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7)

主子喜歡的一個普通姑娘,僅此而已。”

052 休書

他說完這話,手裏一松,酒杯滾落在地上,他靠着樹睡了過去。我進屋給和順找了條毯子,給他蓋了。

書架頂層的暗格裏,我将那錦盒拿出來,打開。裏面放着從我自己身上剪下來的情絲。我放在手裏仔細瞧了瞧,師傅沒有騙我,那情絲末端的确是被連根拔起了。看過之後,我這才放了心。我又拿了小剪刀,剪下一小段,扔進院落水塘裏。

情絲遇水化開,暈成一圈圈漣漪,水中顯出一個人影。那人影居然不是慕清,而是---

“這怎麽可能呢?按照和順的說法,我心心念念的人,該是慕清才對,我不是都與他私奔了嗎,這情絲裏藏着的人,又怎麽會是七王慕淵呢?”

我看着手裏的錦盒,很難想象,這麽長的情絲,居然是為慕淵而長。

罷了罷了,我将錦盒收好放回去。這種事情,又怎是現在的我,一個無情之人能想通的。

我又想起來上次與史家世子在雲水樓,他将那身曳地裙交給我的時候說,我與七王爺,算不得色誘,只能算溝通技巧。那史家世子還與我說了什麽夫妻相處之道。

合着所有人都将我看做是失寵的七王妃了。

還有宮宴那次,太後言語間多次提到了七王,旁敲側擊,想來也是怕我受了委屈。也難怪,那個素心每次見我,都是一臉的防備和敵意。

當理智淩駕感情的時候,處理事情便會有效得多。我當下便覺得,我明日一早得向七王要一樣東西。

休書。

說來可笑,大家都說我是這七王府的王妃,可我每次來這七王府,都穩穩當當地被擋在門外。看來不受寵這事兒是真的。這樣也好,等下七王給我寫休書的時候也能痛快點。

我在門外等通報等了許久,門才終于開了。

出來一個小厮,“您請随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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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門,我發現自己對七王府的格局一點印象都沒有,一點都不像在這裏住過的樣子。

王府設計簡單大氣,倒是像七王慕淵的風格。唯有一處與別的略有不同,就算是不懂園林宅院設計,也能輕而易舉看出來,那是一座別致的小院。

花木扶疏,高低錯落,流水潺潺,甚是雅致。這般布局,若是七王自己住,難免顯得小女兒氣太重了些。再看園子門口的鋪設,金磚玉瓦,價值連城。

那院落門口镌刻着三個字,芝蘭苑。

光看着院落的名字也該知道,這定是個女子的住處。

我往旁邊院落的圍牆上一看,那圍牆有些斑駁,一半是新漆,一半是舊漆。舊漆的部分,并不是常見的泛黃,而是帶着煙熏一般的黑色。

我随口問那個領路的小厮,“你們七王府還真是別致,怎麽連院牆都不是一個顏色?”

那小厮年紀尚輕,想是新來,我問什麽他就說什麽,尚未有老成和心機。重要的是,他并不認得我是誰。

“哦,姑娘有所不知,聽說七王府之前走過水。”他擡起胳膊畫了個大大的半圓,又道,“您看,聽說那火啊,就是從芝蘭苑起的。從芝蘭苑往東,現在大半個的王府的院牆都是這樣的,黑一塊白一塊的。”

053 休書(2)

我向來喜歡知無不言的人,趁機追問他,“那你可知道,這七王府,是因何才走了水?”

那小厮道,“姑娘,我來的晚,好多王府的事情還不知道。不過據我聽說啊,這把火,是七王妃放的。”他看看四周,又指指自己的腦袋,小聲道,“聽說,我們七王妃,這裏有些問題。反正,我也沒見過,也不知是真是假。”

我白了那小厮一眼,暗暗腹诽,嘴巴這麽不嚴實,我看是你小子腦袋才有問題。

不過,看來和順說的我放火的事,是真的。

“那,你們王府的院牆都斑駁成這樣了,為何不重建呢?”

“我們七爺說了,只要這牆不倒,就不用重建。”他停了腳步,伸手一指,“姑娘,這裏就是書房了,七爺就在裏面。”

青菱錦的長衫,腰間是墨色卷雲紋的錦帶,越發顯得整個人挺拔高颀。我心中暗笑,先前,該不是被他這樣貌迷惑了心智吧。

送我進來的人已經出去,他擡起頭,問,“你來,有事麽?”

