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一回頭,才發現,身旁的人不是慕淵

出一把鑰匙,輕而易舉就解了關我牢門上的鎖。

我心中忍不住有些許期待,起來拖着兩條鐵鏈迎了過去,“孟其,難道是他要放我出去了嗎?”

孟其仍舊不說話,又換了一把鑰匙,先彎腰将我腳上的鐵鏈開了。我意識到不對,若真是慕淵要他來放我出去,他何必将牢裏的看守都趕走呢?

“孟其,到底發生了什麽,不是他讓你來放我出去的對不對?”

孟其這才說,“這次。鐵證如山,絕無翻案可能。不如,你跟我走。”他一邊說着,一邊要開我手上的鐵鏈。鐵鏈被我一把扯走,我問他,“等一下。什麽叫跟你走?”

孟其卻一臉焦急,“時間不多了,你先跟我走。”

“孟其,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

孟其卻鐵了心一般,“我知道,我當然知道。今日一早朝堂上。皇上已經說過了,這事會秉公處理。你知道秉公處理意味着什麽嗎?我想好了,大不了,這提刑,我不做了!”

“孟其,你不是說過。這做人與做官,還是要分開得好。你同情我歸同情我,可你也是這京畿的提刑官。你知不知道,若你帶我走了,後果有多嚴重?況且,你我,最後誰都跑不掉。”

“你可知世界何其廣闊,山高水長,只要走得足夠遠,并不是哪裏都是他的天下。況且你還有孩子。十裏坡我欠你一條命,現在正好還你。不就是一個提刑嗎,大不了我不做了。”

他終究是開了我腕上的鎖,拉着我剛走了沒有幾步,連牢房門還未出,便被來人堵住。

孟其看見他,拉着我的手一下松了,當即跪下身去,“皇上-----”

“真是想不到,朕堂堂京畿的提刑,竟然會為了一個死刑犯,做出這等蠢事!”

他言語冰冷,卻難掩惋惜之意,為他這個原本正直一時糊塗的提刑官惋惜。

孟其俯身道,“下官該死。”

“孟其,你既然身為提刑,那就說說,這堂而皇之地玩忽職守,該當何罪。”

“回皇上,死罪。”

“你既知道,就不用朕多說了。來人!就按孟提刑說的辦!”

“慢着!”

他給的那枚白玉扳指。我一直随身帶着。兩年前,他給我的時候就曾說過,這東西,可保我一命。

我将那個白玉扳指遞給他,“不知道這個,能不能換孟其一命。”

他看了看我手裏的扳指,不知哪裏來了火氣,“楚延,為了救他,你還當真是舍得!”

“孟其,他是個好官。”

孟其卻擡起頭來,對我道,“孟其不需要你救。”他又對慕淵道,“皇上,那扳指,還是換皇後娘娘的命吧。”

慕淵臉色已經極其難看,聲音冰冷,“你們兩個,還真是謙讓得很。來人!把孟其帶下去,不用等到明天了,立刻杖斃!”

我眼看着孟其被幾人拉走。只好跪在他面前求他,“不行!幕淵,你不能殺孟其。”他站在原地,負手而立,低頭看我跪在他腳邊求他。執行命令的人頓了頓,見他沒說話,硬是将孟其拖了下去。

牢裏,只剩下我和他。他這才一把将我提起來,“你說說看,朕為什麽不能殺他?”

“因為他是個好官。這京畿刑獄。缺他不得。他不過是一時糊塗而已。”

慕淵冷笑,“呵,好官?好官會跟自己牢裏的死囚串通越獄?!楚延,還是說,你跟你爹一樣,為了保命,什麽招數都使得出來。朕倒是真想知道,你究竟是如何勸說他,竟讓他肯為你連官位和性命都不要了。”

“我若是要保命,用白玉扳指就夠了,何須孟其!”

他卻想起來什麽一樣,說,“呵,我知道了。難怪上次軍中,他喝多了能喊你的名字。楚延,朕想知道,他帶你出去,你答應了他什麽?”

“慕淵,你胡說什麽?我什麽都沒答應!”

