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臺北的近十一月,仍是燠熱,整個城市彷佛罩了蓋子的大型蒸鍋,熱氣不散,不管在哪都是悶。
一下飛機,江心瑀就難以呼吸,恨不得改搭下一個航班離開。
眼前的一切都是她熟悉的,可車水馬龍的噪音沖撞耳膜,林立的高樓大廈阻擋視線,心口一下子縮了起來,回到故鄉的第一感覺,竟是難以适應。
「江小姐,我們先回基金會一趟。」孔若然說,「上面有指示,要你先去報到。」
她不置可否,随他搭出租車,來到康諾威亞洲分部位在臺北的辦公室。
她被引進羅雄天的辦公室,不見他本人,羅定海卻已經等在那裏。
見到她,他露出得逞的笑容,「我就知道你會回來。」
她沒有答腔。反正她來,不是要跟他說話。
「我知道你不很喜歡這個環境,如果你表現得好,明年就到法國念書吧。」羅定海大發慈悲的說,「重新申請入學。」
江心瑀很清楚,根本沒有「重新申請」這回事。如果一切照計劃走,她應該已在法國,而不是繞到越南,談了場無法有結局的戀愛,然後又回到臺北。此時羅定海提起,不但不能教她領情,還更坐實了他在其中動手腳的猜測。
「不。」她堅決的說。
「什麽?」羅定海有點驚訝,「我以為你很想去。」
「以前想,但現在,我決定不留學了。」
依照規定,學成後,她得為基金會服務十年,也就是說,愈早開始服務,才能愈早離開。一旦去留學,所有的事又得往後拖,她不願意。
說實話,如果沒遇上阿鋒,就算知道自己被耍了那一記,她也只會小小不爽,不至于這麽生氣。因為她以前覺得,自己的人生就這樣了,早一年、晚一年,有什但是,跟阿鋒在一起過後,她才知道,人生可以不一樣。她不介意學醫學,也認了必須實現她承諾過的事,但是,她介意她的人生不斷延後開始。
「你想早點離開,是吧?」羅定海露出洞悉的笑容。「再早,也要十年,管時鋒不會等你那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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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的事,跟你沒關系。」她面無表情,「以後別再跟我談留學的事。」
「說不定你過不久會改變主意。」
「除非你拿得出我被取消入學資格的證明,否則不要再說了。」
羅定海愣了一下,難道她知道了什麽?他有些不安的欠欠身子,「我爸下午出去開會,不會再回辦公室,你去人事部辦手續吧。」
所以這又是虛晃一招?江心瑀已經無力驚訝或不滿,走出辦公室。
等電梯時,她踅到窗邊,看向遠方。
城市的天空藍中帶灰,那點灰,是人類搞出來的烏煙瘴氣。
離開福家村還不到一天時間,她已經開始想那片天,那片綠意,那裏的人,以及……阿鋒。
離別前,他只在她唇上留下一個吻。她撫摸自己的嘴唇,原以為以他的性情,分別前會狠狠的要她幾回,沒想到卻沒有。
他刻意不碰她,沒用身體吸引力說服她,臨別一吻淡淡,卻讓她一直記挂。
他是怎麽想她的?憤怒、不滿、陰郁,抑或者順其自然,任情轉淡?
電梯發出悅耳提示聲,江心瑀收回視線,将情緒一并收攏。
轉身走入電梯時,她心想,她可能再也沒有機會知道了。
***
奇怪,那女人其實不聒噪,可她一走,滿山就變得寂寥。
下工後,管時鋒站在辦公室窗前,看着遠方。
他身後,樸恩正調出一堆工程藍圖與卷宗,不知忙着什麽,一邊把工頭的話做成筆記。「你剛剛說,地下探勘是要怎樣?」
「康諾威有固定合作的土木技師,他們負責簽證,到時候把地基調查報告書送回去總公司讓人處理……」管時鋒把工作交代下去。
眼看交接會搞到很晚,他讓阿辛去胖嬸食堂,把晚餐拿過來。
他在想,福家村以前有這麽無聊嗎?昨天跟今天的不同,只在于江心瑀離開了,可在他眼中,世界像少了色彩。食堂的飯菜依然好吃,可他沒有一定要過去轉一轉的念頭,因為她不在那裏。
他記得她第一次到食堂吃飯的情景,生生澀澀的坐在角落,一副不敢跟人多說話的模樣,眼底寫着寂寞。
他忍不住要去招惹她,忍不住要把衆人的目光帶向她,想讓她開心起來,想讓她融入他的世界。當她終于看向他時,他忍不住滿場飛,要讓她見識到他的魅力。
在他的潛移默化下,她逐漸變得開朗,能與人打成一片,卻也離開了。回到臺北後,她該不會又是那副孤僻樣吧?