他這話問的生疏,我既然是所謂的七王妃,那來這七王府還不是天經地義?可是聽起來,我在他眼裏,反而像個不速之客。

看來,我先前,是将他這王府折騰的夠嗆。心裏竟莫名覺得有些痛快。

不過他說的這話,若是換做常人該是要心傷一番的。

可惜,我不是常人。

我湊到他跟前,學着素心的樣子,笑道,“淵,你這是哪裏話,我是你的七王妃,我來這兒,就是回自己家,有什麽不妥麽?怎麽聽你這話,好像不願我回來似的。”

七王果然不出所料又暗暗皺起了眉頭,我也知玩笑不能在開下去,忙改口認真道,“七王莫怕,我開玩笑的。況且太後都發話了,我以後再也不能威脅素心了。我今日來,是來拿休書的。我好歹是嫁過你的,這瞞也瞞不住。往後,我的生活,還想求一個名正言順。雖然太後下過旨意了,你我再無關聯,可這口說無憑,休書你還是給我一份比較好。”

七王從案前起身,緩緩走到我面前,雙眼一眯,冷聲道,“名正言順,你跟誰的名正言順?慕清?”

他氣勢凜冽,我趕緊後退幾步,躲開他。

“我與誰的不用你管,反正你我沒關系了。你給了我休書,素心也能光明正大嫁進來,于你于我都好。至于休妻緣由,你随便寫什麽都好,反正我也不介意。”

“好一個沒關系了,好一個随便寫什麽都好。楚延,你聽好了,只要本王不答應,你就永遠是七王妃,你誰也別想嫁!”

“七王,太後的話,你也敢違背嗎!”

他冷聲道,“太後?本王告訴你,誰說都沒用,你若敢嫁,就試試!”

我發現,這七王說話的時候,若他心情不好,“本王”二字便會脫口而出。

“真是蠻橫又不講理,慕淵,我先前大概是瞎了才會喜歡你。呵,真不知道那個素心如今又是圖你什麽。”

眼看這來讨要休書無果,我也不想多留。反正,太後的旨意,說大話歸說大話,想他七王在大的能耐,也是不敢違抗的。

聽和順說,慕清醒了,我便想着去看看他。

這要去十王府,總不能空着手去。慕清自小就是個雅致的人,能寫能畫,如今又能文能武。

想他十王府該是什麽都不缺的,我邊走邊想,溜溜達達便到了城東花鳥市。

靈機一動,我只花了不到三兩銀子,便得了一株含苞待放,花蕊滿枝的金桂。送這金桂,實在是因為我想不到帶些什麽給慕清,純粹投機取巧來的,“桂”與“貴”同音,這禮物重在其意。

這十王府的看守果然就比七王府的看守好說話許多,一人進去通報沒多久,慕清的小管家和順就親自出來了。

“延延姑娘,果然是你,我家十爺等你許久了。”

我将手裏的金桂遞給他,“等我?他怎知我今日要來?”

“這個-----”

和順目光不自覺往我身後遠處看了看,我轉過身去,隐約看見遠處牆角有兩個身影躲了過去。

我眉頭一皺,腦海中竟閃過兩個讓人厭惡的字來,跟蹤。

和順接了花,忙道,“延延姑娘快進來吧,這花我家十爺見了一定會喜歡的。”

榻前,慕清依舊是趴在床上。

和順道,“十爺,延延姑娘來了。還給您帶了花。”

慕清見我來了,便想讓人扶着起來,“延延。”

慕清自小便略瘦一些,也因着這個,老太後疼他,遲遲不讓他動刀動槍。北疆兩年的歷練,他明顯結實精神了些。這幾日,又受了些苦,整個人就又清瘦了下來。

我頂了扶他的一個小丫鬟,道,“慕清,你身上的傷還沒好呢,你躺着就好,不要起來了。”

和順遞了個靠墊兒過來,我墊在他身後,扶他坐好。

他開口道,“延延,我聽說,前幾日,你到七哥那裏去了。”

我腦中又閃過在門口瞥見的那幾個躲躲閃閃的身影。

也許,那幾個人,是巧合呢。

“嗯,我去他府上要休書來着。”

慕清生怕我受了委屈,道,“那他沒有為難你吧?”

