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公子慢用

“錦幔。”夫人把花鋤遞給她：“我關了你這麽久，你恨不恨我？”

錦幔連忙跪下，恭敬地說：“不恨，夫人要罰要打，奴婢心裏都服氣。”

還挺恭順的，夫人心裏點頭，卻不急着表态，踱了兩步，尋了一株新出芽的小槐樹，又等身後的小丫頭搬來椅子，奉了茶，才輕聲說：“尊哥兒說你傻，可我覺得你明白得很。”

錦幔驚訝地看向她。

“你不要怕，明白有什麽不好？”

她飲了一口茶，笑道：“還是沐州好，水清透，茶清透，人也清透，南京雖然繁華，人卻太烏糟了。”

她嘴上說着南京的不是，語氣卻很親切。錦幔不敢跟着附和，也不知她到底要說些什麽，忙低下頭，盯着她的影子。

夫人身材纖瘦，裙角空蕩蕩的，像一只衰敗的荷花。

“其實也沒什麽，你性子柔順，尊哥兒一定會喜歡的。”

錦幔抿唇，卻聽夫人接着說：“你在他身邊要更加仔細些。”

錦幔磕磕絆絆地說：“奴婢手笨，可以幫白公子……縫縫補補，清粥小菜也會盡心去學。”

“嗯，那就好。”夫人笑道：“這些事情固然重要，但你也可以找人替你做，我說的仔細，是在另一件事上。”

“需要錦幔做什麽，夫人盡管吩咐……”

“嗯。就是希望你能多看着他些。”

“是……”錦幔應了，心裏卻不太明白，什麽叫“多看着他些”。

夫人料她不懂，直接了當地說：“就是讓你看着他，每天做了什麽事，見了什麽人，說了什麽話，吃了什麽東西，都要一一記着，回給老爺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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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錦幔驚得說不出話，這是讓她做白尊身邊的眼線嗎？

她思索片刻，磕磕絆絆地回答道：“白公子是真的敬重老爺，把他當做自己的兄長，他是忠心不二的……”

夫人被她逗笑，忍俊道：“你當我要監視他？我為什麽要監視他？尊哥兒整天在老爺身邊做事，人前的事，他看得到。他就是覺得尊哥兒一天天大了，不像小時候那樣把心思全都說給他聽。你也知道的，現在朝堂局勢不穩，他又是個沒有城府的直性子。老爺着實擔心他，才讓我找個懂事可心的，留意着他身邊的瑣事。”

夫人說了這許多話，嗓子更加沙啞了，便擡手拈了片薄荷葉子。

所以……所以是為了他好？

錦幔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奴婢遵命……”

“好孩子。”夫人輕快多了，眉頭一松，又說了許多南京的趣事。

夫人說江邊上有一排挂着酒旗鋪子，其中有家賣煎包和麻花的，總是打架，你說他們賣的也不是一樣的東西，怎麽就結了怨呢。

錦幔進城時真看見了這排鋪子，有賣煎包的，還有賣麻花的。不過跟她想的不一樣，它們的店鋪都開在船上。

掌櫃的撐着杆子，把糕餅一包包送到客船裏，再撐着杆子，把一吊吊銀錢收回來。

有時隔得遠，杆子一跳一跳的，挂在上面的錢也跟着一跳一跳的。錦幔不由為他緊張，攥緊了拳頭。

“不會掉的。”小木梅翻了個白眼，諷刺道：“沒看到那杆子上刻着個凹槽麽，繩子挂在上面就像卡住了一樣。”

“木姐姐眼神真好，看得這麽仔細。”

“這算什麽，服侍主子，眼神不好怎麽行。”

“是……”

她們從水路進京，坐了兩天兩夜的船，一路搖晃，上了岸錦幔還覺得腦袋在晃，連南京的繁華也沒精神看了，只覺得華燈遍地，人群熙攘，空氣裏夾雜着一股焦弧的煙火氣。

再看看旁邊的小木梅，臉色慘白，沒比她好多少。

李駿惠早早等在碼頭，見到他們非常高興，忙下馬進船，扶夫人去了。

錦幔暈暈乎乎地跟着小木梅，忽聽有人喚她。

“錦幔？”

說話的人身穿铠甲，容貌俊秀，一看便是江南一帶的少年郎。

“白公子！”錦幔見他大大方方地喚着自己，便也大大方方地喚了他。

他跳下馬，撥開一串無關緊要的丫鬟，又撥開了小木梅，走到錦幔面前：“你不是在沐州麽？”

他目光清澈，不像那日回避，錦幔笑道：“我跟着夫人了。”