「阿鋒大哥,你不開心嗎?」魏哲辛回來後,靠過來問。
「有點。」
「因為江心瑀離開了?」
「嗯。」
魏哲辛的語氣有點生硬,「男人跟女人在一起,一定要忍受女人的愚笨嗎?」
管時鋒忍不住被逗笑,「嗯。」
「你為什麽要愛那麽笨的女人?」
「就愛到了,也沒辦法,只能繼續愛。」
「你好像沒有太多怨言。」
「埋怨改變不了什麽。」
「你明明有能力,為什麽不阻止她,要讓她回去?」
「女人喜歡迂回曲折,不能接受顯而易見的答案,也不願采取直接有效的方法,老是考慮這個、顧忌那個,心瑀尤其是。」
「一言以蔽之,就是笨。你何不直接告訴她,她很笨?」
「總有一天你會知道,做人講話要有技巧,實話不能直說,男人必須保護女人的感受,再設法導正她。」
魏哲辛想了一下,好像有點懂了。「那你打算什麽時候走?」
管時鋒露齒笑了,「交接完就走。」
***
「江小姐,早!」工讀生妹妹熱情的跟她打招呼。
江心瑀回以無精打采的一笑,一切如從前。
回臺短短時間內,她搞定了租屋處,恢複朝九晚五的日程,周休二日,不必二十四小時待命,自己想辦法解決早、午、晚餐,沒人陪說話,悶。
她接手的工作,跟離開之前略有差異。之前常在動物實驗室裏忙,這趟回來,則被要求專心研究論文、寫報告與分析數據。
進入實驗室後,她先打開電燈、計算機,檢查前一夜跑的數據,然後捧着在街口買的饅頭夾蛋,杵在計算機桌前進食。
以前她最喜歡做分析,因為計算機不像人,有喜怒哀樂,難以控制,跟計算機相處,也不必哈啦搞social ,板着一張撲克臉就好。
但現在,她想念福家村的胖嬸、小薇、所有人。她想念跟人對話的感覺,用餐時,想到胖嬸的好手藝;計算機卡住時,想到魏哲辛;拿起筆則想到那幫渴望學會寫字,渴望有朝一日走出福家村的小孩。
想最多的,是阿鋒。
晚上想念他的激情,早晨想念他的擁抱,就算沒有任何足以觸景生情的事物,她也會默默的想他,想他們,想那個有他在身邊的自己。
那段時間之所以幸福,除了活在他的愛裏,也活在一種迷情期盼裏。因為有阿鋒,生活的一切變得閃閃發亮,每一個下一分鐘都值得期待,她總是在計劃見到他的時候要如何如何,晚上要怎樣怎樣,想象他會有的反應,想象他能給她的愉悅,喜孜孜的将那些想法付諸實現,生活是有盼頭的,所以甜美。
可現在,她的日子有如死水沉寂,無可期盼。
實驗室的門無聲無息開了,一聲招呼不請自來。「數據跑得怎麽樣了?」
聽到這聲音,江心瑀趕緊自桌面上直起身,想閃躲之時,一只男性右手已經壓下來,包住她的手,連同鼠标一起抓住。
她正要從另一邊閃過身,他的左手也向下撐往桌面,她完全被困住。
羅定海來了。「別起來迎接,坐着就好。」他聽起來志得意滿。
她整個人被籠罩在他之下。他噴了古龍水,身上的味道是好聞的,盡管屋外高溫近三十度,可處于室溫二十度的實驗室裏,他沒冒一滴汗。
一種好不習慣的感覺冒上來,她走了神。
阿鋒身上從來不曾這樣香噴噴,他總是熱氣騰騰,渾身汗息,和着濃濃的男性賀爾蒙味道,像一種侵犯,甜蜜的侵犯。她聞慣了他,習慣他擁着她的時候,總是一身汗水濕漉漉,将他的氣息烙印在她身上。
此時,羅定海靠她如此之近,雖沒有不好聞,卻清新到令她想吐。
她起了 一身雞皮疙瘩,本能抗拒,「退後一點,你擠到我了。」
羅定海嘻皮笑臉,「你又不是沒有過男人,這麽大驚小怪想騙誰?」
