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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小傷,的确是死不了人。
吃完了東西。我靠在床頭坐着,一向政務繁忙的慕淵好似無事可做一樣,閑閑陪我坐着。
身後靠着的墊子薄,靠了一會兒就覺得不舒服。我撐着身子動了動。慕淵幹脆抽了那墊子,将我攬進懷裏。他一手将我攬好了。一手還拿着本折子。這政事,他倒是沒有避諱我。就着這姿勢,我也将那折子看得一清二楚。
這封折子上說的好像是西夏的事兒,看慕淵的批複,似乎是要出兵了。
“慕淵,這才消停了沒幾年,怎麽又要打仗了?”
白太醫說,箭拔出來的前兩天,很有可能要發燒。慕淵一手摸了摸我額頭,一邊問,“延延,若将來有那麽一天,我不在了,你會想我嗎?”
他這問題問的荒唐,如此高位。幾十萬鐵甲精銳在手,居千萬人之上,誰又能撼動他半分。
“嗯---大概,是要想的吧。”
“真的?”
“是啊。畢竟,這太平盛世。除了慕淵你,誰也給不了不是嗎?”
“原來,你是為這個想我。”
他語氣裏頗有幾分失落。
“不然還能為什麽。慕淵,将這帝王做到世人緬懷,流芳百世的地步,不是每個君主的期望嗎?”
先皇在位時,還是七王的他就親手平了周遭蠻夷,除了所謂的外患。如今坐上皇位,大筆一揮,稅負一減,百姓莫不稱頌。又逢雨順風調,乃豐年之兆。從這個角度說,他已經成功了。
他将下巴輕輕抵在我頭上,道,“延延,我有時候也覺得,你這樣也挺好的。永不識相思苦,永不知離人恨,平安喜樂一輩子。”
他說,永不識相思苦。永不知離人恨。
可那時我并不知道,造化弄人。人只要活着,兜兜轉轉,總是逃不開一個情字的。
118 明月不谙離恨苦(1)
剛剛換過藥,傷口也沒那麽疼了,不多時我便靠着他打了個呵欠。這墊子,果然還是肉的舒服。好歹也是見了血的,我堂而皇之懶洋洋靠在他身上打瞌睡。
他将手裏的奏折放在一邊,連帶薄毯将我一起往懷裏緊了緊。之後嘆了口氣,說了莫名其妙的一句話。
“延延,孩子。沒有就沒有吧。朕不再強求了。”
他這話倒是提醒了我,有一件事是不能耽擱的。
“慕淵,選妃的事----”
他不等我說完便不耐煩地打斷,“別的事,等你傷好了在說吧。”
選妃的事兒就這樣被暫時擱下了。
我這兒擱下了,可不代表那些等着進宮的秀女和她們背後的那些朝臣擱下了。
這幾日不時有前朝官員借我受傷慰問之名,往蘭因宮裏送各種珍稀補品和名貴禮物。言下之意是要我多對他們家的女兒多加照拂。
我靠着慕淵坐着,一邊把玩着剛送來的一座小珊瑚。
“慕淵。我聽說,秦家的小姐,不僅長得漂亮,人也溫良賢淑,年方二八,正是好年華。”
“嗯。”
他輕輕應了一聲,長臂一展,遞過來一盞茶。
我将手裏的那座小珊瑚放下,喝了兩口茶,又想起了昨日郭大人派人送來的一串血珍珠手串兒。血色珍珠實乃罕見,這手串兒深得我心。
“還有還有,聽說,那郭小姐也是才貌雙絕,是個不可多得的佳人吶。”
慕淵看起來好像對這幾位姑娘沒什麽興趣。倒是拿了我擱在旁邊的那個小珊瑚,問,“秦大人送的?”
我點點頭,“是啊。”
他卻道,“花這麽多錢,換你這麽一句可有可無的好話,也不知那個秦大人是怎麽想的。”
我只覺得這珊瑚好看,還真不知道這珊瑚有多值錢。
“慕淵,這東西很值錢嗎?”
他将那珊瑚又放回去道,“京都買兩三座一品官邸都夠了。”
我重新捧了那小珊瑚,放在手裏仔細觀瞧,“這東西,竟然這麽值錢?”
