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一回頭,才發現,身旁的人不是慕淵
是将我那屍體放着,自顧自慢悠悠抽完了一袋煙。
她翻了個白眼,道。“又不是我的孩子,我當然聽不見。”
“師傅-----”
她這才将手裏的煙杆遞給我,準備繼續縫我那身上的傷口。她一邊縫一邊道,“要不是念在先前收了你不少銀子,你又好歹叫我一聲師傅,我才不管你這閑事兒。你以為,這麽長的口子,不縫個七八遍能好嗎?還有,你知不知道,我把你從老孟那裏弄來費了多大的勁?”
“是,是。師傅您說的都對。等我上去了,一定不忘您的好,好好孝敬您。”
師傅又道,“延延,你以為我幫的是你?我幫的是我孫子!”
這間昏暗小屋的床上,就在放我屍體的不遠處,放着一身鳳袍。若我沒看錯,那鳳袍上繡的字,正是賢華二字。
師傅說着騰了手,戳戳我的腦門,道,“真不知道,你這個丫頭,究竟有什麽好。”
這話,他也曾說過。
七王府的後院,荷塘邊上。我曾找他去要休書,就靠在冰冷的亭柱上,他咬牙說,“真不知道你這個女人,究竟有什麽好。”也不知道他那時候是問我還是問他自己。
我的确是不夠好,我也知道我配他不上。每每聽見那小嬰孩的哭聲,我便想,硬留他一個念想,一個累贅,是不是太殘忍了。既然要走。就該從他的世界走得幹幹淨淨啊,何必還要用這種方式折磨他。可我的确又舍不下那個孩子。他曾經是那麽想要一個孩子啊。
我雖然催着師傅快些将那屍體上的傷口縫好,其實我心裏又怕她會将那傷口縫好。一邊想念那個未謀一面的孩子,一邊又有些害怕見他。
那傷口縫了還沒兩下,師傅看看一旁的那個一人高的鏡子,“你當真不想看看上面發生了什麽?”
陰陽鏡一開,可通陰陽。
初來時,我便見房中的這鏡子古怪。明明是個鏡子,無論誰站在它面前也是一片混沌,不辨一物。直到師傅說,一滴血化在鏡子裏,便能看到他了。
我坐在床沿上,低頭道,“看了有什麽用,再看我也上不去不是。”
師傅搖搖頭不再說話,專心縫着那道結着暗紅色血痂的傷口。皮肉綻開,那副皮囊又了無生氣多日,筋肉失了任性,穿針引線有些困難。眼見着師傅手裏的針一連紮了許多次才将線送進去,也不知道我若重新回到那個身體裏會不會疼死。
門倏地一下開了,門外陰風呼嘯而入。鬼哭之聲一下湧入耳朵,我只覺自己耳膜被震得發疼,忙用手去堵。好在,孟婆進來後便及時将門關上了。
我這時才看見,那孟婆身後還拖着另一具屍體。那屍體就這樣被她提着一只腳腕,想是就這麽一路拖來的。
她看了看我,将那屍體扔到師傅面前,道,“老沈啊,我找了半天,也就這個還像個樣,你看看怎麽樣。”
師傅仍舊盤腿坐在床上,伸頭看了看躺在床邊地上的那俱女屍,道,“身量看着還好行。你把她翻過來,我仔細瞧瞧。”
那孟婆嘟囔了一句,“毛病還真多。”彎腰抓了那女屍的胳膊,一翻。
師傅彎腰仔細看了,随後又撇撇嘴,搖搖頭,最後指着我的那個殘破屍體道,“你這個,哪有我徒弟半分好看。”說着幹枯的手指又指指地上那個女子,有些嫌棄,“你看看你,來的時候也不小心點,這臉上的皮都快蹭沒了!不行不行,你在換個去。”
孟婆将那個屍體扔到一邊去,也在床沿坐下。“老沈,你對你那個孫子還真是好。連他看上的女人也舍得下血本救。”
師傅沒理她,低着頭仍舊不停縫着。我湊到孟婆拖來的那具屍體跟前看了看,這女子相貌一般,倒也沒什麽缺陷,勉強算得上端正。
那孟婆幹脆将鞋脫了,也盤腿坐到了床上,伸手摸了摸那放在角落裏的鳳袍。
“老沈,将皇後做成你這個樣子的,也是沒誰了。”話音剛落,她又想起什麽來一樣,指指我,道,“差點忘了。還有她。你們師徒兩個,還真是對付。當皇後都早早當到了地府來了。”
師傅一直未說話,也不知在想什麽。孟婆見狀又安慰道,“老沈啊,你也別難過,這幾十年都過來了不是。将來啊,等那個女人下來了,到了咱們這兒,有她受的!”