她笑不出來,「請你自重。」
「自重什麽?你不是就吃這一套嗎?」
「不是。」她收斂所有情緒,板着臉說,「不是誰都能這樣碰我,我吃的是某人的這一套,不是任何人的這一套。」
某人,指的當然是管時鋒。羅定海恨恨的看着她。
此時的她,又回複去福家村之前的模樣,也就是一直以來,他認識的她:冷靜,自持,面無表情,難以親近,過度理性到令他覺得為她心動的自己,像小醜。
此時的她,跟在管時鋒掌下不一樣。他曾經以為她不解欲望,莫名惦戀之餘,他極想成為那個教導她認識欲望的男人,想把她從冷冰冰調教到為他喘息。
那會是他這輩子最有成就感的一件事,但管時鋒搶了先。想到她踮起腳尖,将吻送給管時鋒的那一幕,他不禁發狂。
他雙手離開桌面,正要收起雙臂抱住她,一根塑料杆突然橫着掃過來,敲中他頭側,痛得他立刻跳起來,往後瞪。
江心瑀趁機閃開。
「幹什麽?」羅定海怒問。
「對不起對不起,我看到有只蟑螂飛起來了。」機靈嬌小的工讀生妹妹連忙道歉,「看到蟑螂,一定要快點消滅,是清潔組大嬸交代的。」
「滾出去!」
「可我還沒打到蟑螂。」
「滾、出、去!」
工讀生妹妹淚眼汪汪,「不行,我得把清潔打掃做完。」
「等一下再來。」
「大嬸說要按部就班,一間一間掃,我不敢不聽話。」
呿!滿腔欲火被打消,羅定海一哼。既然這裏有電燈泡,看起來還是不好吓唬的那種,他也只能改天等江心瑀落單時再上。他轉身離去。
江心瑀驚魂未甫,「謝謝你。」
「沒什麽啦,辦公室性騷擾,很讨厭喔。」工讀生妹妹說。
「的确是。」
「你有沒有防身用品?」
「防身用品?」她愣了一下。
「噴霧、警報器之類的。」工讀生妹妹從圍裙口袋裏掏出兩三樣東西,「像這個防狼噴霧,不像舊款那種噴到眼睛才有效,這種的只要噴到皮膚,馬上會有被火燒到的痛感,可以阻止壞人亂來。
「還有,這個随身警報器,拔掉插鞘,不只會發出很大的噪音,內建系統還會用簡訊,把你的所在位置傳到你預設的手機上。」
「預設的手機?」江心瑀聽得一愣一愣,「我自己的嗎?」
「也是可以啦,但是,傳給你自己,誰來救你呢?」工讀生妹妹甜甜一笑,「應該要傳到你的家人或朋友那邊,才能在你需要的時候,趕過來救你。」
「聽起來很實用,為了安全起見,我應該要有一個。」江心瑀苦笑,「不過,我好像沒有那種可以拜托對方注意我行蹤的朋友。」
「那,讓我來當你這個朋友吧。」
「咦?」
工讀生妹妹眨了眨眼,「我叫小鹿。」
「小露?」
「小鹿斑比的小鹿。我姓鹿,鹿梅花。」
江心瑀一傻,「這是昵稱或什麽的嗎?」
「不是,鹿梅花是我的本名。」小鹿一臉消沉,「有一對童心未泯的父母對孩子來說,真是很困擾的一件事。」
她攤手搖頭的模樣讓江心瑀笑了,郁悶稍解。
「暫時把我設為你的聯絡人吧。」小鹿掏出自己的手機,跟随身警報器對弄一下,只見這個燈閃閃,那個燈閃閃,搞定!「我說姊姊,你應該多交一些朋友啦,我在這裏掃了幾天地,沒看你笑過幾次,也沒見你跟誰打招呼聊天,做人這麽孤僻,會被壞人盯上啦。」
這又讓她想起了阿鋒。
他也是這麽說的--愈多人認識你,你就有愈多盟友,他們會注意你的動靜,尤其是女人,這是最好的保護。
但她沒想過,回到自己土生土長的地方,還要這樣防人,防的還是自己認識已久的男人。說到底,在福家村時,生活寫意許多。
「喏,弄好了,這個給你,随身帶着,不要忘記喔。」
