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8)

還要稍稍長上一些。

情絲這東西,與發相齊已是罕見。大概是因為深情專情之人畢竟是少數吧。

可七王這個,的确是我見過最長的情絲了。

我驚嘆,又有些同情他,大概求而不得,才最是煎熬痛苦吧。

“想不到,七王面冷心熱,雖然表面難以親近,卻是個癡情的人,情絲竟比發絲還長一些呢。”

他自己是看不到自己的情絲的,只愣愣站在我面前,看我捧着他的一縷發絲,任我調侃。

我又笑他,“七王将那心裏的人,藏了至少有十年之久了吧。”我撫過他發間那縷情絲,又改口道,“不不,也許是二十年?”

看他這才二十出頭的年紀,一想到按常理算的話,他那情窦初開時竟然才三四歲,我沒忍住,一下笑出聲來。

我一語道破,他神色是掩飾不住的脆弱和痛苦,我總覺得他那眼睛裏還摻雜着一絲無可奈何的嘲諷。

見他如此,我心有不忍,畢竟師傅将這門手藝傳與我不是要我取笑別人的。我又想開導他幾句,“那個,七王爺。天下女子多了去了,你不能一棵樹上吊死不是?”我摸出小剪刀,在他面前咔擦兩下,“你放心,我保證,等你這情絲一斷,立刻天大地大。”

我那剪刀還未碰到他半分,便被他狠狠奪過,揚手就扔進了荷花池裏。

眼見着我那剪刀被池水吞沒,我氣道,“慕淵,你發什麽神經啊!”

又有幾人一身戎裝而來,為首的兩人手裏還托着一套衣衫,恭敬跪在慕淵面前。

“七王爺,時候到了,請更衣。”

我無心理會慕淵這是唱的那一出,忙推開他,跑到荷花池邊,彎腰找着我的小剪刀。

雖然随便一把剪刀都能剪斷情絲,可那剪刀不大不小,我用着時日已久,甚是稱手,就這麽丢了,實在是心疼。

Advertisement

荷花池想來不深,我打算将鞋襪脫了,親自下去找一找。我鞋襪還未脫完,整個人不知怎麽騰空而起了。

“哎,慕淵,你放我下來!你還我的小剪刀!”

“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就誰也別想嫁!”

酒喝多了,胃裏本就難受,此刻的七王已經換好了衣服。一身的玄鐵铠甲,冰冷,生硬。被他抗在肩上,肚子也被他的肩膀隔着,我一個沒忍住,吐了他一背。

慕清說的沒錯,早上喝酒不好,晚上喝酒也不好。昨夜在七王處喝酒,酩酊大醉,一夜過後,頭仍是有些許疼。

身旁床沿上坐着一人,一身白色衣衫。昨日我如何回的家,如何随慕清走的,已經悉數記不清了。眼前的床榻不是我熟悉的那張,想必我已經到了慕清府上了。

我扶着額角,撐着身子坐起來,叫身邊人,“慕清?”

那白衫男子轉過來,冰冷的聲音傳來,“你叫的是誰?!”

這聲音,冷到幾點,聽得我渾身一僵,頭皮發麻,這聲音主人明顯不是慕清,而是---七王!

“怎麽,怎麽是你?”

環顧眼前景物,的确不是慕清府上,慕清府上我去過,這兒明顯比慕清住處還要大上許多。

“你醒來,身邊人不是慕清,可是失望了?”

七王這話說的莫名其妙,我從未有過期待,又何來的失望。饒是個正常人,醒來見身邊坐着個不熟的男人,都會吓一跳吧。

可人家到底是王爺,我還是老老實實規規矩矩與他說話比較好。

“七王爺,我怎麽會在這裏?難道,我昨日當真是喝得太多了?”我一拍腦袋,想起昨天與慕清說好,他去接我的,“糟了,慕清找不到我,該着急了,多謝七王爺收留。我留你一晚,你留我一晚,咱倆呀,這回扯平了哈。時候不早,我該走了。”

我将被子掀開,下了床。

身後人冷冷的聲音再度傳來,“楚延,慕清叛逆謀反,現在已經被收押,關在獄中。”

我以為自己聽錯了,“你,你說什麽?”

我轉身,這才發現,這七王根本就不是性子轉變,換了一件白色的衣衫。他此刻身上穿着的,明明是孝服!

