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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思斬》作者:三冬江上

文案

世先有情,化而為絲,斬之,百憂可解。

“延延,往後,你要斂心性,知忍讓,好好待在七王身邊。”不知是不是因為楚相的這句話,她才為他生出了與發相齊的情絲。

七王慕淵極其不厚道,一邊迎娶相府千金過門,一邊将他這岳父當朝相爺趕下了朝堂。

彼時,他擁着那因楚相而死的尚書的女兒,冷冷道,“楚延,若不懲治你爹,我又如何對得住素心一家?”

她流着淚苦笑。

久聞西城破巷盡頭住着一奇人,那老婆婆瘋言瘋語,揚言自己能除人情絲解人千愁。

情絲一斷,情根一拔,她将他連同他給的心傷都忘了幹淨。

她離府多日,他還是忍不住親自來尋了。她卻醉醺醺慵懶倚在破巷小院門邊,笑道,“七王爺,我只是個生意人。

楔子

“我查過了,冊子上說,情根一除,百毒不侵,至于有沒有什麽副作用,尚不清楚。姑娘,你可想好了?”

我心胸狹隘,見不得他與別人恩愛有加。每每見了,便要心如刀絞,痛難自抑。

我哭,我鬧,我無計可施。他旁若無人,視若無睹,盡管與那女子出雙入對。他小心翼翼将她護着,好像生怕我會傷了她害了她一樣。

聽聞西城破巷盡頭住着一神人,能斬斷情絲,解人百憂。

于是,我便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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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婆說,我情絲重,斬了怕是還要長。

我驚,忙問她可還有別的方法。

她只管安穩地坐在寬大的椅子上,雙腿盤起,一手放在膝上,一手托着個煙杆兒,“辦法麽,倒是有。”

她說完将手裏的煙杆放下,口裏吐出一個煙圈來,瘦削的身子彎下來,幹枯的手順着後腦勺在我發頂摸着,驀地一頓,好似摸到了什麽一般,嗓音沙啞,“嗯,你也不用太擔心,斬草除根,将這情根一起除了便好了。”

我跪在蒲團上,聽她如此說,有些迫不及待。若是拔了所謂的情根,便能不見他不念他,不傷不痛,簡直再好不過。

“既然如此,還求您施以惠手,将我這情根除了去吧。”

沈婆想了想,從懷裏掏出一個巴掌大的小冊子,高高舉起,雙眼眯起,一頁一頁,仔細翻找着什麽。

我跪在地上,擡頭等了她許久,她才将那皺巴巴的小冊子卷了卷,塞進懷裏。

“但凡除去情絲,多少都會留下點後遺症。像耳聾,口啞,失明什麽的,都是常事,但都不會致命。可這除去情根嘛,就不好說了,你能不能活下來,都是個問題。是以,我也從未替人除過情根,你呀,算是第一例。”

沈婆端坐回去,眯了眼,輕咳兩聲,又道,“自然這費用麽,也要比尋常人高些。”

那人權勢通天,他雖不待見我,可在用度上從未為難我。可我心思都在他身上,如今只能後悔出來的時候匆忙,沒有多斂些他的錢財。

從前,每當路過金銀店鋪,見到的多是才子佳人一同站在櫃臺邊。自從見過他帶着他的心尖肉在金寶閣,耐着性子看她一件件試戴,我便再也不去這些首飾店。身上不多的幾件首飾,還都是陪嫁時随身帶來的。

南疆金鑲玉耳環,上好羊脂玉的镯子,能摘的我悉數摘了,只求沈婆能将那紮在我心裏的人也給摘了。

我雙手捧過去的東西,沈婆看都未看。只閉了眼,重新拿起煙杆,又是煙霧缭繞。

“沈婆,我只有這麽多了。若是不夠,你幫我除了情根後,我若還能有命活着,願為您當牛做馬。”

一個頭磕下去,沈婆在桌子上叩了叩手裏的煙杆,将煙熄了。

“當真?”

我滿眼虔誠,“自然當真。”

沈婆将盤着的腿從椅子上垂下,“既然如此。我要你來接替我,餘生替我來做這斬人情絲的活兒,你可答應?”