慕淵卻冷哼一聲,道,“一個二品大員。一年俸祿連個珊瑚角都買不了。看來,朕回頭得好好問問這秦大人是哪來這麽多錢了。”
“慕淵,人家好歹是給我送禮物的,你這麽借機發難,不好吧。”
慕淵笑了笑,道,“誰叫朕的皇後傻,收了東西不好好藏着,還偏要拿出來顯擺。”
“我哪有顯擺,不過是覺得你沒見過,想給你也看看罷了。那,你若是真要辦那個秦大人,這個珊瑚,我還能留着嗎?”
慕淵就着我剛剛喝過的那盞茶,也嘗了一口,道,“這東西若在秦大人手裏遲早也是要充到國庫裏來的,你既然喜歡就留着吧。”
白太醫用的藥名貴,我這傷口終于好得差不多了。可是不知為何,浣浣依舊每日按時端一碗褐色湯藥來。
那藥苦澀難當,我喝得實在辛苦。
“浣浣,我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這藥我就不喝了。”
浣浣低頭看了看手裏的藥碗,道,“不行不行,白太醫說了,您這藥啊,還得每日按時喝。”
“可我這傷的确是好了,一點都不疼了。你快些将這藥端下去吧。反正我是不想喝了。”
浣浣面有難色,“可是----”
“可是什麽?”
“小姐,皇上吩咐過了,一定要您按時吃藥的。而且這藥,不僅能治您的傷,還能-----”
我嘆了口氣,對這固執的小丫頭有些無奈,“還能什麽?還能讓我長命百歲?好了好了,皇上一不是大夫,二不是病人,他哪裏知道我需不需要吃藥?”
見浣浣端着藥碗還有些猶豫,我正色道。“浣浣,本宮的話,你也不聽了,是嗎?”
我端了架子。浣浣這才道,“奴婢不敢。”
“既然不敢,那還不把藥端走?”
浣浣還沒退出去,慕淵便進來了。
“誰說要把藥端走了?”
浣浣看看慕淵,又看看我,左右為難。
慕淵一手從浣浣手裏把那只小玉碗接了,浣浣這才如臨大赦,低頭匆匆出去了。
他将那碗放在我跟前的小案上,道,“為什麽不吃藥?”
我瞥了一眼那褐色的湯汁,還能為什麽。
“苦。”
“藥哪有不苦的,再苦你也得吃。”
“可是。慕淵,我的傷,明明已經好了。不信你看。”
我說着便起身在他面前走了兩圈。
他卻說了與浣浣一樣的話,“這藥不只治你的皮肉傷。還----”
“還什麽?”
“還能幫你恢複元氣,調理身體。”
我當還有什麽別的神奇功效,不過是一般大夫的常見說辭。
見我沒動,慕淵竟親自端了那藥碗,遞到我面前,嚴肅道,“喝了。”
“慕淵,能不能------”
“不能!”
他說着竟真的要生氣。
“好,好,我喝,我喝還不成嗎?”
若真為了一碗湯藥惹怒了他,那可真得不償失了。
憋着一口氣硬是将那藥幹了。他及時從桌上盤子裏捏了個蜜餞塞到我嘴裏。
我擦了擦唇角殘餘的苦澀湯汁,同他說,“慕淵,這藥。明日就不要讓人送了。我真的好了。”
“不行。白太醫說了,你這藥,得一直用。”
“慕淵,什麽叫一直用?”
“一直用的意思就是,短則一年半載,長則三年五年。一直到你身子調理好了為止。”他起身,補充道,“且這是皇命,你不得違抗。”
他說完,便匆匆邁步走了。連讓我問個清楚的機會都不給。
蘭因宮門口擺着兩株我不認識的花,一左一右,足有半人高。時值深秋,這百花落盡,萬物凋敝,這兩盆花卻莫名其妙地長了葉子不說,還開了花。算算時日。從長出葉子到開出花來,也不過六七日的功夫。且那花大朵大朵一連枝開了許多,紅的如火。遠遠望去,在這秋日的蘭因宮門口煞是惹眼。
這逆季的嬌豔,當真是件稀罕事,我彎腰摸了摸那兩株花的葉子,的确是水靈靈綠油油貨真價實。慕淵回來時我正想叫人來給它們澆些水。
“慕淵,你說,這兩株花是不是有意思。剛入秋時明明連葉子都掉光了的。這幾日,都快入冬了,它們居然又開出了花。”
慕淵站在那兩株花面前,道,“這紅莎是進貢來的。聽說,只要溫度适宜,營養豐富,就算是冬季也能開花。”
溫度适宜,營養豐富。
這蘭因宮裏一入秋就燃了暖爐,倒是挺溫暖的。再說營養豐富,我心裏不由咯噔一下。
白太醫開的藥實在是苦,這幾日更是苦得我喝不下去。慕淵不來的時候,我便趁浣浣不注意,将那一小碗的藥皆喂給了這兩株花。
慕淵明顯也想起了什麽,彎腰就伸手摳花盆裏的土。
119 明月不谙離恨苦(2)
“哎,慕淵,你幹嘛----”
我說着便要拉他衣袖,他一手将我擋開,一手從花盆裏沾了些土,輕輕放在鼻前一聞。
果不其然,他臉當即一?,将手狠狠一甩,轉頭便吼我,“楚延!你給我過來!”
