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碧華

“我沒……”白尊才辯解了兩個字，突然頸間一涼，被快鋒用劍鞘抵着。

快鋒冷冷地說：“燕京是虎狼之地，燕王經營了幾十年，哪哪都是他的人，李駿惠是皇上親封的長史，去了那裏，有千百雙眼睛盯着，這趟活，大家都是有去無回，你敢節外生枝，我就敢殺了你。”

他看白尊表情呆滞，憤怒地說：“你帶姑娘去可以，但不要惹出小鴉那樣的麻煩。”

“哦。”他沉吟着應了。

他與快鋒交手三次，兩次在校場，一次在山上。這種戰績，基本可以說明此後不管在哪裏，他對快鋒的勝算都是零。

他在暗衛營的時候，有段時間曾經非常羨慕快鋒，覺得他出劍的樣子很帥，有一種所向披靡的氣勢，常常跑到他院子裏求教，即是碰了一鼻子灰也無所謂。

有時候他會在快鋒的院子裏遇見師姐，看快鋒拉着師姐的手，教她收劍的樣子。白尊覺得他們挺般配的，雖然師姐是欽定的宮妃，還是忍不住在心裏腦補一番。

快鋒對他不錯，至少能公事公辦，若有時間會指點一二。很長一段時間，白尊都在模仿他，看他怎樣和齊首輔說話，怎樣練劍，他甚至有一個大膽的想法……拜快鋒為師，成為一個優秀的暗衛。

這想法很快就破滅了，一同結束的還有他短暫的暗衛營生涯。

那天天氣悶熱，剛下了雨，校場有點滑，他站在快鋒的對立面，抱拳道：“師兄。”

往常他們過招，師兄都會讓他先出，但今日師兄受了傷，白尊承讓道：“師兄先請。”

他才來不久，不知道校場和平時練劍是不同的，能殘酷到六親不認，白尊心裏不忍，兩次就要刺中時都收了手。

“你知道那意味着什麽嗎？”事後，齊首輔讓他好好想想，該不該在一場你死我活的戰鬥中放水，就因為對方是你最尊敬的人。

“意味着受傷。”白尊認真地說，他願意為快鋒受點傷，并且已經做好了準備。

齊首輔搖搖頭，太，祖有那麽多虎狼一樣的兒子，卻只有一個柔弱的孫兒，如果有一天，這位孫兒與諸位叔父們鬥争時，突然冒出白尊這種天真的想法，那真是要天下大亂了。

他的叔父們可沒有他那麽仁義，只會像快鋒一樣舉起劍，在他身上開個洞，再開一個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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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心智軟弱，做不了暗衛。”齊首輔對他判了“死刑”，負手道：“走吧，縱使我下了狠手，把你教成快鋒那樣的人，也沒什麽意思，我這裏已經有很多那樣的人，而且我也不想那樣做。你還是走吧。”

“走”這個字如同晴天霹靂，把他砸得蒙蒙的，白尊摁着胸口上的傷，鮮血像泉水一樣汩汩湧出。他不知道這是對他的懲罰還是獎勵，他一天又一天地數着日子想離開，可是真聽到這句話時，他心裏卻充滿了挫敗感，為自己感到失望。

“我……”

“沒什麽的。”齊首輔笑道：“也許有一天你還會回來，比所有師兄弟都強呢？”

“我……”

暮色之中，細雨如絲，他立在營外，苦笑道：我如何能比所有師兄弟都強……我只是一個什麽都做不好的廢物……他舉劍，劈向竹子，傷口疼得像着了火。

他可以回家，可以做一點小買賣，這些想法卻讓他更加挫敗，白尊捶打着竹枝，卻被狠狠的彈了回來。

也許是上天垂憐，在這個時候，他竟然遇到了小全。

“師弟！”小全從外面回來，看見他這幅模樣，驚訝地格擋住劍。

“原來是這樣。”小全聽他說完被清出暗衛營的事，皺眉取了一個火石，輕輕一搓，點燃了煎包鋪裏的油燈：“你何不跟着秦王。”

秦王今年五十來歲，執掌長安諸郡，那裏民生安穩，水土豐滿，是國家兵馬的重要儲備場所。大把大把的有識之士都跑去投奔他，做他的幕僚。前陣子皇上撥了幾個暗衛給他，小全就是其中一個。

小全覺得秦王什麽都好，就是脾氣暴躁了些，若他喜歡你，什麽黃金美人，通通不是問題，若他不喜歡你，也絕不會藏着掖着，定會早早地踢你出去。

白尊願意去，求小全引薦，其實也算不上引薦，小全是暗衛，小白不過是個小跟班，被安排在一群郡王身邊。他每天練練劍，讀讀書，寫寫字，和一群世家公子一道養得白白淨淨。

燭火閃動，他眼眸由暗轉明，從回憶裏漸漸清醒了過來。

他假裝聽不懂快鋒的話，迷糊地說：“什麽？你說什麽我沒聽清。”