我不知世上是不是真的有鬼神,可我知沈婆她定能看見人身上生出來的所謂情根和情絲,然而我并不能。

她似看出我心裏所想,寬慰道,“你莫擔心,若你除了情根後,沒死又沒瞎,我便告訴你內裏玄機。我只希望你能遵守約定,餘生來接替我。”

“好,我答應。”

001 七王

唯有時光與美酒不可辜負。自我除了情根這個累贅後,每日過得逍遙。沈婆走後,我就替她在這巷尾的小院裏守着。

我一直覺得沈婆不會做生意,不然為何她這不大的宅子裏裏裏外外前前後後我都找遍了也沒找到幾件值錢的東西。

爹爹前些日子從朝中卸了官職和兵權。朝中風雲動蕩,幾位王爺都已開始有所行動。位居高位又逢亂世,難免要排隊表态,無論是成還是敗,最後能全身而退者少之又少。對于罷官這件事,爹爹言語間多有不甘,我卻慶幸他能平安回鄉。

于是,沒了相府千金的身份,我不得不開始想辦法養活自己了。好在,沈婆離開的時候,并未規定我給人除去情絲該收多少錢。最近,我又酒不離口,便自作主張将那些費用漲了三倍。若是來的是個富家小姐公子,還要随機宰他們一刀。

這方法甚是奏效,才三個月功夫,不過來了兩個小姐一個公子,家裏便盆滿缽滿了。我這生意在坊間無須遮掩,不信的人多一笑而過,只有傷透了的人才會試着信,試着到我這裏來。所以,我只恨不得将我這手藝廣而告之,最好是不管有情人無情人都能在我這裏成為陌路。

我沒有了情根,同情心好像變得更盛,總也見不得來人那滿腹愁腸的模樣。于是便養成了動手前先喝兩口的習慣。我這癖好很快也傳開了,凡是來找我,除了帶足銀錢,還需備一壇好酒。

沒有生意的時候,幾杯純釀,一場無憂的午覺,便是對時光最好的消磨。

酒勁漸漸消退,人也略微清醒了些。我将胳膊從錦被裏拿出來,伸了個懶腰。

沈婆走後,這裏一直都是我一個人。此刻,一睜眼,驚覺身邊坐了一個人。

恰巧,這人我也是識得的。

“七,七王爺?!”

他仍是背對着我坐在床沿上,一身黑色錦緞,将他整個背部線條襯托的極為挺拔。

頭還有些暈,我望着他的背影悄悄咽了口口水。

他開口,“睡個午覺而已,至于還将衣服都脫了嗎?”

我聞言一下怔住。随後将露在外面的胳膊收進來。在他身後恨恨瞪着他,“我是愛裸睡沒錯,我是沒了情根沒錯,可我好歹還是個女子。這是我一個人的家,您就算是王爺,這樣闖進來,也不合适吧。”

他站起身來,背對我,道,“今日無事,便來看看你。方才你的信鴿帶了封信來,我在門外怎麽喊你都不應,怕你出事,便進來了。”

怕我出事?我整日做的可都是救人的好事,我能有什麽事。

他果然反手扔在我床上一封信,頭也未回,繞過屏風,便出去了。

我坐起身,先将那封信拾起來打開。原來,是史家夫人邀我府上一敘。我一向閑散,也不知她從我這裏斬斷情絲後過的如何。這一趟,便當做我的售後服務了。

史家世子,生性纨绔。仗着其父在朝中有些小權小勢,整日花天酒地。我很奇怪,這樣的人,晚薇姑娘怎麽會為他生出了那麽長的情絲。

好在,這姑娘明智,來找我了。

我将散落在床上的衣衫一件件仔細穿好,又坐在鏡子前仔細上了淡妝。

約摸一個時辰有餘了,我才出了裏屋。剛踏出門檻,我便發現七王爺正一個人坐在外廳。他還順手給自己倒了杯水,此刻正悠然喝着。

我愣了一下,沒想到他還沒走。

他聽得聲響,知我出來,将手裏的茶杯扣好擱下。轉而扭頭看了我一會兒,道,“你上了妝?”

他若再不開口,那怪異的眼神都快讓我以為自己是不是忘記了穿衣服。

我點點頭,“嗯,我要出門了。七王爺要是沒別的事,就也請回吧。”

這逐客令下的如此直白,誰承想他還是賴在椅子上。

“你要去史府?”