我有些心虛地看了看那兩盆開得正豔的花。“額,皇上,您叫我有什麽事?”
“你還好意思問朕叫你有什麽事?楚延,我問你,白太醫每日開的藥,你到底有沒有按時喝?”
“我-----”
“到底有還是沒有!”
“慕淵,那藥,真的又苦又難喝。而且,我這傷,真的已經好了。你這幾日晚上與我睡在一起。又不是不知道。都這麽久了,連疤痕都淡了很多。我身體好得很,哪裏還需要喝什麽藥啊。”
他那樣子,仍是憋着一肚子火。看似有話,又不肯跟我明說。
最後,他只說,“從明日起,朕每日來看你吃藥。”
“為---”
“聖旨,沒有為什麽!”
慕淵果然說到做到,這幾日一到吃藥的點,他就準時到了。非得親眼看着我将五官都皺到一起将那藥喝下去之後,往我嘴裏塞個蜜餞後才起身去朝堂或者書房。
他這幾日好似格外忙,忙到晚上圓圓抱着棋盤來找他時他還未回來。等他回來,圓圓已經趴在桌上睡着了。
就連宮中也有些許不尋常,經常可見一隊隊禁衛軍急急走過。也許是因為上次刺客的事情,這宮中守衛增加了人手。
這日奇怪,我一連将那蜜餞吃了小半盤,他仍是未走,就坐在我對面看我一個接一個地吃,不知在想什麽。
“你今日沒有事情嗎,怎麽還坐着不走?”
“聽你這意思,好像迫不及待要趕我走了。”
“沒有。我怎麽敢趕皇上您呢。我是說,你這幾日公務繁忙,藥我也喝了,你還有什麽不放心的。”
他卻說,“延延,我不在的時候,你也得按時吃藥,知道嗎?”
我一個蜜餞噎在嘴裏,問他,“嗯?你不在----你為什麽會不在?”
“西夏的事,朕想親征。”
我一直以為,西夏在他眼裏,是算不上個大角色的,更不值得他親自去征讨。畢竟那片蠻荒地。要來也沒什麽用處。就算他要教訓西夏驚擾邊民,随便一個武将去就夠了,何須他親征。
“親征?就為了那個小小的西夏?”
“嗯。”
“為什麽?”
“前幾日,宮裏鬧了刺客,與西夏脫不了幹系。泱泱大國,豈能容他人欺我子民,還将毒手伸到了這宮中?西夏狼子野心,這次非除不可。”
忽覺蜜餞吃多了,口中一時甜的膩人,所剩不多的幾顆瞬間也不想再吃。
我端了杯子,匆匆喝了兩口水,“那,又何須你去親征?大不了,你讓傅大人-----”
“延延,這次出兵,很有可能會逼那個西夏王走投無路。我與西夏交手許多次,西夏人野蠻,稍有不慎,怕是要遭反噬報複。所以,須朕親自去才能确保萬無一失。”
“那,你什麽時候出發,又什麽時候回來?”
“後天就啓程,平西夏,少則三五個月,多則一年半載。”
“一年半載,要那麽久啊。”
他笑道,“你嫌久,可是舍不得朕走了?”
“嗯,好像是有點。”
自我受傷後,他這幾日來蘭因宮來的頻繁,好像前幾日的嫌隙從未有過一般。我也有日子沒聽說那個住在天香宮的西夏舞姬了。與他相處這麽久,朝夕相對。仔細想想,他突然走了,似乎真的有些不太習慣。
“延延,随我去個地方。”
“去哪?”
“到了就知道了。”
宮中石板路。越走越僻靜。
我擡頭看了看眼前這座建築的匾額,“慕淵,這裏是,皇祠?”