師傅總算開了口,道,“算了,人心本就易變。對了,你這具屍體,打算賣多少錢給我?”
師傅說的是躺在地上的那具。
“也不多,三萬吧。畢竟咱倆這關系,我給你挑的,可是最好的貨了。”
“呵,三萬?老孟,你怎麽不去搶錢?”
“你又不是不知道,咱這活兒不掙錢,我天天守在橋頭上。将那湯煮了八百遍,也掙不了幾個錢。”
那孟婆說着又問我,“丫頭,給你找的這個身體,你進去看看還合适嗎?”
我看看地上的那個,在看看床上的那個,對師傅道。“師傅,我還是想要我自己的身體。”
孟婆一聽說我不想要地上的那個身體,又道,“丫頭,你既然這樣說,不如咱們打個賭,如何?”
“什麽賭?”
“如果你帶着這幅身體上去了。慕淵那小子還能将你認出來。那你這身體的錢我就不要了。若是認不出來,老沈,你還得給我三萬。三月為期,你覺得怎麽樣?”
我當然覺得不怎麽樣。誰知師傅卻說,“成交!”
“什麽?師傅,你沒開玩笑吧。”
師傅徹底放了那針線,道。“你這身子,傷的太厲害,也不知道還能不能縫好。三月後,你若是成功了,慕淵認出了你,我不僅省下了銀子,還省了功夫不是?”
“我若是沒成功呢?”
“那簡單,你自己的這副身體也就不要指望拿回去了。”
“師傅,你先前可不是這麽說的,你說一定會把我身體縫好!你不能耍無賴!”
師傅已經從床上下來,“先前是先前,現在是現在。”
她抓着我一推,我便栽進了地上孟婆拖來的那具身體裏。
我到底是沒忍住,還是站在了鏡子面前。手指劃破。一滴血滴落在鏡面上。一人高的銅鏡上混沌開,光華現。心念一動,鏡中影像已經回到了剖腹取子那日。
猶記得那日狂風嘯,急雨冷。鏡中的他脫了錦衣龍袍,一身黑綢,跪在千佛寺裏。偌大佛像旁的蒲團上,端坐着竹黎。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回來的。不知施主今日來可想求些什麽?富貴,還是聲名?”
他就靜靜跪在殿中,開口,“平安。”
“替誰求?”
“妻兒。”
竹黎拿出一道符紙,交給他,“将她們的名字寫在上面吧。”
他寫好後,将那符紙又交給竹黎。
佛前,竹黎将那符紙靠在香火上。一連兩三次。香火皆遇符紙而不燃。竹黎雙掌合十,念念有詞。複又将那符紙重新放在香火前。這回,不僅符紙未燃起來,那香火幹脆滅了。
竹黎嘆了口氣,将那符紙又還給慕淵,道,“施主。此願,佛祖未收,怕是-----”
他聞言,不待竹黎說完,當即起身,一腳踹翻了面前的香爐。又奪了竹黎手裏的符紙,撕了個粉碎。咬牙切齒,“你信不信,我現在就能讓你這寺,片瓦不留!”
