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戾氣

“錦幔！錦幔！”

白尊一個屋子一個屋子地找她，李府一時雞飛狗跳，到處都是“踢裏哐啷”開門的聲音。

陳媽媽搓着手，不耐煩地說：“白公子年紀也不大啊，怎麽這麽健忘，我家錦幔昨晚不是跟你吃東西去了麽？你問我，我問誰？”

白尊不想與她糾纏，剛才在外面繞了一大圈，天已經黑了。他用力推開錦幔的屋子，沒看見她，倒看見小木梅正坐在鏡子前學描眉。她不用養蠶了，便跟着瑤瑤姐姐學梳妝，一得了銀錢，就去買一大堆香粉頭油之類的東西。見他進來，手指一抖，畫了一條粗粗的眉線。

小木梅渾然不覺，笑着起身拜會他：“白公子。”她巧笑着，挑着的不對稱的眉毛。

“錦幔呢？”

“不知道，我一整日都……”

白尊撥開她，自己進屋查看，平日小木梅和錦幔住一間屋子，錦幔床上一片素淨，只放着一個梨木小盒，白尊拿起來，聞見一股沁人心腑淡淡的甜香，是木槿花的味道。

白尊非常不高興，收了盒子。

“白公子……”陳媽媽不滿歸不滿，但見他真的很着急，便告訴了他：“前幾天夫人不是得了片吳绫嗎？沒挑過，今天夫人把錦幔叫過去，讓她試着挑挑看，早晨去的，也沒見出來，估計這會還在夫人那裏呢。”

是，他還沒有去夫人房裏找過，他點頭謝過陳媽媽，穿過藤蔓和回廊，見夫人房裏蕩漾着一抹昏黃的燭火，窗邊側影溫婉，正低頭做着什麽。

夫人主的屋子很敞亮，一進門是前廳，竹簾後面是寝室。前廳擺放着四張官帽椅，這椅子靠背和扶手都比太師椅要矮，放着四個翠綠的軟墊。平日來了女客，就在這裏喝茶。椅子後面擺着八寶古董架子，牆上挂着李駿惠畫的《賞竹》，幾道枝節吃飽了雨水，蓄勢待發，挺拔而起。

這些東西塞滿了本來就不大的屋子，夫人想擺一張織機，便只能緊緊貼着窗了。

“錦幔！”

錦幔吓了一跳，撫着心口笑道：“白公子來了。”

她前傾着身子，右手夾着一支翠綠色的松針，一根根挑撥着吳绫上的絲。她被白尊打斷，在水裏撿了一根新的松針，用絲巾擦幹，低頭又撥弄起絲線來，緊致的布帛，原是一根根絲線鋪成的，她把絲線分開，布帛就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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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整天都在弄這個？”

“嗯。”

她性子倒好，不慌不忙地挑了一整天，只挑了一圈邊子。

白尊一身烽煙，回來看見她在燭火裏弄着機杼，心裏的戾氣便随着她指尖的“沙沙”聲，漸漸消散了。

白尊慢慢坐下，坐在門檻上。

“夫人答應吳娘子，要把這塊料子送給她。”

“嗯。”

白尊撿起一截小樹枝，說：“你去洗洗，把香膏都洗掉。”

“什麽香膏？”

“木槿花那個。”

錦幔左右聞了聞，笑道：“哦，是這樣的，前陣子吳娘子院子裏的木槿開了，這花朝開夕謝，敗了可惜，就折了許多枝送給夫人。夫人讓我碾碎了，蒸一蒸，把花汁兌在羊脂裏壓壓腥。”

自從來了南京，她便多了許多灑掃的活兒，時常手指幹裂，需要擦些油脂。

“嗯。”白尊細細聽了：“夫人也用它？”

“還有小木梅、陳媽媽、瑤瑤姐姐，夫人屋裏的丫頭們，都用過的。”

“嗯，你讓她們也別用了，問問吳娘子還送給了誰，都別用了。”

錦幔笑道：“為什麽？”

自己與小鴉過招的事，白尊不便向她解釋，只吩咐她一定要按自己說的做，不要讓他的一時疏忽害了別人。

“現在就去洗。”

