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3)

爹伸出雙臂,嫩生生的說了個字,“抱。”

小孩兒兩歲模樣,走路都還不穩,晃悠悠仰着小臉兒朝付大人伸着雙臂。付大人低頭看了看他,滿臉憐愛,毫不猶豫将他抱了起來,抗在肩上,惹來小家夥一陣咯咯的笑。

一家幸福和樂,沒人注意到一臉失落的琴笙。

我悄悄握住她的手,不知該怎樣給她安慰。我有些後悔帶她來了。

七王與傅大人進了書房,我與琴笙留在茶廳等他。傅夫人親自托了茶盤,給我倆送茶。

我起身去接,“傅夫人客氣了,我來就好。”

016 傅府(2)

我不知傅夫人是何來歷,可見她行事端莊大方,必是知書達理,出自書香門第。

她執意,親自為我與琴笙端茶。

“二位姑娘慢用,方才染兒調皮,給二位姑娘添麻煩了。”

我笑,“公子天真可愛,又何來麻煩一說?夫人太客氣了。”

盡了主人該盡的禮數,傅夫人也未多留,端了茶盤,就又出去了。

琴笙正看着手裏的茶出神,“過眼雲煙,我不該強留的。”

馬車上,我依舊坐我來時的位子。

“怎麽了,從傅府出來後,便一言不發悶悶不樂的樣子。這般寡言,可不像你。”

我有個心結,不知該怎麽解,與他說說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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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王爺,我雖再也不能體會男女間的情誼了,可我一直都以為,我是痛恨負心人的。實不相瞞,今日來之前,我還存了一絲替琴笙讨回公道的心思。可來之後,我又希望琴笙不要去打擾他們一家。可憐琴笙,兩個人的事,她一個人認了真。”

他聽了我的話,久未回答。

“七王爺?”

我見他目光落在我發頂。

我一擡手,摸了摸頭頂的發釵,“可是我哪裏不妥?”

他轉了目光,道,“沒有。”

七王的車駕又快又穩,很快便将我送到了巷口。

“七王走好,我到了。”

我終究還是替琴笙除了情絲。

第二日,琴笙就答應了吳媽接客。吳媽謝我,特地差人給我送了整整五壇雲水釀。

我收了錢,收了酒,原以為這事就了了。

我用七王給的錢和吳媽給的這一筆請人在後院修了一方溫泉。

沒有生意的時候,喝酒,泡澡,賞月,這人生怎一個惬意了得。

這日,我在池子裏靠着石壁喝得三分醉,不知岸上何時站了一個人。熱氣氤氲,我一直以為是婆娑樹影來着,直到他森然開口。

“傅染病了。”

饒是溫潤惬意,聽見這聲音,我只覺得整池的熱水都涼了個透。我将手裏的酒壺擱在一旁的石頭上,轉身,幾絲霧氣籠罩中的黑影,果然是七王!

我在水中轉過身來,“怎麽,怎麽又是你?七王爺,這裏是我家!是民宅!”

任我将水花拍起來,濺到岸上,濺濕了他的衣角,他仍是板着一張臉,負手站着,巋然不動。

“等等,你剛說什麽?誰病了?”

他聲音穿透層層水霧,“傅染。”

如果沒記錯,前幾日見過傅大人的小公子,名字叫傅染。小孩子傷風感冒乃是常事,我又不是郎中,他跑來跟我說這些做什麽?

我轉過身去,貼着石壁沉到水裏,嘲他“我又不是大夫,小孩子的病,找我也沒用啊。哦,還是說,那小小孩子也是為情所困了?哈哈。”

“那孩子,是因為吸了苦竹花粉。所以,已經昏睡幾日,人事不省了。”

“哦。”

我喝了酒,反應便慢一些,可終歸是反應過來了。好嘛,他深夜到我家來,是興師問罪來了。

我最受不了的,便是不明不白的冤枉。我借着幾分酒勁兒,一下從水裏站起來,手腳并用爬上岸,瞪着他問,“聽你這意思,難不成是懷疑我給那孩子下了藥?”

017 傅府(3)

他站在我對面,一言不發。一陣風吹過,水霧散開,我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從雲水樓回來,我順手還帶了幾件樓裏的衣服來。比如我身上這件,裹胸短裙,用料輕盈,泡個露天溫泉什麽的穿最合适了。

可在岸上站久了,難免要覺得冷。

“那個,阿嚏,七王,我先進去換件衣服。”

還沒走兩步,手腕被他拉住,“七王?”