我嘆了口氣,“為難倒是沒有,就是休書沒有要來。不過也沒關系,太後的懿旨,想必他是不敢違抗的。”

慕清眉頭緊鎖,不知在想什麽。半晌,他才開口,“延延,你以後,不要在見他了,剩下的都交給我。等我傷一好,我們就成親。”

慕清大概是誤會了我的意思。我今天來并不是來催他,純粹就是出于十幾年的友情來看看他的。況且,我對帝王之家也實在是沒什麽興趣。

“那個,慕清,成親的事情,先不着急,不着急。還是你養傷要緊。”

慕清又道,“延延,你不用擔心我。我這傷,太醫已經來看過了,用不了多少時日,就能痊愈了。到時候,吉日一定,我便去迎你。”

慕清見我坐在榻邊上未說話,急急從床上欠身,握住我的手,“延延,太後都同意了,你不會不願意吧。”

054 響雲珠

我低頭,恰好看見慕清握着我的手上有幾處蹭破了皮,食指上還纏着白色繃帶。其餘手指雖未包紮,可也仍舊是微微腫着。

慕清雖自小一副斯文相,可他骨子裏是執拗的。他這一身傷,不過是為了要固執地與我在一起。我何德何能,讓他付出如此之多?

“慕清,并非我不願意,而是我怕,是我配不上你。”

他松開了我,縮回床上,連帶将頭也扭了過去,只道,“延延,你又與我說這話了。若你不願,我也不會強求的。太後懿旨,你已是自由身,我不會勉強你。”

慕清與我同年的生辰,此刻他哪裏還有個十王的樣子,倒像是個小孩子,別着臉不看我,似在與我賭氣。

我拿他沒有辦法,“好,好,我願意,我願意還不成嗎?”

他仍是別扭地歪着頭,道,“真的?”

“當然是真的,只要你不嫌棄。”

他這才将頭扭過來,看着我道,“好,延延,等我傷一好,就娶你進府。”

和順跑了進來,急急奔到慕清床前,湊到慕清耳邊,與他說了什麽。慕清神色一沉,冷聲問,“消息可靠?”

和順亦一臉嚴肅點點頭,“主子放心,絕對可靠。”

“知道了,你下去吧。”

和順轉身低頭匆匆出了去。

我坐的與慕清近,他的神情變化,我盡收眼底。我自小便與他玩在一處,就算兩年不見,他的心思,我覺得也是能猜出幾分的。和順方才帶來的消息,八成是與皇上的病有關。

“慕清,別忘了,你答應過我的------”

若是能讓慕清斷了與七王争奪的心思,安然度過後半生,讓我嫁給他好像也沒什麽不行。畢竟,如今對于我來說,嫁給誰,與誰相伴後半生都一樣。既然如此,我何不選個自小便與我合得來的呢?是以,若能與慕清打打鬧鬧平安清靜度過餘生,也算不錯。

“延延,我沒忘,也沒打算瞞你。方才和順與我說,父皇的病,怕是撐不了十日了。我想好了,十日內,定娶你過府,然後帶你走,尋個好山好水。此生,便不再與七哥争搶什麽了。只是,父皇還病着,我們的事必不能大操大辦,延延,只能委屈你了-----”

他說完,又追問,“延延,若我不是王侯,不能給你富足生活,你還願意跟我嗎?”

“慕清,我若貪戀富貴,便沒有今日的楚延了。我說過的,不管你是什麽,我都不會反悔。”

我只覺得,他又将我的手握得愈發緊了些。

驀地,他又松了我,在身側翻找着什麽。

“慕清,你在找什麽?”

他雙手捧出一串珠串兒來,遞到我手裏,“延延,這個,你拿着。”

那串珠子粒粒圓潤,光澤細膩,光華四溢,一看便是串好東西。

“慕清,這是什麽?”

他幹脆拉起我的左手,替我戴在手腕上,“這個呀,是一串響雲珠,我去北疆之前,皇奶奶給的。”

“你是說,老太後給你的?”