「要給我?」江心瑀驚訝了一下,「那,要多少錢?」
「這個沒多少錢啦。」小鹿笑笑的,「姊姊改天請我吃飯就好了。」
***
小鹿及時伸出的友誼之手,讓江心瑀的渴望一發不可收拾。
她太想念笑聲,想念有人陪伴的感覺,坐立難安了幾天,她把福家村唯一一支電話號碼找出來,撥過去。
「欽?你是誰?要找誰?」
她聽出那是胖嬸的聲音,「胖嬸,是我,心瑀。」
「江醫生嗎?」胖嬸一向平平的聲音,多了幾分驚喜,「你好嗎?」
「好。」她閉上眼,感覺像回到了那熟悉的地方,「你們都好嗎?」
「還可以啦。怎麽了?什麽事?怎麽會打電話來?」
「我想寄點東西過去給你們,給小朋友的筆記本跟筆、糖果、衣服什麽的。」她問,「還需要什麽嗎?」
「不用啦,幹嘛花這個錢?」
「反正有需要,就買了啊。」
「那好吧。」胖嬸感激的說,「我們這邊運東西沒那麽方便,你不要寄不能放太久的食物,不然打開都爛了。」
「好。」
「電話費很貴,不要講太久,你還有什麽要講的嗎?」
「我……」她小聲的說了一句。
「大聲點,我聽不清楚。」
「阿鋒在嗎?可以讓他接個電話嗎?」說出這個請求時,她非常窘。
「工頭哦?他哦,嗯,他那個……」胖嬸吞吞吐吐的。
江心瑀有不好的預感,怎麽了嗎?
「他現在不能接電話。」
怎麽會?她算準了中午時間才打,就是想說吃飯時間,所有人都會在食堂,難道阿鋒今天剛好在忙,錯過用餐嗎?
她知道自己應該就此打住,不要再多問了,要是再要求,若得到不愉快的答案,只會讓自己更受傷,可是,她不是随時有勇氣撥這支電話,也許她永遠也鼓不起勇氣再打了,所以趁這一次努力到底吧。
「那,你可不可以去叫他?我在在線等。」她委婉的問。
胖嬸的聲音怪怪的,「工頭不可能來接啦。」
為什麽不可能?他就這麽讨厭她,連說句話也不肯?
她更想聽到他的聲音了,不顧一切的說,「不然你告訴他,我有話跟他說,請他打電話給我好嗎?」
「唉。」胖嬸嘆了一口氣,「我不知道要怎麽跟你說,我們不可能去跟工頭講這個啦,他聽不到。」
為什麽會聽不到?她莫名其妙,下一秒才想通--當他不想聽,自然聽不到。
他不知怎的,猜到她會打電話去找他,所以先吩咐胖嬸他們,說不接聽她的電話,所以胖嬸才會支支吾吾的,很難說清楚。
原來他這麽決絕?好吧,她尊重他想一刀兩斷的決心。
「我明白了,我明天會把要給你們的包裹寄出去,要期待喔。」趁着鼻音跑出來之前,她趕緊說,「再見。」
***
電話一挂掉,江心瑀就崩潰大哭。
她知道自己沒資格介意,畢竟是她自己離開他,怨不得他劃清界線,可就是無法自抑的陷入低潮。
回想起來,當初一意離開,有點像在跟自己賭氣。她沒想過後續生活如此難熬,沒想過失去阿鋒,像失去一整個世界,方方面面都受影響。
她沒想過自己會後悔,但她确實後悔了。
連電話都不願接聽,想必他也不願重新接納她。那通電話釋出的訊息,直到現在,她才完全解讀--她失去阿鋒了 ,永永遠遠。
大哭過後,只能收拾心情,面對自己任性選擇之後的結果。
即便她懂一切無可挽回,無可怪罪,心情卻逐漸郁悶,也有些恍神。
某個傍晚,她搬了一箱廢紙要送去回收,可一個面生的警衛卻說,回收時間已過,要她送到地下二樓倉庫間。
這有點奇怪,粗重的工作一向有專人負責,可那箱廢紙反正也不重,她沒多想,就搭電梯送下去了。