他步步緊逼,“朕有沒有胡說,你心裏清楚。”

我從未想過,事到如今,他還會吻我。只是他的唇舌從未如此用力過,急急探着。尋着,帶着幾分焦躁不滿啃咬,似乎在确定着什麽。大概他是急着确定對我再無半點感情了吧。

他以一個帝王的姿态站在我面前,已經容不得半點別人對他的冒犯。哪怕是他不喜歡不想要了的東西,別人也不能有非分之想。

身後就是冰冷的鐵栅欄,緊緊貼在脊背上。他似乎是一時忘記了我肚子裏還有個孩子,身子依舊不住前傾。我只好将手擋在小腹前,将他隔開一些。

大概是這些日子以來養尊處優慣了,今日牢裏送來的飯我匆匆吃了幾口便放到了一旁。此刻被他制住,呼吸不暢,眼前有些發暈,身子也有些止不住往下滑。

他有所察覺,及時托住我,瞥見了一旁沒怎麽動的飯菜。

“為什麽不吃飯!”

“有些吃不下。”

他略一沉吟,說了句“嬌生慣養”,猶豫片刻,又将我抱了起來。

“慕淵,你要帶我去哪?”

“你肚子裏有朕的孩子。”

一路出了牢房。我跟他說,“你放我下來吧,我能走。”

他不回答,也不放下,依舊走得平穩。他果然為了孩子又将我一路抱回了蘭因宮,立刻又命人送了些新做好的飯菜來。

“孩子出生前。你仍住這裏,一切規制照舊。至于你的罪責,等孩子生下來之後再說。”

合着我在牢裏總共不過才待了一夜功夫。慕淵抱我出牢門的時候,我看到外面孟其果然在挨打,身上背上都是血。

慕淵現在要的只是徹底的臣服。我不敢再挑戰他,更不能向他求情。好在。他并沒有真的要打死孟其。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安置那個霍菁的,反正此後,我再沒見到她,也再未聽人提及。

回到蘭因宮後,初曉除了每日依舊随白太醫來看我之外,她又多了項工作。給孟其背上的傷準備藥。

生怕我的事情會連累孟其,我便問初曉,“初曉,孟其他怎麽樣了?”

“官職降級,罰了俸祿,正在家養傷呢。”

“他那傷,不要緊吧。你明日去看他的時候,替我說聲抱歉。若不是因為我,他也不會挨打。”

初曉卻說,“也怪不得您,我早就警告過他,他那點心思。瞞不過皇上。”

距離第一場秋雨已經有些時日了,直至今日園中菊也開過了季節,凋了大半。暮秋風寒,今年蘭因宮裏早早就開始布置暖爐。聽說,是慕淵的意思。

我站在蘭因宮門前,遠遠看見初曉扶着顫巍巍的白太醫正朝這邊走。慕淵今天來的早,已經坐着等了一會兒了。

白太醫捋捋花白的胡子,號過脈,又例行詢問了我幾句。

慕淵問道,“白太醫,怎麽樣?”

白太醫起身,彎腰恭敬道。“回皇上,這幾日要多讓皇後娘娘注意休息。”

“好。朕知道了。”看白太醫調整了方子,慕淵似乎仍是不放心,又囑咐道,“這個孩子,是朕第一子。要不惜一切保住。”

“是,老臣遵旨。”

曾經,他将那碗能打掉孩子的藥端給我的時候說,“延延,朕要的是你萬無一失。”

如今他說,“這個孩子。要不惜一切保住。”

從萬無一失到不惜一切。可見我當初的決定是多麽明智,他終于做出了正确的選擇。一切,也終于都如我所願了。

金銮殿外,我依舊在等他。他已經不放心我一人出來,別人又不通醫術,他幹脆将初曉留在了蘭因宮。時時候着。

先前聽說初曉還在照料孟其的傷,我本來是不願意的。可那日,我連孟其的名字還未說完,他便說了句,這是聖旨,然後就甩袖走了。

殿外。高高石階一側,枯藤旁,初曉陪我站着等他。這次是幾個朝臣先出了來。看樣子,他好像是留下了幾人,正吩咐着什麽。我嘆了口氣,繼續在原地等着。

“徐大人,方才朝堂上,您向皇上提出要選秀納妃之事,皇上好像并未拒絕啊。”

“以前皇上是七王的時候只有一位王妃也就算了,可如今皇上都登基兩年了,仍舊不納妃怎麽能行?這後宮不充盈,必會影響前朝。雖說是皇家私事,可該勸谏的,咱們做臣子的依舊要勸谏。”

另一人低聲附和,“徐大人說的極是。如今聽說皇後有孕,這皇上正值血氣方剛,想納妃也在情理之中啊。這十月懷胎,女人辛苦,男人更辛苦。此時皇上若是不想納妃,那才叫奇怪。”

161 重回千佛

幾人相視一笑,又有人道,“聽說府上千金二八芳華,相貌出衆,文采一流,樂器歌舞亦是個中翹楚,徐大人這次可要把握機會啊。”

那個徐大人笑笑,道,“若小女真能得皇上垂憐,當是我徐家三生之幸。”

沒想到,這納妃的事情,我不提,自有人給他提。

他還未出來,初曉在一旁陪我等着,問我,“你後悔嗎?”