“難道,皇上他----”

皇上若是真的已經大去,慕清若又真如他所說,此刻被關進了牢裏,那這天下----

我不過是醉酒睡了一覺的功夫,這天下,怎麽就風雲突變了呢。

我一時不知該如何稱呼面前的人,只說,“七王爺,慕清他怎麽會謀反呢,他已經答應了我要與我回百清縣看爹爹的。這,這一定是誤會。”

皇上大去,至于這繼位人選,若不是慕清,除了眼前七王,我實在是想不出還能有誰。

“那,七王你,你是不是---”

“你猜的沒錯,先皇大去,本王繼承大統。為祭奠先皇,登基儀式,暫定在三月後。”

依着七王的性子,沒有完全的把握,他是不會說出這樣的話的。他既然如此說,那就是板上釘釘塵埃落定了。

那慕清呢?

我不知昨夜慕清做了什麽,也不知七王是如何雷厲風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這場本就力量懸殊的較量中獲勝的。可七王若說這慕清被關在獄中,那就假不了。

可慕清說過,只要我答應他,他就不在與他這七哥争搶什麽了。我想不通,究竟是什麽原因,讓他一夜之間又把自己弄進了獄中。

“敢問七王爺,慕清犯的是哪一條罪,又因何入獄?”

“以下犯上,意圖不軌。”

“七王爺,這裏面一定有誤會,他已經答應了我要跟我回百清縣的。慕清他絕不可能犯上。”

他步步緊逼,“你這麽肯定,那我問你,謀權篡位,算不算犯上?他擅自發兵,侵入父皇寝宮,算不算犯上?”他負手而立,冷聲道,“還是說,你這七王妃這是準備要替十王爺求情了?”

慕清做了什麽,我的确是不知道的。也不知道他明明答應過我,又為何突然反悔。

“我---”

等等,他叫我什麽?七王妃?

“七王爺,您是不是忘了,太後已經親自下旨,我與你再無關系了。還請七王爺慎言。”

他冷笑一聲,“好一個沒關系了,你昨夜睡在本王床上,敢說跟本王沒有關系?”

“七王爺,我昨夜是睡在這裏不假,可你我明明什麽都沒發生,為何要敗我名聲?”

“楚延,你我的确是什麽都沒發生。可你昨晚睡在本王床上是真,本王在這房裏待了一夜是真,你覺得,這說出去,什麽都沒發生,會有人信嗎?”

“七王爺,別人信不信我不管,只要慕清信我就夠了!”

這七王府,我一刻也不想待下去,說完便要出門。

“你要去哪?”

我還能去哪,自然是想辦法去見慕清,當面問清楚。

我沒理他,他又說,“十王是重犯,由傅大人親自看着,沒有本王的命令,誰也進不去。”

有道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他說的沒錯,莫說如今先皇不在了,七王一手遮天,就是以前,只要他不讓,我就絕見不到慕清。

我停下腳步,轉過身來,走到他面前,鄭重跪下,俯下身子,行了參見帝王之禮。

“求七王爺開恩。讓我見慕清一面。”

他黑色的滾龍靴就在眼前,我伏下着身子等他說話。

行,或不行。

誰知他卻說,“我說過,你不必跪我。不論我身份為何。”

這七王喜怒無常,誰知道他是不是又耍什麽陰謀詭計。他如今身份更不比以前,慕清又在牢裏,我還是小心為妙,萬不可落下把柄。

我沒有起來,仍是跪伏着,“楚延不敢,求七王,讓我見慕清一面。”

他半晌沒有說話,我只隐隐看見他雙手暗暗成拳,不知是不是要對慕清不利。

直至他雙手一松,道,“你即日起,随本王進宮為先皇守靈。”

我擡頭問他,“是不是只要我跟你去守靈,你就讓我見慕清?”

他沒說是,也沒說不是,甩袖走了。

他走後,我才暗恨自己魯莽。

他既然說了要求,只有做了才敢提條件的。我只氣自己急功近利,恨不得抽自己兩個嘴巴才能解氣。

他既然沒答應,也沒拒絕,這事兒,想必是有希望的。七王慕淵,他已經是這天下的主宰了,他若不同意,便沒人能救得了慕清。同樣,他若同意,也沒人能傷得了慕清。

七王一走,房中剩下我一個,腦子漸漸清晰,理智也恢複了。當務之急,是要找到慕清府上的人問個清楚,他到底是因何入獄。

出來七王府,我趕忙回了沈婆的院落。遠遠地,我便看見家門口徘徊着一個人,神情焦灼。

我認出了他,忙跑過去,“和順!”

