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一回頭,才發現,身旁的人不是慕淵

次,他連我們家都抄了個底朝天。”

141 金玉一夢(2)

“對了,我還要找一件長裙換上。不然爹爹見了我膝上這傷,估計又要心疼生氣了。”

我起身去找自己的衣服,慕清在身後道,“眼下戰事吃緊,我走不開,不能陪你同去。我派人送你去。”

門前大片的花田早就在冬季凋敝零落。那座宅子裏,我裏裏外外找了好幾遍,皆未見爹爹的身影。我又在滿是死株的花田望臺裏坐了許久,仍未見他回來。直到看見那片鋪滿金玉碎屑的廢墟,我仍是不敢相信,那個疼我寵我二十年的老頭兒。他居然真的就這樣狠心撇下我,一個人走了。甚至連句話都沒有留給我。

草廬裏,他常用的那個棋盤還在。盤上黑子白子錯落,一切好像還停在那天。他說,“這殘局,是玄帝手談,多少人參而不透。延延,你去将七王叫來吧。”

爹爹越老越糊塗,不管我如何勸說,都不為所動,寧肯頂着再次被慕淵抓住的風險也要修這金玉樓。我還記得他固執地同我說,“延延。若真被他發現了,你務必要一口咬定不知情。依我看,這七王,未必就能真舍得下你。”

爹爹說過許多話,大部分都應驗了,惟獨這一句,他說錯了。不僅慕淵舍下了我,如今連他也舍下了我。他向來見不得我哭,可這次,任我将眼淚流幹,他們誰也沒有回來。他們好像提前說好了要一起懲罰我一般,走得徹徹底底。

竹黎說的對,若我能早日觀到自己的心,若我能早些将金玉樓的事情跟慕淵說。素心說的也對,我的報應當真是來了。

金雞嶺,再添新墳。

換了一襲黑衣黑裙,我跪在那兩座墳前。

“爹,娘,這下,你們終于可以安心在一起了。”

來生相思意不負,許卿一世金玉樓。

那個爹爹惦記了一輩子,關于金玉樓的承諾,此生終是未能完成。曾躊躇滿志卻窮困潦倒,也曾盛極一時呼風喚雨,除了金玉一夢,他當是無憾了。

我跪在墳前一連燒了許多金銀元寶,香車寶馬。直到幾日後,慕清派來的人提醒,說是慕清派人傳話來,要我立刻回去。我往面前銅盆裏添了些紙錢,道,“我不回去,我還要給我爹守孝。”

“可是,王爺已經下令,着您務必明日趕回十裏坡。”

随行來的皆是慕清的人,他們此刻說着已經将一切準備妥當,甚至車駕也直接停在了金雞嶺下。我絲毫不懷疑,若我再說個不字,他們立刻就會将我擡上車駕。

“您放心,這裏十爺已經派了足夠人手來,金玉樓的廢墟也很快就能清理完,保證半點岔子也不會出。您放心回便是。”

不知是不是跪了些時日。膝上原本未好的傷口又複發,此刻有些疼。

身邊的人将我扶起來,我随口問道,“慕清急着叫我回去,有事嗎?”

“這個,小人不知。”

我剛下車,便覺出這府邸裏有些許不尋常。來往下人皆形色匆匆,一臉凝重。剛一踏進門,便聽見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聽這聲音,好像是圓圓!

我循聲,到的卻是素心的房間。素心門外,平日裏侍候的那些丫鬟一個不落地伏身跪着。

我不知發生了什麽,可那圓圓的哭喊聲,的确是從素心房裏傳出來的。繞過那些跪了一地的丫鬟,我正要進門。門口兩個侍衛卻一伸手将我攔下。

我瞪他們一眼,道,“放肆!”

我的身份,這些人其實心知肚明。就算他們先前不知道,慕淵被扔下百丈崖後,他們也一定是知情的。看樣子慕清現在不在,我趁他們兩人略一猶豫,一把推開他們進了門。

進了素心房門,我才看見,圓圓正被一個丫鬟摁着跪在地上。他面前,另有一丫鬟正端着一碗什麽,正要逼圓圓喝下。

圓圓見了我,立刻便哭着喊,“師妹,救我----”

“素心,你要幹什麽!”

