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露陷

衆人霎時間靜了下來,皆放下手中的碗筷酒杯,一致靠近了虛掩着的門縫朝樓下望去。果見段惆那厮穿了身極為騷氣的靛藍色錦衫,正晃悠悠地站在劍有仙居的竹質大門口,滿面春風。

“帶了多少人?”姜雲遲皺了眉頭問道。

“他身後有幾個是眼熟的。”沐樾言道,“只是他近來警惕多疑,不知門外還有沒有。”

“直接上去殺他個片甲不留罷了,也免了燭情跑去受苦。”姜雲遲恨恨道。

晏燭情則苦笑道:“真要那麽容易近他的身,我又何必這樣大費周折?”

“我帶人去房頂,你們在室內堵着。”沐樾言說罷,看了我一眼道,“你在房頂會礙事,跟着姜雲遲吧。”

沐樾言分析得在理,我亦無意搗亂,便乖乖地看着他帶了一小波人悄無聲息地開窗離開,而我自己則留下來和姜雲遲幹瞪眼。

這劍有仙居總共兩層,其屋身極矮,一樓由着衆酒客站起身子哄鬧暢飲,到了二樓卻是站立困難,便設了各種雅座以供人坐下品酒喝茶。沐樾言帶人守在屋頂,想來也是要利用此種房型伺機下手。

我同姜雲遲等一行人窩在房門邊窺探外頭的情形,而引人注目這項艱巨的任務則毫無疑問地交給了晏燭情。

此時已然入夜,酒樓內緩緩燃起幾盞大紅色的燈籠,雖說是勉強起了一點照明的作用,但周遭的光線卻大多陷入晦暗和朦胧中。因着視覺模糊不清,嗅覺便格外的靈敏,愈發使得酒客們沉醉在漫天的酒香中不願醒來。

晏燭情只身斜倚在二樓的竹欄杆上,煙紅色的衣裳被微渺的燈火照得光影撩人,連我看了都要呆得說不出話,更別提樓下的段惆了。

他仰頭瞧見晏燭情的一瞬間,眼底便倏然漾起一陣意味不明的色彩,忙朗聲朝她喚道:“姑娘好興致,今日不在樓下鬥酒喝,倒是一個人坐在這兒思着哪家如意郎君呢?”

“郎君沒有,只是惦記着手裏的兩壇子紅綢酒。”晏燭情勾唇道,“不知該與誰對酌。”

段惆高聲道:“在下上次未能同姑娘分出勝負,不如借着今日再來比試一次?”

“你?”晏燭情挑眉道,“本姑娘上次先喝過不少都尚且同你平手,這次不怕輸得無地自容?”

“若能博得美人一笑,無地自容又算得了什麽?”段惆無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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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燭情一愣,而後轉身自腳下提了兩壇子酒,朝他晃了晃:“那你上來罷。”

那段惆也是色心作祟,迷了神智般由晏燭情領着進了我們隔壁的房間。他身形高大,擠在這矮小的二樓裏多有不便之處,最後索性盤腿坐下,搖頭笑道:“這‘仙居’什麽都好,就是樓上過于擁擠。”

晏燭情聽了卻道:“習慣了鬥酒狂歡的日子,也該坐下品品酒味兒。”

“何以見得?”

“樓下的酒客們喝起酒來如灌水般快,久而久之鬥酒便只剩下了‘鬥’,殊不知飲好酒還需細細品嘗。”晏燭情彎下腰,動作輕柔地斟了兩小杯酒。

“看不出來,姑娘在飲酒這方面還頗有些研究。”段惆摸了摸下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不過我這粗人不太懂這些,怕要壞了姑娘興致。”

段惆笑起來的樣子着實可怕,眉骨上那條刀疤有意無意地蠕動着,連我在門縫裏看了都不禁膽寒,也不知晏燭情是怎麽耐着性子忍下來的。

“公子這樣愛酒,果真一點也不懂酒的味道麽?”晏燭情将斟好的酒杯緩緩推到他的面前,眸中映滿了屋內的燈籠紅,“這紅綢酒細嘗時香甜入喉,若是不知其味,實在是有些可惜。”

段惆将酒杯握入手中,不動聲色地凝望着她。

她則端起了酒杯,毫不猶豫地啓唇喝下了一小口,随即對段惆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段惆卻像是沒聽進去她所說的話一樣,一如既往地仰起了頭,将手中的紅綢酒一飲而盡。