058 守靈

和順一見我,揪着我的衣袖就跪下了。

“和順,你這是幹什麽!”

他跪在地上,抹了一把眼淚,道,“延延姑娘,求你,想辦法救救十爺。”

我将他從地上拽起來,“和順,你來的正好,我正要去找你呢。”我推開家門,“來,進來說。”

“和順,我問你,昨夜,慕清他幹什麽了?可是與七王兵戎相見了?”

和順一聽連連搖頭,“延延姑娘,冤枉啊。昨夜,不過是我們買通了皇上身邊的太醫,從太醫處得知皇上即将大去,撐不了多久了,頂多兩個時辰。于是,十王這才布置人馬,算準了時間進了宮。誰知----”

“誰知什麽?”

和順道,“誰知,不知消息是不是有誤,十爺進宮的時候,皇上竟然還好好的,且不知是那七王早就設好了圈套,就等着十爺呢。這不,十爺什麽還沒做,在殿前,便被七王以大逆不道的罪名拿下了。十爺入獄,又過了兩個時辰,皇上才大去,果不其然,七王順利繼承大統。”

我想起來,昨日在七王府與慕淵喝酒的時候,的确是有一人身着铠甲來見他。最後,他将我抗在肩上的時候,穿的也甚為端正。想必他當時就已經在籌劃着如何對付慕清了。

如此一來,一切就都說的通了。七王先是設計讓太醫給了慕清假消息,就在慕清以為皇上大去進宮之時,又命人以大逆不道,意圖謀反的罪名将慕清拿下。等到處理完這些,慕清入獄,皇上也到了真正殡天之時。

鏟除異己,繼承大統,一氣呵成。

慕清,果然不是七王對手。

既然下令拿下慕清的人是七王,這江山的主人也是七王。七王就是慕清命運的關鍵。我從七王府出來的時候,還未聽說慕淵要如何處置慕清,如此推算,至三月後七王舉辦即位儀式,慕清在牢裏,應該都是安全的。

想到這裏,我稍稍放了心。在看面前和順,仍是一臉着急。在說這和順,慕清謀事,定不會單打獨鬥。現下,慕清出事,和順不去找慕清的同謀商量對策,反而來找我,這其中不禁讓人生疑。

“和順,就算我曾經是相爺女兒,如今也不過是一個普通百姓。慕清之事,我比誰都着急,但說到底,我一介女子,人微言輕,就算想救他也是有心無力。慕清謀事,定有人相助,你該去找他們才是。”

我說這話,是為了将這和順試上一試。

和順聽我如此說,急的眼淚又要掉下來,“延延姑娘,我已經去過了。昨夜,随十爺進宮,暗中帶兵的是楊大人,現如今已經與十爺一起,入了大獄。喬大人手中兵馬不多,區區五萬,也已經處于七王嚴密監視之下,動彈不得。另有張大人,我暗中觀察,張家府邸周圍都是七王的眼線,我連他府上都去不得。我一個人實在沒有辦法,便來找姑娘你了。”

這和順果然是半點心機都沒有,我不過随口一試,他便将慕清手裏最重要的幾張底牌都與我說了。

話說回來,慕清身邊人,若都是沒有心機至此,他又如何能鬥得過七王?

和順又說,“延延姑娘,如今成事不成事已經不敢想,十爺的命都在七王手裏。再怎麽說,您都是七王妃,能不能求您看在與十王從小的情誼上,去求一求七王----”

什麽?和順這小子原來打的是這個算盤。

我揪着和順的耳朵,将這小子從地上提起來,“原來你小子是想讓我厚着臉皮用七王妃的身份去求慕淵啊。這婚事,是太後親自下旨解的,我若如此,不是厚顏無恥麽?在說了,你把你家主子當什麽了?”

和順捂着耳朵求饒,“延延姑娘,非常時期,我這也是沒有辦法啊,十王勢力如今遭人掣肘,動彈不得,能接近七王的,也只有您了。還有,昨夜,我親耳聽到七王與我家十爺說----”

“慕淵說什麽了?”