“嗯。”
親征臨別前拜別先祖,倒也是規矩。
他拉了我進去,與我跪在有序供奉的牌位前。
清香袅袅,他虔誠拜了又拜。
我悄悄擡頭,發現那些牌位對應的牆上,都毫無例外挂着一副畫像。其中有一女子,鳳袍清顏,青絲墨染,明明是一身的端莊打扮,唇角卻噙了三分笑意,眸子似水,清波流盼。美得攝人心魄。
我順着那畫像看下來,與之對應的牌位上寫着,賢華皇後沈泠風。
我心中清楚,這個賢華皇後,才是慕淵的親祖母。
望着那女子。我不由嘆道,“慕淵,她好美。”
慕淵也擡頭看了看她,道,“嗯。可惜,她走之時我還小,記不得事情。”
直到與慕淵出來,我腦子裏仍舊是那個挂在皇祠裏絕美的女子。
他與我并排慢慢走着,我忍不住問他,“慕淵,聽說,賢華皇後的墓裏葬着的,僅僅是一副衣冠,并沒有屍身?”
“嗯。”
宮中向來多秘事,難得這樁得慕淵親口證實。美麗溫良如賢華皇後。為何會突然不知所蹤,不過區區十幾日功夫,這後宮之首說換就換了,實在令人費解。
“我聽說,她跟太祖出宮一趟就再也沒回來過。也沒人見過她,她到底去了哪?你有沒有想過,你的親祖母,她萬一還活着呢?”
慕淵卻說,“朕從來沒有見過她。且自小就知道,朕的皇奶奶,只有一位。”
這宮中明争暗鬥,狠毒心思吞噬人于無形。多少人如履薄冰,步步為營,到頭來依舊不知道自己的小命是如何丢的。
四下無人,慕淵倒是不介意将話說得更明白一些,“延延,你我自小都深得皇奶奶疼愛。朕走後,你當謹言慎行。有些事,本來就是沒有答案的。也不要去探究。”
這提醒,已經足夠清楚。這件事的原委,如今只怕只有老太後一人知曉了。若其中真涉及見不得人的手段,慕淵不在,怕是無人能護着我。
“我知道了。”
從皇祠回來沒多久。很快,蘭因宮就備齊了一桌子菜。明明只有三個人吃飯,這些飯菜卻擺的滿滿當當。
他難得不限制我喝酒,還命人開了酒窖。不管是花果還是純釀,凡是有些來頭的,他都讓人搬了些到蘭因宮。
席間坐定,左右退下,一時間我與他誰也沒有說話。
倒是往日着急吃飯的圓圓今日也不着急了,開口問他,“皇上,你明日就要走了嗎?”
“嗯。”
圓圓扭着小臉,又認真問,“那你走後,誰來陪我下棋?”
慕淵伸手摸摸他的腦袋,笑道,“朕走後,你就跟着孫太傅,除了學弈,也讓他教你點別的。”
慕淵看了看我又補充說,“正是學東西的好時候。你可不能向你師妹一樣。”
他這話說的我有些不愛聽,“嗯?像我一樣怎麽了?”
慕淵還沒說話,圓圓倒是扭過頭來,耐心給我解釋,“不學無術,琴棋書畫,樣樣不通。”
我悄悄瞪了慕淵一眼,不學無術這種詞,怎麽都不像圓圓自己能說出來的。
120 明月不谙離恨苦(3)
我給圓圓夾了些菜,他果然不在說話,開始拿了長長的筷子認真扒飯。
圓圓吃飯利落,不多時一大碗米飯便見了底,又是個閑不住的主,吃飽了就又要往外跑。
我只好把浣浣叫來,讓她跟着,把圓圓看好了。
我想了想。還是同慕淵說,“慕淵,孫太傅已經八十多歲了,你讓圓圓跟着他。圓圓要是不聽話,還不得把老頭兒折騰夠嗆。”
這個孫太傅,就是被我小時候氣得吹胡子瞪眼的那位。接連教授兩代帝王,孫太傅這帝師之名當之無愧。他如今已經鮮少入朝,仔細算算。我也已經有許多年未見過他了。
慕淵卻道,“圓圓這孩子聰慧,對弈之中便可看出幾分難得的靈性通透。若是整天跟着你瞎胡鬧,估計要耽誤了。太傅年事已高,已經不常進宮,好在孫家官邸也不遠,就在皇宮附近。以後,就讓圓圓每日過去吧。”
“慕淵,我許久未見過太傅了,他還好嗎?”