他是王爺,就算偷偷将我那信看了我也說不得什麽,我看了他一眼,沒好氣道,“沒錯。”

他終于站起身,走到我跟前,“你那信,我懶得看。那信封,是史府專用的。”

我一時尴尬,忙正了正自己的表情,賠笑道,“七王說笑了,莫說您主天下沉浮的人,對我這小生意沒興趣。就算王爺您要看,也是看得的,不過一封信而已。”

他瞥了我一眼,冷哼了一聲,轉身朝門口走去。我見他終于要走了,默默松了一口氣。

爹爹自我幼時便在朝中為官,宮中筵席,爹爹常将我帶在身邊。是以,幾位皇子未封王時我便都見過。爹爹一早就将官做到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又常年将我寵着,我自小便驕縱頑皮。印象中,這七王爺自小便不茍言笑,我甚至敢鬧皇上,鬧皇後,卻惟獨不敢在這七皇子面前放肆。

當年,皇上甚至玩笑說,這世上,七皇子是唯一能降我的人,還說要将我許給這七皇子。

玩笑終歸是玩笑,與我玩的來的一直是皇家的老十。老十與我年紀差不多,與七王不同,這老十自小便溫和寬厚,容我鬧容我哭。我每每進宮,只要遇到老十,縱使雞飛狗跳也無須怕了,有他兜着呢。我一直認為,我這性子,除了我爹慣着外,也少不了他。

遺憾的是,三年前,皇上不知為何,狠心将他這小兒子指派到塞北去了。我自此便少了個合得來的玩伴。他許是還不知道,爹爹退朝還鄉,我也有幾年沒有去過宮中,世上沒有誰能将我肆無忌憚地寵着了,我也早就學會了向人低頭。

我盼着他能回來,又害怕有朝一日他會回來。

002 史府

我思緒神游,七王在門口似是站了許久,忍不住開口,“你在不走,天就要黑了。”

我擡頭看看天,明明天色還早。

我笑道,“七王爺先回,我不急。”

他回頭看了我一眼,漫不經心,道,“誰說我要回去了?你坐我的車駕去。”

說罷,他長腿一邁,跨出了門檻,徑自出去了。

我反應過來,忙追出去,“萬萬使不得,七王爺,史府,我自己去便好。本來就是兩個女人的約會,您一個王爺,跟着怕是----”

馬車旁,我終于追上他,他突然站定,轉身,仍是冷着一張臉。

“怕是什麽?”

他自小便冷冽,我悄悄後退一步,氣場不自覺消減,“我是說,您跟着我,怕是不好吧---”

他唇角一挑,又是一記冷哼,“本王跟着你?不過是本王恰巧去史府有事,順路捎你一程罷了。你若非願意走着去,也不是不行。”

他一掀車簾,轉身上了車,吩咐道,“走。”

這免費的車駕,不坐白不坐。在我這生意人的眼裏,有便宜不沾,便是虧了。我忙将車夫攔下,“等,等一下!”

七王的車駕,除了太高,上下不便,其餘怎是一個奢華了得。果然是這官員再有權有勢也比不得皇家。難怪那麽多人削尖了腦袋,只盼能與皇室沾親帶故。唯有如此,才能将自己的家業與皇家相連,才能求得長久昌盛。

幸而,爹爹心慈,雖說只有我一個女兒,卻從未将我當做聯姻工具。慶幸之中,我不禁暗自點頭。

一邊正襟端坐的七王冷聲道,“你又胡思亂想什麽呢?”

我覺得與七王相處,人也不自覺變得機敏些。我立刻回過神來,答道,“沒什麽,我只是想到,爹爹能保住一條命,安然回鄉,這其中,定少不了七王庇護。延延謝過了。”

我自小便怕這七王,一個重要的原因便是七王性格古怪孤僻,我始終琢磨不透他在想什麽。

比如此刻,聽得我謝他,他神色不僅沒有半分緩和,反而一直盯着我,好似我故意說了假話騙他一樣。

我後背直發毛,低頭仔細打量了自己的打扮并無不妥後,尴尬笑笑,“呵呵,這史府,快到了哈。”他這才将目光轉向了車外,不知在看什麽,亦不知在想什麽。

史府到了,車駕停穩,七王坐着未動。我只好起身,先下馬車。

我站在馬車上,暗自腹诽這七王出門排場,連車駕都要做得這麽高。

我心知自己如今早就不比當年,沒人會俯下身子,用背給我墊腳。我咬了咬牙,從車上躍下。

果然,愛美不是什麽好事。裙擺冗長且繁瑣,我險些自己纏住栽在地上。

好在,不知哪位好心人,伸手扶了我一把,将我穩住。我一擡頭,眼前人道,“姑娘小心,如此嬌美的人兒,若是傷着了可如何是好?”

