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瑕疵

這些日子,燕京城裏的百姓都在談論着兩件事:火爐一樣悶熱的天氣,和李長史家如日中天的小妾。自從收了她,正牌夫人的日子一下子變得十分冷清,整個人都沉寂下來,不與人言,很少出門,只窩在房間裏,對着院子裏的竹葉發呆。聽說他們成婚六年感情甚篤,不想男人易變,來了燕京,就忘了自己的發妻。

李駿惠事事都向着那個丫頭,得了什麽賞賜,一律都送給她,讓她穿千鐘錦,還讓她帶着三支翡翠步搖,脖子上挂着翡翠蟬兒,腰上系着金縷絲。起初她還算規矩,又是丫頭出身,不敢造次,在夫人面前規規矩矩的,每天都去請安,可是去了幾次,夫人都避而不見,給她吃冷釘子,她便不依了,去李駿惠那裏告狀,哭着要把請安什麽的全都免了,在府裏以“小夫人”自居,不許別人叫自己姨娘。李駿惠一一允了,還答應她,要好好地懲罰何氏。

燕京的貴婦們都知道這件事,徐媽媽從好幾個人那裏打聽過了,拼湊出一個大概樣貌,說給王妃聽。

“那個小夫人啊,我看也沒多漂亮,下巴尖尖的,皮膚也沒有光澤,一臉的刻薄相,但是架不住會谄媚啊,一張小嘴伶牙俐齒,最會讨老爺的歡心,把李長史哄得一愣一愣的。”

徐媽媽最看不慣這種出身低賤,妖妖嬈嬈,靠男人上位的小妾,一說起來,就忍不住火氣上湧,她熨着帕子,鄙夷地壓下嘴角:“上次端午節王妃賞給各位官眷的絹花,不知怎的,就被那丫頭搶去了,戴在了發髻上,那可是官制的樣子,多子多福的石榴花,用珍珠粉泡過的,在她頭上就像墳頭折下來的紙花,別家夫人們見了,嘴上誇贊着謝恩,轉頭卻都收進了箱子裏,平白辱沒了織造局的功夫。”

小郡王剛舉起茶杯,想要飲茶,聽到這麽一條嗆人的八卦,頓時來了精神,“啪”一聲蓋上蓋子,搶在母親前頭笑道:“哪個丫頭?”

“就是那個… …”

這是深宅大院女孩子家的事,他一個大男人,不好好讀書,跑出來打聽這些做什麽,徐媽媽不滿地丢下帕子,轉身看着他說:“二公子今日的功課做完了麽,還不快回去。”

“做完了呀。”他最近十分用功,不但看完了先生布置的史書,看自發地學了許多兵書,他捧起一塊荷花糯米糕,咬了一半,将渣子蓄在手上,丢給身邊的丫頭,他锲而不舍地追問道:“是不是那個叫錦幔的,我覺得還好啊?”

“我可不知道她叫什麽,二公子打聽得倒是清楚。”

這有什麽,他成天都和李駿惠混在一起,自以為很了解他,他難得遇到一個喜歡的,為什麽不能寵着些?這些老太婆就是啰嗦,糾纏什麽絹花,什麽破爛東西,如果放他二公子手裏,直接送她幾百個珍珠冠,要你的破絹花… …二公子心裏這樣想,嘴上卻在母親這裏賣乖,忙指點小鴉道:“沒看見徐媽媽要開箱子?快去搭把手。”

“是。”

小鴉束緊長刀,走向徐媽媽。

“行了行了行了。”徐媽媽擺手不讓他過來,不小心碰到了鐵鬥,小指被燙起了一顆豆大的水泡。

二公子忙起身查看,卻見徐媽媽告饒似地拱着拳:“祖宗,你去別去玩吧。”

“是是是。”那就找李駿惠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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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木梅知道自己在城裏的名聲很差,心裏十分苦惱,她本以為自己的好日子來了,沒想到這世上還有這麽多好事之人,在她背後指指點點。她不滿地晃着膀子,從李駿惠的懷抱裏掙脫出來,嘟囔道:“你得幫我想想辦法。”

“想什麽辦法?”李駿惠對她言聽計從,已經許久沒有和何氏說過一句話了。他做得這麽絕,就連小木梅都覺得過意不去。

小木梅轉身,摩挲着他清冷的臉,汲取着他眼中的迷戀。她本來想勸勸他,讓他對自己不要這樣好,面子上就像其他人家一樣,把正妻放在前面,只要給她一點實際的好處就可以了,可是話到嘴邊,卻生出一絲獨占他的貪心。前幾日她見到了瑤瑤姐姐,聽了許多恭維的話,瑤瑤姐姐說夫人有一對珠花,是當年李家給她的聘禮,鍛造得十分精巧,中間嵌着一顆棕色的貓眼石,那是西域人的東西,連王妃都沒有見過。

如果她能戴在頭上,那就是城裏最尊貴的人兒,還在意那幾個破絹花?瑤瑤的話像蠱蟲一樣咬噬着小木梅的心,她明知道那是無用的虛榮,卻忍不住想試一試李駿惠對自己的真心。小木梅笑道:“我聽說夫人有對貓眼珠花,是稀世珍寶,能借我看看嗎?”