我走到押圓圓的那個丫鬟跟前,道,“松手。”

那丫鬟看看我,又看看素心,竟然依舊不肯松開圓圓。眼前是圓圓一臉淚痕,一身狼狽,衣裳上也髒兮兮的,有幾處暗紅,也不知道是不是血。

我擡手給了那丫鬟一個巴掌,那丫鬟錯愕,這才捂着臉松開了圓圓。

圓圓從地上爬起來,哭着往我懷裏跑。

“嗚嗚,師妹----”

我蹲下身來。捧起他的小臉,仔細看着,“小師兄,她們是不是又打你了?”

他髒兮兮的手背不住抹着淚珠,不住點頭,“師妹,她們不僅打我,還要給我喝藥。可那藥,不能喝,我若喝了,就等不到你回來了。”

我将圓圓抱在懷裏,“素心,你恨我也就罷了,何必要跟一個孩子過不去呢!”

素心卻突然上前,幾近咆哮,“楚延,究竟是我跟你過不去,還是你跟我過不去!咱們兩個究竟誰是蛇蠍心腸到連孩子都不放過!我的孩子。他明明連滿月都還沒過------”

我這才發現,素心這房裏,處處挂滿了白綢,就連門口門楣上也是。難道她的那個孩子------

“楚延,你不讓我好過,我也一定不會讓你好過。”她又一指我懷裏的圓圓。轉頭沖身後喊道,“來人!這藥,他不喝也得喝,給我灌!”

圓圓吓得直往我身後躲。

“素心!你瘋了是不是,就算你的孩子沒了,憑什麽要害圓圓!”

“呵,我瘋了?”她盯着我身後的圓圓道,“楚延,若不是我一不留神,能讓他進得這房裏來,能讓他在我孩兒的藥碗裏加了東西嗎!若不是我的孩子喝了被他動過的藥,又怎麽可能說沒就沒了!”

我将圓圓拉到身前,低頭問他,“小師兄,你跟我說實話,你進這房裏來了沒有?”

圓圓淚眼婆娑,哭得一抽一抽,随即看着我點點頭。

“什麽?你真的來過這裏!”

“我。我上午路過這裏,聽見這房裏有嬰孩的哭聲,且聽那聲音有氣無力,怕是這小嬰孩病了不是一天。照這樣下去,怕是撐不了幾日了。”

“于是你就進來,給那嬰孩吃了藥。是不是?”

圓圓連連搖頭,“沒有沒有,師妹,我本來是想将白太醫給我的藥給他留一些的。可我才剛拿出來,還沒來得及給他,就被人發現給轟出去了。”

“之後呢?”

“之後,晌午過後沒過多久,我就被人帶到了這裏。他們還要逼我喝藥,可那藥裏,分明有毒,不能喝的。”圓圓說完,又怯怯躲到了我身後。

“素心,你聽到了。你孩子的死,與圓圓無關。他本是好心,可到底也沒給你那孩子亂吃什麽東西。”

“好心?楚延,上午他來時房裏只有他一個,他說沒有就是沒有嗎!一定是他在這藥碗裏下了毒,不然。我的孩子怎麽會剛喝兩口就沒了氣!”

“素心,圓圓不會說謊!”

“楚延,跟着你,還能指望這孩子能學好?他有沒有說謊,等他将這藥喝了就知道了。我的孩子沒了,你也別想好過。”

素心對着門外跪着那一地丫鬟喊道。“來人!”立刻又進來了幾個丫鬟,“把那藥,也給他嘗嘗!”

“大膽!素心,你不是不知我身份,這國號未改,建昭仍在,你敢胡來!”

“呵,楚延,你休想來用什麽身份來壓我。這裏是十爺的地盤,死的是我的孩子不假,也是他的孩子。若出了什麽事情,我來頂着!”

先是來了幾個丫鬟,将我制住。我掙不脫,情急之下,只能喊圓圓,“小師兄,你快跑!”

門外還候着十幾個丫鬟呢,圓圓哪裏是她們的對手。我眼睜睜看着圓圓被人捉住,然後被人捏着下巴,将那藥硬生生灌進了嘴裏。

“小師兄!你們放開我!挾持皇後,你們吃了豹子膽是不是!”

圓圓似乎知道那藥裏有什麽,被人逼着喝下去的時候說不出話來,一直看着我不住哭。

直到那碗藥見了底,那些人才松開他。他小身子站在原地晃了幾下。驀地倒了下去。

“圓圓!”