“哦。”

老爺夫人的馬車走了起來，他也牽過馬，準備走了。

“對了，”白尊說：“我答應過你，要帶你吃小煎包的吧？”

“你沒答應過。”

“是嗎？”他想了想：“哦，也可能是我自己想的，沒跟你說。”

他說完便上了馬，去追趕在人群中艱難行路的紫色馬車。“你自己想的？”錦幔心裏甜滋滋的，你自己想的？你竟然會自己想了？

錦幔和衣睡了一小會，就趕忙起身，去庫房清點從沐州帶回來的料子，梅雨時，蠶絲最容易發黴。她在庫房裏點上炭火，灌進鐵鬥裏，等它燒熱了，小心地熨燙着一段上好的湖州錦。

這些緞子薄得很，半天時間就全都能幹了。

只是這裏雜物衆多，她用炭火時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仔細不要濺出什麽火星來。

“錦幔。”白尊大步流星地穿過一排排架子：“錦……咳！”

他喊了一聲，卻被塵土嗆得咳了兩聲，忙用袖口捂住口鼻，借着清冷的晨光，看見了雜物堆裏的錦幔。她頭發松散，衣服也松松散散的，層層疊疊垂了下來。

“你過來，我有事跟你說。”

錦幔忙說：“公子莫急！奴婢手中有碳。”

“行。”

錦幔不過來，他便走過去，皂靴堅硬，踩出重重的回音。他邊走邊說：“我查出來了。用暗器傷我的，是個暗衛。”

“暗衛？”

“老爺也在查了，應該很快就能抓到人。”他語氣愉悅，像打架贏了的孩子。

錦幔小心地放下鐵鬥，拭去額角的汗珠，咬唇道：“這就好，最後一塊了。”

她領口松了，露出雪白的鎖骨，像一塊柔膩膩的羊脂。

白尊見過的。

哦，他也撫過的。

“給你帶了糕。”他剝開油紙，取出一塊紅心酥皮核桃糕，送進自己嘴裏：“還不錯，你嘗嘗。”

錦幔看他吃得快，忍不住笑道：“多謝白公子，奴婢手裏還有活呢。”

“要我喂是嗎？”

“不是……”錦幔不知他是怎樣領悟到這個道理的，剛要說話，就被塞了一塊糕。

“嗚嗚……”慌亂間，錦幔咬到了他的手。

“公子稍安。”錦幔忙退後了些，東看西看，給他尋了一張寬大的椅子，用帕子抹得幹幹淨淨，請他落座。

白尊坐好，用主人家的腔調說：“上茶吧。”

錦幔恭敬地奉上鐵鬥：“公子慢用。”

他頭發有點亂，恰好遮住了耳邊的舊傷，錦幔想起那夜的肌膚相親，臉蛋發燙。

他遲疑片刻，突然抓住她的腰，輕輕一拽，拖進懷中。

“火！火還在我手上！”錦幔怕燙着他，把炭火舉得高高的，高過雲髻：“當心！當心些！”

白尊不理會炭火，咬住了錦幔的盤扣，笑着囑咐道：“你可要拿好了，千萬別松手。”

“不不……”錦幔癢得厲害，漸漸軟了下來，聲音也漸漸婉轉低沉，和上次的懵懂不同，她手不能動，心裏卻很清明。

“不不……我……”

回音也說：“不不……我……”

錦幔紅着臉，壓低聲音說：“我… …我一會再… …真的… …你先讓我把火盆放下來。”

“行。”

他放開錦幔，随意地倚在椅背上，甩了甩額前的碎發。天已經亮了，陽光迎着他，錦幔也迎着他，她放下鬥，緩緩起身，又緩緩看過來。

“過來吧。”

他說着“過來”，自己卻走上前去，抵着她後退，後退，一直退到身後的架子上。那是一排陳舊的高大的木架，堆滿了一層層紮實的皮貨，有天馬、銀鼠毛的夾襖，也有幾條極其珍貴的紫貂毛大氅。皮貨罩在網紗裏，錦幔眼尖，瞥見了角落裏的驅蟲的香餅。

她漸漸閉上眼，小心翼翼地承接着他的吻，但想到自己淩亂的春衫，忙紅着臉咬住衣領，遮住半邊香肩。

“我怕。”

雖然她比上次情願了些，可是還是有點怕。

“怕什麽？”

“怕疼。”上次親近時磕了腳，着實疼了她好幾天。

“可是終究要疼一次的，不是嗎？”

作者有話要說： 古風情，色寫手在此，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