“公子,你……”晏燭情有些疑惑地擡眸看他。

段惆并不理會她的叫喚,轉而将酒杯“嘭”一聲重重扣在了桌面上,幽幽地發出幾聲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來: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躲在隔壁房間的姜雲遲登時站起了身,緊緊抓住手中的長劍道:“不妙。”

我亦是緊張得忘記了呼吸,唯獨小腿僵在半空中瑟瑟發抖。

果不出所料,段惆一長串詭谲的笑聲結束後,竟是突然變了臉色,擡手一掌揮向了晏燭情的胸口。偏她手中還捧着一大壇子酒,一時躲閃不及,便硬生生地承了這一擊。

只聽得房間內發出一陣悶響,晏燭情煙紅色的身影後退幾步,一個趔趄跌坐在了牆角裏,手中酒杯也随之落地碎成了玻璃渣。

姜雲遲看得大驚失色,拔了劍就要沖上去,卻被身後冷靜的周別輕輕按住:“沐兄他們還沒有出手,先別暴露行蹤。”

“晏姐姐她……”我亦是一臉擔憂。

“晏姑娘聰明的很,不會有事的。”周別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撫道。

我皺眉望去,只見段惆依然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自顧自地倒了一杯酒放在唇邊細嗅:“你說我不懂酒的味道……”

晏燭情捂着胸口面色一陣青白,估摸着段惆那一掌下手極重,她半天也只從嘴裏磨出了一個字:“你……”

“你身上一直帶的那點桃花香,若我沒有猜錯,是‘翩生酒’的味道。”段惆道,“翩生酒産自西域,以桃花釀制而成,其性子極烈,鮮少有人會大量飲此酒。”

我一怔,猛地想起同晏燭情相遇時,她身上的确有着讓人昏昏欲睡的桃花香。

“三個月前你第一次出現在劍有仙居,我便嗅到了這股濃郁的酒味。先開始并未注意,直到這少有的桃花香漸漸頻繁地出現在我的周圍。”段惆舉起酒杯嘬了一小口,漫不經心道,“那日在巷子裏,我故意喝醉了引你出現,正巧還引出了與你同夥的小丫頭。”

我聽得全身一顫,難以置信地同姜雲遲對視了一眼。

晏燭情則掙紮着坐起身來,有些艱難地說道:“你明明都知道了,為什麽還要和我一起喝酒?”

“自是為博美人一笑啊!”他瞪圓了眼睛,無法自制地拍手大笑起來,“你為什麽不笑了?你可知你現在的樣子,真真是有趣極了。”

“你……”

笑到一半,他又倏然停了下來,目光詭異地問道:“不知道那個與你如影随形的小丫頭,現在是否也在哪處看着呢?”

我渾身僵住,連大氣也不敢出。

“讓她出來。”段惆眸色一凝,刻不容緩地說道。

晏燭情握緊了雙拳,一言不發。

“讓她出來!”段惆提高了聲音,又一次重複道。

晏燭情還沒有說話,門邊上的姜雲遲卻已經急得滿頭大汗,直瞪向我道:“這該如何是好?”

“看來這老賊早有防備,不知道私下帶了多少人。”周別凝神望了一眼房頂,“估摸着沐兄他們也在偵察人數,我們得再争取一下時間。”

“這還怎麽争取時間!”姜雲遲狠狠砸了一下門板,不耐道,“總不能把這個破丫頭交出去吧?”

我聽罷醒了醒神,忙問道:“我能幫上什麽忙嗎?”

“你行嗎?”姜雲遲痛苦地揉了揉眉心,沒有底氣地問道,“萬一出了什麽岔子,我怎麽和樾言交代?”

我一怔,随即輕聲道:“再困難也要去試試,想必阿言他也不會生氣的。”

“不管了,我同你一起去。”姜雲遲用力地握了握手中的劍,最後像是下定決心般,一把拽住了我的胳膊朝門外走去。

因着段惆的護衛皆穿着與我們相差無幾的便裝,就這麽渾水摸魚也不大容易被看出來。姜雲遲索性賭了一把,假裝自己是段惆的手下,直接拎着我闖入了房間,壓着嗓子對段惆道:“王爺,我把人帶來了。”

姜雲遲将頭埋得極下,恰好段惆的注意力倏地轉移到了我的身上,便也沒能看出什麽異樣。倒是牆角裏的晏燭情睜大了眼睛,微顫的嘴唇裏發出極為虛弱的聲音:“為……為什麽?”