“延延姑娘,我聽得真切,七王爺說,只要他活着,你就永遠是七王妃,你誰也休想嫁。”

原來是這個,“哦,這話,他也同我說過。”

我松了和順,他不住揉着耳朵。

“所以,延延姑娘,我這才找你來了。如今只有你能救我家十爺了!”

他才剛起來,說着就又要跪。

我忙拉住他,“得得得,我知道了。這樣,你先回去聽我消息。七王今日說讓我随他進宮給先皇守靈,先容我找機會探探他的口風。還有,你這幾日,一定不要在有大動作,什麽楊大人,喬大人,張大人,通通先不要聯系。我們已經處于被動了,只能以不變應萬變,萬不可在被慕淵抓到把柄。”

“延延姑娘,我記住了。”

“好,那你先回去吧,有事情我會去找你的。”

看來,陪慕淵守靈的事,我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了。

先皇駕崩,整個皇宮仍是有條不紊,燈彩一律換了白色。宮人也都是一身素服。想龐大的皇宮,無數宮人各司其職,不管紅事白事,不管是突發還是預謀,早就做了準備。一聲令下,當即就能由紅變白,或者由白變紅,全在統治者一念之間。

就算發生了如此大的事,整個皇宮也能做到井然有序,處變不驚。在這裏,制度已經超越了人情。不管出了怎樣的情況,都有制度來管着。就連恸哭,都是有節奏的。何時該哭,何時該淚,何時該止,萬不能錯。

我心中冷笑,真正的悲傷豈能是被這些可笑的規矩束縛住的?這宮裏的人啊,各個都像是被人剪去了情絲一般。哦,不,他們也許比除去了情絲的人還要冷情,皆如七王慕淵一般。

權勢就是最好的剪刀。誰能主宰他們的性命,他們就唯誰馬首是瞻。

先皇靈堂外,慕淵開口道,“你們都下去吧,父皇喜淨,剩下的,由本王和王妃來守。”

素心沒來,只有我跟在他身邊,他說的王妃,該是我了。

059 守靈(2)

“是。”

一衆宮人退下,立刻顯得清靜了不少。獨留一直陪在先皇身邊侍候數十年的徐公公不肯離去,慕淵讓他在門外守着。

殿裏早就準備好了兩個大小一樣的蒲團。

我随着慕淵跪下,銅盆裏的火燒得正旺。

殿門一關,殿裏除了靈柩,慕淵,和我,再無別人。

我忍不住問他,“為什麽是我?”

他久經沙場,跪得筆直,“什麽為什麽。”

“為先皇守靈,在皇制裏,是大事,為什麽不是素心,而是我?”

他面無表情,盯着面前偌大靈柩,道,“正因為是大事,才非明媒正娶的王妃來不可。”

聽他這意思,是在怪我鸠占鵲巢了。

若是他娶的素心,如今陪他跪在這裏的,就不用是我而是素心了。

可這能怪誰呢?自太後懿旨下來也有些時日了,是他自己不抓緊時間将自己與素心的喜事辦了的,如今,他就是想帶素心來,也沒有個合适的名分。可是也不對啊,我與他,也早就沒有關系了的。

我覺得,是不是應該在提醒他一下,“七王爺,太後早就---”

“好了,你不知道守靈要安靜嗎!”

七王臉色已經非常難看,我遂知趣地噤了聲。

我自小被爹爹嬌養,一個人生活後也是生怕虧待了自己,對自己好得很,何時嘗過一連跪幾個時辰的苦,更何況還是深夜。

兩個時辰不到,我便跪在靈前不住打呵欠。我偷偷看了看身邊跪着的慕淵,幾個時辰如一時,仍跪得筆直,雙眼神采奕奕,絲毫不見困倦之意。

我心中佩服,只覺得膝蓋小腿已經發麻,自嘆不如之餘,除了繼續陪着跪也沒有別的辦法。

徐公公進來,走到慕淵跟前,道,“七王爺,素心姑娘來了。說是您守靈辛苦,特地給您帶了點心來。”

慕淵立即問道,“她人現在何處?”

