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箱,“王爺,容臣看看您的傷口。”

衣袖卷起,他的傷口被水浸過,綻開的皮肉邊緣已經有些泛白。

“王爺,幸好王妃今夜通知老臣前來。否則,您這傷口不用等到明日。今夜就要發起來了。”

幾種藥先後塗了幾遍,最後白太醫又将那傷口用紗布包好。

白太醫臨走前特地留了幾瓶藥,交代我今夜每隔兩個時辰就要給他換一次藥。

我在慕淵案後找了現成的紙筆,“白太醫,勞煩您在将這幾瓶藥的先後順序在說一遍,我怕待會兒就忘了,還是記下來比較放心。”

白太醫笑笑,幹脆省了那難記的藥名,只說,“紅瓶,白瓶,藍瓶。王妃您只要記住瓶子顏色就好了。”

白太醫看了看坐在一旁的慕淵,有些欲言又止。

我問,“白太醫可是還有事要囑咐?”

白太醫并未回答我,只走到慕淵跟前,壓低了聲音。道,“方才替王爺把脈,發現王爺身體裏有些殘留的藥,可還需老臣-----”

慕淵道,“不用了,白太醫請回吧。”

白太醫這才将藥箱背了,道,“那老臣告辭。”

确定他的傷無礙後,我在他身邊躺下。

“慕淵,白太醫說了,你這傷,今夜得兩個時辰就換一次藥。待會兒,我若是睡熟了,你可得記得叫我。”

他沒有說話,只側了身子,将一只手放在我肚子上。

我一僵,生怕他是泡過冷水後那藥效還未下去,又怕他那手繼續下移,一把抓住他,“慕淵?”

他卻不在動,那手就輕輕貼在我小腹上。不過片刻,他那掌心便溫熱起來,貼在小腹上竟是難言的舒适。

我松了口氣,不多會兒困意襲來。

他那手始終沒有拿開,我好像聽見他在我耳邊說,“延延,等咱們将來有了孩子,若是女孩,就讓她幸福安然,無憂一生。若是男孩,這文韬武略,我要親自來教。”

他這話倒是提醒了我,明日又得去醫館了。且這回可得多備些藥,畢竟将來到了宮中,用藥都是要太醫院備案的。

素心終是搬了出去,聽浣浣說,我派人送去的那些銀兩,她一分也沒有收。

九月十三,他終登大寶。

時,風雨止,幹戈息,戰袍解,登而王。祭臺上,荊旗蔽空,江山千萬裏,盡收他眼底,亦盡在他掌中。

鐵馬冰河十幾年,迎來的是他的朝代,他的建昭。

萬歲之呼,排山倒海,震耳欲聾。五帥二十九将,皆誅盡宵小,率賓歸王。

千萬人的臣服,千萬人的敬畏,他只輕聲道,“起來吧。”

謝恩之聲随之震徹九霄。

自此之後。片語成旨,口無戲言,風雲變幻也不過在他那悠悠指掌間。

這宮中我來過不知多少次,卻第一次因了慕淵,以這樣的身份踏入。

兩側儀仗随行浩浩蕩蕩,回首望去,宮門廣場,竟一下看不到尾一般。龍車鳳攆所到之處,宮人守衛皆齊齊拜倒,萬歲千歲之聲不絕于耳。

這一切的隆重繁華和盛大,皆是為我身邊的那個男人。

蘭因宮前,火樹銀花次第開。

我看着那鎏金匾額,有些恍惚。

“慕淵,這是你給我準備的宮院?”

他站在我身邊,先是淡淡了應了一聲,“嗯。”随後又補充道,“是我們的。”

“嗯?我們的?慕淵,你是說,你以後也要住這裏?”

“當然。”

我一扭頭,看見站在我身邊的他已然黃袍加身,一身的蒼涼氣已經悉數化為萬人景仰的威嚴。自今日後,他再也容不得任何人的半分冒犯。

我指着蘭因宮,試着改口,“皇上,我是說------”

他擡手,自然拂了我肩上落葉,道,“延延,我是不是說過,你這稱呼,永不必改,無論我身份為何。”

這話,他的确是說了許久了。

“是。”

“嗯,所以,你以前怎麽叫,往後就怎麽叫。你是一國之母,是朕的後,多大的朝臣也無須避諱。”

“是。”

他不知怎麽,笑了笑,道,“延延,你今日倒是難得的乖巧,一口一個是。不過,這可一點不像你。”

他貴為九五了,生殺予奪,全在一念之間,我就是想說不是也得敢啊。

看着眼前的瓊樓玉宇,金碧流轉。印象中,我從未記得宮中有這麽一座宮苑,看這磚瓦雕畫,像是新建。

“我怎麽不記得以前宮中有這蘭因宮?”

