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這裏有龍人殘留的氣息。那玲珑肯定來了此地！”在那大隊伍的前方,玄蒼鼻翼聳動，斬釘截鐵道。

只是放眼看去，這裏除了絢爛璀璨的毉玉,便再無其他。

玲珑又去了何處？

“剛剛蛻了皮的龍人，必定身體孱弱。她如何可以拖着一副殘軀,從大老遠的水牢趕到這裏？還可以躲過毉玉礦藏前那麽多的黑翼鐵甲衛，神不知鬼不覺的進入其中？”

雲霁将雲洛洛扶在一旁的石壁上坐好。

見着她的臉色似乎變得好些了,而對玉山龍人一族略有了解的陸任佳,也是眉頭緊皺,口中喃喃道：

“那她是否還神識清醒着？為何她與其他中毒之人的症狀不同？還有……玲珑來此地,又有何目的呢？會與之前她中毒變成怪物有關系嗎？”

顯然，陸任佳的疑問，也是在場其他人心中的疑問。

這時，前頭又傳來了宋君陌的聲音：

“玲珑先前中毒變成了怪物,身上定還留有邪祟之氣，只要找到那邪祟之氣，便能找到她。我們大家齊心協力,将其找出來。只怕這玲珑就是關鍵。”

“君陌仙尊說得對！一旦找到她，定能真相大白。”

衆人聞言紛紛附和,或散出神識、或祭出法器,各顯神通。

而身為毉玉礦的主人——華彌真倒是滿不在乎，甚至微勾着唇角,露出了一絲輕蔑的笑意。

雲洛洛越看他,就越覺得詭異,心中飛快地閃過一絲念頭,卻又捏拿不住。

她是不是認識他？……

正這麽想着,雲洛洛便見華谷主逆着人流緩緩地行至了她的身邊,還蹲下身關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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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娃兒，可有哪裏不舒服？”

甫一見到那張英俊無匹的臉，雲洛洛黑眸緊縮，縮在雪白皮毛大氅中的手更是握緊成拳。

此時，在她的眼中，四面俱都是鬼哭狼嚎的鬼魂。

而鬼影華彌真就直挺挺地站在她的面前、華谷主的身後。

他的面色慘白如紙，好似一道虛影，随時都會被一陣風吹散去。

但是，又讓雲洛洛感到無比違和的是，鬼影華彌真那淺淡目光卻是緊緊盯住了華谷主，就好似要生啖其肉似的。

他們倆這是有仇吧？

雲洛洛悄咪咪地想，瞬間腦補出了一出大戲。

——真正的醫仙谷谷主華彌真在谷外游歷的那段日子，被這個華谷主害死了。華谷主還披着華彌真的皮，假扮成了谷主，回到了醫仙谷中。

他這麽做的目的是什麽呢？

如果靈智丹是鬼影華彌真所炮制，那華谷主又與近日不斷發作的怪物又有什麽關系呢？

“……小娃兒？”

見雲洛洛始終抿着蒼白的唇一聲不吭，華谷主擡起手來，便想要摸一摸雲洛洛的額頭。

卻不想，雲洛洛略一偏頭，直接躲了過去。

華谷主的手懸在了半空，顯得有幾分尴尬與空虛。

但他也不惱，直接轉了方向，一把便搭在了雲洛洛的手腕上。

“……你做什麽？！放手！”雲洛洛都快要跳起來了。

華谷主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一把抓來，要将她的兩只手腕一并抓牢，都不在話下，更何況他此時抓得不過是她的一只手腕。

雲洛洛掙紮不過，不由地鼓起了小臉。

“谷主？！”

一旁的雲霁與陸任佳也是不明就裏，上得前來，試圖将雲洛洛解救出來。

“別怕。我是在幫你。”華谷主卻道。

他的聲音低沉溫柔，讓人沒由來地就感到安心。

“我知道你看見了……”