他的要挾,竹黎絲毫不為所動,只低頭了念了句,“阿彌陀佛。建昭三年。三月初十,未時。施主若是再不回去,怕是連最後一面也見不上了。”
他一怔,要挾的話也顧不上說,轉身就往外走。寺外早就一雨傾盆,他出門沒帶幾個人。風大雨冷,從天幕澆落。他那馬被栓在山下。不住嘶鳴。
他蓑衣未披,下得山來,匆匆上了馬。
蘭因宮前,他回來時,渾身已經被冷雨澆透。
雨聲瓢潑,遮蓋了哭聲。蘭因宮門口的那些人一見他,紛紛掩面伏地,不知是在擦臉上的雨水還是別的什麽。
他站在雨裏,蘭因門前,遲遲不進去。宮門口,初曉懷裏抱着一個小嬰孩。那是我的孩子,我不由往鏡子前湊了湊,想仔細看看他。外面雨大風急,初曉并未出來,只在蘭因宮門口,抱着那小嬰孩朝他跪下。
他這才擡腿向裏走去。等他一進去,宮門一關,這才聽清了,這蘭因宮裏,早就哭聲一片。初曉抱着的那個小嬰孩,恍若心有靈犀,知他進來,哭得尤為撕心裂肺,控訴一般。
他甚至未曾低頭去看那小嬰孩一眼,只緩緩朝裏間走。榻上,我的那具屍體上猙獰的傷口并未露出來。看起來倒也還算安詳。
三步之遙,他不在上前。身上的水慢慢在他腳下積成一灘。
164 縱使相逢應不識
接連幾日暴雨未歇。此刻,他身後那地方,先皇仙逝時,我曾與他一起守靈七日。靈堂前,此刻,匾額,門楣,皆又懸了嶄新白绫。一口金絲楠木棺,我那破了個口子的身體此刻就躺在裏頭。
門外,圓圓手裏拿着一束不腐花。為了給我采到那束不腐花,他一個人冒雨攀上懸崖絕壁,此刻小小身子上穿的僧袍已經都被劃破,髒兮兮沾着泥污,一身狼狽。連他腳上的鞋子,也都磨開了不小的口子。若是仔細看,他那露出來的腳趾上,還沾着不少血跡。
圓圓回來,見到慕淵,撲到他身上,又撕又扯。小小的孩子哪能分得清對錯因果,他只顧瘋狂厮打着慕淵。“你還我師妹!你還我師妹!要不是你,要不是為了你的孩子,她怎麽會死!是你讓她懷孕的,你把我師妹還給我!”
雨裏,慕淵站着一動不動,任他拽,任他扯。我卻清楚地聽見他說了一句話。“她死了,幹我何事。呵,從她自作主張的那一刻起,她就該知道,她再也不能要挾我半分,再也不能!”
圓圓一聽,将手裏辛苦采來的不腐花扔了。抱住他的胳膊,狠狠就是一口,“狼心狗肺!”
慕淵心狠,猛的一甩,将圓圓摔出去好遠。我心一揪,“圓圓!”
圓圓從地上爬起來,臉上。手背上都已經蹭破了皮。他還是不死心,爬起來就又要去打慕淵。
慕淵卻一轉身,抽了身旁侍衛的劍。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生怕他對圓圓下手,“千萬不要!”
眼看他運了十成的力,劍勢凜冽。
好在,那劍并未沖圓圓而來。他一回身,手起劍落,頃刻間将那靈堂四周的白绫一條條斬了,化成一截一截白布片,散落在地上,被雨水打濕。
而後,他提了劍,快步進了靈堂,擡手又狠狠劈在了盛我身體的棺木上。棺蓋生生被他劈開,四周宮人見狀紛紛跪地。
高儀見了,勸他道,“皇上,人都已經死了,您就讓她走吧。”
他卻喝道,“誰準她死的!她連命都是我的!一身的罪責還未贖清,她就想走?門也沒有!一死了之,太便宜她了!”