地下二樓,平常少有人來,偌大的停車場只停了幾部車。她兩手抱着紙箱,進入黑漆漆的倉庫間。
才剛把紙箱搬到角落,身後的門忽然間被關上。
糟糕!等她發現不對勁,要回過頭時,已經太晚。
「終于等到你了。」羅定海朝她走過來。
江心瑀可以感覺到,他以前對她的那種客氣消失了。以前他追求時,沒有步步進逼,沒有肢體突襲,所以她沒有太不快的感覺,或者強烈拒絕的必要。
但是,這趟回來後,她發現他的耐性風度全消失了,他從本來不敢亵渎的心情,轉為想欺淩她、占有她的惡欲。
是她大意了,她這才警覺。早在面生的警衛要她下到地下二樓時,她就該發現不對。更糟的是,因為是搬紙箱下樓,為了輕便,她沒攜帶小鹿給她的防身用品,這下慘了。
她抑制慌張,以最明理的口吻說,「你不要過來,有什麽話,我們上去再說。」
「不,我沒什麽話好對你說。既然你可以随随便便,跟那個才認識不久的野男人上床,我也可以上你。」
「阿鋒不是野男人,他是我愛的男人!」
「他媽的愛!你一看到他就張開腿,那不是愛,那叫欲望。要是早知道你那麽不檢點,我之前就上了。我願意等你幾年,先上別人,從不強迫你,那才叫作愛。」
如果那也算是一種愛。江心瑀覺得惡心。「如果你愛我,這時也不該強迫我。」
「是你逼我的。我本來是打算送你到外面吃苦,再把你帶回來,讓你因為感動而跟我在一起,誰知道你那麽快就跟別的男人在一起。」羅定海惡狠狠的說,「我可以原諒你以前對感情不開竅,但不能容忍你居然願意接受別的男人。」
她想盡快逃走,可唯一的門在他那邊。
「如今,我也算看透你的本質,你跟其它女人沒什麽不一樣。」
「讓我走!」
「我上過之後,就會讓你走。難不成你回臺灣的時候,還以為我會像以前那樣追求你?」他不屑的說,「以前我是為了當你的男人才追你,現在我只想上你!以前常想,要是有一天能睡到你,就等于是得到獎賞,但現在,我沒那麽看得起你,上你只是一種必然的結果,管還想不想,總之我一定要。」
江心瑀被吓到了,這時才發現,她不僅不懂男人,更不懂心态變異的男人。
但她看得出來,羅定海的每一句話都是認真的。
「既然你沒那麽想要我,就放過我。」
「不,現在放過你,等于在承認我無能。我不能容忍你不選擇我,選擇了一個當粗工的男人。我不能容忍你把自己給那種男人,卻不給我,那是對我的踐踏!」
聽到這,江心瑀大為光火,「我要跟誰在一起是我的事、我的自由,踐踏你?我才沒那麽閑!不是我的每件事都跟你有關,不是我要愛誰,都是在踩你,少把自己看得那麽重要!你以為你是宇宙的中心點嗎?我跟阿鋒在一起的時候,滿腦子只有他,你根本不在我的考慮範圍內!」
她這麽一說,羅定海更生氣了。
「也許是,也許不是,但你那麽做,對我來說,就是侮辱。」他一步一步把她逼到角落。「敢侮辱我,就要敢承受我的報複。」
他瘋了!江心瑀緊緊瞪着他,眼神不再瞄向門口,全神提防他出手。以他目前的精神狀态,動粗也不無可能。
「你愈早屈服,這件事就愈早結束。要是你繼續抵抗,我三天兩頭就來找你一次,我有時間可以這樣玩,你是要永遠處在提心吊膽之中,還是一次解決?」
「我不願意,我也不欠你。」江心瑀被逼出了脾氣,「我會反抗到底,我一定 會!要是你再敢鬧我,我就讓整件事曝光。」
「哼,你連人脈都沒有,能向誰說?」
忽然間,一股巨力從後方襲向羅定海。
一條手臂扯住他的衣後領,趁他不備,将他往後拉開,一條腿在下方擡起,一 踢,掃向他的腿窩。