“那也不是什麽稀罕東西,你自己去拿就可以了。”

“在她箱子裏,我怎麽拿?”

“陳媽媽。”李駿惠叫來陳媽媽,笑道:“端午剛過,夫人可要做什麽新衣服?”

陳媽媽一進他們的屋子,就渾身不自在,原來廂房裏總是挂着素淨的竹簾,現在小木梅當家,把竹簾換成了奢靡的絲簾。那是一匹紅色的絲簾,底子上墜着珍珠,這種奢華實有僭越之嫌,但是現在正在戰時,沒有人管,也就任由小木梅擺弄。她喜歡紅色的東西,紅色的簾幕配上紅色的床褥,把這裏打扮得有如紅绡窟一般,天氣這麽熱,看一眼就要着火。

“回老爺,夫人衣裳多呢,不需要做新的。”

“好。”李駿惠寒暄完了,徑直吩咐道:“把夫人那對貓眼珠花拿來。”

就知道她要這個,陳媽媽從袖子裏拿出一個小盒,攤在桌子上說:“夫人說了,她那裏還有許多首飾,今晚就悉數給小夫人送來。”

“有勞陳媽媽了。”

“嗯。”陳媽媽垂着眼睛,不想看小木梅在他懷裏得意的樣子,老爺真是失心瘋了,夜夜都宿在小木梅這裏,把名聲弄得這樣壞,還有夫人,也不知道籠絡籠絡老爺的心,只知道一味忍讓,一句話也不肯說。還有瑤瑤,嫁出去就嫁出去了,好不容易回了燕京,還要參合主人家的事,每天都來找小木梅說話。現在錦幔也搬出去了,這個家變得越來越烏煙瘴氣,是不是離散夥不遠了。算了,她只是個下人… …陳媽媽丢下盒子,準備回夫人房裏複命。

忽聽李駿惠輕咳一聲,拉住她的袖子。

“你... ...”他踟蹰着,瞥了一眼小木梅,卻見她正捧着貓眼石上看下看,便以極小的聲音問道:“近日燥熱,不可以貪涼。”

陳媽媽袖間有一絲藥味,味道微甜,像是甘草,想是夫人的病又加重了,只是既然要做戲,就要長長久久地做下去。李駿惠不得不假裝關心陳媽媽,實則希望多套一點關于夫人的事情。

“多謝老爺關心,病得不是我,而是夫人,前幾日不是飄那個柳絮嗎,藥吃了兩三副也沒見效果,想是那個醫官不行,沒有賈大夫妙手。”陳媽媽管不住自己的嘴,一下說了這許多話。

她似乎又想到了什麽,口無遮攔道:“老爺您是逍遙了,可是苦了夫人,一直憋着心病,也沒人關心。雖說納妾是正常事,可是也沒有您這樣的,每天都宿在小夫人這裏,弄出那些個羞人的動靜,也不收斂些,連老奴聽了都臉紅。”

小木梅聽見了,立刻丢下貓眼石,惦着腳尖攥緊了他的衣領,把他緊緊拉到了自己胸前,夫人身體不好,她卻身體強健,雙腿緊實,每一次每一次,他都像是着了魔,發了瘋地占有她,不止是男女之間的情愛,好像憋着一種怒意,要發洩在她身上。有幾次小木梅都覺得害怕了,他完全不知道愛惜自己,就像現在,陳媽媽前腳才有,他便推她入帳,沒有親吻,沒有多餘的一個字,長驅直入,弄得到處都是血漬。

小木梅第一感覺是疼,疼過之後,便覺得癢,她用力包容着李駿惠,包容着他的憤怒。

“這可是白天啊?”小郡王沒見過這樣的,比自己還灑脫,耐心地在正廳喝了一盞茶。

他東看看西看看,找尋着快鋒的影子。

小鴉笑道:“快鋒和李駿惠意見不和,已經和南京了。”

哦,那不是正好,不知道大哥在忌憚李駿惠什麽,遲遲不肯重用他。

在大家紛紛談論他的美妾時,只有大公子說:“李駿惠最大的瑕疵,不是什麽妾不妾的,而是他本是皇上派來的人,這點好像許多人都忘記了。”

現在倒好,他鐵了心要跟着燕王,逼走了快鋒和白尊,他孤家寡人,正好為燕王所用。燕王一向不細究人的私德,李駿惠想娶幾個妾都沒有關系。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争取日更早日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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