而下一句，一句沒頭沒尾的話，也是讓雲洛洛一下子就停下了掙紮。

看見了？

什麽意思？

他也能看見她所看見的鬼影？！

雲洛洛一臉探究地望向華谷主。

華谷主卻是勾起了唇角，朝着她露出了一個安撫性的笑容。

随即，更是緩緩地收攏了自己的手掌，将雲洛洛藏在皮毛大氅下的小手捏了起來。

華谷主冰冷的體溫即使隔着柔軟的、毛茸茸的皮毛大氅，雲洛洛還是被冰了一下。

但是，很快，雲洛洛又覺察到有一股溫暖的靈力，通過華谷主的手朝着她的手腕傳遞了過來。

這是一股無比強大的力量，厚重溫柔，且源源不斷。就好似涓涓細流，看起來似乎不甚起眼，實則歷久彌堅。不一會兒就讓雲洛洛整個身子都感到暖和與舒适了起來。

“呼……”

雲洛洛都忍不住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來。

即使不想承認，她都不得不感嘆，華谷主的靈力純淨醇厚。有了他的靈力加持，她猶如黑洞一般空虛殘破的廢靈根，都感覺到充盈起來。

以至于，那些在她面前捶胸頓足、魔音穿腦的鬼影，都好似被隔離了起來一般。

能擁有如此純淨靈力的人，會是個居心叵測之徒嗎？

雲洛洛擡起長睫，第一次認真專注地端詳着蹲在她面前的男人。

……不一樣。

離那麽近，仔細看去，這個華谷主，與那個鬼影華彌真，其實長得不盡相同。

與鬼影華彌真缥缈淡然的長相相比，華谷主的眼眉深邃漆黑，就猶如一道深淵，一旦認準了目标，勢必要拽住對方共沉淪。

這眼神莫名給雲洛洛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她真的認識他嗎？

他是誰？！

華谷主的皮下，究竟會是何人？！

雲洛洛心中隐隐有了個答案，随時随地呼之欲出。

“這裏有血跡殘留！”

可就在這時，隊伍的前方傳來了玄蒼的驚呼聲：

“那玲珑不會鑽進這個礦洞裏去了吧！？”

雲洛洛趕緊循聲看去，就見玄蒼站在了一個極為狹小的礦洞前。

他們現在所在的可以說是一個“大廳”，四面便是分散開去的各個礦道，裏面連接的礦洞更為狹小。

那些礦洞顯然就是醫仙谷的孩子們采集毉玉的工作場地。

“怎麽辦？我們要進去嗎？”

玄蒼趴在洞頭，只見裏面除了依稀可見零星的毉玉光芒閃爍，整個兒黑漆漆的，顯得陰森可怕極了。

而相較于此地的低矮，那處的礦道更加狹窄，在場的絕大多數人是根本進不去的。

宋君陌沉吟了片刻，将手一揮，便有幾只小巧的紙鶴飛出，悄無聲息地往那礦道飛去。

随着紙鶴的飛起，宋君陌又擡手在一處石壁上畫了一個圈。

不出片刻，那個圈便閃爍起來光芒，隐隐約約可以見到紙鶴在礦道之中飛過時所遇到的景象。

這幾只紙鶴乃是用黃紙所疊，看起來弱不禁風、一撕即碎，但在雲洛洛眼中，紙鶴栩栩如生，靈巧且精準地避過了貼着石壁哭嚎的鬼影，追尋着那殘留的淺淡血跡而去。

這是禦物術與圓光術的結合。

雲洛洛沒想到這五百年過去了，師兄禦物術的造詣居然不淺。

——按這些紙鶴靈巧聽話的程度，宋君陌已經有禦靈師級別的修為了。

她上輩子怎麽不知道師兄在專注劍修之餘，何時還學會了禦物？

其他衆人見狀也是啧啧稱奇，雲霁與陸任佳更是被其吸引，二人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到了那被施了圓光術的石壁前。

“砰砰砰！”

而變故也是這刻發生，只聽得幾聲巨響，緊接着在那礦道之中，突然升騰起無數血紅的藤蔓，就猶如一只只怪手，一把就拽住了一只振翅飛過的紙鶴。又殘暴迅速地将其撕扯成了片片碎屑。

“小心！”

