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意外之財
到了縣裏已近午時,金恬和韋仲勤拉車拉了這一路,此時已饑腸辘辘了。韋仲勤停在路邊看着東西,金恬跑到不遠處買包子。
當她拿紙包了六個包子過來時,韋仲勤已經和一位中年漢子商讨起價錢了。這位中年漢子既瞧中了炭又瞧中了黃包車,炭的價格歷年來都差不多,五十文錢一簍,他要了兩簍,足夠管一冬了。可是這黃包車的價格沒談好,他說他最多出一千五百文,也就是一兩銀子外加五百文。
金恬瞅着這位男子穿着粗布衣衫,還髒得很,想必也是窮人,便上前和和氣氣地與人家拉起家常。“這位大叔,我瞧着你是真想買,只是不知你買這車有何用處?”
中年漢子一臉實誠,“小娘子,我瞧着這車有大用處呢。我東家年紀大了,但他在外面有買賣得經常出門,每逢刮風下雨的得坐轎子吧,可他家只雇有兩位家丁,我就得時跑去為雇轎子和轎夫,來回折騰挺累乎。哪怕出門遇着是好天,那也得騎驢,我還要跟着扶上扶下,可是驢走得慢呀。我瞧着就你這車好,我聽小兄弟說這叫黃包車,就是……貴了些,我東家做的是小買賣,沒多少錢。”
金恬點着頭,“哦,原來如此,你為東家考慮得挺周全,東家掙錢不易,你也不能亂花。不過……我覺得你得讓東家親自出錢買才行,你若買回去他又不要,這車子豈不是只能自己得了?”
中年漢子怔了怔,急道:“小娘子提醒得對,我這身上也沒帶這麽多錢呀,你們在這等等成麽,我去把東家叫來。”
中年漢子說着就要跑,金恬伸手攔住,“大叔,不急,我們将車和炭拉到你東家門口不就成了,省得你東家跑腿,他都一把年紀了不是?而且你只為自家買炭,你東家指不定也要買呢,我和我相公将車和炭都拉去,大家都省心了,即便你東家不買,我們在那兒也許能碰上別的買家。”
中年漢子欣喜得直道:“哎呀,這主意好這主意好,小娘子真是個聰慧的人,會做買賣!”
金恬呵呵笑着,回頭與韋仲勤相視一笑。中年漢子幫着拉車,給韋仲勤帶路,金恬在旁一邊吃包子一邊往韋仲勤嘴裏塞。
等他們到了中年漢子他東家的小院子門前時,金恬和韋仲勤也把包子吃完了。中年漢子的這位東家是個爽快人,出門瞧了黃包車十分歡喜,沒多考慮便買了剩下的兩簍炭和一輛黃包車,難怪中年漢子之前敢做主買車子呢,只不過嫌車貴不敢出高價。
金恬揣好錢,韋仲勤拉着黃包車往前走,邊走邊吆喝,“賣車喽,可拉貨可載人,跑起來溜兒快,輕便得很哩!”
金恬朝他豎起大拇指,笑道:“你挺會吆喝的嘛。”
走着走着,金恬忽然停住了腳步,兩眼直愣愣地看着前面。前面也直愣愣地站着一個人,金恬還沒出聲呢,對方驚呼了起來,“甜娘!你……你咋曉得我家在這兒?”
金恬哪裏知道會在這兒遇到金芝,直道:“我不曉得,我是來這兒賣車賣炭的。”金恬瞧了瞧邊上的一座小院子,指着說,“你跟着楊富貴搬到這兒來了?這院子是買的還是賃的?”
金芝壓根沒看韋仲勤拉的那車,她胳膊肘裏挎着小籃子,得意地指着院子說:“這可是楊大人花錢買的,足足五十六兩銀子!你瞧闊氣吧?以前我覺得你娘家那院子就很不錯了,現在才知那是小巫見大巫,這院子不僅前後兩進,裏面的布置與家什那才叫闊氣呢!”