“自然是新建的。”

他始拉了我的手往裏走,一路的流光溢彩,到處都是大紅的喜慶。我突然想到,就算是爹爹心心念念所謂的金玉樓,若是建成,也不過如此了吧。

蘭因宮裏。寬大軟榻前。

“慕淵,這宮殿,修得也太奢華了些吧。你雖有錢,可卻不是一個奢靡之人。”

他笑道,“非奢靡之人,今日還就奢靡這一回了,又能怎樣。”他又拉起我的手,道,“延延,我想,今日,就在這裏,在娶你一次。”

“你說什麽?”

他伸手搭在我腰上,道,“我說,我想要你在這裏,心甘情願嫁我一次。”

環顧蘭因,這布置,紅燭紅羅帳,的确是紅得有些過頭,就連我這身衣裳也是。他一早就不許我吩咐制衣師傅将衣裳顏色改了,原來是如此用意。

我不知穩重如他,是如何生出了這般小孩子的心思,便道。“慕淵,我不是已經嫁過了嗎?”

他嘆了口氣,道,“你嫁做七王妃時,是被我綁上喜轎的。”随後他又将臉一板,道,“這麽說,你是不願意?”

他如今的身份。我怎麽敢不願意。又所謂斂心性,知忍讓,便是處處順着他吧。

“慕淵,我怎麽可能不願意?”

他這才稍稍展了顏,低頭過來,唇上輕啄。

今日登基盛況,舉國之慶,四海臣服。我才知道,一開始,七王府裏頂他逆他,的确是我不知天高地厚。入了深宮,難免要應爹爹的擔心。我自知這後位,絕不是先前相府小姐或七王妃可比拟。

我想了想,忐忑同他開口,“可是,慕淵,我并不知道這皇後究竟該如何做。”

他聞言笑着點點我?尖,道,“誰叫你做皇後了?你盡管做你的楚延就好,因為朕的後,只會是楚延。”

“真的?”

他笑,“當然是真的。不過,你須盡快給朕生個一兒半女。否則,別說皇奶奶不答應。就是朕也不會放過你。”

他今夜竟然前所未有的耐心。一串一串,一朵一朵,将我頭上繁瑣沉重的珠串簪花一一卸了。就連衣裳上複雜環繞的襟扣束帶,他都解得極其細心。

紅燭紗影,溫柔缱绻,纏綿蝕骨。

過了許久,他終于不再動,卻依舊将我牢牢按在他腰上。

我問他。“慕淵,你怎麽還不出去?”

他笑道,“都說了,你得給我生個孩子。所以,要多待一會兒。”

他如此期待一個孩子,我卻越來越心虛。我每日偷偷吃的那瓶藥,就在我随身帶來的那個小箱子裏。

直到過了好一會兒,身上溫度漸漸退去,沾着一層汗開始泛起涼意,他才肯退出去。然後起身抱了我去洗澡。

偌大的木桶,他就坐在我身後,水花溫潤,劃過皮膚,卻是他的手指。

“慕淵,我自己來就好。”

他不說話,卻執意。

他手上力道剛剛好,配合溫溫熱熱的水流,按在身上,只覺渾身筋骨都舒暢了,也沒有先前那般疲累。

身上的水都被他仔細擦幹,我伸手去夠榻上的裏衣,卻被他奪了,丢在一邊。

“哎,你幹嘛?”

“不許穿了。以後,你就這樣睡。”

“我若是冷呢?”