“後悔什麽?我先前同你說的情絲一事,你不是壓根就不信來着嗎?”

我看看身邊的這個女子,都進宮這麽久了,還是那麽幾身粗布衣裳,發也依舊束着。慕淵準她拜白太醫為師,又特許她進出太醫院。俸祿也頂一個四品官員。

這世上,多數人一遇春風得意就免不了要沾沾自喜洋洋自得,一沾沾自喜洋洋自得又免不了要高聲炫耀以求追捧,更有甚者似乎早忘了自己姓甚名誰。

可初曉不一樣,似乎哪裏對她來說都一樣,在她眼裏,皇宮也是山野。安之若素。寵辱不驚,眼前的她還是她,與我第一次見的背柴的她并沒什麽兩樣。更難能可貴的是,男人無法做到的事,她一個女子能做到。

“皇後娘娘,我先前是不信,可現在----”她又問了我一遍。“如果你說的是真的,皇上若真的同意納了妃,你後悔嗎?”

今天早上,慕淵起來走後,我找到了從七王府裏帶出來的那個小箱子。箱子裏裝着從城西破巷盡頭那個小院裏帶來的一些東西。多半是一些舊物。若非是那個小冊子掉了出來,我幾乎都要把那件事忘了。

匆匆翻到最後一頁,那字跡絲毫未變。楚延。建昭三年。

“先前想想也許是要後悔的,但現在不了。人總會生老病死,生命也總要往下延續,有的東西早就注定,硬留是留不住的。畢竟,世上本就有太多的束手無策和無可奈何。”

初曉向來直言,又說,“可您一直都沒問過皇上願不願意就替他做了選擇。這對皇上來說,有些不公平。”

“他啊,陰謀陽謀,什麽都能想到,殺伐決斷,也什麽都能掌控。可有一樣,他注定拗不過。所謂天意,他從來都覺得莫須有,也從來不信。他若是信,當初就不會有建昭這個年號了。”

我看着初曉一直挽着的發,問她,“初曉,你若願意,可以将頭發放下來,我給你看看。”

這幾日,初曉人雖在我這裏,可孟其那邊她也沒落下。通常是一早就先配好藥,将醫囑仔細寫了,讓一個小太監替她去送。她明明寡言,可那醫囑卻整整齊齊寫滿了一大張,似乎比白太醫還要啰嗦,生怕不懂藥的孟其看不懂一樣。

聽我如此說,她低頭道,“不用了。”

是了,她如此聰慧堅定,自己的心意又怎麽可能不知道。她根本就不需要我幫忙。慕淵出來,替了她扶着我。她就自動跟在我倆後面。

夜裏,寬大床榻上。我已經習慣了與慕淵之間那道不遠不近的距離。他手臂就随意放在身側,我一動,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他先是躲開了我,過了一會兒,他才将我的手按了按,道,“你現在需要多休息,早些睡吧。”

“嗯。”

