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刺殺

15

【雁昔篇】8

一片混亂之中,段惆像是個急跳腳了的瘋子,被幾名護衛小心翼翼地攙扶着,卻還不依不饒地企圖再次将我揪住。

晏燭情見狀踉踉跄跄地站起身來,抄起手中的酒壇子便朝段惆扔了過去,這一下不偏不倚地砸在他的後背上,将他打了個措手不及。待他佝偻着腰一臉痛楚之時,晏燭情已經朝我猛撲了過來,慌慌張張地拍着我的臉問道:“喂,小丫頭,你沒事吧,可別被那老賊一腳踹死了。”

聽到她柔和的聲音,我才從劇烈的疼痛中蘇醒。方才段惆那一腳使了吃奶的勁,幾乎要把我的三魂六魄都給踢出來。意識混沌了片刻,我還想着會不會就此穿回老家了,結果醒過神來還在這個鬼地方。

“我沒事,倒是你還好吧?”我從地上緩緩坐起身來,瞅着她沒有血色的面頰,不禁有些憂心。

“沒什麽,挨了一巴掌而已……”正說着,人群中已有不怕死的亡命徒沖了上來,晏燭情眼神一轉,便極為敏捷地從腰間拔出短刀與其抗衡。

金屬相互碰撞,在半空中擦出一小段奪目的火花。晏燭情身手倒也麻利,一手同他對峙着,另一只手毫無預料地自袖中抽出第二把刀,擡起手臂閃電般朝來者的後腦刺了上去,以至于那人還沒能發出一點聲音,沉重的身體便轟然倒地。

血腥味泛濫在擁擠不堪的酒樓裏,原本裝飾精美的桌椅被倒騰得稀巴爛,而二樓窄小的包間更是被衆人整個拆開來,毀得慘不忍睹。

沐樾言提着刀在通往一樓的竹質樓梯間開出了一條斑駁的血路,周別等人便紛紛殺往了樓下,所經之處皆是皮開肉綻的屍體。

“速戰速決,別讓這老賊搬救兵!”姜雲遲以洪亮的聲音在人堆中高喝着。

然這番話像是一道驚雷劈在了段惆的身上,他像是受了極大的刺激似的,掙紮着甩開護衛們的攙扶,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指,全無方向感地在半空中一通亂點:“就憑你們……就憑你們還想殺了本王?”

晏燭情眉目一橫,雙手刀光閃了閃,便一陣風般沖了上去——然只隔了半寸距離,被人硬生生擋在了旁邊,眨眼間就被忽然湧出來的護衛圍在了中間,不得動彈。

我亦伸手去摸腰間的柳葉刀,卻被驀然上前的段惆按住了腦袋。他揚了揚眉,面上那枚蜈蚣似的傷疤擰成了一團,用抖成篩糠般的語氣對我低喝道:“敢動一下,你那好姐妹立馬沒命。”

我咬牙瞪了他一眼,卻不得已雙手背後,不再無腦抵抗。

晏燭情回身來看我,眼底皆是複雜而又愧疚的神情,卻迫于形勢無法同我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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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王就知道是段止簫那個臭小子,忘恩負義的混賬東西。”段惆已是神智紊亂,盡說些我聽不懂的話,“今日他陷本王于不義,過後本王定會加倍奉還。”

我心亂如麻地半跪在地上,全然聽不進他所說的話語,只覺得這麽僵持下去,我和晏燭情都得被他活脫脫折騰至死。而沐樾言等人又陷入極為危險的混戰之中,前來搭救是件很困難的事情。雙手在背後無意識地摸索着,我半咬着嘴唇,只恨自己不是個三頭六臂的神仙。

“至于你們兩姐妹,哼,長得不俗,卻偏偏如此蛇蠍心腸……”

耳畔段惆的念叨聲像是蒼蠅般引人心煩——直到胡亂觸摸的雙手不經意地碰到了腰間一捆又細又長的銀針,我緊鎖的眉頭才悄無聲息地松開來。

那是我臨下山時陸羨河交給我的一套銀針,每根針尾處都雕刻了細密別致的紋路——他本人極為寶貝,小心翼翼地把它們分隔放開,最後還套入了一枚小小的錦囊裏,由衷地希望我給人治病時能派上用場。然他那套針法着實繁雜,我學了許久都不像樣子,久而久之,錦囊裏的銀針便挂在身上成了擺設。

如今看來,倒是別有一番好用處。

我低頭做出一副極為溫順的模樣,兩只笨拙的爪子卻悄悄地在背後搗騰,默不作聲地從錦囊裏撚出一枚銀針來。

見段惆依舊狠狠地按着我的腦袋,失心瘋一般語無倫次地念叨着,我暗暗朝晏燭情使了個眼色,緊接着便在她略帶困惑的目光中,毫無征兆地朝段惆伸出了手。

段惆反應倒也不慢,下意識裏一把握住我的手腕道:“都這樣了,你還想反抗什麽?”