他點點頭,“嗯。那日我走之前,皇奶奶說等我斷了不該有的念想,真正找到了可相伴一生的人,就将這串珠子給她。現在,終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戴在你手上了。”

我看着手腕上的那串珠子,道,“慕清,連老太後都說了,我是你不該有的念想。”

他捏捏我的臉,笑,“延延,那些都過去了。如今皇奶奶親自發話,就算你是個普通百姓,我也能娶你了。你只管回去收拾東西,過幾日,我便去接你。”

雲水樓,琴笙仍是将桌上擺了雲水釀,還有她自己釀的酒。她越來越适應如今的生活,她一個人将看不見的日子過的風生水起。

她将一杯酒遞給我,“來,給你。”

撲鼻而來的酒香,我接了,并未喝,只将那玉盞放在桌上。

“琴笙,我今天來不喝酒,我想聽你彈琴。”

她笑,“好。”起身親自取了琴。

琴笙的指法,行雲流水,悅耳動心。我起初并不知道她會彈琴,若非這幾日雲水樓為她打出了新的噱頭,我還不知道,妙音花魁,說的就是她。

“延延姑娘?”

我略一走神,不知道什麽時候,一曲已經終了。

“啊,那個,琴笙,我從來都不知道,你的琴彈的這麽好。這妙音花魁,也的确只有你才能當得起。”

她離了琴弦,轉而坐到我身邊。拿起自己面前剛剛倒好的酒,慢慢品着。

“你有所不知,這琴啊,我原本就會。無奈那時心不靜,所以無論如何都無法潛心練習。如今不一樣了,心中自在了,手上便沒有牽挂,這琴彈得自然就流暢了。”她轉而又道,“延延姑娘,您與十王的這事兒,琴笙本該道聲恭喜,可我總覺得,你好像并不開心。”

這幾日發生的事情,就算我想瞞也瞞不住,宮門口那一樁,事關七王和慕清,想必早就傳的沸沸揚揚了。

我一怔,随即笑她,“琴笙,我這感覺,你是最明白不過了。沒了一情,我是沒那麽開心,可好在,也不會難過,不會遺憾。十王這個人啊,自小就與我一起長大,我了解他的性格,脾氣。他的各個方面,都證明他是一個值得托付終身的人。我只是在想,他待我不薄,我卻什麽都給不了他。”

琴笙聞言,又将手裏的盞子添滿了,小口小口地嘗。我知她有話要說,便一直等着。

“延延姑娘,沒了情絲,也沒了眼睛,我反而看得更清楚了。但凡沾了名利,這人啊,便處處算計着,他啊,是不會讓自己虧着的。”

琴笙說的他,我不知是誰。

是傅一文,還是慕清。

我早就聽說,傅一文這幾個月接連往雲水樓遞了拜帖,我不知道哪一封上的哪一句成了打動琴笙的敲門磚。總之,這傅大人現在當是琴笙的入幕之賓無疑了。

官家私事多混亂,我也不好評說,何況是身居要職頗得七王賞識的傅大人,畢竟,無論是身份還是財力,他都有這個資本。莫說只是一個青樓花魁琴笙,就是他如今要将當朝的公主娶回家做小,憑他傅大人,也不是辦不到。

055 命數

我只是不時想起琴笙那次進得傅府,看見傅家一家和樂時的眼神。那樣的眼神,早在很久之前,我就讀不懂了,可琴笙當時眼睛裏的淚,我卻記了很久。

自我剪了琴笙情絲,每每見她,她多是笑着。笑着斟酒,笑着彈琴。連說起傅一文遞來的拜帖,都是笑着。

她這感覺,我再明白不過。

就算是笑,也并不見得就是真的開心,不過是将自己的難過弄丢了而已。

未知悲,焉知喜。情絲一斷,再無悲喜。

若她方才那話說的是慕清,我是無論如何也不信的。哪怕,前幾日在慕清府上門口我看到的那幾個人,真的是他派去跟着我的。

我與慕清熟識十幾年,他擔心我,又太過了解我。知我從小出門就讨厭被人跟着管着,派幾個人暗中護着,倒也像他的作風。

畢竟,他出身皇家,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以後不得不步步為營。無論是何事,無論是明裏還是暗裏,他都須小心翼翼,更何況是對我了。

