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馄饨

瑤瑤的話不能信，那是在中傷她。

白尊揮動馬鞭，濺起一道煙塵。

從燕京到長安要走七天，白尊日夜兼程希望趕在燕王的騎兵前面，生生提前了兩天，一路上他什麽也沒想，只看沙土從他腳邊略過。

瑤瑤說：“錦幔有什麽好？”

是啊，她有什麽好，平淡無奇，身世平平，容貌平平，性格也很平平，她站在人中間，就像一顆暗淡無光的石子。

可是他又有什麽好呢？一樣平淡無奇，甚至有點乏味，他在暗衛裏，劍法不是最高的，計謀不是最強的，論長相，也絕對不是最帥的。

于千萬人之中又算得了什麽？

正如劉大學士所說：“你覺得她好，她覺得你好就行了，兩個人相處久了，被對方磨去一點棱角，才是最合适了。”

劉大學士和齊首輔是讀過書的人，活得比他通透，白尊覺得自己是不是也應該多讀一點書，緩解一下心中的煩悶。他踏上官道，迎着魚肚白，向沉悶的青磚門揮手道：“開門！”

守城的将士站了一夜崗，十分疲倦，正抱着槍愣神，忽見白尊提着劍沖來，喝止道：“什麽人？”

“白尊。”

“誰？”

白尊知道這幾日門禁森嚴，壓着自己的火爆脾氣，耐着性子說：“我是小王爺身邊的近衛。”

“有腰牌嗎？”

有，白尊掏出一塊巴掌大的木牌，向上高高擲了出去，木牌竄向守衛，到他手裏時力道未消，跳了兩下。

這是什麽腰牌，上面光禿禿的，寫着一個歪歪扭扭的象形文字。守衛沒見過這樣的，和旁邊的人研究了半天說：“上面寫的什麽？”

Advertisement

上面當然什麽也沒寫，我都說了我是“近衛”，白尊耐心道：“上面畫了一只兇猛的蠱雕。”

“什麽？”

蠱雕是《山海經》裏的神獸，像鳥又不是鳥，像豹子又不是豹子，還長着一只長長的角，常常吃人，是一種兇猛的異獸。小兵不知道，他們的長官是知道的。

可是白尊不想等他們層層通傳，直接扔出飛天爪，紮入守衛身後的木樁，縱身一躍，飛上城樓，他單膝跪地緩了緩，起身格擋住左右襲來的槍頭，簡潔道：“後會有期。”

他躍下城樓，沖進熙熙攘攘的人群裏，沒提防地，被醇香的酒氣沖了一下。

他昨天才經過一個化作焦土的村子，翻過這道堅實的城牆，就像來到了另一方世界，一個與世無争的世外桃源。小販叫賣着自己的酒和牛肉，姑娘叫賣着自家院裏的杏花。人們頂着細雨上街，說說笑笑，遇到賣馄饨的就停下來吃一碗，再帶兩個烙餅回家。

他們偶爾也會說起北方的戰事，但很快又會說到自家淘氣的孩子身上，好像外面的事情是那麽遙遠，永遠不會發生在自己家

長安南有秦嶺，北有渭水，內有彪悍勇猛的男兒，守衛着自己的家鄉。

白尊握劍的手松開了，疲倦地揉了揉眉心，他覺得自己太困了，躺下就能睡着。

“小白！”

小王爺！白尊聽見熟悉的聲音，忙單膝跪地，準備行禮。

“幹什麽呢？”

小王爺忙扶住他，把他拉了起來。

小王爺不過二十來歲，容貌清俊，唇上蓄着一點點淡淡的胡須，和皇上有一些神似，也有兩道堅毅的濃眉。他正急匆匆地往外走，身後的白色織錦長衫跟不上他的步伐，呼啦啦飄了起來。他前腳剛邁出王府側門，就看見了白尊，太好了太好，他撫着掌，就像看見了趙雲。

“王爺……”白尊想跟他說說小全和十八騎的事，他卻擺手打斷道：“這些我已經知道了，眼下有件更着急的事，你去幫我做。”

“是！”

不管什麽事，他都應了。

小王爺欲言又止，最後頭痛道：“舒慧又跑了，你把她給我抓回來。”

“……是。”