他手中劍鋒一轉,直指棺木中我那身體的面門,“楚延!你是不是依舊吃定了朕可欺?!朕今日還就告訴你,沒有朕的命令,你連死都不能!”
我清楚地看見,那指着我面門的劍尖,輕輕顫着,“楚延,朕現在就命令你起來,你聽到沒有。”
圓圓将散在地上的不腐花撿起來,跑了進來,踮起腳,扒在棺木旁邊。一邊哭一邊說,“師妹她死了,她真的死了。是她自己剖開了自己的肚子,她身上的那道口子,你看不見嗎-----我聽見她說疼了,師妹跟我說她疼----”
圓圓剛将手裏的那束不腐花擱在我手裏,便又被慕淵拎了起來,狠狠丢了出去。
“她疼?她哪裏疼!她若是要說,也是跟朕說,不是跟你!你若再敢多說一句,朕連你一起殺!”
圓圓這次又被他摔破了頭,他卻連額上的血也不擦就又往棺木邊上爬。
“師妹-----”
“楚延,你向來詭計多端,一次又一次欺朕,負朕。你別以為這樣就可以躲過懲罰。你是不是還以為,朕還和以前一樣,因為愛你就可以将你肆無忌憚地寵着。你錯了。如今朕可以愛天下任何一個子民,卻惟獨不會愛你。念在你我夫妻一場,便再給你一次機會。明日,明日你若還不醒,就別怪朕不留情面。”
他終是将我那身體從金絲楠木的壽棺裏抱出來,抱回了蘭因宮。入夜,蘭因宮,只剩下他和我那具屍體,偌大的殿裏也未燃燈。榻邊地上,擺滿了大大小小的酒壇。從床榻竟然一直擺到了門口。
他就站在榻前,負手而立,居高臨下,依舊挺拔。“楚延,你不是嗜酒如命嗎。這些,不過朕酒窖裏的十分之一。你若醒來,這些,還有酒窖裏的那些,都随你喝。”
我那身體當然不會再開口說話。只見他彎腰,一手舉起一個酒壇。拆了酒封,仰頭便往自己嘴裏灌。
随後他又低頭,試圖将嘴裏的酒渡給床上的人。那本就是一副了無生氣的屍體啊,不會說話,不會吞咽,又怎麽會喝酒。
那酒水沿着嘴角悉數流下來,一滴也未進去。反複幾次,他終于失了耐心,将手裏酒壇狠狠摔了,怒氣沖沖,“楚延!你究竟要跟朕較勁到什麽時候!”
黑暗中,整個蘭因宮除了他,連個值守的宮人都沒有。一時間除了靜谧,并無人答他。
我卻透過銅鏡,眼睜睜看着他散開的發裏,有什麽東西悄悄生了出來。那若有似無的銀絲,沾着月光和酒香,在夜色裏,一點一點,那般恣意,飄揚在他發間,直至稍稍長過發梢,與原來一模一樣。
我嘆了口氣,斬人情絲這事,我又失敗了。他似乎怒極,翻手轉身間,蘭因宮的家具被他毀了個差不多。地上擺的酒壇無一幸免,酒水幾近在他腳下彙成溪流。
老太後一個人顫巍巍來了蘭因宮。手裏拄着的,正是我送她的那柄花梨鸠杖。她走到床前,将蓋着我身體那薄毯一掀,又将上身衣裳扯開。
她指着那橫亘在眼前的猙獰傷疤,道,“淵兒,你看清了,她這樣,還能活嗎?天下的女人,也不只她一個-----”
我看到他盯着我身上的那道傷疤,雙手成拳,冷聲道,“皇奶奶,您身子不好,這蘭因宮,往後就別來了。來人!送太後回宮!”