我也回笑,眼前的人不是那史家的花花公子又是誰?

“多謝公子出手相扶,幾日未見,公子果然還是翩翩風度,不減毫分。”

這些年的經驗告訴我,嘴甜些總沒錯,況且這史家公子向來愛聽,我便多說些就是了。再說,我說的這幾句,擱在史公子身上,一點也不過。天生的閃閃桃花眸,翩翩一副白嫩斯文公子相,與車上的七王爺相比,沒有冷硬霸氣,卻是風流倜傥,更能讨女孩子歡心。史公子又深谙自己的皮相資本,配合幾句花言巧語,身邊時刻都少不了幾個莺莺燕燕圍着。

他聽了果然開懷,道,“哈哈,延延姑娘不僅貌美,這嘴也是越來越甜了。”

驀地,他笑容僵住,又将扶着我的手從我胳膊上撤回去,彎腰,抱拳,一本正經,道,“七王爺。”

我暗暗嘆氣,一如從前,有這七王爺的地方,氣氛就莫名地僵硬冰冷。

他只淡淡“嗯”了一聲,從馬車上下來,輕巧利落。我見了,不由腹诽,呵,這馬車果然是為他一人設計的。

他進史府,比進自己家還随意,将我和史家公子丢在門外,自己先進去了。

不過這樣也好,他不在,我倒是自在些許。

史公子顯然也松了口氣,今日他難得的沒有見到個姑娘便企圖動手動腳,規規矩矩問我,“七王爺來,想是與家父談事情的。哦,對了,你可是随七王爺一同來的?”

我點點頭,“嗯,他說順路,我便同他一起來了。”我又将晚薇姑娘給我的信拿出來,“是晚薇約我來的,她說這幾日閑的無聊,讓我來陪她一敘。”

說到晚薇,史家公子若有所思,眉頭微微擰着,同我道,“她這幾日好似的确有幾分不對,往日我出門去,她恨不得将我裏裏外外都盤查個遍。每每喝酒回來,我都得小心翼翼将衣衫都換了才敢見她。可這幾日---”他言語間頗有些失落。我好奇這斬斷情絲的姑娘生活究竟是如何模樣,便追問,“晚薇姑娘這幾日如何?”

史公子又緩緩開口,“這幾日,就算我帶着一身脂粉味回來,她還是笑意盈盈,不知她是哪裏不對了,還是真的,真的不在意了?”

他最後那句,不知是在問誰。

我暗暗笑他傻,我親自動的手,還能有假,她當然是真的不在意了啊。

心裏這麽想,嘴上不能這麽說,“史公子放寬心,夫妻之道,和諧才是最重要,她不吵不鬧,不是正好?”

一向花言巧語的史公子竟難得的沒有接話。

一聽我來了,晚薇便從屋裏迎了出來。她整個人果然是與前幾日不一樣了,那些為情所困的憔悴全都不見,一身绫羅,神采奕奕,容光煥發。

她一見我,便走過來,拉過我的手,“我等你許久了。每日閑的無聊,往後你若有空,就來陪我敘敘。”她湊到我耳邊,道,“我給你呀,備了酒,專門謝你的。”

見她是真的開心,我也放心了。

她瞧見站在我身邊的史公子,仍是一臉明媚,體貼道,“你今日怎回來的早了些?我讓人給你準備好了茶點,你沐浴過後便趁熱用吧。還有,今日膳房的馮師傅有事回了老家,換了位點心師傅,也不知你用不用得慣。”

自相識以來,我還未見過史大公子如此模樣,不茍言笑,一臉認真,又帶着些局促,“茶點,我嘗過了,還好。”

晚薇笑着,眉眼清澈,“那就好。若是沒有別的事,我就先回了。”轉而又對我道,“延延姑娘,快進來。”

003 對飲

我覺得,情絲一斷,晚薇整個人都雅致了起來。她将我拉到桌前,桌子上放着些小菜和酒。

她親自将我面前的酒杯滿上,“這酒啊,是我特地差人從長興取來了,是三十年的陳釀了,你嘗嘗。”

我沒有先喝酒,拿起筷子,夾了幾口菜,問她,“晚薇,你當真覺得如今的生活有滋有味?”