後半夜,只覺得胸中有些憋悶,身前也有些涼。我睜開眼睛,發現慕淵不知何時湊了過來。嘴唇被他堵着,身前的衣裳也被他解開了。

我突然就想起來白日裏那幾個朝臣說的話,十月懷胎,女人辛苦,男人更辛苦。一晃神的功夫,他那手已經一路下移,進了褲子邊緣。我一驚,忙握住他的手。

他一頓,似清醒過來,撤了手,匆匆翻身下床出了蘭因宮。直至天亮,他都沒有再回來。

今年冬至,無雪。不僅如此,整個冬天都極其幹冷,竟然片雪未飄。因着老太後生了一場病,例行的冬至宴就拖到了開春。

這天立春,趕上園子裏綻了幾朵梅花,老太後見了很是欣喜。她覺得身子好了一些,就通知各家皇親入宮來了。

圓圓自回來後依舊每日要到孫太傅府上去。我有孕後,慕淵似乎不太想讓圓圓來蘭因宮。特別是最近,臨盆将近,蘭因內外處處小心,我已經好幾天沒看見圓圓了。

難得今日孫太傅聽說宮裏有宴,給圓圓放了一天假。衆人面前,他很是乖巧。正板板正正拉着我的手。老太後喜歡孩子,加上仍記得他在宮裏放驅鼠藥的事情,就讓他坐在了我身邊。

與上次冬至宴相比,今天這宴上來了許多人。一年多功夫,不少皇家公子娶親的娶親,立側妃的立側妃,甚至有好幾家已經添丁。

老太後喜歡熱鬧,又特許幾家顯赫朝臣連同其子女一同赴宴。一時間,宴會長桌很快就坐滿了。自懷孕後久居蘭因,如今仔細看看,在座女眷,我不認識的居多。

晚薇和史家的世子也來了。史家世子的那腿終究還是落下了些毛病,走路不似原先利落。先前他一直在家養傷,許久不見,他蓄了些胡子,倒顯得穩重許多。晚薇并未到席首來找我,而是坐在了世子旁邊。熱鬧間,遠遠地,我瞧見世子手裏拿了一顆橘子,剝好了就要往晚薇嘴裏送。晚薇有些不好意思,卻還是匆匆張口吃了。一低頭,紅了臉頰。如此,我也終于放了心。她吃的那瓣橘子,應該是甜的吧。這次,他們應該都懂了珍惜。

宴會過半,已經有幾家女眷坐不住,三三兩兩邀了,說要逛逛宮中園子。

晚薇起身過來找我。慕淵那表情,似是不怎麽願意。我只好跟他說,“已經坐了一天了,而且這裏吵鬧。我就在附近走走,不會走遠的。初曉也會跟着,你放心。”他這才點了頭,放了行。

尋了僻靜處,我問晚薇,“今日酸甜苦辣,你已經都能辨出來了吧。”

晚薇點點頭,“早就辨出來了。說來也奇怪,他跟皇上回來,差點沒了一條腿。我每日為他煎藥,試藥的溫度,突然有一天就嘗出了手裏那碗藥苦得不能再苦。”

“好在,你比我和琴笙要幸運。”

晚薇又問我,“方才見你和皇上,似乎----”

“似乎什麽?”

她想了想,道,“看起來似乎是生了嫌隙。”

“并沒有。我與他的目标,前所未有的一致。”

離席已經有些時候。知道晚薇如今過得好我也就放心了。她扶着我緩緩往回走。

還未近得席前,便聽見席上起了絲竹之聲。我與晚薇在暗處站定,遙遙看着那個正在随音起舞的女子。

那個,就是徐大人家的千金吧。二八芳華,相貌出衆,文采一流,樂器歌舞亦是個中翹楚。

就在慕淵面前。身姿說不盡的妖嬈妩媚。纖細腰肢柔弱得不堪一握,一截藕臂将露未露。她跳的這舞,我熟的不能在熟,正是拓枝。此刻,莫說在座甚為驚豔,就連我,都挑不出絲毫毛病來。

我不得不承認。她很美。

晚薇在一旁,轉頭看了看我,随手抽了絲帕出來遞給我。

“皇後娘娘,你和皇上,究竟怎麽回事?”

明明是我自己選的啊,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委屈個什麽。看到別人給他舞這拓枝,而他也正目不轉睛看着。那些眼淚就再也忍不住了。

我哭着同晚薇道,“晚薇,我剪了他的情絲。他不愛我了,他已經不愛了。”晚薇聞言雖是驚訝,但見我一直哭着,也未追問緣由。

等我和晚薇回到席上的時候,絲竹聲已經停了。剛剛那個徐小姐也已經安靜坐回席上。一切,竟然像從未發生過一樣。

宴終于散了,我以為他今夜不會再回蘭因,便早早把門關了。直至浣浣替我沐浴過,衣裳剛剛穿好,門又被人推開了。

我見了他,有些奇怪,“你怎麽回來了?”