他輕一笑,又環了過來,“那還不簡單,給我抱着就不冷了。”

“-------”

新皇登基,照例,赦天下,免稅負。設宴歡慶。

今夜,百官皆須進宮赴宴。

慕清,我已經有整整三個月未見他了。他此刻也被慕淵放了出來,今夜出席這酒宴,卻不上前,只在席尾坐着。

他那樣子,比那次接風宴上,他射出的箭被慕淵一一劈開後還要沮喪。如今諸事塵埃落定,板上釘釘。聽說,慕淵讓他分管了糧草之事,供職于傅大人手下。

還有太後,自先皇仙逝,她仿佛一夜間老了許多,人也變得有些寡言。聽慕淵說,太後這幾日精神不太好,時而恍恍惚惚中叫着太祖爺的名字。

今日盛裝之下,老太後倒是容光煥發,面色也好看了許多。她拉着我的手,道,“延延,你送的這鸠杖,哀家一直用着,順手得很。”

“皇奶奶,您用着順手就好。”

她點點頭,又道,“延延丫頭,你既然住進了宮裏。以後,你沒事就到哀家宮裏去,也好陪哀家說說話。”

老太後瞥見了我身邊正埋頭苦吃的小身影,問道,“延延,你身邊的那個貪吃的小家夥是誰?怎麽以前從未見過?”

圓圓機靈。聽見是在說他,立即從面前的飯碗裏擡起頭來,一手擦了嘴邊的飯粒,不慌不忙起身,面朝太後,小小的身子複又端正跪下。

稚嫩童音響起,“回太後,我叫圓圓,是皇後娘娘的師兄。”

111 荷包

圓圓可愛,又如此一板一眼認真回答,直惹人憐。

太後見他,也樂了,直到,“好,好。你若是還想吃些什麽,讓延延丫頭給你夾。”

圓圓整了整自己身上略微寬大的衣袍,又板板正正跪在地上磕了個頭。小小的孩子朗聲謝恩,“圓圓謝太後。”

誰想到,向來以吃為己任的圓圓,如此也能輕易将太後哄得甚是欣喜。

太後上了年紀,也并未深究我與圓圓這師兄師妹的關系。只兀自嘆了口氣,道。“這宮裏,沉寂了許久。自你們這些孩子長大之後,這宮中就一點生機也沒有了。”

太後說着又拉了我的手,輕輕拍着,“延延啊,往日,總能聽見你在後面的園子裏跑來跑去。要麽就是聽說又将那先生氣得吹胡子瞪眼。誰能想到,不過才轉眼的功夫,你們就都長大了。”

“皇奶奶,您看,我這不又回來陪您了嗎。”

太後聞言笑開,“你回來了,哀家自然是高興的。若你與淵兒能早日開枝散葉,給哀家添幾個曾孫子和曾孫女。就更好了。”

我可沒忘記,當初偌大宮門外,太後是如何說一不二就解了我與慕淵的婚事。如今,她倒是只字不提了。直到現在我也不知道慕淵當初是如何抗了太後的旨意,抑或是使了何種手段,讓老太後将這茬如此輕易就翻過去了。

酒吃了三兩杯,太後便讓人扶着先回了。

金樽酒冷,佳宴過半,我悄悄起身離席。

我知道,我的眼色,慕清一定能看懂。

果然,我倆常玩的那棵棠樹下,他不多時就到了。

我本想問問他最近過得可還好,可看他那樣子也知道,三個月的禁閉,他過得是不怎麽好的。

“慕清。”

“延延,是我沒做到。”

關于先皇離世那日的兵變,我已經聽和順說了個大概。且我也早就知道,慕清他怕是真的鬥不過他那七哥。

好在,他除了被關了三月禁閉,又被完好無損地放了出來。他雖領了個閑差,可好歹仍舊能逍遙地做他的十王爺。

我從袖中拿出他曾送我的響雲珠,遞給他,“慕清,這個,還是還給你。待來日,你尋到了真正的意中人,再将這珠子給她吧。”

慕清低頭看看我手裏的珠子,道,“這送出去的東西,如何有收回來的道理?”

我拉了他的手,将那串珠子放在他手心裏。

“慕清,若是別的也就算了。這東西于你,意義不凡。況且,先前的承諾,我也已經做不到了。”

慕清卻趁勢反握住我的手,道,“延延,你接受他了,是不是?”

他這問題突兀,我一時竟答不上來。

“我------”

他又追問,“延延,其實你心裏已經做好了準備,要跟他過一輩子了,是不是?如果不是,你為什麽連我送你的東西都不要了?”

與他過一輩子麽?

細細思來,這些我與他日夜相伴的日子,好像過的也不算壞。與其說是做好了準備,不如說是漸漸習慣了。

最重要的是。慕清他值得更好的人。我已經配他不起。

“慕清,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你這差事,雖清閑,卻也重要------”

“延延,你別打岔!回答我!”

