麽活下來的人一定會感到惋惜和悲傷。”我仰起頭,定定地凝視着姜雲遲道,“就像你方才會擔心晏姐姐一樣,她若是因病倒下,你心裏也會不好受。”

姜雲遲迎上我的目光,那雙細長的柳眉幾乎要豎起來:“那又怎麽樣?”

“因為你會下意識地認為這樣死去不值得。”有些執拗地将音量提高,我試圖讓站在窗邊的沐樾言也能聽到,“既然不值得,為什麽又要一味地将死亡當作理所當然的事情呢?”

似乎注意到我帶了些刻意的聲音,沐樾言将視線從窗外挪了回來。清冷的眸子沾了些許涼薄的月光,他的眼中淡得沒有任何多餘的感情,所以每每同他對視的時候,我總是被繁重的壓迫感堵得缺乏底氣。

“不是理所當然,是必然。”他木然地說着,沉穩的聲線裏不帶半點躊躇。

就像是千年不化的寒冰,有着超乎尋常人的固執。聽到他回答的那一瞬間,我便已失去了繼續辯駁的勇氣,無奈又沮喪地垂下了腦袋。

姜雲遲則聽得一頭霧水,似乎想要開口說些什麽,最後還是學着沐樾言的樣子高冷地閉上了嘴。晏燭情倒很是體貼,還特地伸出手來輕輕摸了摸我的頭發:“你說這麽多,無非是想勸我少喝些酒吧。”

也不全是,有一部分是為了反駁沐樾言所說的話。我心裏這麽說着,但是并沒有如實告訴她。

萬沒想到晏燭情緊接着朝我擠了擠眼睛,毫不領情地說道:“不過很遺憾,在這點上我不能聽你的……”

她話還未說完,我和姜雲遲已幾乎是同時瞪圓了眼睛,難以置信地“诶——?”了長長一串。

“段惆愛酒如命,除了靠這個接近他,沒有任何別的辦法。”晏燭情抿了一口手中的茶,調笑似的說道,“不然你們以為光穿上好看的衣服在他面前晃兩下就可以得到青睐麽?”

“但你這身子受得住嗎?”姜雲遲憂心忡忡地反問道。

晏燭情不置可否,只是微斂了笑容肅聲道:“現在可不是關心這個的時候,若最後段惆和孟郁景聯手起來對付我們的人,那可就不是喝幾壇酒便能解決的問題了。”

沐樾言聽罷亦表贊同:“段惆和孟郁景必須先除掉一個。”

而我則悶不吭聲地坐在床邊,聽他們左一言右一語的,只覺得自己像個格格不入的天外來客。浮緣城的這趟水着實深不可測,不是我這樣涉世未深的山裏人能夠輕易踏足的。

我小聲地嘆了口氣,不再試圖和他們争辯什麽,轉身朝門外走去。

走廊內光線一片昏暗,唯有自窗間散入的月光将地面照亮。這樣一條摸不着北的道路,就好像我現在渾渾噩噩的處境一樣。找不到自己的目标,連所謂“九山”的影子也摸不到——若是開口詢問,甚至會因為思想的差異而遭到排斥。在這樣一個限制自由的情況裏,我可以做些什麽呢?

迷茫和不安潛伏在四周靜谧的空氣裏,一層層将我吞噬、包圍。在我麻木地走到樓梯間時,才從神游中醒了過來,意外地發現拐角處站了一個人。

周遭黯然無光,以至于他回過身時整張臉都是模糊不清的,但昔日意味不明的聲線裏不知為何染了一絲悲戚:“晏燭情醒了?”

我愣愣地站了一會兒才意識到是段琬夜的聲音,忙不疊地回答道:“醒了。”

“你似乎很擔心她?”段琬夜略笑道。

我擰了擰眉,心裏有些莫名的慌亂:“是……是有點。”

“我勸你就此作罷。”他緩緩地上前幾步,高挑而又修長的身子朝我逼近,“我說過讓你安安分分的,不然……”

面對他居高臨下的俯視,我像是一只熱鍋上的螞蟻,急得不知該往哪處逃竄。

“不然一樣殺了你。”輕飄飄的,從他嘴中吐出這句話,卻像是剜人心肺般殘忍無情。

正待我不知所措的時候,背後驀地響起一陣穩人心神的聲音:“她沒做多餘的事情。”

有些詫異地扭頭看去,只見沐樾言正在走廊的另一頭,自大片的黑暗中緩緩踱步而出。

“阿言……”緊繃的神經逐漸松懈,我心中頓時有了一種“得救了”的感覺。

然而沐樾言并沒有打算理我,徑直朝段琬夜所在的拐角處走去,最終硬生生将我隔在了他的身後。

“晏燭情心中已有安排,不會耽誤大局。”聲線淡薄如水,沐樾言定定地望向段琬夜,而他身上所散發的強大壓迫力卻駭得我心生怯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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