剛才路過集市的時候，白尊好像看見一堆人前呼後擁地圍着誰，八成是小郡主他們了。

這個不省心的郡主，都什麽時候了還鬧，一點都不懂事……白尊心裏生出一絲無名火，讓小王爺和随從先回去，自己一個人撫着酒旗，穿過王府門前最熱鬧的一條街。穿過珠玉堂啊、三元春啊之類的老字號，再往深處走是一條泥濘的小巷，本來可以行車，後來成了集市，兩邊擺滿了攤子，占了大半個道路，只容一人通過了。

白尊提劍，繞過七八個嬸嬸和兩個頑童，終于擠進了巷子深處。四周蒸汽此起彼伏，空氣裏彌漫着辣油和蒜汁的味道，現在接近晌午，正是人最多的時候，行人肚子餓了都擠進來吃飯，還有人捧着面蹲在地上吃。

只聽一個清脆的女聲說：“老板再煮五碗，我手下的人一人一碗。”

“是是是！”老板忙應了，低頭添柴，心裏擦汗道：這個小郡主什麽時候走，放着府裏的好菜好飯不吃，偏來這種貧賤的地方吃馄饨，若她身子弱，吃完回去鬧肚子，自己豈不是要掉腦袋了。

小郡主解開紫色絨錦披風，随手遞給身邊的女使，笑道：“這裏的馄饨很好吃的，你也嘗一嘗。”

“可是……郡主……”

女使推脫着，支支吾吾地想勸阻她，忽然一把熟悉的黑色劍柄伸了過來。

“小……小白！”

“嗯。”白尊面無表情地把劍桌上一扔，拍了一串銅錢。

“一碗面，什麽也不加。”

“是是是。”老板應了，不敢怠慢這位不好惹的主兒，忙上了一小碟牛肉。

白尊掃了眼郡主身後的兩個暗衛，都是小字輩的，臉色一沉，說：“你們餓不餓？”

兩人搖頭，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轉過身去，連成一堵人牆，将郡主和旁邊嘈雜的人群隔開了些。

白尊又看向郡主，用更加嚴厲的語氣說：“你哥哥在找你。”

舒慧将自己額前的劉海撥弄散了，支着下巴說：“找我幹什麽，他不是要看公文嗎。”

小王爺每天那麽多事，哪有心思哄你？但她就是這麽一個人，從小嬌生慣養，想到一出是一出。

都十七歲了，你說這……

白尊板着臉說：“今天你想吃東西，可以。但是明天必須呆在家裏，睡覺也好，寫字也好，反正不能出門。”

“你陪我。”

“行。”

“明天也陪我。”

“行。”

小郡主見他答得幹脆，狡黠地揚起眉毛，閃爍着秋水似的目光說：“那你以後天天都陪着我吧？”

白尊學她，閃爍着嚴厲的目光說：“行啊，我替你哥管着你，把你管得死死的。”

“嘿嘿嘿嘿。”

“嘿”什麽嘿。白尊這幾天沒好好吃東西，捧起碗，先喝了一口雞湯，裏面放了許多姜，有一股辛辣的甜味。

“好吃嗎？”

“嗯。”

小郡主聽了很高興，她吃了半個，肚子便飽了，樂呵呵地給小白夾菜，把自己碗裏的小馄饨一個個都撥到了他碗裏。

就知道，你這個眼大肚子小的家夥。小白索性把她的碗也捧過來，把她剩下的東西都吃完了。

“走嗎？”這裏太吵了，吵得他頭疼。

“嗯！”小郡主應着，卻伸出腳尖給他看，圓潤的腳踝下面包着兩坨石頭似的石蠟，想是前兩天又摔了。

她從小便不得安生，不是這鬧毛病就是那鬧毛病，白尊見怪不怪，讓她趴在自己背上，呵呵呵……還挺沉，看來這半年沒少跑出來吃東西……等小全回來，就丢給他……壓死他……讓他不看牢些……

小郡主的生母是個謎，一說是個元朝奴隸，一說是個元朝公主，總之是個元朝舊部，那時她父親正在和元人交戰，便只說她和小王爺一樣，都是側妃生的，可是她淡褐色的眼睛卻和其他人十分不一樣。

“小白哥哥。”她像小時候那樣靠着他的肩膀。

每當她要提什麽無理要求時，就會先這樣伏一陣低，做一陣小。

白尊警覺道：“嗯？”

她思索了一會，終于問道：“錦幔是誰？”

作者有話要說： 腦洞在前面飛奔，細節和劇情正在努力跟上，實質進展在原地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