身高一百八,平時威儀十足的羅定海,往前撲個狗吃屎。
江心瑀反射性的往旁邊一躲,呆呆的低頭看他倒下去,再呆呆的擡頭看向另一 個矗立在眼前的男人。
那男人沒理她,一只大腳踩在羅定海屁股上,往下無情的碾去。羅定海的上半 身雖然自由,可受限于命根子被大腳壓在身體與水泥地之間,不敢輕舉妄動。
「我想這樣把你碾到廢。」管時鋒輕聲細語着,「廢,懂嗎?」
「放開我!」
「廢的意思,就是連男人都當不了。」他細致的碾壓着,直到腳下的人哀嚎, 「敢碰我的女人?你找死!」
「OK ,阿鋒大哥。」工讀生妹妹小鹿右手握着一臺數字攝影機,輕快的說,
「我把這位白袍帥哥的豬哥嘴臉都錄起來了。」她蹲下來,同情的看着羅定海,「可惜你是這種人,我曾經以為你的心跟人長得一樣帥呢。」
羅定海惱怒,舉手掃向她手裏的數字攝影機。
「欸,別忙別忙!剛剛的影片已經同步備份到雲端硬盤,就算打壞或搶走這個,也來不及銷毀了,你別瞎忙啊。」小鹿貼心叮咛。
羅定海恨之不已,「算你狠!」
「還有更狠的呢!」管時鋒一腳踹下去,讓他昏過去。
***
阿鋒……在她面前。
不接她電話的阿鋒,出現在她面前。
江心瑀愣愣呆呆的看着。
管時鋒沒理她,站到羅定海身邊,将他翻過身,面朝上,然後把他拖出倉庫間,拖到一個醒目的地方,立了個三角警示牌。
唯恐他消失不見,江心瑀亦步亦趨的跟出去。
「這是在幹嘛?」小鹿問。
「要他被發現,又避免他被車子碾死。」
「我以為你要他受到教訓。」
「活着才能學會我教他的那一課。」
「別觊觎別人的女人,不然小鳥會被踩扁?」
「對。」
「哇,我想他一定永生難忘。」小鹿研究完畢,站起身來。
江心瑀頭暈腦脹,「你們……認識?」
「咦?我之前好像忘了提,是阿鋒大哥找我來罩你的。姊姊,你怎麽沒帶警報器呢?幸好我一路跟着你,不然讓你出事,我的好紀錄就毀了 !」她拍拍胸口,嬌俏一笑。「好了,我還有些後續工作要完成,你們聊。」
江心瑀還沒來得及問她為何跟管時鋒相識,她已經先走一步了。
失去笑語聲的地下停車場,太過安靜。她撇過頭看管時鋒,他正杵在一旁,垂眼看她。
她真希望自己能讀出他的情緒,但他完全沒給她一點線索。
「阿鋒……」她吶吶的喊,感覺有點超現實。
「上去再說。」他扶着她的手肘,示意她往電梯移動。
如此而已,他沒再碰她任何地方,走在她身後,保持安全距離。
管時鋒按下四樓樓層鍵,門開後,示意她到戶外那個樓中庭園。
這庭園本是築來給在大樓裏辦公的人散心用的,可平時大家都忙,中午又熱得要死,沒人會出來野餐,此時恰是一個合宜的談話地點。
「你怎麽會在這裏?」
管時鋒沒回答,正眼也沒瞧她一眼。「這有一張我開的支票,可以償還你必須給基金會的違約金。」
她縮了一下,他看在眼裏。
「拿着。」把支票塞給她,他的口氣有點兇惡。
「你怎麽有這麽多錢?」看清支票上的數字與違約金一樣,江心瑀吓了一跳。
「工作以來的薪水,我存了一部分,其它的拿去投資房地産。我下手的目标,後來的價值都以倍數上漲,你所謂的『天價』,我賣兩處産業就湊到了。」
她咬了咬唇,「但你怎麽會知道違約要付多少錢?」
「我請阿辛查的。」他淡淡的說。「發生過剛剛這種事,如果你還是不顧自己的安危,堅持要花十年去履行那份合約,那我以後不奉陪了。」
所以,他現在算是奉陪中嗎?
