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保媒

“錦幔是誰？”小郡主伏在他背上，眼睛和手都沒閑着，一會看看他的左耳，一會撥弄着他的右耳：“這裏怎麽有個口子？”不等他回答，又發問道：“她漂亮嗎？”

“第一，錦幔是個丫頭。第二，這個口子已經好了。第三，她挺漂亮的。你應該多管管自己。”

他把小郡主摁進車子，交給女使來服侍。小郡主嫌熱，不肯放下深紫色的緞面簾子，只放下了一層白紗的，能看到白尊隐隐約約的影子。

“郡主… …”小女使懇求似地看向她，眼淚都快要掉出來了，她不想讓小王爺失望，一定要把郡主安頓好了才行。

“好吧好吧好吧。”小郡主終于不再使小性子，軟軟地垂下雙臂，任憑由女使把她往後扶了扶，靠上小枕。

馬車“骨碌碌”向前行進，遇到人群，就像尖尖的船頭遇到流水一樣分出一條道來，車頂貼了金箔，四個角上挂着四個麒麟形狀的小鈴铛，一搖一晃，發出“叮叮當當”的悅耳歌聲。

女使名叫小核桃，因為郡主嫌她做事慢，便起了這麽個可憐見的名字。核桃是秦地常見的一種果子，長得極慢，要二十年才能結果，所以若想吃，你就得去山裏采，現種是來不及的。

小核桃将雙手搭在小腹上，不安地轉着拇指，她傻傻地盯着白尊挺拔的背影，一眼，兩眼，這些話她攢了許久，想對小白說，可是當真見到他時，卻踟蹰起來，因為這些話一旦出口，就再也收不回來了。小王爺最近在給郡主物色成婚的人選，實際上他已經挑了許多年，早就有了合适的人選。這個人一要年齡相仿，二要身家清白，三要為人正直，最最重要的是不能有南京背景，亦不能有偏向燕王的背景，如此算來，能選的便只有長安城裏的文官清流了。

“小核桃。”白尊發現了她的異常，停下腳步，回頭道：“你要幹什麽？”

“我我我我我… …”小核桃本來想說說郡主訂婚的事情，又怕郡主聽見，靈機一動，鼓起勇氣說：“我看你衣服破了，想幫你補一補。”

“不必了，多謝。”

郡主聞言，立刻探出頭來，奈何她頭頂的花苞髻太高，卡在窗子裏，只能露出鼻梁以下，她閃動朱唇，連忙問道：“哪破了，給我看看。”

“不必了。”

“不行。”郡主一定要看，将兩只手伸出窗子，在空中亂舞。

她這幾天心裏不痛快，逮着什麽事情都要鬧一鬧，直到回了屋子，丢下披風，還拉着白尊不放：“你陪我畫紙鳶，春天都快過去了，我還沒放過一次呢。”

白尊看看她的傷腳，冷淡地抽出幾張黃褐色的宣紙，折起一直角兒，碾平，順着印子，在垂直的方向又折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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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郡主“叽叽喳喳”地指點核桃搬來小銀剪刀和五彩琉璃墨，她自己提筆，要做一個臉譜的。

“哎呀，府裏好像沒有絲線了。”她院裏沒有，又不想求嫂嫂翻庫房，便讓如影去外面買兩卷。

她取出兩吊錢，笑道：“要上好的湖州絲，韌一點的，輕一點的。”如影點頭領命，他是這兩年出來的暗衛，一直跟着小郡主，沒在江湖上走過，心性單純，對這些女孩子的東西倒是挺有研究的，他大概知道郡主的意思，就是要那種放風筝的白色絲線，可以在“錦繡坊”買到。

如影看向白尊，白尊點了點頭：“嗯，去吧。”他答應過的，只要小郡主不出門，想做什麽都可以。

“小核桃，我熱死了，你去拿點李子水，還要找陳媽媽要點冰，搗碎了拿給我。”

小核桃不疑有他，連忙放下琉璃墨，躬着身子往小廚房跑去。

白尊看看空無一人的屋子，笑道:“這深宅大院裏的小伎倆，你竟也學會了。”

“還不是和我嫂嫂學的。”

她的屋子極盡華麗，地上鋪設着波斯毯，是真正的波斯匠人繡的，用金絲和胭脂染過的紅線描繪出了一幅蓮花競相盛開的盛夏景象，上面若即若離地晃蕩着一席藕花白色的絲絹簾幕。簾幕很高，從梁柱處垂下來，風一吹，便揚起來，掃着旁邊的黃木書架，吹散一頁頁泛黃的紙張。

小郡主拿起白尊折過的紙風筝，眼神閃過一絲哀傷，小時候他總是帶着自己玩，她和白尊在一起的時間，比和哥哥在一起的時間還要長。可是自己就要嫁人了… …她在心裏罵了一句髒話，拍桌道：“我哥讓我嫁進常家，就是那個清吏司的常家，可是我不想啊，我又不認識他。”

常家？白尊仿佛聽過，說他家有一個很上進的長子，長相什麽的就不太清楚了。

小郡主不滿道：“我不高興。”

“所以你想怎樣？”

