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結局

大雪已經連下了幾天幾夜,越過西河境內,溫度一日低過一日,人煙稀少的官道上一輛馬車冒雪行進,女子隐隐約約的咳嗽聲從車廂傳出。

車簾被人撩開,一個羊皮水袋被遞了進來,木塞已經被人拔開,袅袅的煙霧自瓶口升起,景陽伸出凍僵的手接過來,禮貌致謝,“多謝。”

駕車之人是一個英氣十足的女子,話不多,甚至可稱之為冷淡,景陽知西涼此時冰天雪地,若魯莽行事怕是還未到達西涼境內,就已命歸西天,她必須找到一個經驗豐富的護衛護她安全。

上京以南有個規模巨大的交易市場,有正經做生意的買賣人,也有見不得光的殺人越貨之流,景陽見到那名女子時,她背靠着一堵矮牆,手肘搭在曲起的腿上,正用白色的絹布擦拭劍刃上的鮮血。

景陽盯着她緋衣裙角上一小灘暗紅的血漬,走上前道:“姑娘,有樁輕便買賣給你做,你願不願意接?”

那女子斜眼瞟她一眼,嘴唇邊上扯出若有似無的冷血笑意,“要命的不要命的我都敢接,這輕便生意就更是合意,只是這價錢?”

西涼之地民風彪悍,景陽找的就是不怕死的。那女子不缺膽景陽不缺錢,這生意自是一拍即合水到渠成。

景陽怕冷,這次帶出來的兩只暖爐都冷冰冰的扔在角落,炭火早已告罄,景陽緊緊攏着狐裘領子,整個人縮成小小的一團,她聘來的保镖不知去哪裏找來的熱水,她小小飲下一口,才覺得氣順了一點。

她絕望地看着窗外白茫茫的雪原,這一路越來越荒涼,幾乎感受不到活物的氣息,她在心裏暗罵:這破地方,連只鳥都沒有。

腹中饑餓,周身的寒意愈加難以忍耐,景陽覺得自己快死在這裏了。正當虛弱之際,車簾再次被撩開,這次遞進來的是一個绛色的包袱,景陽接過來顫着手打開,金黃誘人的金桔糕整整齊齊的碼放在漆木盒子裏,給這冷冽的空氣都平添了幾絲溫度。

景陽再次道謝,緋衣女子只給她一個冷漠的背影,景陽在心裏叫苦不疊,早知如此就找個能言善道的,省得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給憋死,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又行了半日,馬車突然停了下來,緋衣女子冰冷的聲音響起,“前面有家客店,我們先在此休息半日,等明日風雪小一些再繼續走。”

景陽走下馬車,寒風裹着雪片吹得她幾欲摔倒,前方就是渝州,過了渝州就是西涼,越靠近舒望她就越急躁,眼下連一天都不想等,她堅持要繼續前行,不想緋衣女子比她還要強硬,直接拒絕了她的提議。

景陽咬緊了牙,自知對刀頭舔血的人威逼利誘起不了作用,她心一橫,拿出一錠黃金交到女子手中,“先前答應姑娘的報酬請姑娘收下,這一次交易在此地終結,你我二人就此別過。”

緋衣女子眼中泛起莫名的不忍,還是那副毫無起伏的嗓音,“你這是在送死。”

景陽爬上馬車拉起馬缰,前方除了密集的風雪再也看不見其他,一陣大風刮過,迷了她的眼睛,她異常堅定,輕輕說道:“若真死在冰清玉潔的雪原之中也是我此生的福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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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時渝州城的一處客棧裏,舒望解下貂皮大氅挂在木架上,小二已經端上來一盆熱氣騰騰的熱水,他擰濕了巾帕擦了擦手,才探手入懷取出海東青送來的密信,在看清楚上面的字以後他瞳孔驟縮,竟連大氅也忘記披上折身出了門。

馬車在一處雪坡上打滑,景陽被甩出車外在雪地上滾了幾轉,馬兒受了驚嘶鳴一聲往遠處跑去,寒風裹襲着雪片席卷而來,打在臉上的每一下都是冰刀刮骨的疼痛。她已經冷得失去了知覺,茫茫大雪無邊無際,每一片雪花都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舒望,這蒼山負雪,就當成就我一朝情深了吧!

景陽近乎絕望得閡上眼,她看盡朝權侵紮,骨肉離心,手中更是沾染了至親的鮮血,能葬身在這一片潔白之中,何嘗不是她此生的福氣。

玉白的骰子從袖中滾出,一顆相思紅豆靜靜躺于骰子之中,景陽卻再無力氣将它握于手中。

一串馬蹄印子在前方山腳處盡數消失,舒望急紅了眼,恨不得掘地三尺只求在最短時間內找到景陽。腳踝沒入厚重的積雪之內,舒望找了大半日,每一步都是負重前行,他不敢停下來,因為景陽還在等他。

雪片飄進領口,化水浸濕內衫,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冷意,絕望之時前方的雪地裏露出一抹正紅,舒望呼吸變得急促,迅速上前用手刨開那處雪堆。

他跪在雪地中,動作急切,漸漸一張白若冰霜的臉露了出來,是他窮盡碧落也不想再放開的人。

“景陽”,舒望将她抱在懷裏,用臉去貼懷裏人的臉,前塵舊事已死,他們竟然蹉跎了這麽多時間。

“景陽,聽話,睜開眼睛看看我!”