徐公公答,“素心姑娘就在門外。”

“靈堂重地,尋常女孩兒家,還是不要讓她進來的好。徐公公,你且讓她等我一會兒,我這就過去。”

“是。”

慕淵起身,開了殿門,出了去。

沒有慕淵在身邊,我松了一口氣。

心中不由腹诽,切,什麽靈堂重地,什麽尋常女孩兒家,不過是心疼素心吧。再說,我就不是尋常女孩兒了嗎?

我行得正,坐得端,問天無愧,問地心安。鬼神之事,就算是有,我也向來不懼。再說,若非要從他口中打聽慕清的消息,我何須受此辛苦。

他既然已經出去,想必是要與素心姑娘訴一會兒衷腸的,一時半會兒應該不會回來,我且歇歇在說。索性在地上坐下,将腿腳伸開,用手捏着酸麻的雙腿。

正捶着,一不小心碰到了旁邊七王跪的蒲團。我隐隐覺得,怎麽好像跟我屁股底下坐着的有些不一樣?

伸手仔細一摸。好嘛,敢情七王跪着的這個是用蒲草填充的,不僅硬,還高低不平,有些硌膝蓋。

我在伸手一摸屁股底下坐着的這個。棉的。相比之下,柔軟舒适。

不管他原本是什麽意思,總之,他的人情,我半分都不想欠。不然,還怎麽打聽慕清的消息。

我暗中冷笑,幸虧我發現的早。于是,趁他沒回來,我便将兩個蒲團偷偷換了過來。

感覺到身後門開了,我趕忙跪好,心道慕淵為何不多與素心聊一會兒,那樣我也可以多休息會兒。

慕淵果然帶了個食盒進來,他将食盒放在一旁,走到蒲團邊上,一掀衣擺,重新端正跪下。

這一跪,他立刻察覺出了不對,扭頭看我。

“是你将這兩個蒲團換了?”

我道,“回七王爺,正是。私以為,為皇上守靈,該誠心誠意,萬不敢投機取巧,七王體貼之意,延延心領了。還有,七王跪了一宿,實在辛苦,這棉的蒲團,就留給七王吧。”

我仔細看着七王的神色變化。他仍是一臉波瀾不驚,只站起身來,又将那個棉墊兒拿起來放在我身邊,道,“若是你待會兒跪的疼了,在用這個。”随後又吩咐徐公公送來了一個蒲草的。

我不由心中驚嘆,這七王,喜怒不形于色,果真是成大事的人,恐怕不好對付。

待慕淵處理完府上的事,我自下午就随他進宮來守靈了,這一跪便是四五個時辰,水米未進,那素心來的倒是正好。

我這腸胃,平日也是用酒水嬌慣壞了,這會兒咕咕地叫了起來。殿裏肅靜,一時間,這點聲音就格外清楚地傳到了七王的耳朵裏。

我瞄了一眼素心送來的那個食盒,此刻就被七王放在一旁。難道這七王當真是鐵打的不成?不吃不喝這麽久也不覺得餓。那食盒自他拿來,就沒動過。又或者,就連素心送他的東西,他都不舍得示人了?

守靈冷清,我與他也好一會兒沒說話了。于是道,“七王爺,都跪這麽久了,您也餓了吧。”

七王慕淵果然看了看那個食盒,将那個食盒拿過來,打開,瞧了瞧,又将蓋子蓋好。

呵,這個慕淵,不會真是舍不得分我一點吃吧。

“素心送來的這些點心,都是桂花糕。你不是最讨厭桂花香嗎,我去讓徐公公另送些吃的來。”

七王說完便起身去吩咐徐公公了。又剩下我一個在殿裏靈前。

這七王說,我最讨厭桂花香?笑話,我怎麽不知道?前幾日,我還給慕清送去了一棵金桂呢。還有還有,琴笙的花果酒裏也有桂花,我喝着好得很。

這慕淵,分明就是存了小心思。

趁他不在,我悄悄将那食盒打開。果然如七王慕淵所說,是桂花糕不錯。食盒一側,還貼心擺了雙玉箸。

連筷子也不用,我輕輕捏起一個,放進嘴裏,滿口酥香,甜而不膩。不得不承認,這素心的手藝,真是好得挑不出毛病。

聽見身後聲響,我趕忙将手裏剩下的點心塞進嘴裏,邊去蓋那食盒。

整整一盤的點心,我不過是嘗了一個,他應該也看不出來吧。

060 守靈(3)

七王回來,我已經端正坐好。

“七王爺,您回來了。”

“嗯。”

他在我身邊跪好,目光卻一直停在我臉上。我有些心虛,難道我臉上寫着我偷吃了你的點心嗎?