錦幔應了，卻不起身，繼續挑着絲縷。

白尊拽住她的皓腕，輕輕一拉，拉進懷中，聞着她耳後清涼的肌膚。香味被汗水沖淡，但用力聞，仍尋得到一絲清甜。他順着肌膚往下。

“不……不……”錦幔吃癢，顫抖着摁住他的手，不讓他再繼續脫下去：“這是夫人的屋子。”

白尊知道屋裏沒有別人，便把她摁在椅子中間。

“瑤瑤姐姐快回來了……”錦幔收緊前襟，臉紅道：“你……你再等一下，我忙完手裏的活就去找你。”

“找我幹什麽？”

錦幔滾燙的臉頰上又增添了一分粉紅。

“不幹什麽。”

她推了一下白尊，沒推得動，又推了一下，還是沒推得動。

錦幔輕啓貝齒，咬他的下颚，咬他的肩膀，咬他的拇指，咬他的食指，咬他的小指，咬他濕漉漉的頭發，咬，咬，咬，咬一切能咬到的東西，她心裏難受，閉上眼睛，最後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錦幔用涼水洗了臉，水珠淅淅瀝瀝打濕了大半個前襟，白尊幫她解開，輕輕吻上一顆水珠。

他從沒見過錦幔這樣，原來除了速戰速決地占有，還可以這樣，他本以為自己已經很懂她了，今日才發現路漫漫其修遠。

快鋒向齊首輔複命時，提起了白尊，齊首輔不甚上心，只說“他大概是在為秦王做事，想潛伏在李駿惠身邊，監視皇上和燕王的關系罷了”，現在不用理會，只防着些，将來再試着通過他拉攏秦王。

快鋒領命，抱着劍，在白尊門口等了一盞茶的功夫，見小白師弟甚是忙碌，便閉目養神，在他門口練起氣來，先轉了一個小周天。他久經沙場，已經練就了很沉穩的心态，但是在他門口呆一會，還是覺得這師弟是個人物，身為暗衛，竟然能過上白天出任務，晚上沉溺溫柔鄉的幸福生活。

又等了許久，天色已經漸漸泛了白，終于“吱呀”一聲開了門，一個身穿白衣的身影走了出來。

快鋒立刻提劍上前：“我有事找你。”

“我……”錦幔臉紅道：“我是錦幔，白公子在裏面……”

她已經梳好了頭發，穿好了衣服，只是眉眼之間的柔情尚未褪去，她一只手攬着水盆，一只手為了掩飾羞澀，撫摸着自己耳邊的發絲，像一只嬌小的雀兒，在他手心裏躲躲閃閃。

快鋒看她這樣，沒什麽好說的，徑直繞開她進了屋子，裏面的景象卻讓他更加無話可說。

“師兄。”

師兄你個頭，要不是齊大人讓他不要管小白，他真想拔劍了結了這個人。

燭火之下，屋子裏彌漫着一股晨濡之氣，白尊正敞着上身，對着鏡子出神。

“你在幹什麽？”

白尊笑道：“我突然想起來，昨天刺中了小鴉的第二根肋骨，他……”

虧他還惦記着小鴉，快鋒還以為他欣賞着自己白皙的背，準備梳個妝什麽的。

“師兄今天說話做事，怎麽漾着一股酸味？”

酸你個頭，快鋒等了他這麽久，自認為已經給足了面子，要不是看在白尊和趙水簪一樣，是以朋友的身份潛伏在李駿惠旁邊，旁人不知道他也是個暗衛，不然快鋒覺得全天下死士的臉都要被眼前這個小白臉丢盡了，管他的主人是不是秦王，直接一劍殺了。

“師兄不要生氣，河邊有家春響糊不錯，改天我請你吃。”

“沒幾個改天了。”快鋒要跟着李駿惠北上，進駐燕王府。

“哦。”白尊想了想，他也得跟着去，春響糊怕是沒時間吃了。

“那丫頭就不要去了。”

“哪個丫頭。”

“被你糟踐的那個。”

師兄說話怎麽這麽難聽。

“我沒……”白尊才辯解了兩個字，突然頸間一涼，被快鋒用劍鞘抵着。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