“淵兒,你-----”
老太後硬是被人送了回去。
他緩緩上前,伸手将我那衣衫理好,又将那薄毯重新蓋上。轉身還未出蘭因宮門,一個踉跄,竟栽倒在了滿地酒水裏。
第二日。他照例坐在了朝堂上。面無表情,不怒自威。一小太監匆匆進了殿,“不好了不好了,皇上,蘭因宮,着火了!”
“着火了?她醒了?”
也不知他是不是想起來我曾将芝蘭苑燒了的事情,這一走水。便覺得是我幹的。
那太監不住磕頭,“還有,皇上,皇後娘娘的屍體,不見了----”
殿上,冰冷聲音響起,“你說誰是屍體。”
話音剛落。那個來禀報的小太監便雙目圓睜,栽倒在地,身上插着的,是他的佩劍。在場朝臣見狀,紛紛俯首跪地,不敢多說一句。
蘭因宮這火,是圓圓放的。不然。我這身體,也到不了師傅沈婆手裏。我擡手擦了擦眼淚,轉頭問沈婆,“師傅,圓圓又睡了,上次他被人灌下毒藥,也是睡了些時日。這次,他什麽時候才能醒過來?”
師傅嘆了口氣,道,“我已經送他回陵臺了,等他傷好了自然就醒了。這孩子可憐,出生沒幾日便被遺棄,我将他撿回來,避了塵世長了些年。剛得了些靈氣。這回又被火灼了,非要将你的身體偷出來送到我這裏來。”
師傅将一個小瓶子交給我,“圓圓留給你的,說是能治慕淵身上的傷痕。”
我将那個瓶子收好,轉頭又看向面前的銅鏡。蘭因宮的火已經熄了,慕淵不知怎麽将昔日蘭因宮的宮人和那日的穩婆宮女悉數綁了,共百餘人,押在蘭因宮門口。
他們跪在宮門前,每人身後都有人一手持刀,似乎早就準備就緒,只待他一聲令下。
他站在玉石階上,厲聲道,“楚延,你若再不出來。這些人,将都為你而死。”
我與他陰陽兩隔,身體還未補好,他叫我如何出去啊!
我急的幹跺腳,他卻冷聲道,“殺!”
陽光下,近百把刀齊齊揚起。眼看蘭因宮前就要血流成河。
“慢着!”
來人是老太後。慕淵依舊站在原地。并未像往常一樣,向老太後行禮。
自老太後身後的嬷嬷手裏,傳來一陣啼哭。那個小粉團兒,是我的孩子!
直到那嬷嬷将那小粉團兒抱到慕淵跟前,幾日來,慕淵似乎第一次正眼看了看那個孩子,他曾心心念念。我與他的孩子。
他緩緩伸出手,去接那個孩子。那嬷嬷一邊将孩子交到他手裏,一邊囑咐他胳膊應該如何放。他抱了那孩子,似乎忘了剛才還要殺人,轉身就回了蘭因宮。
他進去後,蘭因宮門緩緩關上。老太後道,“都散了吧。你們這些人。每人多領三個月俸銀,即日起出宮去,莫要再叫他看見你們了。”衆人這才得以松綁,叩頭謝恩。
自那之後,我便常常聽到從頭頂傳來的小嬰孩的哭聲,還有他若有似無的哄慰聲。
我看了看自己的這幅新的身子。
罷了罷了,先就這樣上去吧。剩下的以後再說。
165 縱使相逢應不識(2)
京都長街,酒樓茶肆鱗次栉比。臨來時,孟婆背着師傅與我說了一件事。我雖早就知道如今的太後不是慕淵的親奶奶,可沒想到老太後用的是這樣的手段。
我一邊走一邊想,莫說孟婆要我替師傅讨個公道回來,我現在就是連宮門都進不去。京都順河街40號,七王府的宅子還在,我還未靠近便被人攔下不許近前。
正一籌莫展之際,遠遠地瞧見街對面走過兩個人,那不是晚薇和世子嗎。史家世子走路仍舊微微有些瘸,晚薇就在他身邊,二人有說有笑進了旁邊一家布坊。靈機一動,我寫了個紙條,喊了一個小童,讓他替我送到晚薇手裏。
西城巷盡頭,我拿了小院的鑰匙回來。一個人來回将京都長街走了幾遍,回來的時候已經過了傍晚。巷口那家酒館還在,黯淡巷子裏橘黃的燈光格外顯眼。我正拿了鑰匙站在門口準備開門,聽得身後有人道,“咦,延延姑娘。許久不見,你可是回來了?”