左右見圓圓已經喝了藥,也将我松了。我過去看他,他捂着肚子倒在地上,似極其痛苦,雙眼裏滿是淚水,一臉委屈。

“圓圓,你哪裏不舒服?你告訴我,你的小布包裏一定有藥。你告訴我,是哪一個,我給你拿。”

他并未說他哪裏痛,只對我伸出小手。我将他軟軟的小身子抱進懷裏,他小手攀在我脖子上。

他說,“師妹,這裏的人,都是壞人。你一定要等皇上回來,讓他帶你走。還有,你記得告訴他,讓他不要想圓圓。”

我開始動手翻他面前的小布包,“我上次中箭,你不是說你做出了緩解人疼痛的藥嗎?小師兄,你告訴我哪個是,我給你拿。”

圓圓卻說,“師妹,那個只能緩解疼痛,不能解毒。”

毒,這藥裏,果然有毒。這毒不是圓圓放的,那就只能是素心。

“小師兄,你別亂說,也許,你剛剛喝的,真的是普通的一碗祛風寒的藥呢?”

圓圓嘴角開始有血流出來,似乎在諷刺我剛剛說的那話。

142 血飼菩提

“圓圓!”

他小手擡起,在我臉上蹭了蹭,“師妹,圓圓不能陪你了。師傅說,萬事皆有定數,也許這就圓圓的命。你別哭了------”

“對了,大夫,小師兄,你別怕,我現在就帶你去找大夫。”

我抱着他還未出門,便迎上了才來的慕清。

“慕清,叫大夫,快點,我現在要大夫!”

慕清看看我懷裏痛苦地緊緊抓着我衣裳的圓圓。無動于衷。

“慕清!你沒聽見我說話嗎,我說我要你的大夫!我要救他!”

他卻說,“延延,你有沒有想過,死的,也是我的孩子。”

“你這是什麽意思?還是說,連你也相信,你那個孩子是圓圓毒死的是嗎?”

慕清別過頭去,不在看圓圓,也不在說話。

“好,慕清,你不救他,我一個人救!”

我想起了段初曉,她來給我治膝上的傷的時候說過。十裏林外幾間茅舍,便是她的住處。

我抱着圓圓正要出門,慕清卻突然在身後發號施令,“攔住她!”

門口幾個侍衛立即圍了上來,擋了我去路。

“讓開!”

那幾人自然不會聽我的,我更上前一步,他們立刻亮了手裏刀劍。

“慕清,你不如,直接殺了我吧,好嗎?總好過如此折磨我千萬倍。或者說,你幹脆告訴我,你究竟想要什麽。”

“延延,我想要什麽,你知道。”

“若圓圓有個三長兩短,你就欠下我兩條人命。慕清,我一定會要你親自來還。”

懷裏的圓圓已經閉上了眼睛,原本痛苦皺着的眉頭也舒展開來。我試着喊他,“小師兄?圓圓-----”

突然間,天氣突變,烏雲蔽日,起了狂風。不過轉眼功夫,陰風怒號,沙塵彌漫。就連門口守衛也不得不擡袖遮擋。

老天助我,我趁機抱了圓圓,跑了出來。

“延----”

身後慕清的聲音很快就湮沒在飛沙走石的狂風裏。

十裏林外茅舍前,我拍着門。“段姑娘,求你救救圓圓。”

門很快就開了。她一見我,有些吃驚,“姑娘怎麽親自來了?前幾日我去過營中想在看看您的傷,可王爺說您不在,要我過幾日在去。”

我重新抱起圓圓,“段姑娘,圓圓被人灌了藥。我求你,救救圓圓。”

她一見我懷裏的圓圓,立刻讓我将圓圓放進屋裏。我瞧見屋內一角放着一些帶血的紗布,好像是剛換下來還未來得及扔。一旁放着的,是大量晾曬好的草藥。整個屋子裏彌漫着一股不知名的草木清香。我心裏又有了些希望,也許這段姑娘其實治傷治病醫術了得,來求醫之人不少,她一定有辦法治好圓圓。

誰知,她卻只伸手探了探?息,連脈都不號了。

“段姑娘,圓圓他怎麽樣?”

我一問她,她立刻在我面前跪了下來,道,“氣息全無,恕草民無能為力。”

“不可能,剛剛,他還跟我說話來着-----你在好好看看。”

她看了一眼圓圓。仍是跪在地上,說,“沒有必要了。”

我站起身來,“哼,不過是個鄉野郎中,算我來錯了地方。你不行,還有別的大夫,我就不信,這普天之下,連一個中用的大夫都沒有!”