圓圓走後,慕淵才随手開了一壇酒,滿出兩盞,笑道,“太傅身子骨倒還算硬朗。老人家記性不錯,你幼時犯得那些錯,惹他生的那些氣,他也都沒忘。”
我将他遞來的那盞酒淺嘗一口,果不其然,他選了最溫和的那壇花果酒。
慕淵這話說得我心虛,可我也不得不承認,“小時候頑劣不懂事。現在想想,孫太傅雖嚴厲了些,可是個博學正直的好老師。”
“所以,圓圓去他那兒,你應該放心。”
“不過慕淵,你若是說我不學無術我可不服氣。”
他聞言,剛剛拿起的筷子又放下,看着我道。“哦?那你說說看,你哪門學的有術了?”
我得意道,“這你不知道了吧。天香宮那個西夏舞姬那夜跳的舞,雖來自西夏,也有些難度,可我也會。”
慕淵一挑眉,似是不信,道,“你?”
我習舞這事兒,也是因為一時興起的愛好罷了。加上爹爹的官位,多數時候并不需要我用這舞技去公開讨好誰。除卻當時幾個知根知底玩得來的官家小姐,應該沒什麽人知道了。
“慕淵,你還別不信。你等着。”
我想了想那日那個秋蕪穿的那件舞裳,也尋了一件差不多的。
“我記得天香宮那晚,秋蕪給你舞的是盛放,那我也來這一曲。慕淵,你今晚一定得分出個優劣來,看看我這究竟是有術還是無術。”
我清楚記得,盛放講究的是擡手低眉間,明眸半掩眼波流轉,雲手輕舒,蓮步輕移。淡時如清霧籠絹紗,濃時似三月人面桃花,烈時若五月荼靡花燼。激昂舒緩間,起舞清影,不似人間。
這上半闕還未舞完,他不知怎麽突然将手裏的酒盞放下。我瞧見那酒盞被他猛的重重一放,酒水傾出來。灑到了他手上。
後撤幾步,一個旋身還未完成,他便到了近前。
雙腳幾乎要離地,我伸手去掰他纏在我腰上的手。
“慕淵,這還沒完呢。”
他卻說,“不用了,勝負已分。”
他今日的前戲做得足夠漫長。
雙腳勾住他的腰身想要催他卻不知怎麽開口,“慕淵?”
他終于低下身子來,卻終究是淺嘗辄止,不再深入。
我睜開眼睛看他。發覺他眼睛裏明明好似燃着什麽,他卻不知為何始終忍着。好不容易低頭銜了唇瓣,不過片刻。又匆匆松開。
“慕淵,你能不能----”
他聲音低沉,身子卻依舊不動,“能不能什麽?”
我明白了。合着他是故意的。
咬着牙別過頭去不再理他。他的吻又落在頸間,身前,皆如蜻蜓點水。
看來,他是要跟我較勁到底了。
“嗯,慕淵----”
他擡起頭來,道,“延延,說你愛我。說了我就給你。”
他說完,身子象征性往前動了動,似引誘,似要挾。這麽久以來,他還從未如此折磨過我。
腦中已經不複清明。一片混沌。我只瞧見他目光深沉,眉眼若畫,鼻梁挺直。薄唇一張,氣息炙熱。似乎是在要我說愛他。
我忽然覺得,他脫了铠甲龍袍,就連白日裏的威嚴都收斂三分,瞧着溫潤許多。不自覺伸手摸了摸他的臉,滿意道,“真好看。”
他先是一愣,随即将眼睛一瞪,低頭便狠狠咬了我耳珠。
“不是這句。楚延,說愛我,快點!”
他的聲音落在耳畔,竟好像能攫走人的意識一般。
“嗯---慕淵,我愛你。”
他果然還算守信用。當即向前一送。
不知是不是因為他就要走了,今夜格外沒有節制。
那兒有些疼,又有些酸?,我忍不住推他。“慕淵,我不要了,你快些停下來。”
他只低頭親了親我,只道,“快好了快好了。”
腿也有些疼,他幹脆将我翻了過去,炙熱的身軀又從身後覆了上來。
細密的吻落在背上,讓人止不住一陣戰栗。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停下來,撤了出去。
出了浴,他一邊擦着我身上的水,一邊道,“延延,剛才跟你說的話,你都記住了嗎?”