這聲音我知道,正是那家酒館的小二。
我轉過身來,還未出聲應他,他卻又道,“哦,不好意思。天太黯,認錯人了。我還以為,這院子原先的主人回來了呢。”
他說完,就抱了今日新進的酒水回了酒館。我嘆了口氣,轉身回去開門。
許久沒回來,青案已蒙塵,院子裏我修的那方溫泉也擱置許久。找了工具。将那塊地方清理幹淨,又蓄了些水。
下得池中,我靠在石壁上,不多時,水汽就彌漫開來。水面平靜,我低頭看着自己這副新身體,這還是楚延嗎?莫說是他。就是我自己都快認不出自己來了。
花了幾天功夫,我終于習慣了這副身體的一切,也記住了這身體的名字,鵲華。月光一樣皎潔的女子,可惜聽孟婆說,原先的主人已經走了十幾年了。
白霧迷蒙間,他似乎就站在我身後岸上。
“傅染病了。”
“你不是一直以為本王不行嗎,你想不想試試。”
心中愈發煩躁,實在泡不下去,幹脆從池中起身,爬上岸來。換了身衣裳,去了巷口的那家酒館。
推門而入,我吩咐小二,“小強,來一壇女兒紅。”
小強微微一怔,随即應道,“好嘞。”搬了一壇酒到我面前,一邊啓封一邊問我,“姑娘,明明頭一次見您,您是怎麽知道我名字的?還有還有,方才在門口見您,您是新搬來的吧。巧了,您這語氣啊,與以前那院子裏住的姑娘分毫不差。”
這小強啰嗦,我是知道的。不确定是不是吓到他,我就沒說我其實就是他口中的那個姑娘。
今日店裏依舊沒什麽人,他好像也沒什麽活。我擺擺手讓他去忙,誰知他卻在我對面坐下了。
“嘿,世上還真有這樣巧合的事嗎?你與那個姑娘,連這手勢都差不多。”
我問他,“什麽手勢?”
他說,“就是每次趕人的時候都是先白眼輕翻,心裏的不耐煩完全不知掩飾地寫在臉上,随後草草揮兩下手。”
他邊說還邊跟我比劃兩下。我低頭喝了兩口酒。幹笑兩聲,“呵,你觀察還真細致。”
他一聽似乎來了興致,“那可不嗎,我如此注意她,你可知道我說的那個姑娘是誰嗎?”
“誰?”
他一拍桌子,随即欠了身子,小聲與我道,“當然是當今皇後娘娘。”
我随意應付他,“是麽。”
小強依舊一本正經,嚴肅道,“你可別不信,我說的都是實話。先前她住這院子裏的時候就已經是七王妃了,有一日在我這兒喝酒,七王爺親自來接的她。好多人可都看到了。”
這新的身體哪裏都好,就是酒量似乎有些淺,不過才幾杯,頭就有些暈。
我搖搖頭,只聽小強繼續說,“這七王爺你該知道是誰吧,就是咱們皇上。”
我打斷他,“不,小強,你說錯了。那次啊,不是來接,是來捉。”
這次他卻笑了,道,“嘿,姑娘,說得好像就跟你看見了一樣。”
“呵,我豈止是看見了----”
小強這番話,我覺得有些不對。看他這意思,好像并不知道我這皇後已經不在人世了。
我招呼小強湊近些,“小強,你可知道。這皇後她----”
“她怎麽了?”