我重新抱着圓圓剛出了茅舍,發現圓圓身上原本背着的那個小布包不知何時掉了下來。應該是剛剛将他往榻上放的時候掉在茅舍裏了。那個小布包,裏面裝了不少東西,圓圓寶貝得緊,平時連動都不讓我動。他醒了若是發現不見了,還不知道要怎麽怪我。我只好轉身回去給他取。

“你都看見了吧,那邊究竟是何種情況,我沒有騙你。若是想早些好起來,心急沒用。這藥,一天換三次,馬虎不得。你更不能亂動,否則一動就又要出血了。現在就算你能爬出這屋子又如何,自身尚且難保。若非我發現及時,神仙也救不了你。”

顧不得她那屋子裏間是不是還有別的病人,我拿了圓圓的小布包匆匆出來,趕緊抱圓圓去找別的大夫。

沿着十裏林沒走多遠,迎面碰上一個人。

“竹黎?”

他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等你很久了。”說着便走到近前,一手拿起圓圓的小手腕,扣了他的脈。

“竹黎,你是不是有辦法救他?”

竹黎嘆了口氣,道,“似乎來晚了一些。不過尚有一法可試,需先随我回千佛寺。”

“只要能救圓圓,別說是千佛寺,哪裏我都跟你去。”

竹黎點點頭,“抱了這麽久,一定很沉,給我吧。”說着他就要從我手裏接圓圓。我抱着圓圓不肯給他,“我不累,而且圓圓一定希望我來抱着他。”

竹黎也不勉強,只道,“好。”

千佛寺裏,竹黎讓我将圓圓的小身子放好,又取了幾支我沒見過的香,放在圓圓榻邊上的小香盒裏。我并未見他将那香點燃,好像他一放進去,那香就自己散發出了幾縷青煙。随後。他一手拿了一只小刀,一手拿起圓圓的胳膊。

我握住他那拿刀的手,“竹黎,你幹什麽!”

竹黎耐心給我解釋道,“他氣息已閉,藥石皆無法入體內。若是再不想辦法将他身體裏的毒排出來,今日一過,他就真的沒救了。”

“那你拿刀是要----”

“自然是給他放血。”

“放血?”

見我仍是不信任,竹黎将那刀擱在一邊,又雙手合十,道,“出家人,只救人,不害人。這手中刀,也從來不是屠刀。這麽說,你可放心了?”

我半信半疑,仍是抓着竹黎那拿刀的手。在看圓圓,他就躺在我面前,不說不笑了。

“那你小心點,圓圓他怕疼。”

竹黎重新執刀,在他胳膊上輕輕劃了一刀。圓圓還小。皮膚細嫩,白嫩胳膊上被劃出一道口子,鮮血從他胳膊上流出來,看得我心裏一揪。

竹黎取了一只碗來,看着那血放夠了足足一碗,這才将傷口給他包上。

“竹黎,這就好了嗎?他什麽時候能醒?”

竹黎起身。将那個香盒放到圓圓近前。

“陵臺小童,哪能這麽容易就被毒死了。等他體內的毒排幹淨了,自然就醒了。在這之前,需每日給他放這麽一小碗血。”

那日,竹黎端着從圓圓身體裏放出來的血,又拿出一粒不知是什麽的種子,放在碗裏。後又将那盛滿血的碗端正放好,口中連念幾個阿彌陀佛。

“你這是----”

“我救他也是救,這血,也別浪費了。”

我不在管他用那血做什麽,只日夜坐在圓圓跟前,盼着他能早日醒來。說來也怪,竹黎随手放的那顆種子,一日功夫就将那碗中血吸了個幹幹淨淨。不僅如此,還蹿出了鮮綠鮮綠的芽頭。第二日,竹黎又端了那只碗,在圓圓另一只胳膊上劃開一道口子,又放出一碗血來喂那種子。第三日,等第三碗血放出來後,那種子已經成苗。那植物,我從未見過。我問竹黎。那吸血的植物是什麽,他說,心境清明,菩提青蓮。這碗裏的,是血菩提一株。

給圓圓放過血,他伸手擱在圓圓?前,點點頭。有了幾分笑意,對我說,“來,你試試看。”

我學着他的樣子,也将手放到圓圓?前。

“竹黎,他有氣了,他有氣了!”