她聞言一頓,低頭看着滿桌的菜色,遲遲不動。許久,她才開口,“延延姑娘,我不知你說的有滋有味是指什麽。你知道,我甚至連着菜色的鹹淡都嘗不出來,又何來的滋味?可你若說我如今的日子,那真是再好不過。他可以自由地想去哪就去哪,想找誰就找誰,不必在對我遮遮掩掩躲躲藏藏。如今就算他将外面的女子悉數接到家裏來,我也不會有半分不願。從前的生活累人累己,現在我們都自由了,回頭想想我都有些想不透從前的自己了,甚至覺得那個執着的管着他的自己甚是可笑。”

情絲一段,她的代價是失去了味覺。不過,這菜她吃不出味道來倒是正好。今天她家膳房的師傅許是打翻了鹽罐子,菜鹹的很。

晚薇又笑着問我,“延延姑娘,你解脫的比我早,我說的這些,想必你都懂吧。”

她如此問我,我一時不知該怎麽回答她。畢竟我與她不同,我斷的是情根,代價也與她不同。

氣氛有些尴尬,我端起酒杯,“往事不可憶,如今的生活,得了什麽,失了什麽,也都已經不重要,只要你開心就好。”

她點點頭,也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與我碰了,仰頭一飲而盡。

烈酒入喉,甘洌舒爽,身心通透。我愈發覺得與晚薇相見恨晚,推杯換盞直到華燈初上。

晚薇大家閨秀,酒品好,我倆将兩壇酒喝得見了底,她也只是坐在桌邊用胳膊半支着腮。我與她不同,我喝了酒,向來愛多說幾句。平日就我一個人住,無人聽我唠叨,喝了酒只能睡覺。

今日不同,我拍着桌子一口氣說了許多,晚薇只托着腦袋抿着嘴,邊聽邊不時輕笑着。

我将腳邊一壇未啓封的酒晃晃悠悠拎到桌上,撐着桌角站起來指着眼裏漸漸模糊的晚薇,“晚薇,你,你到底還喝不喝了?這麽好的酒,嗝,可不能浪費。”

晚薇擺擺手,道,“我不行了,你若實在喜歡這酒,就帶回去吧。”

四下無人,我發了些酒汗,就幹脆将穿在長裙外的小衫脫了,打算繼續與晚薇喝下去。

我将酒壇抱在懷裏,“那可不行,今晚一定要将這酒都喝完了才能走,不喝完,咱倆呀,誰也不能走。”

我抱穩了酒壇,晃悠到晚薇跟前,推了推她,“晚薇,你別睡呀,快起來,今天是你叫我來的,這酒還沒喝完呢。”

她徹底扶在桌子上,醉了過去,怎麽也叫不醒了。我一擺手,嗤她,“就這點酒量。”

我将壇口封泥啓了,霎時間酒香四溢,湊近壇口一聞,甘醇醉人。

“哎呀,晚薇,你這不勝酒力的,真是可惜這壇好酒了,注定要進我一人的肚子。”

004 醉酒

無人與我分,也不必用酒杯了,我對着壇口才剛喝了兩口,就發現房裏進來一個人。

我隐隐記得來時我關了門的,不知何時,房門竟被打開了。

那人進來後,我這才看清了,是史家公子。

“史公子可是來讨酒喝的?還好還好,你來的及時,酒還有。來,我給你滿上---”

不知我是不是喝多了,那史公子竟一臉嚴肅,進來後繞過我,将醉在桌前的晚薇抱了起來。

我端着酒杯的手還停在半空,他卻抱着晚薇,走了。只剩我一人呆立在屋子裏。

我看他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的背影,随後将手裏的酒倒進自己嘴裏。

辛辣滿喉,我晃晃悠悠指着門口,道,“傻。她情絲都沒了,心裏也早就沒了你,莫說你抱她,就是你親她,也白搭,哈哈---”

在擡頭,門口站着的,不知何時竟又換了一個人。

我吐了個酒嗝,閉上眼搖搖頭,在睜開眼,将那人看得仔仔細細,清清楚楚。

“呵呵,原來是七王。沒想到,這麽晚了,你竟還沒回去。你沒走就好,我還以為,我當真要自己走回去了呢。哦,想必你也是來讨酒喝的吧。”