“額,我的意思是----她死沒死?”
小強聞言臉色一變,趕忙瞅瞅四周,确定沒有別的酒客來之後,對我道,“姑娘,話可不能亂說啊。皇後娘娘前幾日才剛剛誕下皇子,你這話要讓別人聽了去,沒了小命可別賴我。”
看來,是慕淵将我的死訊隐瞞了。除了宮裏的人,這外面的百姓并不知道皇後已薨。
這身體的酒量的确是太差,我将一錠銀子放在桌上,打算回了。臨走前,我吩咐小強,“明日起,這店裏的女兒紅,記得每日給我留一壇。”
剛回到小院沒多久,聽得院外好像有人敲門。我将門打開,果然是晚薇。她手裏拿着一個字條,見了我,一臉疑惑,“青絲半剪落蒼苔,不識人間五味陳。這個,可是你讓人給我送的?”
我點點頭,“晚薇,是我白天讓一個孩子送到你手裏的。”
她黛眉一蹙,問,“你認得我?”
我苦笑。“當然。進來說吧。”
她猶豫着進了門,邊走邊問我,“你是誰,怎麽會有這裏的鑰匙的,你認得先前住這兒的姑娘?”
酒勁兒上來,我撐着桌子坐着,一邊思考該怎樣同她說她才能容易接受。
我這院子,晚薇以前雖知道,但來得少。此刻她正站在我那個淩亂的書架前随意看着什麽。那書架許久未動,已經覆了一層塵土。
我試着開口,“額,晚薇,你知道,這世上,奇怪的事情有很多-----”
她卻突然幾步走到我跟前來,将我今天給她遞的那紙條拿到我面前,“這個,是你寫的?”
我看看那寫着這小院地址的紙條,可不就是白天我親筆寫的嗎。我點點頭。
她說着又遞給我另一本冊子,“那這個呢?”
我一瞧,她手裏的那個是個小賬本。先前欠人家的酒錢都已經還完了。我就将那個小賬本随手扔在了書架一角。
我這身體的酒量真是差得沒話說,頭有些暈,好在腦子還是清楚的。我指指晚薇手裏的那兩樣東西,“晚薇,你怎麽了,這兩個明明筆跡一樣,當然都是我寫的了。”
剛說完。才反應過來,心中驀地一喜,晚薇或許已經要通過我的筆跡猜到了。果然,她又将手裏的東西對比了幾遍,忽而問我,“你到底是誰!”
“晚薇,你覺得我是誰?”
她仔細看了看我。搖頭道,“不可能,這不可能。她已經死了,聽說,她親手剖開了自己的肚子,她不可能還活着。”
晚薇說完,将那紙條放在我桌子上轉身就出門要走。
我靈機一動。忙從椅子上下來,追至門口,在她身後道,“九月初十,順和酒館,欠二十七兩。九月十三,興隆酒館,欠十九兩。十月初五,安泰酒館,欠三十兩。晚薇,那賬本你才看過,還要我繼續說下去嗎?”
她聞言又轉過身來,一臉不可置信。
“那賬本是我随意拿的,你怎麽能事先知道?”
我将她拉至書房。“我不僅知道這些,我還知道別的。”
将那些大大小小的錦盒扒拉出來,好不容易找到了屬于晚薇的那個。
“給,這是你的。現在你該知道我是誰,為什麽能來這裏了吧。”
她将那盒子接過,看着我道,“難道,你,你是----”
我點點頭,希望她将那個答案說出來。
“沒錯,晚薇,你已經猜出來了。”
她将那個錦盒放在一邊,終于确定了我的身份,拉着我道。“可是,皇後娘娘,你為什麽變成了現在的樣子?難道,這世上,還有能改變人容貌的異術?”