竹黎一邊成苗的血菩提從碗裏移出來,一邊道,“我就說吧,陵臺小童,不會輕易被毒死的。”

竹黎到了院子裏,手裏拿着那株菩提苗,環顧四周,喃喃自語,“種在哪裏合适呢?”他走了幾圈,最終選定了地方,躬身正将那幼苗栽進土裏。

我追出來問他,“那圓圓什麽時候能醒來?”

他動作小心翼翼,又帶着幾分恭敬,生怕亵渎了那株血菩提一樣,“這我就不知道了。也許他何時睡夠了。就醒了吧。”

“竹黎,三天還是五天?你能不能給我個确切時間,別每次都糊弄過去。而且,他這麽多天來,一直水米未進----”

竹黎頭也未擡,道,“不是我糊弄你。而是我真的不知道。況且,這哪有白吃的飯,以前吃的那麽多就不是飯嗎?”

竹黎這話我有些不愛聽,圓圓每頓吃的是不少,可又沒吃別人家的。念在圓圓剛才的确是恢複了氣息,而且問這竹黎似乎也問不出個什麽來,我就沒有出言駁他,轉身要回去看圓圓。

身後竹黎卻說,“陵臺與我們這裏有些時差,你可要做好心理準備。也許他這一覺,要睡很久。”

竹黎将那血菩提安置好,幹脆坐在了那小青苗旁邊,手上還挂着一串佛珠。春寒料峭,暖意未濃。這株翠綠的血菩提在院子裏格外醒目。距離這株血菩提不遠,還種着幾株別的植物。雖然還未長葉開花,但那植物,我是認得的。

那個小姑娘站在七王府門前,手中扇面一搖,道,“延延姑娘,您又許久未出門了吧,連竹公子都不知道。我這扇面上的含笑花,可是竹公子親手畫上去的。”

若我沒記錯,這竹黎,也是沒有情絲的。

“竹黎,你能看見,是不是?藏在人發間的所謂情絲,你也能看見。”

他将手裏佛珠收好。仍是坐在地上,道,“秘術之所以為秘術,不過是因為知道的人少。可這知道的人少,不代表只有你一人知道。”

143 心火難平

“看來,你果然是知情的。”

他一臉淡然,“知情又如何?心已在佛門,六根早清淨。”

我站在他面前,繼續追問,“我有一事不明。含笑的死,我至今仍覺得蹊跷。師傅教我的時候就說過,這除去情絲多少有些代價。可我記得那天下午,含笑被我剪去情絲後,明明一點後遺症都沒落下。不過一日功夫,她怎麽就-----”

竹黎道,“那你有沒有想過,她這代價,其實是自己的性命呢?”

“這不可能。不過是剪個情絲而已,根本就死不了人。”

竹黎道,“人一世,長久也不過匆匆百年,白駒過隙。世間萬物尚參不得皮毛,你以自己所見定所知,實乃無知。”

“那你的意思是,含笑真的是因為我除了她的情絲才死的?既然如此,那你為何還要去提刑司給我作證,口口聲聲說什麽她是病死的?”

“因為她的确是病死的。”竹黎說着站起身來,道,“你現在當知道,人這情絲是斬不斷,除不盡的。只要你活着一日。它總會尋一個合适的時機,源源不斷生出來。那你知不知道,這情絲生長速度也是因人而異的。”

“什麽意思,我不明白。”

“含笑舊疾複發,不過是那晚,她突然不願意了。”

“你是說,其實,含笑嫁給員外的當夜,這頭上的情絲就再次生了出來嗎?這麽快,不可能,我這情絲也不過是最近才-----”

竹黎順着我發間看下來,道,“頑固別扭之人,總是難以開悟放下,越執着,這情絲生得越快。楚姑娘,若非你連情根都拔了,又怎麽可能等到今日?也難怪,你能執着到成為跪山上來的第一人,卻始終浮于表面,就算生意做得再久,也看不透內裏玄機。”

竹黎拍拍身上的泥土,轉身朝殿裏走去。

我快步跟在他身後問他,“那竹黎,你可是徹底放下了?你若是放下了,為何院子裏別的都不種,偏偏種了含笑花?還有,你就算不喜歡含笑,當初為什麽狠心要将她給別人,她明明在雲水樓裏過得好好的------”

我一路追,一路問。竹黎兀自掀了衣擺,在殿前金身大佛面前跪好,口中念念有詞。

“竹黎,你還沒回答我。”

“逝者已去,追問這些,已經沒有意義。”

我站在他身後,他頭上戒疤清晰可見。

“竹黎,你剛剛親口說過,只要人活着,這情絲就斬不斷,除不盡。我想知道,你頭上這戒疤,可是能助你阻止那情絲生出來?”