眼見這一切的雲霁目眦欲裂，忍不住驚呼出聲。

“這是什麽怪物？！”衆人也道，“毉玉礦道之中，為何會有此等詭異之物！”

宋君陌面不改色，十指翻飛，念動口訣。

圓光術內，剩餘的幾只紙鶴左躲右閃，飛快地閃避着藤蔓的襲擊。

可是，那些紅色藤蔓居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不斷變大變粗，很快就撕爛了所有紙鶴。并且，翻湧着沖出了礦道，朝着在場衆人沖擊了過來。

一時之間，猶如洪水滔天，無數赤紅藤蔓仿若流淌的鮮血鋪天蓋地而來。

“小心！快跑！”雲霁急道，并當機立斷轉身向雲洛洛跑去，“妹兒，此處太過詭異，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跑！跑啊！”

陸任佳愣了一下，也急急跟了上來。

雲洛洛一聽到這話，下意識站立了起來，朝雲霁迎了上去。

這赤色藤蔓她認識，不是她在靈智丹中發現的變異玉紅草，又是何物？

只是，為何在這毉玉礦中，也會生長出此物來？！

“別急，慢慢來。”

而之前一直蹲在她身前的華谷主，卻是慢吞吞地跟在了雲洛洛的身後。仿若這一切都與他無關。在他的眼中只有個雲洛洛，只要她想跑，他便會帶着她逃出生天。

雲洛洛一心只看着自家哥哥，自然沒有發現在她身後，那深邃專注到可怕的視線。

雲霁所言極為有理，可是，在場多數都是各派的掌門、宗主，面對如此邪異之物，都是面無懼色。

甚至連君陌仙尊座下弟子向樂天都不甚在意，口氣不屑道：

“不過是小小的玉紅草藤蔓，何懼之有？看小爺殺得他片甲不留！”

話音剛落，向樂天欺身上前，站立在了漫天飛舞的赤色玉紅草藤蔓前。

而後，他又将手朝天一指，一柄雪亮長劍立時出鞘，朝着翻湧而來的赤色藤蔓沖去。

“噗嗤！噗呲！”

就猶如切菜砍瓜一般，長劍在半空中飛舞，直接将那些玉紅草藤蔓斬落在地。

沒過多久，這地面之上便堆積滿了一條條尚還在不斷扭動的粗壯藤蔓。

“果然是變異的玉紅草藤蔓！向小友年少有為，足有君陌仙尊之風範。”當即便有人誇贊道。

向樂天顯然對自己此行也十分滿意，幹淨利落地收劍入鞘，又高昂着腦袋，目光挑釁地看了一眼擋在雲洛洛身前的雲霁。嘴巴無聲的開開合合着，說得顯然就是：

“膽小鬼！真沒用！”

雲霁見狀用力地捏緊了拳頭。

一切應該以妹兒的安全為重，現在可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

雲霁好不容易才強迫自己咽下了這口氣。

可是，下一刻，雲洛洛的驚呼聲就在他的耳邊驟然響起：

“不好！小心身後！”

“噗呲！”

雲霁還未回過神來，前方就響起了裂帛之聲。

随即，他就見到方才還洋洋得意的向樂天，其胸口處猛地被一根尖銳粗大的赤色藤蔓刺穿。

“天啊！”

這一變故突然，衆人全然沒有想到，那些已經被向樂天用利劍斬落的赤色藤蔓，居然再次活轉來了回來。

“噗呲！”

緊接着，又是一根藤蔓生生穿透了向樂天的胸口。

“……師尊，我……？”

向樂天一臉迷茫地低頭看了看自己胸口處，還在不斷蠕動的赤色藤蔓，又擡頭看了一眼急急朝着自己撲來的君陌仙尊。

“撕拉！”

“樂天——”

終究，宋君陌還來不及救助，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向樂天在自己的面前，活生生地被那兩條赤色藤蔓撕裂成了兩半。

“噗呲！噗呲！”

赤紅鮮血四濺，噴射在石壁四周。還有幾位少年修士沒有回過神來，亦被鮮血濺得滿頭滿臉。

“跑！快跑！”