我大手一揮,招呼他進來,将他按在桌前凳子上,指着懷裏的半壇酒,“七王啊,你今日可是有口福了。這酒,長興來的,本姑娘今日大方,願與你分享一杯。以謝你今日讓我搭車之恩。”

我知自己喝高了,不然怎麽敢沖着冷面七王的褲子就将酒倒了下去。

我将酒壇放在桌上,穩住,對七王道,“不好意思,七王,我可能是喝的有點多。你等着,我這就給你擦。”

自我一個人住後,就越來越不拘小節,越來越忘了自己也曾是個大家閨秀。如今用袖子抹個桌子抹個臉什麽的早就習以為常。可我忘了自己此時胳膊上已經沒有袖子了。

我心道這七王怕是不好打發,只好彎腰将地上的小衫撿起來,捏了一角,想給他将身上的酒擦了。

他一身黑色,轉眼功夫,酒滲入綢緞,顏色有些不好分辨,我已經不知道該擦哪裏。

唉,不管了。想必他也有錢的很,不在乎這一身半身的衣裳,我做做樣子随便擦擦,只要他感受到我誠意不再怪罪就好。

不如就,就随便找個地方擦吧。

哪知我還沒碰到他,就被他捏住手腕從地上一把提了起來。

“楚延!你往哪兒擦!”

他甩開我,又随手拿了我扔在一旁的小衫,丢給我,冷聲道,“穿上!”

我雖有些醉了,可還沒聾,他這一聲,我的耳膜都快給他震破了。我不耐煩掏掏耳朵,開始困的厲害,他的表情也開始模糊得跟個面團沒什麽兩樣。

我懶得動,就站在原地搖搖頭,道,“不穿,我熱。”

我坐在床上,忍着劇烈的頭痛,努力回想昨夜的事情。喝到斷片兒,可見我也是真的醉了。

我只記得好像将酒倒了七王一身,至于是怎麽回來的,卻是一點印象都沒了。更加奇怪的是,我向來是一個人住的,這宅子裏平日除了我一個人都沒有,此刻桌子上竟然有一碗粥,而且正詭異地冒着熱氣。

肚子适時地咕咕地叫了起來。哎呀,管他的,不吃白不吃,先吃了在說。

005 不送

我昨夜想是吐了些酒,昨日穿過的外衫和長裙都扔在了床下,身上的,倒是自己的睡衣。

反正家裏也沒人,穿什麽又有什麽關系。且那碗粥實在誘人,胃裏早就空了,急需些東西來填補。

濃濃米香,我連鞋也沒能顧上。

“哼,你倒是不虧着自己。”

熟悉的聲音自身後響起。我回頭,見到的,竟真的是七王。

我将嘴裏的一口粥咽下,問他,“你,你怎麽還在我家!”

他依舊表情冷硬,“你昨夜吐了我一車,還好意思問我怎麽還在你家?”

聽七王的意思,昨夜我喝多了該是蹭他的車回來的才是。想到這裏,我忙換上笑容。

“呵呵,能讓七王爺留宿,我可真是榮幸之至呢。”我低頭看了看面前的粥,心道雖不知是誰做的,好歹也要讓他一讓。

“那個,七王爺,您要不嫌棄,也來點?”

我清楚地看到他翻了個白眼,道,“不了,本王還要趕早朝,你自己吃吧。”

聽他如此說,我喜不自勝,忙送他出門,“七王慢走,我送您。”

他又轉身,看我還光着的腳,一臉嫌惡,皺眉道,“真要送本王,就回去把鞋穿上。”

我連咬在嘴裏的勺子都還未擱下,怎麽可能真要出門送他,不過是虛讓的禮節而已。這七王還是和以前一樣,一點都不通情理。

我幹笑兩聲,“呵呵,那要不,我就不送了吧。七王爺您走好。”我将含在嘴裏的勺子拽出來,站在門口彎腰,“請--”

他鐵青着臉,猛地甩袖,“哼!”

這才轉身走了。

我回身,重新走到桌前,擡腿繞過凳子,坐下。看着眼前的粥,我突然想到,這下我這宅子裏該是沒有別人了,那這粥-----

難不成是七王做的?