他聞言一頓,不多時複又念起了阿彌陀佛。

關于竹黎,我還有許多問題。比如,他的情絲究竟因誰而斷。宮中禦用畫師,與先皇身邊的妃嫔傳出醜聞,為何那妃子難逃一死,他卻能在見過太後之後毫發無損。全身而退。

入夜,漫天星鬥,我見竹黎站在院落裏那株血菩提前,手中木魚聲聲,“繁星木魚,前塵往事,早不可追。”

聲音不大不小,也不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還是在回答我白日裏的問題。

我在這寺裏一連待了幾日,圓圓也不用每日放血,只是仍舊昏睡不醒。

竹黎這日來跟我說,“救人一命,堪比七級浮屠。七級浮屠什麽的我就不奢望了,只是你應該比我更懂代價這兩個字。”

我看看床上的圓圓,道,“可是,我沒錢。”

我這話說的是實話,身上穿的還是金雞嶺給爹爹守孝的那一身黑衣黑裙,而且渾身上下也沒什麽值錢的東西。唯一剩下個白玉扳指,是爹爹給我的,更是慕淵給的。我萬不會拿出來給別人。

我看見窗外,前幾日他栽下的那棵菩提已經長高了許多,便同他說,“圓圓那血喂了你的菩提,難道不算是代價嗎?”

竹黎一愣,也往窗外一瞧,随即搖搖頭,輕聲道,“呵呵,果然會算計得很。”

“你救了圓圓,于我這大恩,當銘感五內。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會替你去,絕不含糊。唯獨這錢,我的确是一分也沒有。”

竹黎道,“我并未同你要錢。我的意思是,前幾日殿裏小僧病了一個。前殿裏,眼下正缺個灑掃。況且,就算你每日眼睛都不眨地看着圓圓,他也不會醒來。不如就去前殿裏活動活動筋骨。我這點要求,不過分吧。”

“當然不過分。不過,我希望你能等我幾日,我還有些事要辦,辦完我立刻就回來。莫說灑掃這活兒,就是要我座下青燈一輩子也認了。”

圓圓這命雖然是保住了,可這冤枉氣不能就這麽咽下去,圓圓受的那些苦和身上的那幾刀也不能白挨。

竹黎又念了句彌陀,從袖中拿出一小卷東西,好像是佛經。他将那東西遞給我,道,“行事沖動。不如決定前先将這幾句佛偈誦幾遍吧,心靜,這心火自然就平了。”

我瞄了一眼那一卷所謂佛偈,“不用了,我本就是個世俗的人,我的恩仇,自然也要用以牙還牙的世俗方法來解決。你若想勸我出家,還是省省吧。”

竹黎嘆了口氣,将那佛偈又收了回去,搖頭道,“你半點佛緣悟性都沒有,拿得起,放不下,深陷紅塵泥淖不可自拔,就算你求我要給你剃度,我還不肯呢。”他說完,就帶着一副不可救藥的表情又走了。

幾日過去,圓圓仍舊未醒,小胳膊上的傷口還被包着。我臨走前,将他的被角掖好。前殿,竹黎又在一聲一聲敲着木魚。我在他面前的蒲團上跪好。

“竹黎。我還有最後一件事想拜托你。”他木魚聲一直未停。我擡頭,看見他身後金身大佛連笑都透着莊嚴。

“若我能回來就罷了,若我不能回來,我希望圓圓在這兒的事你能保密。将來他醒了,忘了我就罷了。若他還能記得我,就拜托你勸他回陵臺,不要再找我了。”

我下了山。回了慕清的臨時府邸。素心一見我,吓得直往後退。或者說,她怕的也不是我,是我手裏那把可以要她命的劍。

“你,你不是抱着那孩子走了嗎!怎麽又回來了!”

我手裏拿着的這把劍,還是慕淵的。那日他被人擡走,我将他随身佩戴的劍撿了回來。

“素心,我問你,圓圓喝的那藥裏的毒,是不是你放的!”