懷中人僵硬得像一塊冰錐,舒望俯身親吻她冰涼的嘴唇,驚喜發現景陽一息尚存,雖然微弱,但還是被他捕捉到了。

當即再不耽誤,将景陽抱上馬背穩妥地固定在胸前,馬不停蹄得朝最近的客棧駛去。

舒望抱着景陽躍下馬背,将缰繩扔給小二,吩咐小二準備熱水後,三步并作兩步将景陽抱入房中。

舒望扯下景陽濕透的披風,順道連裏面的衣服也剝了幹淨,然後将她抱進備好的熱水中。景陽的臉色恢複了一些,人卻沒有醒來,半夜發起了高熱,急得舒望只能背上她去敲醫館的門。服用藥物後,景陽的高熱總算退去一些,後半夜又開始反複,接着說起了胡話。

“舒望!舒望!”景陽雙眼緊閉,哭得十分傷心,舒望躺到她身邊将她攬入懷裏。

“別怕,景陽,我在這裏!”舒望将手穿過她白皙的頸項,沿着背部一路向下溫柔安撫。折騰半晌景陽才窩在他的懷裏沉沉睡去,舒望舒了口氣,盯着簡陋的床帳久久無法入睡,直到感受到懷中人平穩的呼吸他才開始後怕。

景陽夢裏覺察到臉上陣陣濕熱,迷迷糊糊醒了過來,舒望握着被熱水浸濕的巾帕替她擦臉,動作緩慢輕柔,景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舒望死死捏着手中的帕子,只覺胸臆中有激烈的情緒翻騰,不覺紅了眼,“景陽,為什麽要來。”

景陽不想醒來就聽到這樣一句話,理解為舒望并不想見到她,“我現在就走。”

心中的委屈再也忍不了,她騰地坐起,赤腳下床,連鞋也顧不上穿就要向外走,被舒望從後面摟進懷抱狠狠抱住。

“你知不知道,你差點就離開我了。”

這一句話裏包含了難言的懼怕,景陽幾乎要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這幾日的奔波勞頓比不過心底的冰冷絕望,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再見他,又或者能不能再見到活着的他,哀莫大于心死,就在這一刻,她仿佛覺得自己又重新活了一回。

久別重逢,對着朝思暮想的人景陽反而不知道要說什麽,她轉過身,垂着眸子揪着舒望的衣領,神色間有些緊張。

舒望挑起她的下巴,貼上她的額頭,一時之間二人鼻息相聞,兩個人太久沒有這麽親密過,景陽目光都不知道要放到哪裏。下一刻,她腰間一緊,舒望灼熱的呼吸覆上她的嘴唇,他細細啃噬着她的下唇,景陽被他的熱情逼得連連後退,他卻不依不饒地在她舌尖上輕咬一口,景陽疼得倒吸了口氣。

分開時,景陽雙手抵在他的胸膛上,嗔罵道:“你是想咬死我。”

舒望将他摟在懷裏,眼睛裏泛上滴滴點點的暖意,側頭在她的耳後輕吻了一下,“不走了?”

景陽被他的溫柔惹得想哭,在他懷裏揚起頭,輕聲問道:“你想我走嗎?”

舒望微微一笑,“你想走我都不會再放你走,馬上便是你生辰,答應給我生的女兒,也該提上行程了。”

舒望待要與她進一步溫存,被她一把推開,“我肚子餓了。”

他很想不管不顧把人抱上床蹂/躏一番,看着她日漸消瘦的小臉,還是心軟了。

景陽随着他下到樓下,大廳裏已經陸陸續續坐滿了人,他們撿了兩處空位坐下,舒望聽到外面有人在賣梅花糕,想着飯菜上來還有些時候,怕她餓着就想先買些糕點給她墊着肚子,誰曾想回來就看見景陽和旁邊一男子聊的熱火朝天。

渝州挨着西涼,當地人說話都喜歡直來直往,景陽的容貌放在這苦寒之地那就是天仙女下凡,坐了一盞茶的時間就已經吸引了無數道驚豔的目光,他身邊的男子見她還梳着少女髻,滿懷希望問道:“姑娘可有婚配?”

景陽笑嘻嘻回道:“不曾!”

聽在舒望耳朵裏就異常刺耳,當下飯也不吃了,拉起她就往樓上走,一腳踢開門使了大力把她摁在門背上,陰測測道:“還未婚配?”

景陽被他困在逼仄的空間裏,他灼熱的體溫熨帖着周身的寒意,她挑了挑眉嘴硬道:“在诏獄裏我就把你給休了,我要再找個對我好的。”

舒望扯下她的狐裘,摟在懷裏狠狠的揉,咬牙切齒道:“我對你還不夠好?”

景陽被他揉得難受,死命推他想要掙開他的懷抱,不想惹得舒望更加來勁,把她扒得只剩了裏衣扔到了床上去。

可憐景陽從昨天下午開始就滴水未進,肚子裏空空蕩蕩,胃餓得絞痛,這下被舒望壓在褥子裏狠狠教訓了一頓,待雲收雨歇之時,她已經被餓得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

方才舒望被她氣得連最後一點憐惜之心都消失得一幹二淨,這下吃飽喝足,看她被欺負得慘兮兮的模樣也于心不忍,溫言說道:“要不先吃點梅花糕墊着,我先打盆熱水來給你擦擦身子我們再下去吃飯。”

景陽心裏怨極,但是已經餓得願意為二兩飯折腰,聽到吃的早已眼冒金光,舒望看得好笑,翻身下床去拿桌上的梅花糕。

冷冽的寒風撲打着窗咎,桌下的炭盆裏亮起星星點點的火星,舒望拿着糕點走到床邊,兩人對視一眼,眼裏雙雙漾起止也止不住的溫暖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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