他道,“我記得,你以前從不吃桂花做的東西。”

“是,是嗎?我現在也沒吃啊。”

小小一個桂花糕,少了一個,怎麽會看的出來。所以,我篤定,就算是他打開食盒檢查也看不出來什麽。

誰知,他并未去碰那食盒,只緩緩擡起了手。

我欠身往後躲,“你,你幹什麽?”

他那手卻落在我唇角,輕輕一擦。

我眼睜睜得看到,他手指上立刻沾了些點心沫。

我尴尬笑笑,只得承認,“那個,七王爺,是,我是趁你不在,偷偷嘗了你一塊點心。可是也就一塊而已,我發誓。想我下午就随你在這裏跪着了,水米未進,我這肚子,早就抗議了。所以,吃你一塊點心而已,不為過吧。”

小小桂花糕,他堂堂七王,當然不會追究,只說,“你當真是與以前不太一樣了。以前,只要是與桂花沾邊的東西,你都不吃。”

“是嗎。”

我記得,在相府的時候,我是從不挑食的。府裏的點心師傅每日的茶點也是換着花樣來。在吃的方面,我甚少講究,對後廚師傅也從不苛責。至于在七王府的兩年多,我斷了情絲,拔了情根,早就記不得了。若七王說的是真的,我這挑剔的壞毛病,該是那時候養成的。好在,現在已經又改過來了。

和順說,我在七王府的時候,每日攪鬧得上上下下雞犬不寧,用他的話說,就如同街頭潑婦一般。我突然很想知道,那時候七王眼裏的我,究竟是什麽樣子。他那時候,一定恨極了會将我娶進府吧。

“七王爺,不吃桂花的習慣,我不知自己是何時有的,也不知道自己何時又沒了。過了一段時間百姓的日子,我現在啊,可是什麽都不挑剔。還有,聽人說,我在您府上的時候,給您添了不少麻煩。可惜,我都不記得了。七王爺若不介意,可否同我說說,那時候的我,是什麽樣子?”

他幾乎是不假思索,脫口而出,“刁蠻,任性,任意妄為。”

唔,看來,和順說的是沒錯的。連七王自己都這樣說了。

“七王爺,凡事都是有原因的。”我想了想,與他開玩笑道,“難不成,是你往日太寵愛素心姑娘,冷落了我這正牌王妃?”

他看了看我,道,“你以前,每每來找我,都是為了楚相的事。”

我不解,“我爹辭官,遠離朝堂得以全身而退,我該謝你的。又如何會-----”

他卻說,“你以前,并不是這樣想的。”

以前的心思,我丢的徹底,早就找不回來了。

我嘆了口氣,繼續問他,“那,我每日吵你鬧你,你一定後悔娶我了吧。”

他轉過臉來,看着我道,“楚延,你雖刁蠻任性至極,可我卻從未後悔過娶你。你一日是七王妃,便永遠都是。”

“哦。”

客觀來說,這話出自堂堂七王之口,确實動人。但凡尋常女兒家聽了都要心動吧。

可惜,我早就不是尋常女兒家了,他這話說出口,入了我的耳朵,不痛不癢,亦在心中掀不起任何波瀾。

“七王爺請放心。從前那個刁蠻,任性,又任意妄為的楚延已經一去不回了。往日楚延是被爹爹慣壞了,不識大體,給您添的麻煩,還請七王多多擔待。”

他低頭苦笑一聲,似是不信。想我以前也是将他折騰的夠慘的,才讓他七王爺流露出這樣深受其害的表情。

我再次鄭重向他保證,“七王爺,我楚延保證,只要您七王爺需要---”

他擡起頭來,問我,“如何?”

“我立馬在您面前消失得幹幹淨淨,永不出現。”

也不知是不是在先皇靈前的緣故,我只覺得周身又開始冷了起來。

身邊,是七王慕淵怒目而視,他咬牙道,“楚延,你成心的是不是!”

“是,七王您說的沒錯,我是誠心的。我誠心跟您道歉,并誠心祝你跟素心姑娘能百年好合。”

也不知慕淵這暴脾氣像誰,他不知怎的又動了怒。霍然起身,一腳踢翻了就在我身前的銅盆。那銅盆發出“咣當”一聲巨響,被他一腳踢出,裏面原本跳着的火苗瞬間滅了。

他居高臨下,步步緊逼,“楚延!你別以為,本王不敢動你!”