她躲在一個丫鬟身後,聞言哈哈大笑,“楚延,跟在你身邊的那個小鬼一定死了吧。最烈的穿腸毒藥,他不死才怪!”

“素心,這藥,果然是你放在碗裏逼圓圓喝下的,是不是!”

她躲了我劍鋒,一直将那丫鬟推在身前,“你,你別亂來-----”

她眼神看向門外,看樣子是想伺機呼救。

“素心。只要你說實話,我便饒你一命。你叫人來也沒用,如果不信,你可以試試,是那些人跑的快,還是我手裏的劍快。”

“楚延,是我又怎樣。他已經死了不是嗎!我的孩子也死了,正好讓他下去陪葬!”

我收了劍,“好,你終于承認了。”

素心覺出不對,問我,“不對,我門口守衛森嚴。楚延,你是怎麽進來的!”

我打開房門,将一直站在外面的慕清拉進來。

“慕清,你可聽到了?你的女人已經承認了,是她下了毒逼圓圓喝下去的。你孩子的死,跟圓圓無關。你是不是也該履行約定了?”

素心驚恐看着慕清,伸手去拉他,“約定?什麽約定,十爺,我也是為了我們的孩子啊。我們那個孩子,他明明還那麽小,我舍不得他----”

“你舍不得你自己的孩子就舍得別人的孩子?圓圓因為你,挨了三刀,放了三碗血,至今仍昏迷不醒。我說過。只要你認了,這次就先不要你的命,但我只要你受我三劍。敢做就要敢當,素心,剛剛,你可是親口承認的。”

手中劍還未落下,便被身後慕清一把攥住。

“慕清。你這是什麽意思?我們剛剛不是說好了嗎,只要她承認,你就憑我處置。怎麽,現在又心疼反悔了?”

素心見慕清有所猶豫,爬到慕清跟前,苦苦哀求,“十爺,是我一時糊塗,可我都是因為沒了自己的孩子,傷心欲絕。況且,當時,确實有人看到圓圓那孩子進來過了,所以,我才一時沖動,迷了心竅。還有還有,聽她說,圓圓不是沒死嗎,十爺你饒過我這一次,我再也不敢了。”

慕清說的沒錯,那個沒了的孩子,也是他的。對于素心,他早就生了姑息之心。

“慕清,你放手吧。我不會對她怎麽樣了。”

慕清将信将疑,仍是牢牢攥着我握着劍的手。他說,“延延,我讓她給你賠禮道歉。”

我看看跪在地上的素心,心生一計,“好。”

慕清這才松了我。轉而問地上的素心,“你可知悔改!”

素心雖不甘,卻也不得不說,“我錯了,下次不敢了。”

慕清與我踏出素心的房門。他邊走邊與我說,“既然是誤會,你若是願意,就将圓圓在接回來吧。實在不行,我親自跟你去接。”

我心中冷笑,他的道歉和迎接,根本就不能彌補圓圓半分。我沒忘記,那日,圓圓生死之際,他不叫大夫就算了,還讓人攔了我去路。

我趁他不備,轉身,幾步沖回素心房裏。我将那劍插進素心身體裏的時候,她還未從地上起來。

身後慕清吼道,“延延,你幹什麽!”

144 一人一城

我牢牢握着慕淵那劍不肯松手,慕清怕我繼續傷人,就讓人一左一右将我押着。

我看着大夫給她搶救,只後悔用的力氣小了,加上沒有看清地方,讓那劍偏了一些。

他還是親自拉着我出了素心的房間。我問他,“慕清,我受傷的時候,你說這裏沒有大夫。怎麽素心傷了,這大夫就來的如此快?”

他解釋道,“先前孩子染了風寒,她這兒。離不了大夫。”

我取出一副薄絹,仔細将那把劍上的血擦幹淨。

“可惜了,髒了他的劍。”

“延延,你究竟想要怎樣?”

“慕清,我說過許多次了,我要素心的命。”

“素心不除,将來必成大患。爹爹說的每一句話,都應驗了。慕清,你好像很怕素心會死。可是你們之間的感情又很奇怪。若你真是在意她的,剛剛我要殺她,依着你的脾氣,現在這劍早應該插在我身上了才對。可是你沒有。我可以試着猜猜你們的關系。慕清,你是不是被綁架了,被張勝廣和素心聯合起來綁架了。”

“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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