他轉過臉來,聲音低沉,“你不是一直以為本王有病麽?你想不想試試。”

我脊背一陣發麻,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我忙掙開他,“呵呵,誰說七王您有病了,七王您長命百歲,福壽安康。”

我得了空,趕緊跑回了自己房間,又将門仔細鎖了。

我趕忙換好了衣服,站在鏡子前。他府裏的那個女子,我見過。當真是國色天香,傾國傾城。身邊有那樣的女子,按理說,他方才不應該的呀。

很快,我便得出一個結論,冷笑,“男人這東西啊,最靠不住了。就算将來他斬斷了情絲又能怎樣,他還是有欲,有念。”

我整理好了衣衫,打開房門,他果然還沒走。

我也不與他拐彎抹角,“七王方才話裏可是懷疑我有心要害那傅家小公子?”

他轉過身來,面色已經又恢複如常,“我并不是懷疑你。”

“不是懷疑我,那七王就是懷疑琴笙?”

他繼續說,“苦竹花粉,并不常見,經煉制後有劇毒,人吸入後,輕者神志不清,重者致死。而傅染,現在還沒有醒過來。”

他一臉嚴肅,并不像玩笑。

“傅染那小孩兒可愛,是誰這麽狠心。難道果真是她?我現在就去雲水樓問她。”

慕淵攔下我,“太晚了,明日吧。”

我甩開他,“不必,我一定要現在去。莫說傅染那小子可憐,我也着急将自己在七王這裏的嫌疑洗幹淨了。”

雲水樓向來沒有什麽白天晚上,夜夜笙歌。今日的雲水樓好像格外熱鬧,人山人海。

這種地方,這種時候,就連七王也不得不放下身份,與我一路擠進去。

我拍了拍身邊一位小哥,“這位公子,敢問今日可是有什麽大事發生麽?這雲水樓好像比往常熱鬧許多。”

那小哥一聽來了精神,道,“你還不知道吧,今日可是琴笙姑娘初夜競拍的日子。就算是沒錢,大家也要來看個熱鬧,看看這琴笙姑娘最後花落哪家啊。”

聽了這個消息,我喃喃道,“琴笙她,當真是想好了?”

不行,我得去見她,當面把傅染的事情問清楚。

我拉了拉身旁的慕淵,“七王,能不能求您件事?”

我突然發現,就是在這樣人擠人人挨人的場合裏,七王自帶氣場竟是硬生生給自己空出來了個小圈子,小圈子方圓幾步無人近身。

“說。”

“待會兒競拍開始,您能不能也參與競拍?”

我早就習慣了他皺眉的樣子,果不其然,他聞言又眉頭一緊。

“只有您将這邊拖住,我才能去後面找琴笙問清楚。這件事就這麽說定了,多謝七王!”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生怕他不答應,不待他回答轉身便擠進了人群。

018 傅府(4)

在人堆裏擠了有半個時辰,我終于擠到了琴笙房前。

我推門而入,“琴笙。”

琴笙端坐在床邊,一身紅豔的裝束,頭上蒙着一條紅色輕紗。

她聽見我的聲音,她頭輕輕動了一下,仔細分辨着。自她斬斷了情絲,她也付出了相應的代價,失去了雙眼。

我在她身旁坐下,“琴笙,傅染那孩子,病了。”

琴笙雙手疊在一起,臉被輕紗遮着,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我又道,“聽說,是因為吸入了苦竹粉。苦竹,南疆的苦竹。”

苦竹難得,若我沒記錯,琴笙就來自南疆。我這麽說,話裏的意思已經夠直白。

“琴笙姑娘,你情絲已斷,你應該與我一樣,再也不識情,不懂情了。傅染那孩子可愛,又年幼,實在是可憐。念在你那日去之時心裏還有傅大人,這事,我可以想辦法,求七王不在追究。”

她打斷我,“苦竹的解藥,我有。”她起身,從枕邊摸索出一個小盒子遞給我,“延延姑娘,你拿去吧。”

我接過那個小盒子,隐約看見蓋在她臉上紅紗上似有點點濕痕。

“琴笙,往後,你也會有自己的生活。”