他對幾個候着的宮女道。“都出去吧。”

因着孩子,我滴酒未沾,方才見他也只飲了幾杯薄酒。他走到我跟前,身上帶着淡淡的酒香。

“你剛剛哭過了。”

我忘記了沐浴過後應該看不太出來了才對,只反射般拿手背抹了兩把眼睛,“哪有,你看錯了。”

他将我擋在眼睛前的手拿下來,正仔細看着我。

“你說謊。”

“我沒有。”

正轉身要走,他一下便擋在了面前。猛的一伸手,襟前才系好的盤扣已經被他扯開。身後是張小案,一手撐在那小案上,一手護在身前。他力道越來越大,那疼痛甚至讓我覺得他是不是咬出了血。他似乎極難受,可依舊恪守着白太醫的囑咐。不越雷池半步。

老太後什麽沒見過,什麽不知道,許是體諒他,今夜已經将那個徐小姐留在了宮裏。老太後做這些,也并未同我商量。

“慕淵,你若是難受,不然你就去-----”

他擡起頭來。問我,“你讓朕去哪?”

我別過頭去,不再看他。原來,讓他去找那個徐小姐的事情,我依舊說不出口。

最後,他似乎明白了過來。松了我,将我身前的衣裳理好。又說,“你臨盆在即,朕不放心。”

我知道,他不放心的,是孩子。這夜,他依舊留在了蘭因宮裏。

立春後的幾天,天氣一直不好。烏雲密布,連日不開。似乎在醞釀一場大雨來彌補整個冬天的幹旱。

我一連幾日坐立不安,蘭因宮裏也做好了生産的準備。他除了早朝,其他時間倒是哪也不去了,在蘭因一待就是一天。不僅是白太醫,連同太醫院的另外幾個太醫和穩婆也都被他安排到了宮中,時刻候着。

他如今當真是想要這個孩子啊。

這天氣越來越悶得人難受。我見他這幾日看折子看得少。卻翻了幾次日歷。

這日一早,他竟連早朝也未去上。看樣子,好像是要出門。

我不由問他,“慕淵,你要去哪?”

他說,“千佛寺。”

明明國寺是安國,不知為何他卻要去千佛。我看了看外面沉悶的天氣,只怕這大雨傾盆,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要下起來了。我勸了他幾句,想讓他改天再去。可他卻說,這三月初十的日子已經選好,非他今日親自去不可。

我到底是沒能攔住他,也不知他為何突然就應了竹?曾經說的那句話,突然就決定了要去千佛寺。只是後來,他不停地說,若他那日沒去,是不是就沒有那麽多的悔。可惜,那時候,我想安慰他已經不能了。

162 剖腹取子

他已經出了蘭因宮的門,卻突然又折返回來,問我,“你一向很信這些,你有沒有什麽心願,朕給你帶到。”

“沒有了。”

如今我也別無所求,只希望腹中孩子平安就好。至于別的,已經不敢貪心去求。畢竟,建昭三年,已經來了。

他走後沒多久,大雨便落了下來,果然是傾盆瓢潑之勢。天色晦暗,門外已不辨天地。

我站在門口,門外雨滴飛濺進來,格外冰冷。浣浣拿了件衣裳披在我身上,又扶我道,“小姐,往裏一些吧。別站門口了,雨涼。”

我往裏走了一些,她随即将門關上。三月天氣,寒意猶在,又下了如此難得一見的冷雨,不過一會兒功夫。蘭因宮裏氣溫就降了下來。

雖已是三月,但蘭因宮裏暖爐未撤,浣浣命人燃了幾個,又将一個手爐塞到我懷裏。我哪裏能坐的住,抱着那個手爐不停地在門口徘徊。不知是不是走得急了,忽覺得腹中孩子有些不對勁。将那手爐放下。我撐着桌角。

浣浣見狀,趕忙去叫了初曉來。初曉動作利落,掀了我的衣裙,查看過後,立刻道,“皇後娘娘。破水了,這是要生了。”還未待我反應過來,她又轉而吩咐了浣浣幾句。慕淵雖不在,可他一早就吩咐過了。生産時該準備的也早就準備好了。

屏風架好,初曉将我安置在床上。屏風外,那些原本在宮裏候着的太醫和穩婆已經到齊。

我已經不記得自己在這裏躺了多久,汗水流進眼睛裏,就連看我身邊的初曉都是模糊的。不斷有穩婆穿梭在屏風內外,将情況告知外面的太醫,又匆匆回來嘗試各種方法。直至初曉不得不匆匆走到我跟前,貼在我耳邊道,“娘娘,您得再使些勁兒才行。”

我搖搖頭,不是我不使勁,是我的确沒有力氣了。床尾還站着一個穩婆,此刻已經急出了一頭汗。她看了看我,走到初曉跟前,道,“段姑娘,這胎兒橫位,分明是難産啊,這取舍之間,還是叫皇上來定奪吧。”