四肢酸軟,拜他所賜。我就堂而皇之靠在他懷裏任他擦着身上的水珠。
他突然開口,我腦中一時空白,擡頭問他,“什麽話?”
他眉目一斂,我忙道,“哦,記得記得。不就是不出宮門半步等你回來嘛。”
我實在是不知道他究竟有什麽不放心,這話方才他與我說了好多遍。現在又囑咐道,“朕走後,會有一批禁衛軍進到宮裏來,你的蘭因宮門口和皇奶奶那裏都會有人日夜守着,你見了也不用奇怪。這些人,孟其會負責。等朕回來,他們自然就撤走了。”
“嗯。”
他今日有些啰嗦,見我應下,又道,“還有,朕不在,白太醫給開的藥,你要每日按時喝。”
“嗯。”
他戳戳我的額頭,“延延,你不要想着敷衍朕。等朕回來若是知道你沒有按時吃藥---”他原本給我擦着水珠的手暗暗用了力,一邊重重揉了幾下一邊道,“有你好受的!”
121 明月不谙離恨苦(4)
不知為何,今夜被他抱着也不冷,卻總是尋不到舒服的姿勢,過了好久也難以入眠。
他任我在他身邊來回翻了幾個身,也未說話,只輕輕閉着眼睛。
我當然知道,我不睡他一定也睡不着。他那搭在我腰上的胳膊剛才還輕輕擡了擡,配合我翻身呢。
我又一翻身。面朝他,伸出手指描畫他的眉眼,試着叫他,“慕淵?”
他終于緩緩睜開了眼睛,看着我。
“慕淵,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生得如此好看呢?”
大概人都是喜歡被誇獎的吧,就算是帝王也未能例外。他笑了笑道。“你今日才覺得朕好看?”
奉承人的套路早就被我摸索出來,“當然不是。你以前也好看,不過是我以前沒告訴你罷了。”
他一把将我撈得近些,下巴輕輕抵在我額上。
“既然如此,朕今日開恩,讓你近些多看一會兒。”
他身上結實,懷裏卻很溫暖舒适。我靠在他胸膛上,慢慢有了睡意。
可他一動我還是醒了。
他松開我,起身穿衣。我也跟着他坐起來,“慕淵,你要走了?”
身上未着一物,一坐起來,整個背就露在外面。蘭因宮整夜都燃着暖爐,其實并不冷。
他并未回答我,只拉了被子,将我的背也裹上,道,“今天怎麽醒了?”又伸手點點我的鼻尖,“往日,打雷都驚不醒你。”
我夠了散在一旁的衣物開始往身上套。
“慕淵,我送你。”
他并未拒絕,很快就穿好了衣服站在床側等我。
天還未完全亮,宮門口已經集合好了軍隊。
清冷月光下,隐隐可見?壓壓一片人馬整齊有序地列着。那些刀劍兵刃不時閃着冷冷的寒光。
為首領兵的是傅大人、慕清,還有另外幾個我不認識的将軍。奇怪的是,平日只知花天酒地的史世子竟然也在出征之列,此刻就站在傅大人和慕清身後。
衆将帥見慕淵出來,立刻放了兵器。跪在地上恭迎。不知道是不是夜裏的緣故,幾十萬人齊齊放下兵器,跪地恭迎,誰也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軍前,已經有人牽來了慕淵的戰馬。慕淵牽着我走到馬前,問我,“延延,朕之前說的話,你一定記好了。”
那幾句話,那幾件事,他昨夜已經反反複複強調了許多遍。
我點點頭,道,“按時吃藥,在宮裏等你回來。”
“嗯。最重要的只有一條,無論發生什麽,都不要出宮去。記住了嗎?”
我點點頭,“嗯,記下了。”
他突然将我擁進懷裏,“延延,昨夜你說過的話,朕還想在聽一次。”
目光越過他的戰袍,我好像看見跪在近前的慕清手中兵刃輕輕動了動。他與衆将一樣低着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看花了眼。先前,慕淵并沒有告訴我,這次出戰,慕清也會跟着去。
“哪句?”
眼前雖鴉雀無聲,可到底是跪着這麽多人。成千上萬雙耳朵呢。
罷了,他就要走了,順他一回又怎樣。他要的那句話,八成是昨夜要挾我的那句吧。
我壓低了聲音,在他耳邊道,“慕淵,我愛你。”
他這才滿意了,将我松開,輕輕一吻落在額上,随後翻身上馬。
“等一下!”