鬼門關一遭,我不知該怎樣與她解釋,只好說。“算是吧。世道詭谲,原來,死不是終結,也沒想象中那麽可怕。”
我也不多與晚薇客套了,直接跟她說,“晚薇,我得進宮。我要見他。我需要你幫我。”
“自你走後,皇上一直心緒不佳,如今你換了一副樣子,我若帶你進宮去見皇上,也不知道你的話他能不能接受。萬一他不信,認定你胡言亂語欺下瞞上,這後果----”
“依慕淵的脾氣。他的确不會輕易相信。且我與人有約在先,不能直接告訴他我是誰。否則,我原先的那副身體,就真的拿不回來了。所以,除了你,連世子也不能知道。”
“皇後娘娘,我懂了。”晚薇又說。“就在前幾日,你走後不久,蘭因宮的宮人差點被皇上殺光。好在後來太後出面,只是悉數被遣走了。這幾天恰逢宮人調動,可皇上脾氣暴躁,喜怒無常,除了原先幾個老宮人,再無人敢主動去蘭因宮。這也算是個好時機,我今晚回去就想辦法。不過,很可能要委屈你。”
“晚薇,那多謝你了。只要能見他,這也算不上什麽委屈。”
果然如晚薇所說,史家世子如今是極疼她的。世子出面一說,我很容易便混進了宮裏,頂了先前蘭因宮裏的一個不起眼小宮女的空缺。
遺憾的是,那小宮女先前只負責蘭因門前灑掃,并不能進得殿去。我站在門口向裏面看了兩眼,晚薇說的沒錯,這蘭因宮裏的宮人的确是被遣走了。蘭因大部分時候都宮門緊閉,裏面看起來好像一個人都沒有,就連我那貼身的丫頭浣浣也不知去哪了。
管事嬷嬷将我帶來的時候說過,他白天都不會回來,只有晚上才來。意思是我見了他要千萬規矩小心。
慕淵将我從牢裏抱出來的時候說我嬌生慣養真是一點沒錯,我何曾真正幹過灑掃的活兒,不過半日功夫就腰酸背疼。想起嬷嬷說他白天不來,我便尋了處偏僻臺階等他出現,誰知午後陽光和煦,沒多久我便抱着掃帚曬着太陽打起了瞌睡。
嬷嬷的話也是不能全信的。手裏不覺一松,原本拿着的掃帚一下倒了下去。我猛然驚醒,随後彎腰去撿那掃帚,還未碰到那掃帚柄,便驚覺眼前一雙滾龍靴。
166 縱使相逢應不識(3)
我順着那雙靴子看上去,面前人負手而立。果真是他。
心中一喜,從地上爬起來,剛要喊他,“慕----”
他眉頭一蹙,我方回過神來,重新在他面前跪好。
“皇上。”
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他如此冷峻的表情了。也不對,應該說冰冷生硬至此的神情,我還從未見過,讓人見了不由寒從心底起。
剛剛差點失言冒犯,他似乎也沒有要追究的意思。我依舊俯身跪在地上,他已經徑自繞過我,朝蘭因宮走了。
一同跟他走過去的,好像還有個女人。我悄悄擡頭,又看見那女人懷裏抱了個孩子。那個孩子雖只在鏡子裏見過一面。但我認得!從地上爬起來,不自覺向前追了幾步。
蘭因宮前,他驀地停了腳步,轉過身來,自然接了孩子。注意力全在那孩子身上。一時間沒注意他正警告一般瞪着我。
不敢在上前,只好彎腰撿了地上的掃帚,開始默默掃着門前的地面。那地面幹淨,在我看來根本就不需要掃,裝模作樣罷了。
他終于抱了孩子回了蘭因宮。他一進去。宮門又再次關上。我扔了掃帚,追上剛才那個女子,“等,等一下。”
等她轉過身來,我才看清了。這個女子就是先前慕淵找來給我試吃的那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