這下子，衆人終于不敢再掉以輕心，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拔腿就跑。

可是，這一切都太晚了，忽而一聲聲慘叫聲響起。

那些被向樂天鮮血噴濺到的人，突然捧着臉尖叫了起來。

就如之前在神醫堂大堂所見一般，他們就和岐山胡宗主，全身的血管變得尖銳且堅硬，皮膚更是變得青黑可怕。

只在短短幾息之間，他們就都變成了那種恐怖猙獰的怪物。

“這、這是怎麽回事？他們絕沒有服用過靈智丹，為何會變成怪物？難道是剛才向樂天的血？！這與靈智丹又有什麽關系？！”

餘下之人都緊張地查看自己的身上是否沾染鮮血。他們一面要對抗源源不斷而來的赤色藤蔓，一面還要小心不讓怪物咬傷自己。

一時之間，場面變得混亂無比。

雲霁一把拉住了雲洛洛的手，大喊道：“跑！跑吧！性命要緊啊！”

雲洛洛一邊由着哥哥拉着，一邊還是不停地回頭看去，耳邊更是聽見師兄似乎在混亂中喊了一句：

“靈智丹中便有一味毉玉！”

甫一聽到這話，雲洛洛猶如醍醐灌頂。

搞錯了！

造成這一切的并不是向樂天的血，也不是她先前以為的、變異的玉紅草，而是……魔氣！

此時，在她的眼中，那些漆黑鬼氣都被不知從何而來的魔氣所吞噬。

魔氣凝結得越來越多，潮濕泥濘，盤踞在每一根變得玉紅草藤蔓之上，促使其不斷張牙舞爪地飛舞着。

而那些倏然變成怪物的少年，此時身上也被玉紅草藤蔓層層包裹捆紮。尖銳的藤蔓直接穿透他們的皮膚，吸收着他們的鮮血。

鮮血更是滋養着魔氣，讓整個礦洞之中全是源源不斷的魔氣萦繞。甚至連原本在礦洞中鬼哭狼嚎的不盡城城民鬼魂們，也都被魔氣一口吞噬了。

魔氣變得越來越多、越來越稠密、越來越可怕！

眼見着這一切，雲洛洛突然就明白了，服用靈智丹為何會成為怪物。

她原先以為靈智丹中有變異的玉紅草，這才造成了服用者中毒的症狀。如今看來，起到至關重要的關鍵，是靈智丹中有用到一味藥引——毉玉。

醫仙谷中的毉玉早在五百年前就被不盡城枉死的城民的冤魂所污染。

入藥之後，毉玉中的鬼氣不知怎的轉變成了魔氣，魔氣也使得生長在毉玉旁的玉紅草發生了變異。

一旦到了特定的環境、或者狀态之下，變異的玉紅草不斷吸收宿主的鮮血，讓其血管變得堅硬且尖銳，直到變成了猶如行屍走肉一般的怪物！

想明白了來龍去脈，雲洛洛臉色煞白，被雲霁拖拽着跌跌撞撞地往前跑。

如今，只要被這可怕的魔氣稍一沾染，就極有可能被其整個兒吞噬。并別說，此地還有漫天飛舞的變異玉紅草，以及嗜血嗜殺、早已失去神智的怪物。

怎麽辦？！他們該怎麽才能逃出生天！

拼了老命跟着雲霁跑的雲洛洛倏然想起，這就與五百年前，青水鎮中自虛空裂縫中洩露出來的魔氣一模一樣。

也就是這魔氣，害死了洛星覓，讓謝煥塵與天下正道為敵，最終憤而滅世。

若是嚴格算來，雲洛洛上輩子會死，也與這魔氣脫離不了關系！

只是沒想到，這輩子，她重生還沒多久，居然再次碰到了這可怕的魔氣。

“吼——”

就在這時，幾個已經完全變成怪物的少年修士，耷拉着腦袋，擋住了雲洛洛兄妹倆的去路。

雲洛洛急急回頭，卻又發現那無數赤色藤蔓也是兜頭兜腦地沖着他們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