事不宜遲,我接過那個盒子,想着趕緊給傅大人府上送去。我前腳剛出琴笙的房門,一中年男人緊接着便進了琴笙的房間。

随後,房門緊閉。

我腳步一頓,終未回去,握緊了手裏的盒子,下樓去找慕淵。

塵埃落定,大廳的人已經漸漸散去。尋歡的繼續尋歡,作樂的繼續作樂。唯有七王獨自坐在一張桌子前,面前放的不知是酒還是茶。

“七王,我拿到解藥了,傅大人的小公子,有救了。”

我順手端起他面前的盞子,只見碧綠的葉子浮浮沉沉,溫溫熱熱。我撇撇嘴,将那盞子給他放回去,“原來是茶啊。”

“我渴了。七王,咱們要壺酒,喝了就将這解藥給傅大人送去。”

慕淵從桌上茶盤裏拿了只新的茶盞,拿起茶壺,徐徐倒上,“沒有酒,只有茶。”

“七王您說笑呢,這雲水樓,怎麽可能會沒有酒?”我轉身喊在廳裏招呼忙碌的小厮,“給我來壺雲水釀。”

那小厮道,“姑娘來的晚了,今日的雲水釀已經沒有了。”

“那,別的酒也成,給我來一壺。”

那小厮眼角一瞄慕淵,躬身道,“不好意思,我們店裏今日的酒水都賣光了,只剩茶了。”

竟然真有這種事。我雖不悅,卻也無奈,擺擺手讓那小厮下去。渴的厲害,只好将慕淵倒好的那盞茶喝了一口。

也不知是什麽茶,又苦又澀,我恨不得将五官就皺到一起。

“真搞不懂,這種草葉子沖出來的東西,你也能喝得這麽起勁。”

我擡頭看了看門外的漫天星鬥,“行了,七王爺,折騰了一夜,趕緊将這解藥給傅大人送過去吧。晚了,那小公子不知要受多少病痛折磨。”

要不怎麽說,這有錢就是好。無論多晚,這七王出來,身邊總有豪華車駕跟着。

019 傅府(5)

傅府,果真上下一片忙亂。

獨子昏迷不醒,傅大人想也是急壞了,一臉憔悴地出來迎接七王。

見了付大人,我想将手裏的解藥交給他,一邊思索該怎樣幫琴笙圓過去。

身邊的慕淵先我開了口,“付大人不必多禮,聽聞小公子中了苦竹的毒,本王手中恰好有些解藥,就連夜給你送來了。”

慕淵這話替我解了圍,我本就有意包庇琴笙。這事若擱在琴笙身上,謀害重臣之子,怕是個死罪難逃。若是七王開口給擋了,便無人在敢追究。

唔,不僅金錢是個好東西,這權勢也真真是個好東西呢。

七王朝我一伸手,我從袖中把那個小盒拿出來。

想不到付大人卻說,“多謝七王。小兒中毒一事,已經查明,前幾日家中園丁從南疆老家回來,身上沾了苦竹花粉。小兒頑皮,又總在花園玩耍,難免碰到園丁,這才不小心吸入了一些。”

他又看看我手裏的小盒,繼續道,“勞七王爺挂心了,幸而家中園丁身上也帶着解藥,小兒今日傍晚已經轉醒了,現下吃了些東西,正在房中歇着呢。”

我上前一步,拉住那個付大人,“你是說,你兒子中毒是因為你家的園丁?”

付大人點點頭,有些不好意思,“的确是這樣,是我的疏忽。”

我松開他,說不出心裏是何滋味,“方才,我冤枉她了。”

我痛恨別人冤枉我,一不小心卻成了自己最讨厭的人,“可是,她當時,怎麽不跟我解釋呢?”

付大人好像認出了我,看看我身邊的七王爺,又看了看我,道,“敢問姑娘可是前相府千金?”

我點點頭,心裏還想着琴笙,“一面之緣,不想付大人還能記得我。”

“學生當年承蒙相爺提攜,才有今日,相爺一家,必不敢忘。”

不知是不是因為覺得對琴笙有愧,我想替她問一句,“付大人,相府當年小小恩惠你都能銘記至此,那你可還記得---”

身邊的慕淵暗中狠狠捏住了我的手,袖袍遮擋,付大人并沒有看到,一臉不明所以,似在等我說下去。

慕淵道,“既然小公子無事,本王就先回了。”

話沒問出來,就這麽走了,我有些不情願。奈何拗不過那七王的手勁,縱使不想走也不得不跟在他後面。

“臣送七王。”

出來付府,我甩開慕淵,并未上他的馬車。

“七王爺,你剛才為什麽不讓我問問那個傅一文?”