“那個姑娘，你要帶着可以，就是給我看仔細了，不要生出那天那樣的事來。”

“哪樣的事。”

快鋒發現他在有意調侃，氣憤地近了兩分，劍鋒刺進肉裏，劃出一道口子。

錦幔見他倆劍拔弩張，立在一旁，不敢冒然進來。

“沒事。”白尊後退兩步，沾了沾肩上的血跡，見只是一點皮肉傷，笑道：“師兄下手還是那麽精準，說深一寸，就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剛好一寸，不像我。”

他抖抖肩膀，套上外衣，對錦幔說：“你不是一直想看那個什麽皮影戲嗎？走吧。”

錦幔搖頭道：“不行，我今日還要去理那塊吳绫。”

那吳绫算什麽要緊東西，白尊不想求她，“嗯”了一聲，獨自提劍出了門。

外面春色明媚，溫暖的陽光透過郁郁蔥蔥的葉子，把他冰冷的鼻梁都照暖了。他捏了捏自己的眉心，驅走突然湧進腦袋裏的困意。

“一網不撈魚，二網不撈魚，三網撈出一個死貓兒！”打漁人的孩子已經出來幹活了，他們的父親下了河，母親在河邊補網，一半搭在船上，一半搭在自己腿上。

那孩子才五歲，紮着兩個羊角辮，臉蛋髒兮兮的，只從腳上的鈴铛那裏看得出是個女孩兒，她一面拍手唱歌，一面引兩歲的弟弟來追自己，等他跌倒了，便停下來拍手大笑。

“危險你知道嗎？”白尊不滿地把她拖回岸邊：“今天風大，浪也大，萬一來了潮汐，你和你弟弟不是都完了？”

她不服氣，脹紅了臉說：“你是誰！憑什麽管我！”

是啊，我算什麽東西，為什麽要多管閑事。這孩子生在漁家，長大了多半也和她父母一樣，住在江邊，嫁一個酗酒的男人，生一個兩個孩子，她的眼睛很快就會變得像魚目一樣昏黃，活成一只蝼蟻。自己何必要多多此一舉去提醒她？白尊面色沉靜，突然生出一絲肅殺之氣。

他可以不管這個陌生的女孩，不管李駿惠，甚至可以不管錦幔，不管這世界上的任何一件閑事，他就躲起來，管自己一生平安。

白尊轉身就走，走了七八步，又折回來，丢下兩串銅錢說：“給你弟弟買雙鞋吧，他腳都破了。”

錢對他沒什麽用，平時給李駿惠上交一些，其他的就東一點，西一點的不知道去了哪裏。

他路過包子鋪時才想起來，自己連一文錢都沒有留下，還好小春家的酒鋪不遠，他本想進去喝一杯，卻發現他們還沒開門，門窗上都挂着木板。

“小春，小春。”他拍了拍門，沒有人應。

這人……睡到幾點……白尊坐在臺階上，對着河水發呆，看陽光一點點鋪滿水面，把波光分成千萬片鏡子，挺漂亮的。他習慣性地向右看去，空蕩蕩的，沒有錦幔的影子。

剛才一時耍酷，竟沒有把她拉來。好像能陪他發呆的就只有這個笨丫頭了吧。

他正想着，突然瞥見李駿惠的馬車磕磕絆絆，從小春門前路過，在酒旗間穿梭了一陣，向右拐去，停在一幢挂滿紅布的二層小院前。

那是赫赫有名的碧華樓，門前挂着眉飛色舞的“月落碧華”四個字，門下倚着兩位姑娘，頂着昨夜的殘妝，盯着下人擦牌匾，見下車的是李駿惠，立刻來了精神。

白尊看到李駿惠，也覺得來了精神，剛準備上前問候，突然看到了一個曼妙的影子。錦幔低着頭，從車裏下來，跟着李駿惠和快鋒快步進了碧華樓的前廳。

什麽？

她不是在弄什麽吳绫嗎？白尊覺得好笑，從前到後，重重捋了兩遍額上的碎發。

作者有話要說： 你寫的是垃圾，你的邏輯能力不行，你沒有天分。

深刻地意識到這三點，你能前進很多步。

這不是開玩笑，因為這就是我走過的路，三十歲以前，我都認為自己寫的東西是垃圾，而且我沒有別人那樣的天分，那麽我會很虛心地去接受別人的看法，當別人說出某種意見的時候，即便我第一反應并不理解，我也會試圖去解構：他為什麽要這樣說呢？我要找出合理的解釋來。如果對方的看法跟我一樣，我會很欣喜，我得到了認同，但我也會想，他的說法裏，有沒有我還沒想到的畫外音。

——知乎 憤怒的香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