他已經容不得我逃避,非要我答了才算。

“可能是因為,我已經習慣了如今有他的生活吧。”

“習慣?”慕清搖搖頭,“延延,我記得你說過,你不會再對他動情了。你今日可以習慣有他,以後也可以習慣沒有他。延延,你等我,只要再給我一段時間。我一定能------”

“慕清!”

我怕他一時口快,将那不該說的話說了出來。商河之行,我雖不知道他背地裏在籌劃什麽,可也不是沒有蛛絲馬跡可尋。

比如說,霍松就曾說過,他屯兵已久。

“慕清,難道你還不明白嗎?你當初鬥不過他,如今更鬥不過他。就算他登基為王,你也是他的弟弟。這朝中也依舊有你的立足之地,你也依舊是你的十王爺,這樣不好嗎?”

“不好!當然不好!延延,為何什麽都是他的?江山是他的,你也是他的。好一個天之驕子,什麽都讓他占了!”

我一直以為,慕清性子溫和,不争不搶。與他相識十幾年,我還從未見過他如此模樣。

無論我如何勸說,他都絲毫不為所動,臨走前,只留下了一句“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他忿忿離去,我只盼他千萬別以卵擊石,做了傻事。

一轉身,不意身後站着慕淵。

“你怎麽來了?”

“怕你迷路。”

“你的皇後在宮裏迷了路,傳出去豈不是淪為了笑柄?”

“笑柄倒不怕,只要能找回來就好。”

我與慕清見面,想必他也看到了。我與慕清的話,不知道他聽了多少。

“慕淵,他是你弟弟。”

他卻冷笑一聲,道,“那你知不知道,若他不是我弟弟,如今該是何下場?”

“不管怎麽說,他領了糧草的閑差,又有傅大人替你看着他,往後應該不會在掀起風浪了。”

他冷哼一聲。不再說話。

筵席散了,我與慕淵回到蘭因宮沒多久,圓圓就抱着棋盤沖了進來。

案後,我正坐在慕淵膝上,且慕淵那手已經伸進了我的衣衫。

不意有人會突然沖進來,我一下在他懷裏僵住。

圓圓身後跟着追進來的浣浣。

浣浣一個頭磕在地上,“皇上,娘娘,奴婢該死,是奴婢沒攔住他。”

圓圓力氣見長,光憑浣浣一個,稍不留神怕是攔不住的。

慕淵有些不悅,卻也将手撤了出來,又順手攏了攏我的衣襟。

我從他身上下來,對浣浣道,“算了,你出去吧。”

“謝娘娘。”

浣浣得了我的話,就匆匆出去了。

剩下圓圓先是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然後道,“皇上,我今日與宮裏太傅學了一招。特來讨教。”

慕淵看了看我,又看看跪在地上仰着小臉滿眼期待看他的圓圓,嘆了口氣。

我笑道,“皇上稍等,我去給你們沏茶。”

也不知道圓圓究竟是新學了什麽招數,這一局,他們下得格外長。

我打了幾個呵欠。先回了裏間,躺在了榻上。

慕淵不在,我扭頭看他平日躺的位置。發現他枕下好似有什麽東西露出一角。

我将枕頭掀了,這才看清了,那露出一角的東西是個荷包。

荷包做工精細,一看便知主人極其用心。

我還真是好奇,慕淵的荷包,裏面會裝些什麽東西。

将那荷包打開,竟從裏面拽出一绺發來。

那绺發的一端仔細用紅線纏了,打理得一絲不茍。

因着習得異術,我一眼便認出,這頭發的主人年紀尚輕。在仔細一看,嗬,這發絲中間居然還夾着一根情絲!

我愈加好奇,慕淵這荷包裏發絲的主人是誰,如今身在何處。還有,那情絲裏的人又是誰。

水,哪裏有水。

我捏着那縷發正要起身,就聽見外面傳來圓圓吵吵鬧鬧的聲音。這小家夥八成是下棋又輸了。

“原來,那個太傅,也不過如此。皇上。我改日一定再來!”

我趕緊将那發絲塞回荷包,重新放在慕淵枕下,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躺好。

他掀了珠簾,進來在床邊坐下。

“延延,你這小師兄,甚是磨人。”

我躺在他身後笑他,“皇上。你現在知道小孩子的難纏了吧。”

他卻一回身,着一身龍袍,還未脫就壓了過來,“難纏又怎樣?難纏朕也要!”