“他的兒子剛醒,家裏老少都需要他。這種時候,你是想讓他的處境雪上加霜心中不安,還是讓他抛棄妻子去看那個已經斷了情絲的琴笙?”

我轉身看看傅府這座體面的宅子。也不知道,這傅大人平步青雲的仕途上,他那賢惠的妻子占了幾成。畢竟,借聯姻上位的官員,不在少數。

“七王爺,你無須故意說這些話安慰我。看傅大人那樣子,妻兒美滿,仕途得意,八成是早就将南疆的琴笙忘了吧。就算他知道了,怕也不會抛下如今的家業去找她。你們王侯是怎麽處理這樣的事情的?哦,對了,通常是給一筆銀錢安撫。”

020 傅府(6)

七王與我并排走着,身後他的車駕徐徐跟着。

“七王爺怎麽不說話了?”

“你不能将所有王侯都一棒子打死。”

我笑,原來,他在意的竟然是這個。

“七王爺說的對,不是所有的王侯都是一個德行。比如咱們的七王爺,就連雲水樓的吳媽媽都說七王爺不近女色,上次硬是一個人待了一晚,是個不可多得的好男人呢。”

我的奉承,他似乎并不買賬。

“你回家該往這邊走。”

他說的不錯,可我并不想回去。

“我想,在回雲水樓一趟。”

我冤了她,總該去與她道個歉才能心安。

“那,我陪你去。”

“不敢勞七王大駕,且這麽晚了,七王去那種地方,若讓府上那位知道了,怕是不妥。您吶,還是先回吧。”

他冷聲道,“那你的意思是,這麽晚了,你一個人去那種地方,就沒有不妥了?”

我無心與他争辯,他是王爺,他要去哪,我也攔不住。

“七王哪裏話,您想去,自然能去。”見他臉色又要陰沉下來,我忙道,“七王面冷心善,今日之事,還多謝七王了。若是沒有您陪我跑一趟,我與琴笙,怕是嫌疑難脫,心中也難安。”

我轉過身來,朝他福身行了個禮,“總之,傅府的事,延延替琴笙謝過七王。”

他也停了腳步,站在我面前,面若朗月,“你無須替別人來謝我。你我之間,又何須如此客氣?”

我覺得,七王這話說得也太過熟絡了些。我雖早就見過他,可總共也沒說過三句話。私以為,我這幾日與他說過的話足以抵得上過去十幾年了。

想來他這麽說也是因為有求于我,畢竟,我這手藝,天下再無人會。

“既然七王如此說,那往後,我就不與七王客氣了。”

“嗯。”

琴笙房前,中年男人推門而出。步态蹒跚,一身酒氣,邊走邊籠着自己的衣衫。

那人邊走邊說,“這錢,果然沒白花,哈哈哈。”

我看着那男人離去,心裏頗不是滋味。

“七王稍等,我去看看。”

我跑進琴笙的房間,琴笙衣衫單薄,前襟還未攏上。她正坐在桌前往自己酒盞裏倒酒。那件薄裙根本就遮不住她身上的傷痕。

“琴笙----”

她放下酒壺,擡頭,仔細聽了聽,笑道,“是延延姑娘來了嗎?傅家小公子沒事了吧。來,你不是喜歡喝酒麽,這是你喜歡的雲水釀,要不要喝一些?”

她一直笑着,一雙沒有光澤的眼睛裏不見半點悲傷。我甚至看不出來,她那笑,是真是假。

我別過頭去,不看她胸前的那片青紫,“對不起,是我誤會你了。那傅家小公子,是因為自家園丁才中毒的,現在已經沒事了。琴笙,對不起。”

她仍是自顧自地喝酒,“延延姑娘,我看不到你,你倒是過來坐啊。”

一陣風吹過,她身上的輕紗就要遮不住她的身子。那一身的傷痕,全敗剛才那個男人所賜。

“不了,琴笙,我還有事,先走了。”

我匆匆轉身出門,總覺心中對琴笙有愧,無顏面對她。

直到出來,見了七王慕淵。

“慕淵,我不是讓你參與競拍的嗎?你堂堂王爺,家纏萬貫,讓你出手救一個女子,就這麽難嗎!你知不知道,那個男人,讓琴笙她---”

慕淵卻面不改色,冷冷道,“這雲水樓,每個女人都是這樣過來的,難道都要由本王來救?”

