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兇她

錦幔一進門就覺得頭暈，走了兩步，胃裏翻江倒海，一陣痙攣，她忙扶住杏樹，喘了兩口氣，忍住不要吐出來。

太香了，這裏的熏香太香了，聞着都有點刺鼻了，錦幔同情地看看手邊的杏花，整日浸在這裏，很快便黃了。

錦幔抱歉道：“老爺……我……”

李駿惠馬上就要北上燕京，正在清理産業，前幾日把庫裏的布帛都翻出來曬了，看到有幾匹紅的、綠的沒人要，便拿到碧華樓來，半賣半送地做個人情。

雖說碧華樓是官營的青樓，但女孩子到底是女孩子，他不便以一副商人嘴臉在她們身上比劃料子，便帶了錦幔過來，不料她身體不适，竟在這裏嘔個不停。

“無妨，你先去後院歇會，喝點茶水。”李駿惠看她出了虛汗，有點不放心，讓快鋒一同留下了下來。

錦幔心裏愧疚，感激地看向他。

李駿惠不惱，反而和藹地對她笑了笑，随一個叫麗娘的姑娘去見管事媽媽了。

姑娘們晚上喝了酒，白天都蔫蔫的，眼睛盯着快鋒，身子卻很抗拒，見他身上有冰冷的殺氣，紛紛往後躲。

如此，倒也清淨。

錦幔從未來過煙花之地，心裏好奇，一進花廳，就看見了彈琴的臺子，上面杯盞淩亂，尚未來得及收拾。

快鋒覺得奇怪，撿起三兩個碎片，突然皺起眉頭，這些碎片切口整齊，大小均勻，是被極其厲害的劍氣震碎的，他将城中慣用劍氣的高手數了一遍，心想：不會吧，難道是血刃師兄弄的？

這裏有小風吹着，空氣不錯，就是有點淡淡的酒氣。錦幔撿了一張椅子坐下，拭去額角的汗珠，感覺舒服多了。

“茶。”

一個小丫頭端來茶盞，捧出溫熱的草茶。

“嗯，多謝。”錦幔接了，見快鋒不接，便将他那杯一同接了，謝過這個小丫頭。與她手指相接時錦幔吓了一跳，盛夏六月，這丫頭的手竟然涼得像一塊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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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幔四處看了看，不見有別人過來，也沒有人管她，便試探道：“你叫什麽名字？”

她沒有回答，一雙眼睛格外明亮，卻布滿了血絲，像剛剛哭過，哭累了，氣勁兒卻還沒消，死死盯着快鋒手邊的短劍。

她腦後紮着一個大大的麻花辮，身形消瘦，穿着樸素的灰色布裙，不施脂粉，也不穿豔麗的衣服，仿佛生怕被人看到，這裏的姑娘一半是罪人親眷，一半是窮人家的女兒，錦幔不知道她是哪種，但見她年紀還小，還沒接客，亦或是苦苦掙紮着不肯接客，突然生出一絲憐惜，忍不住張口道：“你怎麽了？”

她瞪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快鋒的劍，不管錦幔問什麽，都不肯開口。

這倔強的眼神……快鋒突然想到了一個人—師姐，這姑娘有點像趙水簪。每次她輸了，眼神都是這樣的，死死瞪着劍，仿佛能用念力控制它似的。

幼稚。

他沒有阻止錦幔，等她繼續問下去。

錦幔指着快鋒說：“你認識他嗎？為什麽一直盯着他？”

“我想學武功。”

錦幔詫異道：“學什麽武功？”

“殺人的武功。”

“你要殺誰？”

小丫頭不說話，眼淚憤憤地打轉。

這樣看就更像趙水簪小時候了。

“阿荷。”

麗娘笑着喚她，對錦幔和快鋒行了禮，理着松散的牡丹花說：“二位別見怪，媽媽找她有事。”

“我不去。”

“啧啧啧。”麗娘攬住她的肩，在看不見的地方狠狠地掐了兩把：“說的好像你做的了主似的。客人醒了，在問你呢。”

“不！不！我不去！”

這不是迫良為娼嗎，錦幔想起白尊的話，讓她不要做聖母白蓮花之類的，可是她心裏……

錦幔起身，思忖道：“這丫頭還小，又不讨人喜歡，何必非要把她拉去見客呢……”

麗娘笑道：“小？她只是看着瘦，其實已經十六歲了。況且誰天生下賤，要在男人身下讨生活。姑娘是舒服日子過慣了，不知道人各有命，這丫頭今天既然落在了碧華樓，她就必須接客，這是她的命。”

麗娘一點也不惱，妩媚的眼睛裏滿是笑意。

昨天有個拿劍的人過來，一眼便看中了這個叫阿荷的小丫頭，任憑管事媽媽怎麽勸，他都一言不發地，像個啞巴。

不知他怎樣弄的，沒有拔劍，便“咚”一聲，把阿荷面前的酒杯便都震全碎了。

媽媽從沒見過這樣不講規矩的客人，急得團團轉，忙把麗娘從男人堆裏挖出來，兩人奔到花廳時，他已經扛起阿荷，上了二樓。

麗娘用豔紅的指甲拿捏起阿荷的下巴尖，同情地說：“不過還好，那個人看起來兇，出手卻很闊綽，賞了足足五兩雪花銀。”