他又立刻挽住了馬,低頭看我拿出一個新做的流蘇,纏在他身側的佩劍上。随後他彎腰伸手摸摸我的臉頰。道,“等我回來。”
“小姐,天都亮了,咱們該回去了。”
宮門前的廣場上早就沒了人。只剩下我和浣浣還有跪在兩旁守門的侍衛。
“小姐,皇上不是說過,讓您在宮中等他嗎?外面天冷,您快随奴婢回去吧。”
“好,回去等。”
他走了已經有整整五日了。圓圓果然如他所說,每日清早按時去孫太傅的官邸,直至?昏才回來。
我閑的無聊,這日圓圓走後不久,我便跟着到了太傅府上。孫府家丁将我帶至淨心閣外。
遠遠地,我便看見圓圓端坐在案前,小手握着長長的筆杆,一筆一劃寫着什麽。口中還念念有詞。孫太傅連胡子都已經花白,此刻就站在圓圓跟前。瞧着眼前這一老一小站在一起,只覺得連日來心中莫名的焦躁也緩和不少。
圓圓專心,低着頭自顧自寫着。一直未發現我。倒是老太傅一擡頭看見了我,悄悄出了來。
與老太傅走得離淨心閣遠了些,他這才掀了衣擺,跪在地上,道,“老臣見過皇後娘娘。”
我忙将他扶起來,“太傅跪不得。這普天之下,哪有老師跪學生的道理呢?若您還願意認我這個頑劣又不學無術的學生的話。”
“皇後娘娘言重了,幼時活潑,乃是天性,本就無須多加束縛。至于這學識能修到哪一步,各人悟性造化。更無需強求。人之優劣高低,更不能以讀書分。處世之道,品性德行方為首要。”
“太傅說得是,延延受教了。”
孫老太傅擺擺手。看着我笑道,“你看,幾年未見,你這性子不也無形中收斂很多嗎?往日,你何曾如此認同過老朽?”
“唔,太傅,原來慕淵說得一點都沒錯。”
“皇上他說什麽了?”
“他說呀,太傅您記性好,我那些調皮搗蛋惹您生氣的事,您一點都沒忘呢。”
太傅聞言大笑,問道,“皇上他當真如此說的?”
“那還有假。”
老太傅捋捋胡子,若有所思,道,“當年木讷寡言征戰殺伐的七皇子也會開如此玩笑了,倒是難得。”
“太傅。您年事已高,本不該叨擾您的。可慕淵說圓圓聰慧,生怕跟在我身邊誤了,硬是要給您送來。”
一提到圓圓,太傅問我,“皇後娘娘,敢問,這孩子出身何處?”
“太傅,可是圓圓不聽話,惹您生氣了?”
“不,皇後娘娘誤會了。老朽覺得,圓圓這孩子有幾分悟性,就連晦澀言語,小小年紀也是一點就透。圓圓童言童語,稚嫩有趣,卻偶爾語出驚人,有時候連老朽都許細細體味一番,所以才好奇他的身世。”
我想了想,突然發現對圓圓的身世其實知之甚少。
122 明月不谙離恨苦(5)
“我記得當初他來七王府的時候,只說是來自陵臺。至于陵臺是哪裏,我見識淺薄,連聽都未聽過。”
“陵臺?”
“嗯。”
“世間仙域何處尋,唯有陵臺與蓬萊。皇後娘娘,這陵臺,老朽也只是書中讀過,現實中,卻從未聽說有誰到過。”
“太傅,圓圓還這麽小。聽他說當初到七王府找我時走了許多路。他記不清地名也是有可能的。”
太傅卻搖搖頭,道,“天地浩渺,你我窮其一生所知不過連皮毛都不到。這仙域鬼神,生死輪回尚無人能參破說清,或許只有等生命了結之時才能知道內裏玄機吧。是以,圓圓口中的陵臺是真的也說不定。”
正說着,身後響起了圓圓的聲音,“太傅,師妹--------”
“圓圓?”
圓圓将手裏拿着的一大張手抄遞給太傅。“太傅,你讓我寫的東西,我已經寫好了,給。”随後,又擡起小臉過來拉我的手,“師妹,你怎麽來啦?是不是皇上不在你也覺得有些悶,想讓我陪你玩?”
我捏捏他的臉頰,“是,是。小師兄,你不在宮裏,我可想你了。”
我轉而問孫太傅,“太傅,今日能不能準圓圓早些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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