他這深情,我已然不能回報。

琴笙與傅一文的事,我心裏雖知道,但涉及權貴,卻不能随意開口品評,只好對琴笙說,“我與慕清親事一定,許是就要搬離盛京了。爹爹門前的油菜花田很美,我和慕清,想去陪陪他。”

“若是這樣,那延延姑娘,酒你在多喝一些,聽我在給你彈一曲吧。”

“好。”

這幾日我一直閑在家裏,沒有什麽生意,大概走投無路傷心絕望的人畢竟是少數。昨日慕清來說,要我将帶的東西準備好,今日晚些時候他就會派人來接我。有王府的人照料,慕清基本已經痊愈。

沈婆這小院我也住了許久,直到要走了我才驚訝的發現,除了這院裏原有的東西,我自己置辦的東西,其實很少。

除去幾身衣裳和帶不走的那方溫泉,幾乎沒有別的什麽東西是我添置的。這小院其實古色古香,梁木雕刻都有些年頭了。難怪沈婆一去就不回來,她在這裏住了這麽多年,大概是悶壞了。

抛卻細軟不需帶,我想起一樣東西,我是一定得帶走的。不知道是不是沈婆将我頭上剪下來的東西放在了書房裏的緣故,這書房,我莫名的不愛來。來的次數,一只手就可以數的過來。眼前的高高書架上,陳舊的古籍,早就蒙了厚厚的塵,結了蛛網。

我費力夠到書架頂端那個格子裏我的東西時,不小心碰落了一本小冊子。我對沈婆書房裏放的那些看不懂的文字沒什麽興趣,翻過一次後就放回了原處,再也沒動過。被我碰落的這本,看起來與整整一書架別的書也沒有什麽不同,我正要撿起來在放回去。

想不到的是,随手一翻,這本居然還真有我認識的字。

簡單來說,這小冊子,并非出自一人之手。書的前半部分,我是一個字都看不懂的,可越到後來,我能看懂的部分越來越多,從一兩個字,到一兩行,再到整篇都是我所熟悉的文字。

最後一篇,是沈婆寫的。

原來,我住的這小院,已有百歲。這裏也不只住過我和沈婆二人。甚至在門前修了小路的人和種下院落中央海棠樹的都不是一個人。

沈婆,是在我來之前的住的最後一個人。我見沈婆的時候,她已經有六七十歲的樣子,與皇奶奶年紀差不多。

我特意挑了師傅沈婆的筆跡來看,發現她那筆跡極其有規律。

例如:海蘭,太祖二十年,卒;梅月,太祖二十三年,卒;淑芳,太祖二十七年,卒-------

我仔細數了數那些人的名字,不多不少,十七個。

一頁終了,我将那頁反過來,赫然看到那紙上竟寫着兩個字,楚延。

我用一只手指蓋上自己的名字,緩緩移動,順着往後看,後面果然也寫着一個日期,建昭三年。

我已經不敢在動,手指按在紙業上發顫。生怕看到日期後面的那個字。

猛的将手指拿開。

那個字毫無意外地安靜印在紙上。

楚延,建昭三年,卒。

我驚得渾身冰涼,不敢在看,忙将那冊子合上。不知為何,我隐隐覺得,這冊子上寫的,是真的,我對那條類似預言一樣的東西絲毫不懷疑。

建昭三年,建昭,我搜遍腦海,也未想起來有任何一個朝代年號是建昭的。我甚至專門去扒了書房殘存的幾本從相府帶來的古籍,再次确認,目前為止,沒有一個朝代的年號的建昭。

那麽,這是不是就意味着,下個皇帝上位之日,就是我殒命之時?可這下個皇帝,又是誰呢?慕清,還是慕淵?

若是慕清,我不信他能将我舍下,見死不救。若是慕淵-------

我記得,那冊子上曾反複提過一個詞,命數。這命數到了沈婆嘴裏,應該就變成了代價。

難道,這斬去情絲的代價,最終竟是搭上自己的性命麽?

這問題,我自己是想不出個所以然的。就像當初的我是懷着怎樣的心情,又聽信了誰的話找到的沈婆,這些我已經完全記不起來了。

我原以為,遺忘就是我的代價。如今看來,并不是。這件事,好像并沒有那麽簡單。比如,就連如今被我稱作師傅的沈婆是死是活,去了哪裏,又何時回來我都不得而知一樣。

正當我想的出神,門外響起了叩門聲。我被吓的一個激靈,那冊子被我不小心又掉到了地上。

我忙将它撿起來,收好,随後跑去開門。

“來了,來了!”