切,這怎麽可能。我自小便認識他了,但凡他能平易近人些,我也不至于會怕他那麽多年。試問一個這樣養尊處優的人,還是這樣的脾性,先不說粥是不是他做的,就連他會不會都是個問題。

以他那愛吩咐人的脾氣,這粥啊,還不知是他吩咐哪家廚子做的呢。

想他堂堂七王,居然只給了我一碗粥,哪怕有兩個小菜也好啊。再說他的車駕髒了,他便連雇車的錢都不肯出,寧肯在我這裏賴一晚。

啧啧,我算是将他看透了。這七王,不僅脾氣壞,還摳門得恨不得将門都摳破!

我與七王相識不相熟。他自小就氣場強大,與我天生不對盤,按理說,我與他應該是老死不相往來才對。可近日,他來的的确是太頻繁了些。

這一切都要從前幾日他帶來的那封信說起。爹爹還鄉已經有兩年多,我挂念他,隔幾個月就會給他去一封信。爹爹行事利落,收到信後當即會給我回信,每次都要絮絮叨叨說上許多,言語間多有還鄉的不甘。

我知道,若是依着爹爹,将來幾年間,免不了要卷入新皇之争。每每我也只能在信中寬慰安撫。達官顯貴,他上半輩子已經做到了極致,我只希望他的後半生安穩平安。

006 送信

今年這封信不同去年,來的有些蹊跷。蹊跷之處就在于,這封信竟然是七王親自來交到我手裏的。

其實,這是今年我從七王手裏收到的第二封信了。

現在想來,那日七王第一次來的時候也甚奇怪。當時他來的時候,我并未認出他來。只當是哪家的貴公子央我斬斷情絲來着。

說來也不能怪我,往日我也只是随爹爹進宮時才能遇到他一兩次,加上爹爹辭官後我已經有整整兩年未見他了,卸下皇族玉冠,他又打扮得如此普通,我一時未将他認出來也在情理之中。

我還記得他第一次來我這小院兒的時候神色有些憔悴,看他那失落的樣子,就連一向強大的氣場都減弱了許多。這脆弱得好似不堪一擊的假象,加上我的職業習慣,讓我一度以為是他的女人跟人家跑了。

我心道他來找我算是找對人了,忙招呼他坐下。

“七王,想必您也聽說了,這事你來找我啊,可算是找對了。”

我拿出一把小剪刀,在他面前咔擦兩下,“想必七王是不差錢的,可念在我們是舊識的份上,我還是忍不住想為您打個折。”

七王家産,怕是難以計數。我許久未碰上這麽闊綽的主了,思量着将下個月和下下個月的酒錢就從他身上出了。我咬了咬牙,對他比出了三個手指,“七王,您的情絲比不得尋常百姓,我與你要這些,不多吧。”

彼時我還不知道這七王的摳門,我只覺一向面色冷硬的七王看到我比出的三個手指後,衰微的氣場又漸漸死灰複燃一般。

我向來怕他,咬了咬牙,蜷起了一根手指,剩下兩個,“那,那這些好了。”

他眉頭緊鎖,自始至終像是看着怪物一樣看着我。最後,他從袖子裏拿出一封信,啪地一聲拍在桌子上,幹脆利落。

我未仔細看那封信,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他食指上那枚顯眼的白玉扳指上。那扳指成色極好,水色質地皆屬上上乘。那麽小小一枚,莫說是酒錢,就是買下幾百個我的宅子也綽綽有餘了。

我鐵了心,咬住牙,伸着兩根手指在他眼前。大不了,他不同意,我就不給他剪這情絲,反正,普天之下,除了我,他再也找不出第二個能斬他情絲的人了。

誰想,這七王果然是個有骨氣的,将信放下後,打開我的手,起身就要走。

這怎麽行?他若走了,我可是一分錢都沒有了。

我追他到院落裏,伸出雙臂攔住他,“七王七王,價錢麽,咱們好商量。我看你啊,情根深種,情絲瘋長。這世上,除了我,再無人能替你解憂了。”

他沒說什麽,定定看了我一會兒。

情絲一縷,混跡在頭發中,他的發都被一頂普通的發冠束着,我其實并未看出端倪來。可我身懷絕技,卻是一點都不假。

所以,他要看便随他看,我理直氣壯,也不怕他看。

我願以為他知我做生意的誠意,也該知我收他兩百兩實在是良心價了。

誰知,他卻說,“我只是來給你送信的。”

“啊?送信?”

哦,就是屋裏他拍在桌子上那一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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