他居高臨下,身子一動,猛的入了幾分,手指掠過我臉頰,又道,“況且,朕的孩子,一定會聽話又懂事。”

雖然早就入秋,可仍不覺得冷,況且,慕淵就在我旁邊,他身上很是溫熱。所以,我就只搭了一條薄毯。

慕淵将那毯子往上給我蓋了蓋,莫名嘆了口氣。

我睜開眼睛,轉頭看他。

“你怎麽了?”

他看了看我鋪在身側的發,問道,“延延,你這所謂的情絲。真的就這樣不見了?”

這都多久了,他居然還問這樣的問題。

我一下笑出來,“慕淵,你如今是皇上了,我自然不敢騙你。別人不說,晚薇和琴笙,你也都知道的。怎麽還會問這個問題。”

我說完将他這個問題仔細思考了一番。覺得有些不對,遂又問他,“慕淵,你可是覺得,我這個樣子,配不上你這九五之尊了?”

他要天下,要江山,估計,也是想要人心的吧。帝王要的臣服,應當從裏到外,徹徹底底。

他卻說,“怎麽會。”

“那你為什麽又問這個老掉牙的問題?”

“延延,我想問的是,有沒有一種方法,能讓你這情絲再重新生出來?”

他這兩個問題都甚為可笑,我只聽說過有人想法設法要除去煩惱的,卻還未聽說過有人想将這煩惱在生出來的。

“師傅教我,世先有情,化而為絲,斬之,百憂可解。卻從未教過我如何讓人萌情生意。況且,我也的确不知道人腦袋上的這情絲是如何長出來的。”

說到這裏,我突然想起了那個哭哭啼啼要跟他回來的小丫頭,霍菁。

“慕淵,你還記得霍菁嗎?那個小丫頭口口聲聲與我說着對你一見鐘情,要我成全。其實我早就看過了,她的情絲尚未見蹤影,心裏也空空如也。她呀。是騙你呢。”

112 荷包2

我與他說霍菁的事情,他沒什麽反應。古來帝王多薄情,看樣子,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經不記得那個一心要跟他回來的丫頭了。

我又問他,“慕淵,你當真不會因為這個嫌棄我?”

其實他心裏應當也清楚,他可以用皇權要我臣他服他,恪守規矩,做一個皇後該做的所有。卻永遠無法要求我像一個普通女子一樣愛他。

“延延,你說的這些,我早就知道了。既然明明知道還娶了你,又怎麽會嫌棄你。”他将手伸進我的發裏,輕輕一順,道。“若你這情絲裏的人不是我,我倒慶幸你一早就除了它。至少,你心裏沒有我,也同樣不會再有別人。”

我那情絲裏的人是誰,我早就看過了。

那人,還真是他。

“慕淵,那我若是告訴你,我這情絲裏的人其實-----”

“其實什麽?”

我忽然想起來,此刻,他枕頭下面,有一個荷包。那荷包裏藏着的頭發的主人,才真正是他心頭上的人吧。不然,我當初又怎會一沖動就去找了師傅沈婆,自此斷了對他的一切念想。

“沒什麽。”

我重新在他身邊躺好。“慕淵,你知道太歲麽?”

“太歲?”

“對啊,太歲。傳說中,只在戰亂年間才出現,是實實在在的煞星兇兆。可就是這不祥之物,食之,能長生。更有傳聞說,若是吃了這太歲,只一口,就能讓百病全消,斷肢重長。斷肢都能重新長出來,這生個情絲應該也不是什麽難事吧。想這太歲多少代帝王求而不得啊,慕淵,你居然不知道。”

“那,延延,你可知這太歲哪裏可尋?”