門一打開,面前站着的人我從未見過。

“你是?”

“屬下高儀,我家主子要見你,還請跟我走一趟吧。”

我以為是有生意上門了,“敢問你家主子是?”

那人一抱拳,道,“七王爺。”

“這---”

我與七王爺就算有關系,也已經是往昔不可追。如今就算是為了慕清,我也當注意距離,以免慕清落人口實。

“若是七王沒有什麽要緊事,我看,就沒有必要見面了吧。”

那人又道,“楚姑娘,我家主子說了,這次是請您過去拿東西的。”

拿東西?難不成,他是想通了,要将休書給我了?

“那既然如此,我就随您去一趟吧。”

056 七王府

再次來到七王府,我隐隐覺得,皇上病重,這七王府該是戒備森嚴時刻準備着才對。可這回來,門口依舊是兩個守衛,與上次來并沒有什麽區別。

“您請。”

我随高儀進了七王府的大門。上次來見七王慕淵是在書房,這次我發現高儀帶的這條路與上次的小厮帶的不是一條。

“那個,我們不是應該去書房嗎?”

高儀一邊走一邊同我解釋,“七王爺說了,直接帶您去花園。”

這七王行事向來古怪,連遞休書這等事情都選在花園這麽別致的地方。不過,也就這麽一回了,往後他是什麽行事風格,也就與我無關了。

剛一進花園,我便看到七王穿了件簡單的黑色衫子,發被一頂薄玉冠高高豎起,挺拔筆直地坐在花間石凳上。難得的是,他面前的石桌上還擺了酒和幾樣點心。那酒香,我遠遠地便聞到了。

酒這東西,同樣的釀造方法,就算是換一個人經手,味道都會不同。這酒香我識得,與我家巷尾那家酒館裏自釀的十年女兒紅分毫不差。

“高儀只能送您到這兒了。”

“哦,好。”

我聞見七王慕淵桌前濃濃的酒香,悄悄咽了口口水,不由加快了腳步。

走到他跟前,他已經坐在石桌前倒好了兩杯酒。

“給七王爺請安。”

他也并未與我客氣寒暄,只道,“坐吧。”

“謝七王爺。”

此刻我才發現,七王爺對面的石凳上,還鋪了一個厚厚的棉墊兒。

我不客氣的坐了,略一打量桌面,并未見有他要給我的休書。

“七王爺,您要給我的東西----”

七王爺親自執盞,滿了,遞給我,“先喝酒吧。”

一陣風拂過,他花園裏花樹開了不少紅粉,一時間落花簌簌,飄得桌上,地上,草上,到處都是。有幾瓣落在他深色的衣衫上,煞是惹眼醒目。

說到酒量,我自恃不差。

十年藏的女兒紅,入口清香,後勁十足,半壇過後,我覺得有些支持不住。

我喝多了,一向愛多說幾句。特別是這幾日,慕清已經傷愈,我與他的事,也幾近塵埃落定,心裏已經沒有什麽好擔心牽挂的。

“七王爺,喝酒歸喝酒,您可別忘了答應要給我的東西。”

七王慕淵自我來了總共就沒有幾句話,此刻,他一邊斟酒,一邊道,“你可知,我要給你的,是什麽?”

喝了些酒,除了頭有些暈,周身暖意融融,四肢通透,“我當然知道了。”

我将手裏不知是第幾杯的酒一飲而盡,繼續道,“慕清已經說過了,今天晚些時候他來接我過府。七王爺您這時候叫我過來,除了休書還能給我什麽?”

他将手裏正端着的酒盞重重放在石桌上,盞子裏未喝完的酒撒了出來,濺在他的手上和桌上。我見了,心裏直替這麽好的酒呼可惜。

七王爺随手将擱在地上的一壇酒拎上桌,道,“你不是愛喝酒嗜酒如命嗎?你今日若能喝的過我,我便給你休書,如何?”