初曉也不再勸我,轉身就要出去。看樣子她是要派人通知慕淵。我及時伸手拉住她的衣襟一角。

“初曉,不用了,他今日不在宮裏。而且,這選擇,他早就做過了,也無須通知他了。不惜一切保住孩子,他親口說的。”

我今日方知。所謂建昭三年的預言,根本不是結束,而是開始,生命延續的開始。

還好,我早有準備。

“都出去吧,只要初曉留下就行了。”

那穩婆再三确定的确是束手無策,又等初曉點了頭,這才肯退出去。

“胎兒橫位難産,我有辦法。”

我将一直藏在袖子裏的那個剪情絲用的小剪刀拿出來,遞給初曉,“用這個。”

“皇後娘娘,您這是----”

“我沒有力氣了。初曉,實在不行,你就用這個幫我剖腹取子吧。”

初曉聞言,也未接那剪刀,一下在床邊跪下,道,“初曉不敢。”

我嘆了口氣,道,“我就知道你不敢。看來,只有我自己來了。”

她握住我拿剪刀的手,“娘娘,不可!”

“你的意思是,你要眼睜睜看着孩子和我一個都活不成?”

“我----”

門外傳來一陣喧嘩,“放開我,我要見我師妹!”

是圓圓。門口的幾個人到底是未能攔住他。他不知怎麽掙脫了浣浣和守在外面的幾個人,跑到屏風裏面來了。只見他滿頭大汗,身上的衣裳也被拉扯歪了。初曉手快,已經起身将我蓋好。

圓圓跑到我榻前,一邊看着我。一邊用兩只小手不斷倒騰着抹眼淚。

“小師兄,你別哭了。以後,你若想吃什麽,想去哪玩,就都跟浣浣說。我怕是不能陪你了。還有,小師兄,如果可以,你回陵臺吧。回去哪怕給師傅采煙也好。”

他不停地抽着氣哭,想張嘴說些什麽可是又換不過氣,小身子一顫一顫的。

我身上出了一身的大汗,連頭發都是濕的,很是?膩。圓圓抽噎着,什麽也不在試圖說,趴在榻邊,小手攬着我的脖子,将小臉埋在我胸前。哭得狠了,半天抽抽着擠出來一句話,“師,師妹----求求你,不要死----”

我還記得他來七王府的第一天。一身沾着油漬的僧袍,又亮又圓的腦袋,站在門口一本正經地問我,“你是楚延嗎?”

“楚延,我不叫小和尚。也不叫小屁孩兒,我是你師兄。”

“師妹,你早上吃那麽少的東西,不如再買些栗子酥吧。”

“太甜。”

“那,菱粉糕呢?”

“太膩。”

“陽春面?”

“太鹹。”

“師妹---”

“嗯?”

“你說,七王爺若是知道了你将他的宅子賭沒了,會打你嗎?”

“小師兄,他要是打我,你會攔着嗎?”

“你這個壞人,別碰我師妹!”

我伸手摸摸他的頭,“小師兄,答應我,快快長大吧。長大了就離開這宮裏,回陵臺,去市井或鄉野。總之,哪裏都好。平安,比什麽都好。”

小腹又一陣抽痛,我知道不只我已經堅持不了多久。孩子也堅持不了多久了。我從來都不知道,那把伴我這麽久的剪刀,最後,還有這個用處。唔,這也許就是所謂的物盡其用吧。

“小師兄,我肚子有些疼。你有沒有可以止疼的藥?”

圓圓聞言。立刻站起身來,一把抹了鼻涕眼淚,一手伸向自己身上挂着的小布包。他那小小的布包裏究竟是裝了多少東西啊,白嫩的小手顫着,在裏頭翻找了半天。最終索性跪在地上,将那小布包裏的東西全部倒在了地上。各種顏色的紙包。瓶瓶罐罐霎時間滾了一地。

他在地上緊爬了兩步,一把抓住那個尚未滾遠的小瓶子,拔了瓶塞,跑到我跟前。将那瓶子裏的藥倒在手心裏。

連我都看清了,他那手心裏,一共不過是五顆藥。我這小師兄卻邊哭邊數。總共數了三四遍才數清楚,最後才一顆一顆喂到我嘴裏。那藥倒是不需要什麽水送服的,入口便化了。

他一邊哭,還不忘用他那小手擦着我臉上的汗。

“師妹,你吃了這藥,就不疼了。”

“小師兄別哭,我已經不疼了。等我休息一會兒就能好了。再或者,等明日啊,你就能看見你的小師侄了。這就要當師叔的人了,怎麽能哭呢?”