想一想，他倒也沒有傷害阿荷，昨天喝了許多酒，殺氣騰騰十分恐怖，可是進了紅帳，竟不忘在她身下墊一個小軟枕，倒有幾分輕憐輕愛的意思。麗娘又問了許多細節，阿荷只是紅着眼不說話，但還是從只言片語中，透露了大致經過。

麗娘拍拍她的臉蛋，調侃道：“你就知足吧，你也不算什麽國色天香，又沒跟着媽媽學過怎麽伺候人，大官人一眼就相中了你，拿這麽多銀子養着你，不讓別人碰，你若還甩臉子，難道還想伺候那些肥頭大耳，滿身臭氣的老男人嗎。”

麗娘說完便拖着阿荷，要帶她回血刃的屋子。

錦幔無措，不知道要不要繼續阻撓她，麗娘說的也對，阿荷性子再剛烈，淪落到了這裏，便遲早要做賣笑的煙花女子。

“我去看看。”

“嗯？”錦幔沒想到快鋒會插手這件事，眼神裏多了幾分贊許，忙跟着他，小跑着追趕麗娘。

上次孝陵一役後，皇上對血刃非常不滿，要不是趙妃勸阻，險些解了他的職。現在所有人都知道他正在家“反省”，怎麽又跑到這種地方來玩樂，還強納了一個神似“趙妃”的丫頭？是不是嫌自己死得不夠快？

快鋒身形輕快，踩着木頭臺階，“噔噔噔”上了二樓。第一間房間的門開着，裏面垂着七八條紅绫，紅绫下是一塊柔軟的羊羔皮子，通體雪白的羊毛毯子，應有通體雪白的美人玉體來襯。

血刃坐在紅绫深處，松散着頭發，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眼神裏沒有一絲快樂，醉了就睡，醒了就放縱自己。他眼神失焦，看見快鋒也沒有什麽波瀾。

然後，他點着筷子，看到了錦幔，渾濁的眼睛突然一亮，流露出了獵鷹般的敏銳光彩。

快鋒頭皮發麻，擋在錦幔前面說：“別喝了。”

“她是誰？”

“一個普通的丫頭。”

在血刃看來，每個人都很普通，芸芸衆生，生如蝼蟻，死如秋葉。他見快鋒這樣護着她，像個捕快，冷笑道：“你何時也這麽廢了。”

快鋒坦然道：“一、李駿惠讓我‘看着’她；二、我是看着白尊的面子。上次為了她，那小子使出了奪命十三斬，我不想。”

錦幔本來怕的要命，聽他這樣維護自己，感激一笑，在他耳邊小聲說：“多謝……”

“嗯。”快鋒側着臉說：“我們有事要談，你先出去。”

錦幔忙低頭出去了，麗娘瞅見機會，也立刻腳底抹油，拉着阿荷一同出去了。

她關好了門，撫着心口道：“剛才吓死了，還好有人護着你，順帶着也救了我們一命。”

是啊……還好快鋒在，不過她想的更多的是白尊，他使出什麽“奪命十三斬”啊……

她正想着，忽然看見他竟然也出現在了碧華樓，正靠在那片巨香的杏子林前，和兩位美人聊天。

“喲？”麗娘看到白尊，立刻甩着袖子嗔怒道：“白公子食言了。”

“什麽？”

“上次說好了，要在你臂膀上刺個‘麗’字……”

“是。”上次為了任務，他向麗娘打聽了許多事，來這裏喝過兩次酒。

“随便刺。”白尊把胳膊給她，卻看向了錦幔，質問道：“你怎麽在這。”

“我……我陪老爺來的……”

為什麽她會有一種被人“捉奸在床”的感覺，錦幔理了理思緒，解釋道：“我陪老爺來這裏賣布，剛才遇到一個丫頭，哦，不，是一個很可怕的劍客，好像是快鋒認識的人，他們正在說話，沒我什麽事。”

“什麽丫頭，什麽劍客？”白尊看向錦幔身後的阿荷，突然覺得這丫頭有點眼熟，好像有點像……像誰呢？

“是我不好。”錦幔主動認了錯，說是自己先管的閑事，要不是快鋒在這，她可能已經被一個叫“血刃”的游俠兒給殺了……

“血刃？”白尊再看阿荷，突然恍然大悟，這丫頭長得确實像師姐，特別是生氣時的時候，那眉頭皺的……就是個弱版的趙水簪。

“這樣。”

麗娘嘴快，七嘴八舌地把今天的事情說了一遍，笑道：“這就是命啊，我們用盡力氣讨好男人，也比不上錦幔姑娘，什麽都不用做，只要紅個臉，就有一堆高手護着。”

“不不不……他們可不是一直護着我，白公子有時候也挺兇的，特別是去年冬天，我剛認識他的時候。還有快鋒，我平時根本見不到他。”

兇？白尊沒想到自己在她心裏是這樣的，心裏突然生出一絲不滿，指節用力，把她拖回懷裏，手指不安分地往下走，摸着她的腰，把錦幔羞得滿臉通紅。

“回去再罰你。”

作者有話要說： 自省三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