我撐着桌子站起身來,眼看着端坐在我對面的七王爺慕淵有些搖晃。

我笑,知他是激将,我雖愛酒,可不酗酒。

“七王爺,慕清說了,這酒喝多了對身體不好。我喝歸喝,自是不敢跟七王拼酒的。其實,只要慕清他不在意,您這休書有沒有也沒什麽大礙。”

七王仍是一言不發坐着。這時候,有一帶刀侍衛,身着全套铠甲匆匆而來,附在他耳邊悄悄說了什麽。

他點點頭,道,“一切照舊。”

那人領了命,行了重禮,又匆匆退下。

我頭愈發重了,沖他擺擺手,“七王爺,我不行了。我與慕清說好了,慕清他這急性子,一定已經在我家等我了。你就不,不用送了。”

臨走前,我扶着桌子,定了定神,又想起來,不管這七王的脾性如何壞,以前恩怨幾何,我随慕清這一走,以後就再也不用見他了。

我又對他道,“七王爺,我雖忘記了過去兩年我們發生過什麽。若我給您添了麻煩,還請您大人大量,往後,還祝您事事稱心。若沒有別的事,我就先走了。”

我站起身來,走了才沒兩步,忽覺後背一涼。反應過來,卻是脊背貼在了冰冷石柱上,面前就是被放大的七王的臉,晃晃悠悠有些模糊。

他咬牙道,“楚延,有時候,就連我自己都不知道,你這個女人,究竟有哪裏好。”

胃裏有些翻攪,頭也痛的厲害。

我轉頭瞥見一旁的荷花池裏,一彎新月才剛剛露出了淺淡的顏色,天還殘留着一絲暮色,是青青的藍。

唔,我與慕清約好的時間已經到了。

想着想着,那荷塘裏,隐約泛出慕清的臉,還有他倒在宮門口,衣衫褴褛渾身是血求老太後時的樣子。

我看着那水面漣漪,道,“七王你說的對,我的确沒什麽好,無情無義。所以我也不知道慕清他究竟喜歡我什麽,畢竟,我什麽也不能給他了。”我轉而看着他,問他,“七王爺,你說,他娶了我,以後會後悔麽?若他後悔了,我該怎麽辦?”

我又想起來,臨來時看到的那個小冊子。

上面清楚寫着,楚延,建昭三年,卒。

“還有,七王爺,若是将來,我先他一步走了,他原本費盡心思犧牲了那麽多東西得到的人,突然就舍下了他,到時候剩下他一人一無所有,可怎麽辦?其實,我知道一個人桑麻粗茶的日子不好過。他到時候,一定會怪我将他坑了,坑了他的人,還坑了他的江山。”

我扯着七王的衣袖,“七王爺,我求您,不管何時,您都別忘了慕清與你血緣關系,好不好?”

想我這沒了情根的人在七王眼裏也許就跟個殘疾人差不多,看他的眼神就知道。

同情?替我難過?

好在,他還是答應了。

“好。”

想不到七王其實也是個性情中人呢,我不過剛剛才與他喝了一頓酒而已,連個酒友都算不上。

我還記得,他最初來我家找我是為了斬斷情絲。

“七王啊,擇日不如撞日。過幾日,我若真的與慕清成了親,替人斬情絲這活兒,想必就不會再做了,慕清他也許并不喜歡。不如就趁今日,我也将你的煩惱一并除了吧。”

他與我站的近,我一伸手,就将他的束冠摘了。我還是第一次見這樣的七王。

我笑他,“七王爺果然與素心姑娘,很是般配。七王爺,将來,就算你雖沒了情絲,可也別忘了要對人家姑娘好。”

微風乍起,他的情絲很好找,我幾乎一眼便看到了。

我一手繞到他脖頸後面,捏住他一縷發。

還未用力,被他擡手攥住手腕,“楚延!你想幹什麽!”

057 七王府(2)

我不解看他,“什麽幹什麽,當然是替你剪去情絲啊。你忘了,我連你錢都收了呢。”我伸出兩根手指在他面前筆畫着,“整整兩千兩呢,你不會真忘了吧。你若反悔了也沒有辦法,那些錢已經都變成了酒進了我的肚子,我現在可是沒有那麽多錢還你了。”

在看被我抓在手裏的那縷頭發,黑色發絲中隐匿着的,就是他的情絲。我順着他發絲看下去,呵,這情絲的長度竟比他的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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