我冷笑,強壓了怒火,“七王恕罪,是延延不識好歹。想不到,七王一個七情六欲齊全的人,比我們這失了一情的人心腸更冷,更硬。”

021 花魁

我回了自己的宅子,接連數月沒有生意,也沒有出門。直到家裏的酒喝完了,我不得不出門去買。

一上街,我這才知道,數月前找我剪過情絲的那個姑娘成了雲水樓最炙手可熱的新花魁。我還聽說,光是見她一面,就要花光我約莫兩年的酒錢。莫說是尋常百姓,就是官家的人要見她,也得先将拜帖遞上去。

我不敢在見她,拎了兩壺酒,繞開雲水樓,回了家。誰知,家門口站着一個人,仔細一看,又是數月前那個來叫我去雲水樓看琴笙的姑娘。

這次,那姑娘将頭上發釵換了,別了一支鮮紅的小花。最奇特的是,那小花竟然是真的鮮花,嬌豔欲滴,透着絲絲清香。

她擡手,輕一撫額,“延延姑娘,您又許久未上街了吧。這呀,是琴笙姑娘獨創,如今是我們雲水樓最流行的打扮。”

“那你來----”

“哦,延延姑娘,今日我是特地替琴笙姑娘來請你的。琴笙姑娘說上次送您的酒該喝完了,正好過來請您去雲水樓一敘,也嘗嘗她親手釀的酒。”

我的确是想見她,可又怕見她。我替那麽多人除過情絲,可最怕見的人就是她。我不知我當日做的究竟是對是錯,生怕是因為我,才将她誤了。

雲水樓,她搬進了最奢華的房間。

“延延,你來了。”

琴笙頭上的确是別了一枝鮮花,別的發飾都不見。她只用了一枝白色薔薇挽着頭發。

我一進來,身後便有人将門及時掩上。聽見聲響,她摸索着起身。

“琴笙,好久不見了。”

她摸索到我身邊,握住我的手,“的确,好久不見了。來,這酒,是我親手釀的,我覺得比雲水釀更勝幾分,你來嘗嘗。”

她知我愛喝酒,房間裏特地備了幾壇。

我低頭嘗了一口,甘洌清純,回味無窮。那味道,是花香,是果香。

“琴笙,這是花果酒吧。裏面有桂花香。”

她笑着點頭,“你的嘴呀,真靈。桂花只放了一枝,你居然也嘗的出來。”她又勸我,“這花果酒,喝多了也不傷身,你以後沒酒了,也莫在去買了,到我這來取便是。”

我仔細看着她的臉色,除了失去了雙眼,她整個人倒是比我第一次見她時開朗許多。她早已不是那個南疆來的嚷着要見傅一文唯唯諾諾的小女子了。她瘦了許多,經吳媽媽打扮過,也更妖更美了。

“那個,琴笙,你近來,過的可還好?”

“延延,我就知道,我的事,你有心結。我今日叫你來,就是要親口跟你說,這沒了惱人的情絲啊,我過的很好。”

她拿出一樣東西給我,“你看這是什麽。”

早就聽聞,如今見琴笙一面,無論是誰,都得需要拜帖。我手裏的這封,正是某官家的拜帖。

拜帖表面沒有什麽特別的,尋常圖案,尋常印制。待我打開,那拜帖上赫然署名,傅一文。

“是傅大人,那你見他了沒有?”

022 冊頁(1)

琴笙笑着搖搖頭,“沒有。沒有必要。”

她自己低頭呷了口酒,“延延,我現在覺得你當日說的很對。這種事,每日都在發生,沒什麽大不了的,風一吹,就散了。根本就不值得我去傷春悲秋。”

最後,她說,“這情絲啊,是個累贅,将女子的眼界都束縛了,就像欲、望之于男人一樣。”說到這裏,她又低頭輕笑了起來,“延延你看,這女人的情絲能除,那男人的欲、望除了可就不在是男人了。”

說到這裏,她又像想起了什麽一樣,問我,“延延,你能解女人情絲,可能有辦法解了那男人的欲?”