小郡主紅着眼睛，迎上白尊同樣布滿血絲的眼睛，她想嫁的人就在眼前，可是她沒有跟哥哥說，她以為自己做的這麽明顯，哥哥早就看出來了。小王爺是看出來了，卻一直裝作不知道，沒有回應過她。郡主的婚事，往大了說是政治聯姻的工具，往小了說，是宗室的面子，可是小王爺也不是沒有考慮過白尊和小全，他們完全忠于自己，沒什麽根基，如果非要做郡主儀賓也不是不可以，只要解下暗衛的頭銜，挂一個其他的虛職就可以了，無非惹人笑話。反正她妹妹身體抱恙，嫁低一點也很正常。

“我要你陪着我。”

“我當然會陪着你。”白尊淡然地說。

“不。”小郡主不滿地搖搖頭，不是這樣的，她懊惱地趴在桌上，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白尊想把她弄到榻上，但看看她漸漸圓潤的身軀，覺得還是不要了，等小核桃回來比較好。他就這樣靜默地立着，很快便聽到了小核桃的腳步聲，只是這腳步聲充滿着驚慌。

“郡主！郡主！”小核桃跌坐進來，爬過盛開的荷花，爬到郡主的腳下，驚慌地說：“郡主！郡主不好了！”

她在怕什麽，後面又沒有別人，白尊舉劍道：“怎麽了？”

小核桃只是驚慌，大口大口地喘着氣，額上淌着冷汗，她拭去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小王爺！小王爺！”

白尊蹲下身子，掐住她的下颚，讓她的臉正對着自己的鼻尖，用最冷峻的聲音迫使她也跟着冷靜下來：“小王爺怎麽了。”見她又要胡言亂語，白尊晃了晃她的下颚，說：“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說。”

她被白尊的氣場鎮住，身上的顫抖漸漸止了，只是眼神裏還藏着一絲無所适從：“小王爺讓郡主過去見客。”看來這位客人非常不同尋常，一個眼神就讓她慌成這樣。

“見誰？”

剛才小核桃路過正廳，見院子裏站了一大堆不認識的武士，心裏害怕，忙遠遠地鑽進回廊，準備繞回小郡主所在的“暢安閣”，不料王妃看見了她，輕聲喚道：“小核桃，小郡主呢？”

她擅長歌詠聲樂，聲音溫柔清麗，像一段纏綿柔軟的湖州絲，将小核桃團團圍住，越收越緊。王妃笑着朝她招手：“燕王來了，要親自給她保媒。”她聲音不大，但是恰到好處，讓能聽見的，不能聽見的人都聽見了。小核桃忙磕了三個響頭，小心地說：“小郡主睡了，奴婢… …”

“那就叫醒她。”王妃歉疚地看向躺坐在狐皮長椅裏的燕王，又垂下眼皮，掃過低頭沉默的小秦，王，沉聲說：“讓她快來見客，不要讓劉都尉笑話。”

劉都尉！白尊捏緊拳頭，重重砸向地毯，在長長的毛氈中砸出了四個堅實的指頭窩，劉都尉！王妃何以突然提及這個人，這是在暗示他什麽嗎？早就聽說燕王想借聯姻之名拉攏小秦，王，沒想到他竟親自來了，還帶着劉都尉。這樣一來，小秦，王就不好拒絕了。

小郡主晃了晃腳上的石膏坨子，笑道：“他要娶一個殘廢？”

殘廢也沒關系，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值錢。“你躲起來，我去會會他。”白尊決定先拖一拖，不料燕王軍情緊急，一刻都不想拖，竟然帶着浩浩蕩蕩的人馬，闖進了小郡主私密的深閨。

“惠兒？”燕王穿着銀色的戰袍，丁字甲一環扣一環緊緊貼着他緊實的肌肉。他驚奇地打量着她，像沒見過世面的小老百姓一樣贊嘆道：“幾年不見，你竟這般大了。”

小郡主無奈，撐起身子行禮道：“四叔。”

燕王抹淚道：“你嬸嬸時常說起你，她早年給過你一塊玉翡翠，你可還記得？”

小郡主又行了一禮，假裝謙遜地說：“記得，我一直好好收着。”

“好好好。”燕王抹去溝壑中的淚水，擠出一絲笑容道：“這位是劉都尉，只比你大四歲。”

顯然，劉都尉做了精心的準備，他穿着銀色的戰甲，把胡須剃得幹幹淨淨，握着銀光閃閃的水光劍，那是帝國最精致的铠甲，肩上刻着兩條交纏的毒蛇。遠遠看去，他是這裏最英俊的男子，把低頭不語的小秦，王和一身黑衣的白尊都比下去了。

燕王看他們郎才女貌，端的一對璧人，笑道：“我知道你舍不得妹妹，她身子弱，我亦舍不得她受苦，大婚之夜一過，就把她留在王府吧，等劉都尉靖難成功，再來與她團聚。”

小郡主奇道：“成婚？和誰？”

他們說話間，一個黑影，正悄悄從側面的窗戶溜進了郡主的卧房，在還未燃盡的沉水香中丢進了一段紅彤彤，軟綿綿的“暖情香”。香遇火即燃，化作袅袅香煙，滲入到了郡主的床幔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脖子好疼。。。超級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