江心瑀先收好支票,眨了眨眼睛,抓住了一個關鍵詞。「阿鋒……」
「小鹿等下會把剛剛拍的影片傳給你,一份是原始檔,一份是處理過的,會把你打上馬賽克,連同你的聲音一起變造,不用怕被人一眼認出那是你。要是你想留下來挑戰運氣,把影片檔收好,至少以後有個把柄可以跟人家抗衡。」他這才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冷冰冰,沒感情。「就這樣。我走了。」他旋身往通道口走去。
江心瑀傻傻的看着他。
他的姿态很随意,像他突然出現在臺北、出現在她工作的地方,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像他有一扇哆啦A夢的任意門,擡擡腳跨過門坎,就能從福家村穿越到臺北。
但她心裏清楚,這一趟路程不容易。在福家村,他是扛全責的工頭,指揮手下工人五、六十個,按進度完成工務,他不能随意擅離職守,像這樣一趟出來,光是要把責任卸給他人,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不要提他受雇于康諾威總公司,卻又要跟羅定海對着幹的利益沖突。
如果不是記挂她,他不會來。他來了,就表示他仍放不下她。
到底他心裏怎麽轉折的,她無法全摸透,但她知道,自己不能任他走出生命。
有過那通接不到他手裏的電話經驗,就算她不知道該怎麽做,也決定不管了,先叫住再說。
「喂,你等等!」
管時鋒立刻頓住,緩緩的回頭,「還有什麽事嗎?」
我想告訴你,我想你,我愛你,見到你我好開心,你好嗎?還愛我嗎?你是為我而來的嗎?謝謝你救了我……一百句甜言蜜語瞬間劃過腦際。
她偏偏挑了最不痛不癢的那句來講,「你難得來,我……我想請你吃個飯。」
說完,連她都想揍自己了。
聞言,管時鋒的肩膀垮下來。是怎樣?難道他缺飯吃嗎?「我不餓。」
江心瑀漲紅着臉,「怎麽會不餓?等我們想好要吃什麽,訂個位,再出發到餐廳,也要一兩個鐘頭,又不是現在馬上吃……」她到底在說什麽?她聽着自己的嘴巴說出離題八百裏的話。「等一下你一定會餓,我知道人體血糖的起降機制,等到餓的時候,你的血糖早已經……」
他就那樣釘在那裏,聽她絮絮叨叨。
她完全管不住自己,如果他再不出聲,她可能會把胰島素如何分泌以及人體消化機制從頭到尾講解一遍。
「心瑀?」他終于開口。
「嗯?」
「閉嘴。」
「喔。」她合上嘴,愣愣的看着他,思緒又飄走。
之前還在想,他适合穿背心卡其褲,适合生存在自然山野,适合滿頭大汗,不受拘束,可如今他站在她工作的大樓裏,竟完全沒有違和感,她甚至在一開始,沒有留意到他跟之前所見有什麽不同。
因為他就那樣自然而然的融入眼前情境,襯衫跟打褶西褲在他身上完美至極,他精壯勇武的身材被襯托出來,而在那有些拘謹的衣着之下,他自信得宜,不顯半分局促。
那份自信,來自于他能駕馭任何狀況。真是好看,她心想。
而他瞪着她,像在惱她什麽。
江心瑀忽然間清醒。如果他要走,早在她開始碎念的時候就離開了,不需要留在這裏。既然他沒走開,就代表他不想走。
他給的下臺階太隐晦,幸好她及時發現,那套消化機制的長篇大論瞬間簡化為四個字,「陪我吃飯。」
她溫柔的請托,如一陣電流竄過他,他的右手手尾猛地震了一下。
那絕對是個訊號!江心瑀總算看出來了。他已被她打動了,如果這時退縮,她就太傻了。「拜托!」
他彷佛嘆息了一聲。「好吧,你想吃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