本就是沒影兒的事,畢竟那所謂的太歲只聽過,誰也沒見過。

“這太歲逢戰禍才現人間,如今國家政治清明,四海安定,又怎麽會有太歲呢。”

慕淵嘆了口氣,“除了太歲,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我略略一想,“應該也不是吧。我聽聞,古有喬女,幼子早亡。喬女悲恸,便日日剖心,滴自己心間一滴血在幼子墳前。那墳上,三年長一株,六年開一花,九年結一血果。終有一日,血果落地,幻成一嬰童,抱着喬女便喚娘親。我雖不知這事兒真假,但由此看來,若是有心,這心間血也是有起死回生功效的。”

他喃喃,“心間血麽----”

“嗯,心間血。”

我說了許多,有些困了,便翻了個身睡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身上毯子薄,這睡了沒一會兒,便覺得身上有些冷。

我揉了揉眼睛,方知并不是什麽毯子薄,而是原本躺在身邊的慕淵不見了。

擡頭看看窗外,這天亮明明還早。

我披衣起身,月光灑在地面上,也不算太暗。

掀了珠簾,忽見外廳寒光一閃。

卻是慕淵站在那裏。外衣也沒穿,赤着上身,手裏正拿着一柄匕首。

我快步走到他跟前,只見他面前的桌子上還放着一只玉碗。

“慕淵?你,你這是在幹什麽?”

他卻轉過身來,道,“延延,不過是心間的一滴血,我給你。”

原來,我睡前說的喬女救子的事,他當了真。

我奪了他手裏的匕首,“慕淵,那只是個傳說,是故事,不是真的!”

他卻說,“延延,我活了二十餘年方知世事多詭奇。何為靈,何為不靈,這不試一試,怎麽能知道真假呢?”

他又擡手撫着我的發,“若能讓你能重新生出情絲,這點傷和疼,也算不得什麽。”

我片刻恍惚,還是不敢相信,一個帝王,能為我剖心取血。遂将他面前的玉碗一并收了,幹脆問他個清楚好了,“慕淵,我想問你一件事,你必須認真回答我。”

他取了件披風,搭在我身上。

“延延,你說。”

“慕淵,這些日子以來,你待我的好,我都看在眼裏。以前姑且不論,我只想問你一句,你現在,究竟是不是愛我的?”

月色清明,灑進殿來,鋪成一地光華。

“你不用急着回答我。慕淵,若你回答是,我雖不能回報你同等的感情,只要你不嫌棄,我願意一生一世,只守你一人。”我又想起了那個他藏在枕下的荷包,還有那一绺被他珍藏的發絲,“你若回答不是,不論你心裏的人是誰,你盡管将她接在身邊。哪怕要我立刻收拾東西離開給她讓位。我也不會有絲毫怨言。慕淵,感情沒有理智,也無須算計,貴在坦誠。你也知道,不管你說什麽,我都不會傷心。我今夜只要你一句實話。這個問題,我以後也不會再問。”

他嘆了口氣,上前一步,将我按進他懷裏。

“既然你如此問了,那我告訴你也無妨,或許早就該告訴你。楚延,我愛的人,除了你,再無別人。”

我靠在他懷裏,心道他果然沒有說實話,那個荷包就日日在他枕下,那個人應該也還在他心裏。他這愛字,說得還真是容易。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低頭往地上一看,眉宇一蹙,“怎麽又不穿鞋?”

随即将我抱起來,回了裏間。

他在我身側躺下。輕聲道,“楚延,你別忘了你剛才說的話,一生一世,只守朕一人。”

帝王心思,向來難猜。

聽了他這話,我也只得應下。“好。”

我這回答,他似乎很滿意,将我圈緊了些,周身都是暖意。

清早一覺醒來,我發現他已經下床了。此刻就站在我面前,面色卻是許久未見的冰冷,昨夜,不論是真心還是假意的溫柔缱绻已經全都不見。

我有些奇怪,一邊扯了自己的衣裳穿着,一邊問他,“慕淵,你怎麽了?臉色如此難看。”

“楚延,我問你,這是什麽。”

“什麽?”

我坐起身來,低頭系好裏衣的襟扣,再擡頭看他手裏拿着的東西,不禁驚得手心發涼。只見他手裏拿着的那個瓶子,正是我從坊間醫館裏買來的涼藥。

糟了,他一定是知道了。

“楚延,回答我。”

我也知瞞他不住,老實回答。“這是,涼藥。”

他聞言,一個用力,那瓶子立即在他手裏碎裂開來。還未吃完的藥丸和碎瓷一下散在地上。

他向前一探身,伸手捏住我的下颌,“楚延,你就這麽不想要我的孩子。還是說,你當真是個鐵石心腸,無情無義,是塊本就捂不熱的石頭?!”

他恨不得将我下巴也如那個瓶子一樣,生生捏碎才好。

我打開他,捂着自己的下巴,“慕淵,我無情無義,你不是一早就知道了嗎!”