金恬倒沒在意什麽闊氣不闊氣,只是聽金芝叫楊富貴為楊大人就覺得不對勁,倘若楊富貴真想娶她,怎麽能讓她喊大人呢。金恬覺得自己之前的眼光沒錯,楊富貴是不會娶金芝為正妻的,只不過先睡了再說,還可以使喚着幹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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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恬朝金芝笑了笑沒說話,韋仲勤卻實誠,納悶地問:“楊大人他才剛上任,月俸都還沒發吧,他咋有這麽些錢買院子?”
金芝頓時臉紅了紅,瞬間又揚起頭來,很不在意地說:“這是向殷大人借的,楊大人說了,就這幾十兩銀子只需兩三個月就攢出來了。”
韋仲勤睜大了眼睛,“楊大人俸祿這麽高啊?”
金恬扯了扯他的袖子,小聲道:“俸祿才幾個錢,人家不靠俸祿。”
韋仲勤頓時恍然大悟,啥都沒說就閉嘴了。金恬想到之前與金芝鬧得不愉快,懶得與她多聊,免得哪句話沒說好惹人家不悅。沒想到金芝卻顯得很熱情,她走過來挽金恬的胳膊,“走,進院子玩會兒,看看我的房間,順便喝口茶。”
金恬不想進去,但又不好直說,便道:“芝兒,這不太好吧,你這出門肯定是有事,再說了,楊富貴……楊大人他不在家麽?”
“他不在!我等會兒再去買賣也不遲,走吧!”金芝拉着金恬往前走,還招呼着韋仲勤,“你也來吧,這一路肯定累了。”
走了幾步,眼見着就到院門口了,金芝突然定住了,臉朝左看着不走了。
金恬也聽到動靜,往左邊一瞧,見兩人從巷口走過來,那不是楊富貴和殷尚麽!
金恬神情倒挺鎮定,可是殷尚不淡定,他将手一撥,把楊富貴撥到一邊,自己徑直來到金恬面前,冷着臉将金恬從上看到下,再從下往上打量。這麽打量一陣,他心裏既生氣又苦澀,這麽好好的一位女子就這樣被他抛棄了,關鍵是後來他還後悔了,最氣人的是,人家竟然還寫信威脅他,偏偏他還真怕了。
他不怕還真不行,譬如,他今日就與楊富貴一起剛從趙都督那兒來,現在心裏還郁悶着呢。其實他們倆是被趙都督叫去的,他與楊富貴還以為趙都督是感謝他們倆呢,因為楊春兒和金菊被趙都督留下了,他們倆尋思着以後有趙都督助力在官途上會亨達。沒想到去了後,趙都督只是問關于這些新兵丁當時應征是自願的還是被逼的,因為不少兵丁偷奸耍滑故意裝病或鬧事想就此回家。
趙都督那意思頗有質問的意味,因為這事是由殷尚一手管辦的。殷尚連忙說他絕沒有逼迫任何人,他派下去的衙役絕不敢違抗他的命令,每一位兵丁都是自願報名自願來的,趙都督若不信的話可以去問那些兵丁。
趙都督心想,即使自己去問,兵丁們也不敢說是被逼的,他知道這裏的百姓都不敢招惹殷家人。他自來到這個縣裏聽到許多關于殷尚與縣令的各種傳聞,所以他沒事就找殷尚過來敲敲邊鼓。這次他也通過這事暗示殷尚以後做事要順民意,不要捅出什麽大簍子,否則傳到上頭去了不僅不好聽還會出大事。
趙都督這一說,可把殷尚和楊富貴吓得不輕。之後趙都督問了楊富貴幾句關于楊春兒的事,問楊春兒是否自願來這兒的,因為楊春兒來的這些日子不怎麽說話,整日冷着一張臉,還不如金菊會來事,這兩日她直接跑進竈房,與軍營裏的廚子一起為兵丁們做飯吃才偶爾說幾句話。
