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臨摹

“今日一去，大概要冬天才能回來吧。”小木梅幫李駿惠整理箱子，足足裝了有七八個，從冬天的棉衣，到平日喝茶用的木杯，應有盡有。

李駿惠笑道:“我不過去兩三日，你帶幾件換洗的衣服就夠了。”他笑起來像一陣春風，讓人覺得十分溫暖，小木梅白眼道:“你自己收吧。”

她丢了兩件幹淨的棉布長衫給他，嫌棄地說:“聽說那些軍士的衣服都是循環利用的，也就是說将來分給你的戰甲，可能是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可惜我不能跟你同去，不然定要放水裏好好洗一洗。”

“洗一洗不會生鏽嗎？若是鏽了，我就赤膊上陣嗎？”他在空中做了兩個揮劍的動作，刀風淩厲，實則不會武功，劈得毫無章法。

小木梅被他逗笑，“噗嗤”一聲破了功。

“随你吧，但我總是忌諱的。”小木梅把衣服一件件從大箱子裏拎出來，用鐵鬥熨了，放進小箱子裏，她是蠶女出身，做起來十分順手。

李駿惠笑道:“要是我也死了，你忌諱不忌諱？”

“要是你也死了？”小木梅笑道:“我不管，就在你耳邊哭啊哭啊，把你煩死。”

院子裏的仆役聽見他們的對話，都笑了，就連陳媽媽也笑了，覺得他們一副新婚燕爾的樣子，夫人多病，如果李駿惠真的喜歡小木梅，兩人好好過日子，那就好好過日子吧。

小木梅把眼角塗成了粉色，笑稱這是桃花妝，她問道:“所以這幾日你要去哪裏？”

燕王正在南下，一路上折損了許多舊部，正是用人的時候，經二公子提醒，就啓用了李駿惠，什麽納妾不納妾的，他根本不在乎，直呼讓李駿惠快點南下，去劉都尉身邊襄助，把家眷留在城裏就好。

小木梅撫平他肩上的褶子，笑道:“你也該去夫人那裏告個別，我不過是她的丫頭，哪能永遠霸占着你？”

李駿惠沒有正面回答她，只說她有什麽喜歡的東西，就去買，有什麽想吃的東西，就去吃。因為人生的好日子往往不長，也許再過兩天就變成階下囚了。

“什麽階下囚？”小木梅聽出了他語氣裏的異樣，可正處在春風得意之中，聽過也就過了，沒有想太多。李駿惠跨上棕馬，對小木梅叮囑:“我來來回回大概二十多天，家裏的事就有勞你了？”

怎的突然這麽客氣？小木梅興奮道:“你走就是了，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李駿惠這才走了，陳媽媽嘆氣道:“老爺也太絕情了，到走也沒看一眼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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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他倒是留了一封信。

陳媽媽不識字，只認得上面有“李駿惠”三個字，還有一些鄰裏的畫押。夫人捧着紙，淡漠地掃了一眼，是休書，有她丈夫的簽字，也有她父親和兄長的簽字，他們都在南京，不知道李駿惠是怎樣弄來的。她想鎮靜些，終究難過地哭了，那日偏偏下着大雨，就連小木梅也蒙了，要再打問打問，可是夫人一刻也不想呆，帶着從何家來的老仆，冒雨也要出城，回南京甚至沐州去。這件事惹得四鄰驚嘆，但想到他們夫妻不睦已久，也就沒人留意了。

“什麽？休妻？”白尊驚得下巴都快掉下來了，他覺得這半年來，李駿惠是變了，可是也不至于變成這樣吧，裏面一定有他不知道的變故。

“嗯。”如影又看了一眼布條，燕京來的消息，是這樣說的，李駿惠完全投靠了燕王，幫他去攻打南京。他現在不跟着郡主，終于有機會做一些暗衛的事情，雖然走在刀尖上，卻比原來自信了，一身黑衣，帶着殺氣，臉頰上的傷疤一起一落，跳動着。只是在面對郡主時，他有點不自然，動作和語氣都僵硬起來。

白尊看向小全，小全看向白尊，想從對方眼睛裏得到點什麽。

小全笑道:“你看我幹什麽？”他轉向在郡主房裏悶頭幹活的錦幔:“錦幔姑娘，你可記得李駿惠？”