“楚延,朕恨不得将心肺都掏給你了,你就是這樣對朕的!”

“慕淵,我昨夜問過你了。我說,我只要你一句實話,可你昨夜說的,是實話嗎?!”

我将身邊他的枕頭掀了,一把揪出那個荷包,遞在他面前,“慕淵,這是什麽!你夜夜躺在我身邊,口口聲聲說愛我,那你對得起這個被你藏在枕下心裏的人嗎!”

我将那荷包打開。将那縷發絲拿出來。

“看這發絲,主人的年紀該比你小上許多才是。慕淵,我還真沒看出來呢,你喜歡的這丫頭,恐怕比霍菁還要小吧。讓你接她進來你不同意。你究竟在怕什麽,怕我蛇蠍心腸會害了她嗎?!”

他一把将我手裏的荷包連同那一绺發絲搶走,緊緊握在手裏。

呵。他還真是寶貝得緊。

“慕淵,我真不知道,你昨夜那個愛字,是怎麽對着我說出口的。就算已經身為帝王又如何,你還不是一樣虛僞!”

沒想到,這話徹底激怒了他,他竟一把抽了懸在床邊上的佩劍。

劍尖一轉,直指我喉間。

“呵,慕淵,你終于裝不下去,要動手了,是嗎?其實何必呢,我昨夜說的話,全部是實話。你大可不必費如此周折,早就像今日一樣,一劍捅了我就好了啊!”

也不知他是心虛,還是被我氣得,握着劍的手有些發抖。

“楚延,你果真無情無義。吃人心肺,眼睛都不眨一下。先前,是我太天真了。總想着好好對你,你終會明白的。”

那劍尖終是更近一分,抵在了我脖子上。

他終于,要殺我了嗎?那預言的死期,不僅沒有推後,反而提前了?

他那劍是何等鋒利,我只覺得,有血順着皮膚流下來。

他手中的劍卻不再上前。

“慕淵。你要殺我,就痛快點!別磨磨唧唧的!”

他卻驀地收了劍鋒,一個轉身,那劍被他釘在了蘭因宮的門上,铮铮直響。

他轉身走的時候,手裏還牢牢握着那個荷包。

我不顧脖子上流的血,在他身後提醒他,“慕淵,你荷包裏的發絲裏,藏着一根情絲。你大可以扔到水裏,看看你視若珍寶的人心裏,究竟有沒有你!”

我記得他曾經說過,求而不得,當為最累。

看他今日對那發絲主人這念念不忘的樣子,我猜,那女子心裏的人,未必就是他。

否則,他又怎會氣急敗壞地奪了那個荷包就想要殺我呢。

113 舞姬

自他那日差點一劍刺穿我喉嚨之後,我已經整整兩日沒見過他了。

就連夜裏,他也不回這蘭因宮了。

也是,這宮中如此大,到處都是他的,哪裏不能供他休息。只要他願意,到處都是流觞曲水,莺莺燕燕。

他不在剛好,省的喝酒也要背着他。

宮中瓊漿,果真不同凡響。一杯還未喝完。圓圓就提着棋盤跑了進來。

我坐在桌子前,盞中流光浮動。我瞥見圓圓小小的身影在偌大的宮殿裏裏外外穿梭了個遍。最後,他跑到我跟前,手腳并用,爬到我對面,就坐在慕淵常坐的那個椅子上。

“師妹,皇上呢?”

我将那流光飲了,順便把面前的一碟點心推到他面前,道,“小師兄。你問我,我怎麽知道。”

圓圓伸手便往點心盤子裏抓,塞得兩腮微微鼓起,他邊吃邊道,“師妹,以前我來,你們兩個,不總是膩在一起嗎?”

我一口酒差點沒噴出來,“小師兄,你哪只眼睛看見我跟他膩在一起了?!他不來正好,我還嫌床小,他占去很大空間呢!”

圓圓将那一小碟點心攬在懷裏,那碟子裏不多時就空了,一點渣都不剩。

他撇撇嘴,道,“那你一個人在這裏喝悶酒。”

我瞪他一眼,“喝悶酒?小師兄,你從哪看出來我悶了?”我戳戳他的頭,“這麽大的宮殿都是我的了,金磚碧瓦,吃喝不缺,我悶你個頭!”

他摸了棋盤擋在頭上,道,“好,好,你不悶。那師妹,皇上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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