楊富貴心裏有些害怕,生怕妹妹惹惱了趙都督,戰戰兢兢地說妹妹剛來有些拘謹而已,她愛去竈房幹活就由她去吧,因為她以下在鄉下幹活慣了,待累了些日子她就會到趙大人身邊來伺候了。之後楊富貴趕緊跑去竈房找妹妹,勸了好半天,楊春兒怕給哥哥惹事,當即來給趙都督陪笑臉,還在旁忙着添茶倒水。
殷尚和楊富貴回來這一路都郁悶,沒想到還在這兒遇到金恬和韋仲勤。
金恬被殷尚看得渾身不自在,她往旁邊跨了兩步,朝金芝揮揮手,“我和仲勤還要去賣車呢,就不進去坐了,以後你回村裏咱倆再聊。”
金芝見楊富貴來了緊張得臉都紅了,哪裏還敢邀請金恬進院子,連忙點了頭,然後來到楊富貴面前福了福身,就跑着去買賣了。
金恬與韋仲勤正要走,卻被殷尚攔住了。殷尚用腳踢了踢韋仲勤拉的黃包車,嘴角抽了抽,盯着金恬冷笑道:“不錯嘛,辦了個迎親隊覺得不過瘾,如今又賣起了車,你挺拼啊。”
金恬瞥了他一眼,“我自食其力我光榮。”
“光榮?”殷尚聽到這個新詞忍不住一陣冷笑,以為這是金恬想學讀書人遣詞造句又沒學會而生造出來的,“你覺得嫁給韋仲勤這樣的泥腿子很光榮?覺得與他這樣抛頭露面做奸商很光榮?”
金恬正了正臉,直視着殷尚,“我嫁韋仲勤怎麽了,我樂意,我跟着他過每日都開開心心的,抛頭露面也是樂趣,怎麽着,礙你眼了?倘若我是奸商?那你爹你哥是什麽?再怎麽也比你得來的錢要幹淨!”
殷尚鐵青着臉,真想一把将金恬拉在自己身邊,然後将韋仲勤一頓暴揍,并将他關押起來。可是想到金恬那封信的威脅,還有今日趙都督的提醒,他捏了捏手掌還是忍住了。
楊富貴一臉的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樣子,朝金恬哼了一句,“跟了這樣的男人還洋洋得意,真是犯賤。”
“你說什麽?”韋仲勤氣得放下黃包車,估摸着想與楊富貴動手。
金恬遞了韋仲勤一個眼神,韋仲勤便站在那兒不動了。
金恬笑着對楊富貴說:“我犯賤,那也沒你賤!你為了自己的前途把妹妹送給趙都督玩,如今怎樣了,她是趙夫人呢,還是小妾,或只是奴婢?”
楊富貴氣得臉都綠了,猛地擡起來,看樣子是想給金恬一巴掌,卻見韋仲勤像堵牆一樣站在了他和金恬中間。
金恬仍義憤填膺道:“你們不要以為自己當個夠不上品的小屁官就為所欲為,真當自己是土皇帝呀!我願嫁給誰就嫁給誰,願意做什麽買賣就做什麽買賣,只要不違反當地的律法,你們甭想欺負人,更別想陷害我們。要知道我寫了十幾封信放在可靠的人手裏,只要我和韋家人出了什麽事,那些信就能送到知府甚至巡撫的手裏!”
其實她不知道的是,她若說送到趙都督那裏就能把殷尚和趙都督給吓住。
殷尚剛才沒出手就是考慮這一點,現在聽金恬這麽說就更擔心她會亂來。再者,他并忍心陷害金恬,要害也只害韋仲勤一人罷了,他還尋思着有機會再把金恬給搶回來呢,自己玩玩,玩膩了送給趙都督就不錯,金恬可比楊春兒和金菊搶眼多了。
殷尚突然伸手,将金恬拉到一邊,金恬猝不及防,待反應過來她看出殷尚并非想傷害她,像是有話跟她說。她朝沖過來的韋仲勤擺了擺手,擡頭看向殷尚那張英俊又陰險的臉。
“你想說什麽趕緊說吧,我還要去賣黃包車呢。”
殷尚掃了一眼那輛黃包車,從袖兜裏拿出一個荷包掂了掂,說:“那輛黃包車我買了,五兩黃金夠了吧?”