殊不知,那枚尖銳的銀針已是随着段惆自己大幅度的動作,猛然刺入他的耳後處。

一系列高難度的操作完成,我身體裏的力氣仿佛被抽得一幹二淨,唯獨一顆心髒在黑暗中瘋狂地跳動着,似乎要從我的胸腔裏蹦出來。

三秒之後,段惆方才察覺到身體上逐漸傳遞而來的銳痛感,像是被蛇咬了般慘嚎出聲,而守在晏燭情身邊的護衛也因此被驚動,使得場面再度陷入混亂不堪。

人的耳後處經脈遍布,偏又脆弱至極,銀針刺入時所傳來劇烈的疼痛感會随着時間凝聚到一個點上,然後再如同洶湧的波濤向四肢百骸散去。

這一針紮得實在是好,連我都想為自己鼓掌,晏燭情亦是看在眼裏,于段惆等人驚慌失措的瞬間從人群中麻利地鑽了出來,毫不猶豫地握緊了兩把短刀,又快又準地朝段惆心髒處刺去——

粘稠的液體随之噴發而出,飛濺到我的臉上,留下一片觸目驚心的紅色。

那一刻,段惆近乎瘋狂的哀嚎戛然而止,像是一盞驀然滅火的燈籠,掙紮良久卻只剩下一枚空洞的殼。周圍的護衛們霎時亂了陣腳,啞聲亂吼着“保護王爺!”,而後紛湧而至,竄上來架住段惆搖搖欲墜的身體。

晏燭情松開雙手,任刀尖留在了段惆的胸腔裏。她一向帶着悲楚的面頰上,不知為何多了一抹釋然的表情。

就像是長久以來背負的重擔突然間消失了一般,她竟是幽幽地微笑着,輕聲對段惆說道:“你錯了,段惆,我們不是段止簫的人。”

段惆瞪圓了眼睛,似乎想要說些什麽,卻只是“哇”地嘔出一口血來,趔趄幾步跌坐在地面上。護衛們忙沖上去将他扶穩,一個兩個焦急如火地朝他嘶吼道:

“王爺!王爺您撐住啊!”

“小的已傳出了消息,很快就會有救兵了!”

“王爺!”

……

刀劍相觸的聲音和他們嘈雜的呼喝聲此起彼伏,亂成了一鍋粥。

在這樣紛紛籍籍的場景裏,晏燭情流水般清澈的聲線便顯得格外清晰:“十一年前,你協助段止簫殘害他的親弟弟。很不幸,我們是被殘害的那一方——”

段惆聽罷像是觸了電般驚恐地擡起手指,幾度開口皆被不停噴湧而出的鮮血所打斷:“段……段……段琬……”

晏燭情笑得一臉滄桑:“如今風水輪流轉,也該你了。”

“殺……殺了她……殺了……”他語無倫次地顫抖着,張大了嘴巴朝周圍的護衛下達了最後的命令。

而話音未落,那身靛藍色的錦衫再次被突襲而來的長劍刺穿:“有話留到地獄裏再說吧。”

段惆高挑的身子晃了晃,便如同斷線的風筝般無力地摔倒在地。那雙驚恐至極的眸子都未能完好閉上,就此停住了呼吸。

沐樾言寒冷似冰的聲音自段惆身後緩緩傳來——接着,絲毫不拖泥帶水地抽出染紅的長劍,再次将擋在身前的護衛們撕裂開來。

我蜷曲着坐在地上,定定地看着他那身沾了不知多少鮮血的黑色衣衫,心底卻倏地湧上大片的安定和溫暖。

就好像半年前那個無比絕望的夜晚一樣,他沉穩的雙手撥開了周圍遮天蔽日的黑暗,再次向我伸了出來。

“能站起來嗎?”他低聲問道。

我呆呆地盯着他,早已忘記了自己還會說話。倒是一旁的晏燭情替我回答道:“段惆那腳踹得不輕,我估摸着她一時起不來。”

沐樾言應聲上前——這一次倒是沒有再将我折疊着挂在他的手臂上,而是握住我軟綿綿的胳膊,輕輕将我馱在了他的後背上。

我霎時間從遙遠的記憶裏回過了魂,一臉受寵若驚地看着他:“阿言,我……”

“自己抓緊。”他并沒有看我,轉而對還在混戰中的同伴們說道:“段惆死了,我們撤退。”