我沒空回應她,只是咬緊嘴唇伏下了身,正對着段惆跪下。

“小姑娘,又見面了。”段惆眉骨微動,那抹黑色的傷疤便像是活過來了一般,仿佛要掙紮扭動着朝我伸出魔爪。

我屏住呼吸,只覺得自己身在萬丈冰窟之中,五官四肢皆被凍得失去了知覺。

他細細地打量着我的臉,唯恐認錯一般端詳了半晌,道:“的确是你,怎麽着,都到這個份上了還不肯說話?”

我沒吱聲,雙眼毫無目标地平視着前方,希望以此種方式來趕走內心的恐懼。

“你不反抗了?”段惆高挑的身影微微俯了下來,我眼前的光芒頓時被遮得所剩無幾。他嗤笑了幾聲,伸出手來輕輕握住我腰間的那枚柳葉刀:“你拔刀啊,怎麽不拔了?嗯?”

那把刀就像是橫在我心間的一處開關,由不得生人輕易觸碰。段惆此舉毫無疑問地激起了我內心深處的怒火,我下意識地一把揮開他亂動的手,低聲叱道:“別用你的髒手碰我的刀。”

話音未落,段惆方才還平和無波的面孔像是突然扭曲了一般,泛起讓人膽寒的怒意。他毫無征兆地擡起一條腿踢在了我的小腹上,眼看我哆嗦着滾出好幾米遠,又低下身揪住了我的衣領。

一陣異樣的鈍痛順着傷處蔓延至全身,我疼得整個人都蜷成了一團,恨不得把自己埋進土裏。

段惆卻伸長了手,使蠻力将我的腦袋活生生掰了出來,一雙黯淡無光的眼睛裏布滿了揮之不去的陰霾:“說,誰派你們來的?”

我說不出話,眼底的光芒一點點渙散了下去。

“是不是段止簫,是不是他?”他顫聲道,“十一年前他就同他弟弟手足相殘,十一年後連我這個當年助他一臂之力的親叔叔都不肯放過……”

一句話未能說完,忽然聽得頭頂傳來幾聲劇烈的異響,連帶着整個房間都翻天覆地似的震動起來。再回過神時,天花板處已經被人硬生生劈開了一條縫,而沐樾言那沉黑如夜的身影自裂口處迅捷地跳了進來,身後的人亦如潮水般緊跟着湧入了房間。眼前驀地閃爍起數十道淩厲的寒光,擡眼望去,只見每個人手中刀劍已是蓄勢待發,幾乎同時朝着段惆的方向指去。

像是一枚無形中炸開的信號彈——段惆手下的護衛亦是絲毫不含糊,如螞蟻一般從四面八方鑽了進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将整個房間包圍。

整個劍有仙居像是炸開的油鍋,陷入一團亂麻之中。不明情況的酒客們先是不以為意,繼續哄鬧玩樂,直到從二樓處飛灑而出的鮮血“嘩啦”一聲濺入雪白的酒碗中,暈開一抹詭異的猩紅,衆人方才如夢初醒,見了鬼一般扔了手中的器皿,紛紛驚叫着作鳥獸散。

肆意的厮殺聲不知是何時響起的,我躺在冰冷的地板上,紛亂的腳步聲在耳邊清晰可聞。那是我第一次親眼見到他們所謂的“戰場”,撲面而來的血腥味将竹屋內彌漫的酒香所掩蓋,劍刃相碰和肢體四分五裂的聲音于無意間奏出極為詭異的音調——在這樣的情況下,任何人的死亡都不是意外的事情。

經過了長時間的戰鬥,沐樾言手裏冰冷的長劍早已染上了溫熱的鮮血,而他面上卻依然沒有絲毫表情,仿佛他方才斬殺的并不是一個個鮮活的個體,而是幾張沒有生命的破布。

姜雲遲亦持劍突入洶湧的人群,魔鬼一般着了火的氣場在血海之中熊熊燃燒着,愠怒的瞳眸中布滿了由內而生的殺意。

作者有話要說: 五萬字了,我想一口氣把存稿發完怎麽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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