錦幔換上了王府家淡紫色的布裙，挽着兩個圓圓的包子髻，用紫色的綢緞捆着。她摩挲着手中的畫兒，眼神空洞洞地搖了搖頭。小全說燕王有一種能奪人心智的藥，吃了以後就會忘記一些東西，所以現在的錦幔，恐怕并不記得他們。白尊不太相信，若真有，世人就不會為過去煩惱了，不會把它看做毒物，反而是神藥才對。他瞥向錦幔，想從她的眼神裏看到些什麽，比如一絲波瀾，或者一絲回避。

錦幔忙低下頭，繼續整理郡主的丹青，一頁白鳥，一頁牡丹，仿佛是活的，在樹上跳動，她雖然不懂畫兒，但也覺得顏色豔麗，白色的雀兒綠色的花，很漂亮。

小全走到她身邊，抽出一張附身吃土的山雀圖，笑道:“這些是臨摹的，好看，卻沒有靈氣。”

“要什麽靈氣！”小郡主不高興地拍着竹椅，伸手向小全要畫兒。

前幾天工匠給竹椅加了兩個輪子，可以随意地滾動，她卻不要自己滾輪子，要等小全推。她瞥了眼錦幔和白尊，兩人靜悄悄地沒有說過話。白尊多半是顧及她，怕她為難錦幔，舒慧非常不高興，這個莽夫懂什麽，她再不濟也是小王爺的妹妹，怎麽會跟一個小丫頭争風吃醋。

她的腳傷已經好了大半，偶爾可以下地走走，不用一直坐在竹椅上。舒慧雙手用力撐着想站起來，突然膝蓋發軟發軟，重重跌坐了回去。

如影面色煞白，想沖過去扶她，可是自己已經不是近衛身份，站得最遠，與她隔着一張厚重的書案。他壓抑着自己的痛苦，指節攥得發白。

“小全哥哥，幫我站起來。”她向小全招手，等他來扶。

就知道，白尊聳肩，這些天他非常清閑，沒有活幹，白白吃着王府的飯。

錦幔小心翼翼地說:“王妃差人說，常夫人來了，獻了些舒經活絡的藥材，要小郡主準備準備，一并謝她。”

“哦。”小郡主本來就擰巴的眉毛更加扭曲了，常夫人，就是常公子的母親，她未來的婆母:“她大概是來探口風的，我嫂子是什麽段位的人，怎會給她讨到便宜？”

舒慧召來兩個梳頭的小丫頭，挽了個朝鳳髻，因是在室女，額前留着一排整齊的碎發。她臉色慘白，自從上次被侵犯過之後，總是一臉憤憤的樣子，就連王妃也不敢和她多說，事事都順着她。

前幾天她嚷着要吃石榴，別人摘的不行，非要自己摘，可是石榴長在城外的小西山上，她腿腳不便，要做軟轎，小王爺起初還耐着性子勸她，若是祭祀出訪之類的大事也就罷了，為了幾個石榴鋪張浪費，任性妄為，不是郡主應該做的事，後來兄妹倆脾氣上來，誰也不肯讓步，小郡主哭鬧一場，被罰了俸祿。

白尊笑道:“罰俸就罰俸吧，郡主獲封之後，一年有八百石之多，足足是我的一百倍，罰一點也沒關系。”

他知道小郡主心中有火，不過借石榴的事情鬧一鬧，她最大的心結還是和那個什麽常公子的婚事，她這種脾氣，真是替常公子惋惜啊。

常夫人的小轎到了門口，如影向小全請示道:“屬下回避？”

郡主冷着臉說:“不用。”

錦繡堆成的繡房裏，赫然立着三個高大威猛的暗衛，常夫人見了，心中一淩，威嚴的臉上妝點出了幾分笑容。

郡主一掃剛才煞星似的表情，笑着與她寒暄。她曾經派如影查過常公子，想糾出點什麽錯來，好黃了這門親事，沒想到對方真的英俊潇灑，潔身自好，勤奮上進，心懷家國什麽什麽的。小郡主笑道:“如此說來，真是一個好夫婿咯？”

當時如影沒有察覺到她的話裏的不情不願，回道:“小王爺的眼光怎麽會錯，郡主放心就是了。”現在他真想抽死自己，常夫人看起來是個很嚴厲的人，法令紋深深地刻在嘴角，像個法紀嚴明的酷吏，平日對兒子們也一樣嚴苛，動辄家法伺候，才教養出常公子那樣的好孩子。而他是不是個好夫婿，不能單看這些，還要看他能不能讓着郡主，愛護郡主之類的，這是如影最近才明白的道理。

他伸出手指，輕輕沾了沾唇角，似乎又嘗到了她清甜的眼淚。

作者有話要說： 請大家給我一點美少女之力，最近有一個新的工作機會，謝謝謝謝謝謝謝謝！