剖腹血腥殘忍,怎能讓圓圓目睹。

我沖匆匆跟進來的浣浣使了個眼色,又對圓圓道。“小師兄,你出去等我好不好?等我好了,便帶你出宮玩。”

浣浣到我跟前來拉她,他卻死死扒着我床榻邊上的雕花,十指用力,微微泛白。

“我不信!師妹你騙人,你明明流了那麽多血在床上,我看見了,我都看見了!我不走!誰也別想拉我走!師妹你這個騙子,你別想騙我!”

孩子嗓音稚嫩,他聲嘶力竭,眼看聲音都已經嘶啞。可到底是個孩子。浣浣狠了心,也知不能再拖下去,又叫了幾個人來,一起将他連拉帶拽扯了出去。

直到蘭因宮的門重重掩上,我甚至還能聽見他在外面哭着喊着說我是騙子。

是啊,我是騙子。可小師兄啊。我終歸是只能騙你這一回了。

圓圓給的藥果然很管用,這會兒功夫,肚子已經不疼了。

我又拿出那把小剪刀,“初曉,若你下不去手,或者怕慕淵回來怪罪。我也可以自己來。不過你得幫我看着點,我下手不知輕重,怕傷了孩子,你得在一旁提醒着我些。”

初曉抹了一把眼睛,站在床前不說話。

“你若不幫我,就沒人能幫我了。若我的孩子沒了。我這麽久的努力就都白費了,失了慕淵,也失了孩子。初曉,你忍心嗎?”

她又跪下身去,在我床前叩了首,随後起來取了幹淨的布巾。将我臉上的汗都擦了,又替我将那剪刀烤了烤,站在我跟前,似乎仍是下不去手。

時間已經不多了,我道,“初曉,還是我自己來吧。這樣,等慕淵回來,也不會怪你。”

圓圓給我吃的藥果然是好東西。剪刀劃破皮膚的時候,那聲音,似裁紙剪布一般,卻不怎麽疼。

初曉就站在床尾替我看着,一邊哭一邊道,“可以,可以了!”

163 陰陽隔

我松了一口氣,手一松,只聽那剪刀落地一聲脆響。朦胧中,見初曉抱了一個小東西,湊在我耳邊,道,“是個小皇子,小身子骨健康無礙。?子像極了皇上,那眉眼,像娘娘您。”

聽初曉如此說,我就特別想看看他。可無論我如何努力,也看不清他的樣子。我甚至連他的方位也辨不得了,只能聽見他好像一直哭個不停。我到底是沒能看清那從我肚子裏出來的小東西。

生子方知父母恩,眼前出現的是金雞嶺上兩座并排的墓碑,其中一座上刻着“來生不負相思意,許卿一世金玉樓。”關于我娘的樣子,我一直都很好奇。這下應該很快就能見到了吧。

我在這房子裏,已經被關了整整七日了。

房間漆黑一片,一絲光也不透。角落裏燃了燭,發着熒熒亮光。我将手指放在燭火裏穿來穿去,卻再也感覺不到燭火的溫度。我嘆了口氣。看師傅沈婆盤腿坐在燈下。一邊的床榻上,她此刻正對着一具屍體穿針引線。

我忍不住問她,“師傅,你這什麽時候才能縫好啊?”

師傅眯縫着眼,将那針線對着燈舉起來,恨不得一直舉到燈芯裏。我不得不接了她手裏的針線,替她穿好。

她趁空抽了口煙。又捶捶右邊肩膀,道,“誰叫你下這麽狠的手,一剪刀下去劃出個這麽長的口子。我可有的給你縫呢。”

我将穿好的針線遞給她,繞到她身後替她揉着肩膀。那床上的屍體死相可怖,開膛破腹,饒是我自己。也不敢多看那屍體一眼。

“師傅,我又聽見孩子在哭了,難道師傅你聽不見嗎?你能不能再稍微縫得快一點啊。”

這幾日,我時不時就能聽見孩子的啼哭聲從頭頂上傳來。聽得我坐立難安。師傅沈婆仍是不緊不慢,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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