我心中發怵,坐在地上往後挪了幾步,手邊沒有東西,就只有他剛剛遞給我的那個蒲團。

061 守靈(4)

“七王爺,先皇靈前,你別亂來!”

我悄悄抓住那個蒲團,他若敢過來-----

他走到我跟前,俯下身來,“亂來?楚延,我自己的王妃,還碰不得了是嗎!”

手裏的棉花蒲團已經躍躍欲試。我抄起那個蒲團向他砸去。

他輕一轉身,就将那個團子躲過,轉過頭來狠狠瞪我,“楚延,反了你了!”

他說罷就又要上前。

身後靈堂門開了,進來一個人,“七王爺,皇上生前。喜靜。”

來的是徐公公。

慕淵回頭看了看徐公公手裏端着的吃食,猛一甩袖,出了殿門。

徐公公看着慕淵的背影,想要留他,“七王爺,您一天沒吃飯了,好歹也吃一些吧。”

門外,他憤憤的聲音傳來,“本王不吃了,讓那個沒心沒肺的人自己吃吧!”

呵,沒心沒肺,他難道是在說我?

殿裏就剩下我一人,慕淵不在,我也不能讓自己餓着不是。

我退至隔間,正準備将徐公公端來的東西吃一些,發現徐公公還沒有走的意思。

我道,“徐公公也餓了吧,要不,您也一起吃些吧。”

“老奴不敢。只是有幾句話想同七王妃說幾句。”

這徐公公,頭發花白,侍候了先皇一輩子,聽說年紀比先皇還要大上一些。

“徐公公,您請說。”

“七王妃,別人不了解七王,老奴可是了解的。這七王啊,是老奴看着長起來的,脾氣與先皇一模一樣。他什麽都好,唯獨這巧言。卻學不來。七王很早就開始跟着軍隊歷練,小小年紀就幾經生死。鐵血冷硬的性子,再兇狠的敵人,他能應付得來,可這好聽的話,他卻是無論如何說不來。七王妃,老奴的話,您可聽明白了?”

“聽明白了,聽明白了。七王胸懷天下,不是個兒女情長之人。方才,是楚延沒有體諒他,才惹他生了氣。待會兒等他回來了,我會好好同他說話的。”

徐公公笑着點點頭,道,“那就好,那就好。七王妃,老奴先下去了。”

“嗯。”

徐公公說的沒錯,如今的形勢,我惹誰也不該惹他。別說慕清一人在他手裏,就是這天下人的命,可都在他手裏了。

我雖不知方才究竟是哪句話惹了他,可不管是誰的錯,只要他生氣了,就是我的錯。

好不容易等到了他回來。我将方才徐公公送來的吃的端到他面前,道,“七王爺,方才是我不對,您就算與我生氣。也別餓着自己。這手藝雖然比不上素心姑娘,您好歹也趁熱吃一些吧。”

聽我如此說,他臉色果然好看了些。我将托盤放到他面前,他伸手便拿盤裏的那副筷子。若我沒記錯,那筷子我方才用過了。

“七王爺等一下,那副筷子我用過了,我在去給您拿一副新的。”

我起身去給他取了一副新的,回來的時候,卻發現他已經用盤裏的那雙筷子吃了個差不多。

我将手裏的筷子遞給他,“七王爺,這筷子,我用過了。您還是用這個吧。”

他卻說,“常年在外行軍慣了,沒有這麽多講究。”

我只好又将那筷子又放下。

幾日的守靈,很快就過去了。今日是先皇于皇陵下葬的日子。皇陵外。儀式冗長隆重,送葬的隊伍肅穆浩大。按理說,除卻擡棺椁的儀仗和新皇,其他人是不得入陵的。我實在想不通,慕淵讓我随他一起跪在皇陵前的用意何在。

他的命令,如今已經堪比皇命了,只差一個登基儀式而已。聖上意圖我自然是不敢妄自揣測詢問的,只得跟着他,規規矩矩在陵前磕了頭,行了禮。

等回到七王府,這全套的戲碼才算做足。七王的車駕載着我到王府的時候,已經是黃昏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