一口酒被我嗆在口中,聽到我咳個沒完,她在一旁咯咯笑個不停。

我答,“呵呵,這個----師傅沒教。”

她舉杯,與我碰了,一飲而盡。

春風入窗,吹起她一身白色绫羅,她發間的白薔薇很配她。這次見她,我總覺得她有哪裏不一樣了,整個人如一朵花一般,肆無忌憚妖妖地開着。饒是我這個女人,乍一看她,也不由失了三分心魂。

那夜,她一口氣與我說了許多,風花,雪月,雲水趣事。對她如今的風光和不知為何給她遞了拜帖的傅一文,只字不提。

我知她是徹底放下了,因為我不會失手。

我的宅子遠離市井,偏僻幽靜,平日除了晚薇偶爾會派人叫我去史府一敘,幾乎沒人來。

沒有生意的時候,我就一個人,喝喝酒,曬曬太陽。想起琴笙問過我的那個問題,我又想起了我那個煙鬼師傅,沈婆。

沈婆走的時候幾乎什麽東西都沒帶走,她給我的小冊子我基本都已看完,記熟。可那冊子上只說了如何斬人情絲,斷人念想,真的沒有說如何除人欲望。

我愈發好奇,便去了我幾乎沒去過的書房。那裏有很多沈婆留下的書籍,說是書籍,多半是類似小冊子一樣的東西。

那些小冊子上所使用的文字我多數不認得,沈婆所教,只夠我看懂斬情絲這一本。想來那十幾本小冊子,也如我手中的這一本類似,皆是秘術,是以特地用了這樣難懂的文字。

也不知我那煙鬼師傅去了哪裏,何時回來,若是她回來,将這些授予我,我們煙酒師徒,可不就能憑着這些本事游戲人間來去自如了嗎?我看不懂那些東西,就又将那些沾滿灰塵的冊子一一放了回去。

我從雲水樓出來時,琴笙也給了我本冊頁。

她遞給我那冊頁時語重心長,說什麽人間樂事,千萬不能因為斷了情絲就給誤了。

我不知她話裏的意思,想将那冊頁打開看看,卻被她止住了。她笑着,按住我的手,“這個,你回去在看。我這裏,不乏優秀的富家公子遞來的拜帖,若你需要,可随時來找我。不管是白面書生還是魁梧壯漢,都随你挑。”

我當時将那冊頁收了,并未放在心上。我自小便頑皮,對咬文嚼字的東西甚是頭疼。家裏的先生換了一個又一個,薪酬也是越給越高,直到後來,先生還是越來越難請。

爹爹頭疼,我便拿那句經典來勸他,“女子無才便是德。”爹爹向來驕縱我,見我終于能讀能寫還能勉強習文了也就不在逼我。

琴笙給的那冊頁,我并未放在心上,回來便随手扔進了這書房裏。這回來,恰巧看見,我便決定坐下翻翻。

這一翻,嚯,這裏頭哪有半個字,淨是些畫兒了。

023 冊頁(2)

約莫半個時辰後,我扔下那本冊頁捂着流血的鼻子。先是一口酒悶下去壓壓驚,随後又撿起地上的冊頁塞進袖子裏,去決定院子裏透透氣。

門一開,我一時愣在原地。

“七王?怎麽又是你?”我再一次鄭重同他聲明,“七王爺,這裏是我家,是我家!麻煩您下次來的時候,能不能試着敲門?”

我總覺得,他一見我,就要皺眉。

“你,鼻子怎麽了?”

想是剛才的血跡沒擦幹淨,又想起方才那些交疊的小人兒,我幹笑兩聲,指指天空,“呵呵,沒什麽,天氣幹燥,上火。”

他狐疑看了看我,徑自繞過我進了屋。

我跟在他身後,“七王今日來找我可是有事?還是說,七王想好了,想讓我動手了?”

他進了屋子,在桌前坐下。我看着他這渾然天成的王爺派頭,忙提了酒壺,“七王爺,我這裏沒有草葉子來招待您,只有酒。您若不嫌棄,就湊合喝兩口。”

我拿了兩只酒盞,一一滿上。想我相府千金,察言觀色自不在話下,他還未開口,我便知道他要說什麽。

“七王別擔心,這酒啊,是花果酒,不傷身的。不信,您嘗嘗,是不是有一股桂花香?”

他目光落在我腳下,問道,“那是什麽?”

“啊?”