衆人聽罷忙發出了松一口氣的嘆息聲,緊接着快速解決了眼前的敵人,紛紛攘攘地縱身從天花板的夾縫間躍到了屋頂。

夜色稠膩,就像是滿地凝固的鮮血一般,無時無刻散發着令人作嘔的鹹腥味。黑洞般的夜晚吞噬了無數條生命,其中亦包括往日雁昔樓裏的夥伴。當所有的喧嚣逐漸歸于平靜之時,這場沒有硝煙的戰争終于宣告結束。

這次兇猛的刺殺行動傷亡慘重,盡管我方成功地取走了段惆的性命,然而在這場厮殺中活下來的同伴也所剩無幾。來時坐了滿滿當當一屋子的人,離城時卻只剩下了稀稀拉拉幾個。分明幾個時辰前還在桌前有說有笑,一眨眼就成了不會動的屍體。

我們馬不停蹄地連夜出逃,借着人少的優勢躲入安排好的貨運馬車中,一路颠簸着朝城外駛去。

我初次見到這般血肉橫飛的場景,于震撼中得失神了許久,最終被馬車內不斷彌漫着的血腥味所喚醒,猛然想起來自己還是個醫者,忙定了定心神,朝受傷的人員挪了過去。

這原是一輛朝城內運送鮮果的大型馬車,卸貨以後其儲放水果的地方便空了出來,以大片掩人耳目的稻草遮蓋着,倒也能勉強擠得下七八來人。

段琬夜為他們安排好了一切,本想着這些身手高強的手下可以全身而退,便也沒有派遣任何救急的醫護人員——唯獨沒料到段惆早已有所察覺,所以雙方的人數差異造成了此次慘痛的傷亡。

我雖然算是個能醫小病的大夫,卻終究是個學無所成的半吊子,加之如今情況惡劣,連個能用的藥草都沒有,便只能簡單地為衆人處理傷口。

越想越覺得我這大夫當得心中有愧,便一邊給他們包紮,一邊難為情道:“對不住各位了,我這手藝着實不精,要是弄疼你們了,盡管罵我便是。”

沐樾言淡淡地看了一眼手上纏成死結的繃帶道:“比起之前進步不少。”

我心中微微一喜,正要于感嘆他的誇贊,耳邊驀地響起了周別叽叽呱呱的聲音。

這厮的圓腦袋被人硬生生砍出一條縫來,卻還是生龍活虎地嚷嚷道:“疼不疼無所謂,你可別讓它留疤,我還想幹幹淨淨地回家娶媳婦兒呢!”

我一臉驚悚地瞅着他的圓臉道:“你要想娶媳婦兒,這大臉的兩邊怕是還要再削一削。”

姜雲遲聽罷倒是難得地笑出了聲來,可惜她的下巴給人一拳頭砸脫臼了,笑起來只能發出極為詭異的哼哼聲。

周別卻不以為意道:“笑什麽笑,指不定人家姑娘就喜歡我這種類型,嘴又甜,人又體貼,是吧皓芊妹妹?”

他這聲“皓芊妹妹”叫得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正愁着不知道如何回答,一旁閉目養神的晏燭情卻豁然開口道:“就是這大臉盤子也忒圓了點,讓沐兄給你削成尖的,就招人喜歡了。”

“不敢不敢,皓芊妹妹讓給你,我還是活着娶別家妹妹去吧。”周別大驚失色,忙偏了頭朝沐樾言謝罪道。

沐樾言依舊神色冷清,并不打算摻和他們的玩笑話。我見狀也只好收斂了笑容,輕輕挪到了晏燭情身邊轉移話題道:“你方才臉色一直不大好,是不是傷到哪裏了?”

她一身煙紅色的衣裳,即便沾了血也看不太真切:“老毛病了,胃疼的厲害。”

“這事也算完了,以後不能那樣喝酒了。”我嘆道,“你該好好對待自己。”

晏燭情湊近了些,将腦袋擱到了我的肩膀上:“是啊,不喝了,喝酒誤事。”

熟悉的桃花香悠然飄入我的鼻尖,她玲珑的五官近在咫尺,看得我不禁面上泛起了薄薄的一層紅暈。

“等到了城外,又會遇到許多新鮮的事物,我們一起走走看看。”她柔聲道。

我點了點頭,細細嗅着晏燭情身上獨有的桃花酒香,不禁感嘆起這“翩生酒”的味道果然是讓人難以忘懷,也難怪她因此暴露了行蹤。然而聞着聞着,那抹馥郁的酒香卻漸漸地變了味道,泛出一絲極為刺鼻的腥甜。

那味道對我來說一點也不陌生,分明就和空氣裏彌漫着的血腥氣息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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