金恬立馬聽出殷尚想收買她的意思,大概是真擔心她做出什麽揭發他的事來。金恬暗暗尋思,倘若不收,殷尚肯定不放心,以為她會存着揭發他的心思,搞不好逼得殷尚出更狠的招,那只會害了自己和仲勤。要是收了這錢,殷尚心裏或許會安穩些,短期內是不會找她和仲勤的麻煩,因為一看殷尚這樣子就是忙着自保。何況,這次交易表面上看來是買賣一輛黃包車,倒也說得過去。
金恬伸出手來接了荷包,小聲道:“多謝殷大人肯出高價,你放心,只要我和仲勤能過安穩日子,便不生其它心思。要是被逼得過不上安穩日子,那可就說不一定了。”
殷尚聽她親熱地叫韋仲勤為仲勤,他心裏咯噔一下,然後狠瞪了不遠處的韋仲勤一眼,轉而盯着金恬一字一字咬牙切齒說道:“但願你能記住你剛才說的話,否則……你還真不知道你那泥腿子男人是怎麽死的。”
金恬揣好了裝有五兩黃金的荷包,斜了殷尚一眼,然後朝後面的韋仲勤招招手。韋仲勤将黃包車拉到殷尚面前放下,然後和金恬轉身往回走,東西都賣完了,他們倆自然要回家了。
殷尚看着他們倆的背影,氣得牙齒都快咬掉了。楊富貴走了過來,剛才他可是一臉的驚詫,五兩黃金啊,足足值五十兩銀子呀,都快趕上他買院子花的五十六兩了。
“殷大人,你幹嘛給他們那麽一大筆錢?”
殷尚睨了他一眼,“你不懂,對付這種窮酸人,錢是最值當的一劑良藥,你覺得他們得了這筆錢後還敢往外多說一個字?這還是我岳父縣令大人讓我這麽幹的呢,他在官場上摸爬滾打多年,早看透了人心。”
金恬和韋仲勤迅速走出了殷尚的視線範圍之外,金恬放慢了腳步,左右瞧着有沒有銀莊,她想把黃金換成銀子,這樣花起來便方便。
韋仲勤卻有些不痛快,他知道殷尚給這麽多錢是想堵住金恬的嘴,不讓金恬把她知道的那些事抖落出去。可他覺得得收殷尚的錢,自己好像也變得跟殷尚一樣不恥。
金恬一眼看穿他的心思,她拉着韋仲勤往東邊的一家銀莊走去,邊走邊小聲道:“我可不是貪財,這錢咱不收白不收。收了後咱們反而能過上安穩日子,倘若不收,殷尚就會多想,你覺得憑他這種陰險之人會放過咱們麽?”
韋仲勤畢竟不懂官場上的套路,頗不明白地問:“咱們收了他錢,他反而安心不害人了?”
“那是自然,在他們看來,有錢能使鬼推磨。只要咱們收了這錢,那就等同于咱貪錢財,如何都不會揭發他的,這世上收了錢還揭發的人少之又少,這種人只有等着被滅口了,但凡不傻的人都想保命不會幹那樣。反之,這錢咱們若是不收,他們心裏害怕還真有可能會直接将咱們滅口了。”
韋仲勤愣了愣,算是想明白了這事,繼而感嘆道:“難怪時常聽人說,三年清知縣,十萬雪花銀,原來他們是這樣花錢的呀,一出手就是五兩黃金。”
金恬嘆道:“可不是麽,用五兩黃金來堵人嘴應該還算花得少的,否則人家哪來的腰纏萬貫。走吧,趕緊兌換成銀子,早些回家。”
韋仲勤點着頭,“娘子,如此算來,咱們今日收了多少錢?”
金恬心裏默算了一下,小聲道:“二兩白銀、兩百文銅錢,另加五兩黃金,本以為來年滿滿幹一年會發財,沒想到今兒個就發大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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