我一愣,随他低頭一看。

嚯,這不是剛才讓我流鼻血的那本冊頁嗎。

“沒什麽沒什麽。”

我放下酒壺,趕緊彎腰去撿。那七王是何伸手,我彎腰還未碰到冊子的邊兒,那東西就落到了七王的手裏。

他手指利落,已經将冊子草草翻了幾頁。我站在他面前,将他由白變青在到黑的臉色看得清清楚楚。

“呵呵,那個,七王,您沒看懂吧?”

他骨節泛白,瞬間将那冊子化作幾半,重重扔在地上,酒也未喝,怒氣沖沖起身便要走。

他這氣勢,比之幼時簡直有過之而無不及。我看着那碎了一地的畫兒,心裏直道可惜。

他走到門口,驀地停下腳步,冷冷說道,“明日,十王就要回來了。”

這個消息實在讓人歡欣,他又背對着我,我一時忘了他方才的臉色是何等難看,當即湊到他跟前追問,“真的?你是說慕清明日就能回來了?”

他側顏清冷,慢慢轉向我。我不由退後幾步,回頭看看那一地的碎畫兒,不敢在開口。

“是。明日一早抵京。”

他還是給了我确切的消息。

“你看起來,很想見他。”

“那是自然。我自小便與慕清要好,他一走,我已經有兩年多未見,自是想念。”

慕淵轉過身來,又一步步上前,指着地上的碎片,“好一個想念。那地上的那些,也是為他而看?!”

氣氛漸漸不對,我不過在自己家裏看個小皇書而已,怎麽就惹到了七王。看他那眼睛裏的怒氣,仿佛我搶了他的皇位和女人,恨不能将我殺之而後快。

淡定機智如我,硬是哆嗦着擠出個幹巴巴的笑容,“七王誤會了,我如今一個平民百姓,怎敢肖想皇家。”我指指地上的男男女女,戰戰兢兢,“這些,純屬個人愛好,呵呵,個人愛好而已。”

024 慕清

他怒火終于稍有平息,頭也不回地快步走了。

确定他走後,我忙将自家大門鎖好了。回到屋裏,看到地上被強行分開的男女們,甚是痛心。

“唉,可惜了。”

十王慕清,自小便與我玩在一處,事事容我,讓我。我自小便覺得,若我要嫁,十王定是不二人選。可惜的是,我如今是連情根都沒了,再也體會所謂的男女之情。遺忘,便是我除去情根的代價。我一直以為上天待我不薄,比如這代價不是代價,根本就是恩賜,給我徹底重生機會的恩賜。如今看來并非如此。遺忘,直接導致我現在連當初的情根為誰而除都不知道。

我只願這個人,不是十王。

因為自己的臆想猜測,兩天來,我雖知十王回來了,可一直沒勇氣去找他。我若真是因他斷的情根,我恐怕不僅要失去愛人,還要失去一個玩伴。失去愛人倒沒什麽,反正我再也愛不了別人,失去玩伴才是真正可惜的。相府沒落,我身邊的人越來越少。

我一人搬了藤椅,躺在上面喝酒,思忖着該不該去找一趟十王。此時,響起了一陣敲門聲。

我以為又是晚薇或者琴笙差人來找我了,便起身去開門。

“慕清!”

邊疆風霜在他身上一點痕跡都沒留下,他還是一副白白淨淨的樣子。他書念得好,自小便一身儒雅氣質,深得老太後喜歡。每每我遇上寫詩作畫的功課,也都是他幫我糊弄過去的。

我一時激動得不知該說什麽好,“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的?”

慕清還是和以前一樣,手裏愛拿一把扇,幽竹或野菊的扇面。他伸手捏捏我的臉頰,如小時候我闖了禍去找他時一模一樣,一臉的無奈,“我要找你,還不簡單。”

我将他拉進家門,将門關好。

我将家裏幾壇沒舍得喝的限量版好酒都搬出來,一一指給他,“長興三十年陳釀,元中四十二年老黃酒,還有十裏坡老陳家絕版好酒。還有還有,這邊是我最近喝的,雲水釀和花果酒。慕清,你喜歡哪個?”

慕清看着我從地裏挖出來的滿地酒壇,“延延,你何時如此嗜酒了?”

我拉他在院落海棠樹下坐下,“這事啊,小孩沒娘,說來話長。我簡要與你說說吧。”

酒也喝了一壇多,月也上了柳梢頭。

我晃了晃呆坐在我面前的慕清,“喂,慕清,你可聽明白了?我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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